孤王寡女

坑深023米可有情深

坑深023米 可有情深?

他們困於密室中的晚上,酷熱了許久的天迎來了一場大雨。

出來時,雨停了,但積水卻從青瓦之上順著簷角滴下,清涼的空氣與湖中升騰的雨霧混雜,白蒙蒙一片,隱約可見幾枝探頭的桃花,籠罩在一層煙色中,竟似人間仙境。

可“仙境”已被禁軍包圍。

裏三層,外三層,圍了個密密麻麻,卻安靜有序。

山莊入口的平台上,墨子雕像前,捆跪著一排排墨家子弟。他們似春睡未醒,一個個低垂著頭,雙手反剪,不論男女似乎都有些衣冠不整的模樣,麵上緋紅,就像吃醉了酒一般,畫麵極賦喜感。

墨九拖著旺財站在邊上,冷靜圍觀。

隻見薛昉抖了抖半濕的衣裳,把清點人數的冊子捧到蕭乾麵前,稟報道:“使君,我等拿下尚賢山莊時,並沒有遇到預想中的激烈反抗,一個人都像吃錯了藥似的,倒是奇怪了。可憐龍衛軍的兄弟們,大半夜地淌水過來,結果卻沒廢一兵一卒……隻有兩個人因不識水性,差點淹死。”

蕭乾冷冷看他。

薛昉咳了一聲,又緊張道:“另有兩個身子差的,淋了夜雨,得了風寒。咳,除此之外,沒有戰損。”

沒有戰損,卻有烏龍,蕭乾的臉色已不大好看。

薛昉頓了頓,覺得不應當說這些不利士氣的話,又正色朗聲道:“此一役,禁軍兄弟一個個如狼奔豕突,闖入敵莊,以萬夫莫敵之速生擒墨家乾門長老喬占平,鞭一百,苔一百,令其啟開密室,先迎小王爺奏凱歸來,再接使君……”

這馬屁拍得!蕭乾側眸瞪他一眼,冷冷看向渾身傷痕的喬占平,不溫不火地道:“帶主犯回京,其餘人,放了罷。”

“屬下遵命。”薛昉抱拳行個禮,走到墨子雕像前方,叉腰大聲道:“爾等聽好了,墨家有人不尊禮數,不重法紀,膽敢作奸犯科,臠殺朝廷命官,其罪當誅!”

先使一個殺威棒,他接著又收了點聲:“但小王爺宅心仁厚,樞密使慈眉善目……不,麵軟心慈,隻押主犯,且饒爾等一命。從今往後,爾等當拳拳服膺,奉公守法,不得做那藐視朝廷之事。”

薛昉說來正經,墨九卻暗自吃驚。

謝丙生之死,算是大案了。可蕭乾一開始隻輕描淡寫地讓宋驁作證,說他是自殺,謝忱得到消息,自然不會善罷甘休。那麽,他在朝堂上奈何不得蕭乾,必定暗中使壞。如此,才有了喬占平昨日開啟機關之前那“謝丞相自會處理”一說。

如果喬占平當真與謝忱勾結,蕭乾卻反戈一擊把喬占平揪成殺害謝丙生的元凶,那麽,他不僅給日益壯大的墨家一個下馬威,還結結實實打了謝忱一個響亮的巴掌。

“小王爺,蕭使君,妾身有話!”

薄霧中,被押跪在地上的尚雅,突然尖聲大叫。

“等等,妾身有話要說——”

蕭乾使了個眼色,薛昉便站過去高聲吼,“說。”

尚雅跪在積水的地上,衣裳濕透,紅的黑的汙的抖索成一團,像一朵被狂風暴雨摧殘過的嬌花,但一雙眸子,卻格外明亮。她重重跪在宋驁麵前,“砰砰”磕了三個響頭,似乎才想起這小王爺沒有話語權,又趕緊跪行到蕭乾麵前,磕頭不止。

“妾身願為小郡主解離魂蠱,但求饒喬占平一命。”

他們都很清楚,不管案子的結果如何,此去臨安都凶多吉少。

可這個時候了,她卻要保住喬占平,當真令人不解。

宋驁在密室被困了一夜,脾氣不太好,張嘴就罵,“少跟爺這兒嘰歪,告訴你啊賤人,郡主身上的蠱毒,你解了便有個好死。若解不了,那老子就將你和姓喬的削了,一鍋燉。”

尚雅高高昂著頭,露出一截帶傷猙獰的脖子,卻很固執,“左右都是死,妾身不怕。若你們不肯應妾身之求,那妾身便算千刀萬剮,也絕不妥協,任小郡主一世智傻也罷。”

宋驁“嗬”一聲怪笑,上去踹她一腳,“反了你了。”

蕭乾眉梢一揚,出聲阻止,“殿下!”

“做什麽?”宋驁轉頭不解地瞪他,“長淵莫不是與這娘們兒相處了一夜,就舍不得了?”

蕭乾並不解釋,麵無表情道:“郡主是皇家人,性命貴重。”

宋驁哼一聲,“那就任這賤人要挾,放了姓喬的?”

蕭乾瞥他一眼,冷了聲音:“喬占平是朝廷要犯,這個決斷我做不得。先將二人一並帶往臨安,等案情清楚了,再由官家抉擇罷。”

殺人償命是天經地義,可蕭乾沒有連坐,隻帶走墨妄、尚雅、喬占平與另外幾個涉事的骨幹。墨妄自始至終一言不發,氣定神閑,等離開地命令下達,也不等來禁軍拉扯,低低吩咐了墨靈兒幾句,便大步走在了前麵。

喬占平卻不動,高聲道:“謝丙生是我殺的。”

眾人都望向他。

他目光漠然,陰柔的聲音似灌了水,有些沙啞,“謝丙生是我殺的。我剜的眼,我削的皮,我換的衣裳。他的臉上,我一共割了九九八十一刀,我割他的時候,他被墨妄捅了一劍,還沒有死。”

說這些話時,他並不看尚雅,隻冷靜地正視蕭乾和宋驁:“喬某不才,但一人做事一人當,不願牽連無辜,請小王爺和使君明鑒,放過他人。”

尚雅愣愣看他,嗚咽著嘶吼,“喬占平!”

宋驁眸子一眯,冷笑:“你倒像個爺們兒……”

“但律法不容人情。”蕭乾恐這廝胡亂許諾,打斷他接過話去,“至於凶手如何定罪,謝丙生當殺不當殺,諸位是為民除害的英雄,還是草菅人命的逋寇,一切等入京再說,審刑院自有公道。”

事情就這麽定下了。

尚雅哽咽著,雙腿顫抖走不了路,也不願走路。她望著喬占平,萬般不解,“你為什麽這樣做?我們明明說好的,把蕭使君困於密室,等我解去媚蠱,便與我遠走高飛……”

喬占平似乎不想與她說話,不耐地道:“尚雅,我不是你的附庸,更不是你招之即來,揮之則去的物什。這些年,我眼睜睜看你與一個又一個男人荒**無度,早已對你恨之入骨。更何況……”

說到這裏,他頓了頓,沒有說出雲雨蠱,卻目光陰陰地冷笑,“更何況你若成事,還會隨我遠走高飛嗎?與其慘淡收場,不如為你收屍。”

尚雅捋了捋濕軟的頭發,自嘲苦笑,“那你為何又要一力承擔?”

喬占平目光一厲,“我並非為你求情。男兒之氣,敢做敢當,我喬占平輸得起。謝丙生是我殺的,就是我殺的。你記好了,謝丙生是我一個人殺的。”

最後一句,他仿若在吼。

尚雅手腳並用的爬過去,抱住他的腿,“不,是我殺的,我殺的,不關你的事。”

喬占平一腳踹在尚雅的胸口,“滾啦!”

尚雅身子軟地,怔怔看著他,突然捂臉痛哭,“我也想要幹幹淨淨的,你相信嗎?喬郎,你相信嗎?我也想幹幹淨淨的嫁你為妻,為你生兒育女。”她淚水順著手縫滑落,濕了白皙的指,悲憤得像在痛斥著某種不公,宣泄著某種仇恨。

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

簷角的雨水“嘀嗒”作響,格外清晰。

雨後的陽光有一縷從墨子雕像的頭頂灑下來,落在墨九的身上。可她的背脊卻是涼涼的。她猜大多數人都與她一樣,不明白這兩個男女之間的感情糾葛。

喬占平昨夜想殺尚雅,她從沒懷疑過真實性。

可此刻卻強烈的感覺到,他分明想保住她。

那為什麽他一會恨不得尚雅去死,一會又要救她呢?

是他念及十餘年的情感糾纏,回光返照一般突生眷戀?還是他為了再次博得尚雅的感情,以便她能堅持用離魂蠱要挾皇室來他續命?或是他一開始就曉得要東窗事發,故意把自己與尚雅的關係撇清?

若是最後一條,那喬占平當眾喊出的“謝丞相會處理”就意味深長了。

這事有些複雜,她沒法定論。

不過希望墨家氣運,由此逆轉。

就是……可惜了墨妄。

墨九不動聲色地望向墨妄,他正好也在望她。

二人對視一眼,她沒有一句話。他目光凝了凝,也隻衝她點點頭,就望向了一眾茫然的墨家子弟,風姿綽絕的抬頭擺了擺手,在初升的雨過天清色中,目光坦蕩蕩地朗聲高喝。

“諸位兄弟姐妹,我殺謝丙生隻為周濟蒼生,為民除害。今上深明大義,定會明辨是非,放我歸來。你們不必慌張,好生守著祖師爺遺訓,弘揚墨學,務必把墨家精神發揚光大。”

“弟子謹記左執事教誨。”

墨妄又道:“我已修書一封,讓靈兒帶去神農山總院。坤門長老不日便會前來,為爾等主事。”

“弟子必當遵從聆訓。”

一個個口號響亮,讓墨家子弟看上去秩序井然。

墨九不僅猜想,若沒有她投入井中的藥物,禁軍想要輕易拿下這些人,會不會沒那麽容易?可想到這裏,她又慶幸自己丟了藥。要不然,血流成河的結果,墨家一樣幹不過朝廷禁軍,結果生生被當成匪患剿滅,才當真可憐。

“老祖宗,我這麽大的功勞,這羅盤就當獎我的了。”

她心安理得地摸了摸懷裏的羅盤,一低頭,發現腳邊的旺財不見了。

這狗就是認主人,不過眨眼工夫,它就跑到了蕭乾的身邊,嘿哧嘿哧的吐舌頭搖尾巴賣萌打滾討好主人,壓根兒就不理會她了。

墨九不滿地走過去,正想把旺財討來玩一會,卻聽見蕭乾吩咐薛昉。

“此去楚州,約有兩日行程,你切莫大意。”

“喏。”薛昉低頭執禮。

蕭乾看見過來的墨九,頓了頓,似懶得理會她,又側身對薛昉吩咐,“大哥的婚期是下月十八,我盡量趕在月初回楚州。”

“喏……”薛昉這聲兒拖得有些長。

因為他有些奇怪。換往常,他家樞密使才沒有這般好的心情向他這個下屬交代清楚的行程。這句話,分明就不該對他說的麽?

蕭乾性好潔淨,等隨從拿巾子過來為他拭淨了腳上的泥水,方才踏上馬蹬,翻身上馬。墨九瞅了半晌覺著不對,衝他背影就是一句,“站住!”

蕭乾回頭看來,涼薄的眼,如那雨中清霧,瞧不見情緒。

墨九懶洋洋道:“你就這樣走了?”

蕭乾低低問:“不然?先為你備好午膳?”

墨九一愣,笑著點頭:“好哇!”

蕭乾哼聲轉頭,拍馬離開,她卻笑得眼都彎了,“備好午膳不叫好。老賊走了,才是真真兒的好。”

天亮開了,雨後初晴,天空似被蒙上了一片雲彩。

禁軍們排成兩行,筆直地往外行進,禁軍旗幡飄蕩,馬蹄聲聲。初陽映照在兵陣的鐵器上,反射出一縷縷絢麗的光芒,引得兩側河道中停泊的舟楫都熱鬧起來。人們紛紛鑽出船艙,看隊伍穿過碧波漣漣的湖橋,嘴裏議論有聲。

蕭乾並不側目,一馬當先緩步走在前麵,一頭散開的頭發,依舊沒有束上,黑衣黑發黑色皂靴,臉上似涼似邪似有戾氣,雖俊美猶如嫡仙上凡,臉上卻分明寫著“除了狗,生人勿近”。

墨九看著遠去的隊伍,突然發生了一種詭異的想法——蕭乾來替他大哥娶親,其實才是“順道”的事吧?說到底,他的正事分明就是搞姓謝的。

“汪汪汪!”突然,一聲狗吠,旺財搖著毛絨絨的大尾巴衝她飛奔過來。墨九一奇,笑眯眯地蹲身摸它的頭,竊喜地以為旺財的真愛是她。它也確實熱情地舔著她的手,可她正想抱住它,那狗卻從她腋下滑過,跑遠了,隻留給她一個耀武揚威的背影。

……被狗調戲了?

“下回逮到你就紅燒!”

墨九翻個白眼,突地一口氣卡在了喉嚨。

——他們都走了,她身上的蠱可怎麽辦?

------題外話------

小妞兒們,今天的結束了,咱們明天不見不散。

約哦,天冷了,我在被窩裏等你……真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