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王寡女

坑深025米打成篩子

坑深025米 打成篩子

墨九不動聲色地輕瞄一眼喜轎,繼續垂頭擦羅盤。

她是個鎮定的人,手很穩,可羅盤上的指針卻突然轉而不止。

“轉針?”她低喃。

轉針乃羅盤奇針八法之一,又叫欺針,是指針頭往同一個方向不停旋轉,久不停止。一般風水師用羅盤查探風水時見到轉針,都會認為此地不詳,有銜冤滋生,居則傷人。所謂風水在於一個“氣”字,也就是氣場,冤氣怨氣也是一種氣,羅盤在配了八卦、陰陽、五行之後,可以靈敏地感知這種氣場的存在。尤其在古代,沒有現代化機械、工業、磁場等幹擾,認知感會更強。(注1)

可渡口人來人往熱鬧非常,怎會這般大的冤氣?

她正思考,船工已經將纜繩固於碼頭。

藍姑姑和玫兒跑得最快,跳上船上伸手扶她,“姑娘,仔細些。”

墨九踏上岸,不經意側目,就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

那人約摸二十來歲,個頭高頎,五官分明,眉角那條小小的疤痕也格外醒目。盡管他唇上留了一抹淺淺的胡碴,但瘦馬的經曆太特殊,墨九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正是謝丙生手下的辜二。

可他為何會從花船下來?

辜二也看見了墨九,不知是心虛害臊,還是天氣太熱,他黑臉上倏地一紅,額頭都緊張地滴了汗,“蕭家大嫂,你也在這兒?”

這個稱呼墨九不高興,“請叫我九姑娘。”

辜二呆一下,“哦。”

墨九看這個人還如初見一般,臉上無**瀆之氣,人也老實巴交,實在不明白為什麽會上花船找野娼。而且,她聽說南榮的國家公務員薪俸都挺高,他就算有需求,也應當找個好地方麽?

她歪著頭瞅辜二,“你上那船,幹啥去了?”

這樣問其實是她真的疑惑,可薛昉幾個卻以為她不懂,不免尷尬地咳嗽起來。辜二更尷尬,他紅著臉支吾一下,像是恨不得馬上找地縫溜走,一雙眼睛左顧四盼,“回九姑娘,辜某有些急事。”

墨九了解地點頭,“看來是很急。”

多看了他一眼,她拎著裙裾走了。不幾步,想想又回頭,語重心長地歎道:“你們這些年輕人啊!”

辜二:“……”

薛昉:“……”

渡口有一段十幾級的台階,昨夜下過大雨,台階有些滑,接親的人都沒有下來,隻藍姑姑和玫兒一左一右扶著墨九往上麵停轎的地方走。可還沒踏上最後一級,一個尖酸刻薄的聲音就來了。

“**怠胚子,臨上花轎,還扯著漢子勾勾搭搭,一步三回頭,恁大的騷性兒,與那花船上的野娼有何不同?”

這般罵人的婆子,墨九就認識一個——宋妍的奶娘吳嬤嬤。

宋妍被蕭乾和宋驁帶去了京師臨安,吳嬤嬤卻從三江驛站跟著藍姑姑他們一道過來,自然不曉得情況。當然,依她的身份,也不會有人專程告之。

墨九抬了罵,也不急。她像近視眼似的,走近瞧半天才恍然大悟,“哦,老虔婆,你還沒死呢?”

末了,看吳嬤嬤氣黑了臉,她又嚴肅臉:“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你說你也是喂奶的,人家也是喂奶的,都靠身體活命,怎的人家就卑賤,你就尊貴?莫非你的奶好些?”

吳嬤嬤在信王府頗受信王妃待見,宋妍也尊她重她,出了王府便頂著烏龜殼裝王八,這一急不得了,指著她的臉就跳著腳的罵,“賤蹄子也不知是哪個膫子半路屙出來的野雜種,沒爹教沒娘管,老婆子今兒便撕爛你的嘴,教化你做人……”

“吳嬤嬤!”打斷她的人不是墨九,是一個頂著梳雲髻的婦人,麵頰白皙,略有肉氣,顯得很福態,看上去也就三十多歲,著裝大方得體,笑容也端莊,一舉一動頗有古代貴婦的氣質。她笑道:“墨姐兒怎麽都是蕭家娶來的長房長媳,嬤嬤你看這也不是信王府,蕭家在楚州也有些臉麵,若你在這裏打了墨姐兒的臉,也就是打了蕭家的臉,回頭月娥也不好向老夫人回稟。”

這婦人話裏軟中帶硬,吳嬤嬤尷尬地笑笑,瞪了墨九一眼,就退在了她身側。

“還是二夫人這種簪纓世家出來的貴人會說話。”藍姑姑適時踩了吳嬤嬤一腳,又笑著扯了扯墨九,“姑娘,快叫二嬸娘。”

蕭家人丁不算興旺,蕭六郎他爹共有兄弟三人,他爺爺蕭老國公死後,他爹蕭運長便當了家,但這位二夫人袁氏是臨安望族袁家的嫡女,娘家有人,出了名的厲害,二房從來不比大房弱。

墨九低眉順目,“二嬸娘大老遠來接九兒,勞心了。”

看她乖巧,袁氏也笑得慈愛,“不礙事,嬸娘早聽說大郎媳婦兒生得俊,這不巴巴向老夫人討了吉利,先來得個眼緣麽?果真這小模樣兒,比我家二郎媳婦福分多了。”

蕭家孫輩的排行是三房人排在一起的。所以,蕭大郎其實就一個同父的弟弟,便是蕭六郎。不過蕭六郎是外室生的,因他命格四柱純陽,乃大煞大克,不巧他出生那一日剛好大郎發了猛病,他父親便不許他娘倆回本家,一直養在外麵,從來不怎麽過問。

說來,外室子比庶子的地位更低,若不是蕭六郎如今飛黃騰達了,大郎的病又沒有起色,恐也落不到回歸本家的命。

那是閑話,暫且不提,隻說這袁氏似乎不太待見兒媳婦,說起她來便陰了臉。

墨九默默為二郎媳婦兒點個蠟,咧嘴笑道:“嬸娘真瞅著九兒好嗎?”

袁氏一愣,自是笑著點頭,“好好好,怎麽不好?水做的人,雲畫的骨,這眉,這眼,這小嘴兒,便是九天仙女下得凡來,也不過如此。”

墨九猛地湊近她,“那挑子裏的果子可以給我吃嘛?”

眾人都風化了。

挑子裏的果子是喜果,過禮用的。

他們從來沒見哪個新嫁娘饞成這樣,路上便鬧著吃喜果的。

被人當猴子似的瞅著,墨九也“害臊”了。她垂下長長的睫毛,小扇似的撲閃著,“我餓嘛。”

她嬌軟的聲音很討喜,袁氏輕笑著拍她的手,看來真把她當成進化不完全的傻子了,“傻東西,喜果不能吃的。姐兒先忍著,一會道上有個小鎮,嬸兒讓轎夫歇個腳,給你弄些吃食。”

“哦,嬸娘人真好。”墨九眼巴巴瞅著那紅紅的果子,上了喜轎。

旁人倒沒什麽,隻薛昉有些納悶。他備的吃食墨姐兒也沒吃完,怎就看上喜果了?她當然不曉得墨九在扮豬吃老虎,為免一出場就被人宅鬥得三集陣亡,先討得袁氏的好。

“起轎!”

一行人各就各位,準備抬轎離開。

可吳嬤嬤卻突地捂著臉,殺豬般“哎喲”了一嗓子,引來了眾人的矚目。

袁氏客氣地笑問:“嬤嬤怎麽了?”

吳嬤嬤左右看看,放開捂臉的手,隻見她肥胖的左臉上像被什麽重物擊打過,青紫一團,卻偏生沒尋著人,便恨恨尖罵:“哪個不開眼的小崽子擲我?讓我老婆子逮到,非得扒了他……”

“啪!”一顆鐵丸子砸在她後腦勺上。

這一次力道更重,登時冒出一塊血包。

她痛呼著恨恨調頭,看向花轎,正巧墨九也笑看她,還朝她聳了聳眉頭。

吳嬤嬤大怒:“賤蹄子,是你幹的?”

等袁氏循聲回頭時,墨九已經放下了轎簾,隻有幾個轎夫在憋笑。吳嬤嬤吃了暗虧,“哇”地跺腳,就要去揪墨九,袁氏也是個有威儀的婦人,目光登時就陰了。

“嬤嬤,墨姐兒恁的老實,怎會幹這等事?恐是哪個頑童的玩笑,您大人大量,就莫計較了罷?沒得誤了時辰,耽擱了大郎的病,那老夫人數落下來,月娥就擔不起了。”

吳嬤嬤氣極,又無奈,撫著腦袋離喜轎遠了一點。

轎子裏,墨九輕撫著一個從尚賢山莊順來的小彈弓,笑得彎了眼睛。這不是一隻普通的彈弓,墨家出品,質量有保證,加了彈簧,加了小機軸,用鐵丸射擊,威力頗大。若非她手下留情,非得當場濺血不可。

“老虔婆,再惹姑奶奶,打成篩子做爛肉豇豆。”

六月的楚州,一派晴好之景。

路上草長鶯飛,垂柳夕陽,畫般美好。

可由於墨九的逗留,等他們一行人到達國公府時,已經亥時過了。

國公府那一片飛簷鬥拱,青瓦高牆,朱漆大門,全都沉寂在黑暗中,隻有一片隱隱綽綽的影子。

側門的一對大紅燈籠下,有一個小婦人領了兩個丫鬟在靜靜等候。她單薄憔悴的身影與背後氣勢恢宏的國公府一映襯,這接親的畫麵便有了淒清的意思。

看見喜轎過來,那女子款款走近,先向袁氏福了身,“娘,府裏的人都已睡下,老夫人特令靜姝在此候著新嫂嫂……”

清脆冷靜的聲音,讓墨九打了簾子一角看去。

不巧,正好與那個叫靜姝的小婦人對上眼。

------題外話------

妹子們,再見,明天我們不見不散。

嗯,想念六郎的舉手!

嗯,想念墨妄的舉腳!

嗯,想念小王爺的舉刀!

嗯,想念旺財的舉尾巴!

注1:關於奇針八法相關內容,非本人原創,特此注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