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王寡女

坑深106米受封突變

坑深106米 受封,突變

震耳欲聾的吆喝聲蓋過了街上的嘈雜,重重落入耳際。墨九皺了皺眉頭,還未吭聲,駕車的阿陳便收了鞭子,將馬車停在了路中。可他們的馬車在前,三司使的馬車在後,這樣狹窄的街道,他如何讓得過?

阿陳躊躇道:“使君大人,告謙……”

“阿陳!”墨九阻止了他,“道什麽歉?你好端端駕車,又沒撞著人,何錯之有?”

說罷她打簾子從車窗望出去,隻見白茫茫的飛雪下,那輛橫衝直撞的馬車比她的馬車大了些許,造型也很特別,盤踞在街麵上,將街道擠了個滿滿當當。

在她撩簾的時候,那馬車的主人也正打開簾子來看。

一個在前,一個在後,正好對上視線。

這一瞧,墨九愣了愣,隨即“噗”一聲,就笑了。

後麵的人很不高興,抿著嘴,“你在笑什麽?”

墨九看那貨虎視眈眈的眼,嚴肅、冷峻,卻還是忍不住發笑。

她這時還不曉得三司是做什麽的,也不曉得三司使是個什麽樣的官職,可那一張白雪光暈映襯下的俊臉,分別還是一個十幾歲的小正太啊?肌膚白裏透紅,嫩得像可以掐出水,穿了一襲朱紅色的錦袍,頭發上還簪了朵花兒,讓她不由想到了西門慶。

當然,車裏的俊美正太沒有西門大官人的**蕩,他長得還要華貴些,精致些,那五官像一幅能工巧匠精心雕琢出來的畫兒似的,怎麽看怎麽可愛,若非他刻意擺出的威儀,墨九會以為是哪家的漂亮男孩兒偷跑出來了,上去掐一掐他的臉。

可古人早熟,小正太也是一樣。

他虎著臉,對她的嬉笑極是不悅。

“小爺在問你,笑什麽?是我長得好笑?”

“咳!”墨九收斂住笑容,目光爍爍看他,“我笑可笑之事,與你何幹?”末了她也不多言,隻看了看兩邊被糟蹋的街市,“這位小……大人,你有沒有發現,不是我不肯讓你過去,而是根本就過不了?那你若非要我讓,可有麻煩你高抬貴車,從我頭頂上抬過去了?”

“囉嗦什麽?還不快點前進?”

俊俏的小正太虎著臉,很嚴肅,可墨九漆黑的眼中卻全是笑痕。

她盯住小正太,慢吞吞的吐口氣,看熱氣受冷空氣之後變成一團白霧,好玩地扇了扇,方才不緊不慢地道:“我原本是要走的,是你的人凶巴巴的不讓我走。現在你讓我走了,我卻又不想走了……都阻在這裏好了,反正我也沒什麽事做。”

“放肆!”小正太又是一喝,“你膽子好大,竟敢藐視朝廷命官?再不前行,別怪小爺不肯饒你!”

“嚇死我了。”墨九做了個怕怕的表情,爾後冷笑著也嚴肅了臉,“小大人既然自稱朝廷命官,便當為朝廷做事,為百姓謀福祉。可你看看你的行為,不,你手下這些人的行為。一路飛車過來,吆三喝六,把街上都撞成什麽樣子了?我還真不信,這皇城根下,也會沒有講理的地方……”

那小正太聽她說完,微微仰首,這一回,卻未動氣。

安靜坐著,他看她的目光深了深,“你待如何才肯走?”

“我不如何。”墨九今兒打扮得精神,長發綰了個簡單的發髻,白皙修長的脖子,尖細漂亮的下巴,精致的五官,這般往外一伸,那一雙冷眸裏,綻放的光芒便顯銳利,連言詞也強勢了幾分,“大人什麽時候賠償攤主的損失,什麽時候給人道歉,我這輛馬車就什麽時候走。”

“好大的口氣。”小正太嘴角輕勾,“我若是不哩?”

“那你要麽高抬貴車,從我馬車頂上抬過去,要麽退回去繞道走。”

“好有意思的小女娃。”小正太自個年歲也不大,卻叫墨九是小女娃,“那小爺便等著好了,看你能待多久。”

說罷他懶洋洋地靠在車上,一瞬不瞬地盯著墨九姣好的容顏,像在欣賞一件藝術品,情態很是閑適。

墨九撐住額頭,笑道:“小孩子果然固執,好啊,耗著唄。”

聽見“小孩子”三個字,那小正太立馬黑了臉。可墨九卻不理會他,徑直放下了簾子。

這光景讓墨九不由想到後世汽車發生擦刮之後,誰也不服誰的場麵,失笑地搖了搖頭,卻不肯與這廝在這裏幹耗。

她的車在前方,圍觀的人又多又雜,兩輛馬車都被擠得水泄不通,她從馬車前方撩了車簾,朝阿陳招手,待他湊過頭來,小聲道:“他們不賠錢,你就等在這裏,不許駕車離開。”

“可……”阿陳似有猶豫,“那是三司使。”

“我管他死不死。”墨九眉輕輕一挑,小聲道:“按我的吩咐做。”

吩咐完,她又從簾子探頭出去,朝那小正太飛了個似笑非笑的眼風,像一隻占了便宜的貓兒,慵懶、嫵媚,小正太一愣,臉微微一紅,便“撲”的放下簾子,不再看她。

這正中墨九下懷。

她抿了抿唇,眸底精芒乍現,對玫兒道:“你與藍姑姑在這,等會與阿陳一道來接我便成。”

“姑娘要做什麽?”玫兒看著她的笑容,心底發瘮。

“時辰差不多了,我得去金瑞殿聽封啊?”

墨九揚起笑容,舒服地伸個懶腰,借了藍姑姑的身子擋著,從馬車前門自去了。

——

第一次踏入南榮的心髒,皇城的金鑾殿,墨九心底有些小激動。

考古的人,對任何有考古價值的東西,都抱有興趣。

更何況,這並非影片,並非史料,而是活生生親曆?

就這般邊賞邊走,等墨九到達金瑞殿時,裏麵的人都已經齊活了。

至化帝召她來,自是排在政事之後,故而她辰時進去,皇帝和權臣們都閑了下來,君臣之間小議著政事。今時不同往日,氣氛有些緊張。尤其那些與蕭家走得近的大臣,臉上都略略帶有慘淡之色。不過,幾日過去了,皇帝並沒有對蕭乾動手,也未深查蕭家黨羽,讓他們又懷了一絲希望。

一個位高權重的臣子,要動他並不是那麽容易的,哪怕他是皇帝。

第一涉及穩定,牽一發而動全身,蕭乾落馬,將有無數人受其牽連,到時候,恐會動搖國之根基。二來削弱了蕭家,便會成全謝家,一枝獨大的局麵,恐怕也並非至化帝願意看見的。宋熹已是太子,外戚太強,必將尾大不掉,危及江山,屆時太子豈非受謝家掣肘?第三沒有任何人相信蕭乾會真的謀逆。

亂臣賊子的罵名,並人人可擔得。

蕭乾手握調兵之權,可若他是個聰明的,就算有什麽想法,這時謀逆也絕非良機,更不會有什麽好結果。為了一個根本就沒有把握的結果鋌而走險,就算把皇帝拉下馬,他自己坐得穩?

故而,他們都認為,英明如至化帝,定有自己的思慮與盤算。

“稟陛下!”殿下值事官大聲道:“墨家钜子到。”

“宣!”至化帝正襟危坐,語帶笑意。

“喏。”值事官尖著嗓子,高聲喊:“宣:墨家钜子覲見。”

大殿之上,回音很響,聲音傳出去,很快便有腳步聲傳來。

幾乎霎時,殿內眾人的視線都齊刷刷望向殿門。

墨九邁著沉穩的步子,不徐不疾的入殿,麵上帶著淺淺的微笑,雲髻堆翠,雙眸晶亮,身姿曼妙,風姿無雙。尤是那一襲海棠色的羅裙,將她白皙的肌膚襯得光潔如玉,盈盈一握的腰身,有小婦人的嫵媚,又有男子才有的颯颯英氣,可謂國色天香,欺梅賽雪,天然一段風韻處,勾魂奪魄如仙來,便是這些見慣了美人的男人,也個個驚愕。

他們震驚於她的變化。

也吃驚於她絕美的容顏。

這世上,竟有生出如此美豔的婦人?

眾人心有所想,目光便挪不開。

墨九卻似未覺,繼續往前方走,目光略過眾臣,看見了列班前方的東寂。

今日小朝,太子也上殿議政,與穿著官袍的眾臣相比,宋驁身上明黃的太子蟒袍,便顯得尊華不少,看見墨九走過來,他刹那入魔般微微一怔後,麵色如常的笑了笑,俊美的臉上,便不餘其他情緒了。

墨九唇角翹了翹,潦黑的眸子望向龍椅上的至化帝,拜道:“墨九參見陛下,願陛下安康吉祥,福壽延年。”

她聲色清脆,語調沉穩,卻不跪。

至化帝老眼緩緩眯起,眼角的皺紋似乎都帶了凜冽。

可他沒有責怪,卻是抬手,“钜子平身。”

“謝陛下。”墨九再施一禮,便直起身子,靜靜而立,她沒有第一次上殿麵君的緊張,可燈火下的美豔麵孔上,也有幾分傻乎乎的迷茫,似乎與往常那個“瘋子墨九兒”沒有任何區別。

看她這般樣子,至化帝又鬆口氣,“李福,頒旨。”

他聲音出口,李福卻沒有動靜。

至化帝轉頭看去,隻見那宦官直勾勾看著墨九在發傻。

“咳!”至化帝聲有嗔怨,“頒旨,賜金寶。”

宦官回過神來,嚇得脊背生涼,弱弱的應“喏”,趕緊捧過聖旨,高喊唱起,從“奉天承運,皇帝製曰”便開始,大概意思是說到墨家傳承千年,為了國家的政事操碎了心,墨家钜子又文武兼備,是國家的棟梁,朝廷的柱石,特地禦賜金印一個,望今後好生與朝廷合作,共創南榮盛世雲雲。

念旨的聲音抑揚頓挫,很有節奏,大殿裏半點聲音都無。

待他念完,便有小太監奉上明黃綢緞蓋著的一方金印上前。

人人屏氣凝神,看向墨九和那方金印。

有了它,墨家钜子位便再無疑慮了。

宦官看墨九直愣愣站著,眉頭微蹙,“還不跪下謝恩?”

墨九曉得怎麽也逃不過這一遭,慢慢拎著裙子跪下,拜了拜皇帝,雙手慢慢抬起準備接金印,嘴上高聲道:“墨九謝陛下恩典。”

“陛下!”

這時,殿外卻傳來值事官的聲音。

“三司使蘇逸求見。”

南榮的政體特點是中央集權,自皇帝以下,設有中書、樞密、三司三部門,分別掌管政、軍、財三件國之要務。所以,宰相、樞密使、三司使三個人的事權幾乎不相上下。三司使的官職等級不如宰樣,可權限卻不小。雖然三司是最開始是為了分割宰相的財權而設立的,可發展到如今,已經成了一個無所不管的部門,職權範圍涉及到兵、戶、工、禮、吏部的事務,且包辦地方州縣所有的財政事務,甚至掣肘監察部門的職權。

有銀子,就有話語權,這一點古今通用。

而這位與宰相謝忱、樞密使蕭乾共分權務的三司使蘇逸,也是南榮了不起的人物。

在年輕的一代朝臣中,位高權重者,就數他與蕭乾。

一文一武,可謂至化帝的左臂右膀。

他是個孤兒,與蕭家和謝家那種擁有盤根錯節的強大根基和關係網不同,他沒有後台,沒有黨羽,打出生起,便沒有見過他的親生父母,是由廟裏的和尚撫養長大的。可他吃住都在廟裏,卻始終是俗家弟子,和尚也是有學識的人,打小教他識文斷字,學武挽弓,他也是個聰慧的孩子,不僅學得模有樣,還大大超出了同齡的孩子,五歲能詩,七歲能獵,成了臨安府有名的神童。

十六歲,蘇逸金鑾殿上獨占鼇頭,由至華帝親點狀元。他當即口述三十三條見解獨到的治國之道,至化帝讚其大才,未入翰林供職,便任了度支中郎。一年後,便連升三級,被至化帝委以重任,一躍成為南榮最年輕的官員,年僅十七的三司使。

聽到蘇逸的名字,至化帝臉上笑容轉暖,“宣!”

洞開的大殿門口,一個人影大步進來,身上朱紅色的錦袍輕輕擺動,一雙織錦皂靴踩得嘎嘎作響,他聲音清脆,嗓音獨特得似乎未脫稚氣,可卻少年老成,一舉一動都極為嚴肅。

墨九沒有抬頭,便感覺到有一束光芒似乎刺破空氣,落在她的頭頂。

然而,蘇逸拜倒在她身側,“微臣來遲,請陛下恕罪。”

至化帝笑道:“愛卿免禮!可是有收獲了?”

蘇逸慢慢抬頭,眸中盡是少年權貴才有的驕傲之色。

“幸不辱命,微臣收獲不小,且抓獲了潛逃的易展風。”

金碧輝煌的金瑞殿中,光線極為明亮,蘇逸話音一落,燈火中那一張張臉,便精彩萬分。

眾人各有所思地望向至化帝,個個緘默。

墨九的手心,也微微攥緊。

易展風找到了,那個有可能與他同一個時代的人?

風雪未停,呼嘯著盤旋在皇城的上空,銀白色的光芒映襯著這片土地,似一雙冷漠銳利的眼,要看透這世間的一切悲歡離合,又是一塊純白色的抹布,要擦盡這世間所有的汙泥。

南榮至化三十年臘月初一,這日的風雪,鵝毛般漫天飛舞。

這一日,南榮政局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你方唱罷我登場,暴風雨前的金瑞殿,是寧靜的。

事情又起變化,仿佛提前聞到了鮮血的味道,人人都在等待,很安靜的等待,卻又都在暗自醞釀自己的後路。蕭家與謝家鬥了這麽多年,未分勝負,如今眼看蕭家被謝家鬥倒,就要完蛋了,為什麽三司使蘇逸會跳出來,而且聽他話裏的意思,是受了皇帝的指派?

這到底唱的哪一出?

囚車麟麟駛入宮城,在禁軍的押解之下,一個渾身染血,衣衫不整的男人,低低的呻吟著被兩名禁軍拖入殿內,重重丟在大殿中間,登時吸引了眾人的目光。

至化帝眉頭一皺,還未開口,宦官李福便斥道:“你就是易展風?”

那個男人趴伏在地上,像挨過打,上氣不接下氣,竟是說不出話。

宦官李福又道:“抬起頭來。”

那個人雙手染血,在地麵上拖出了血跡,吃力的使了好幾下勁,方才慢慢抬了頭。

“參見……陛下……”

“啊!”墨九盯著他的臉,驚住了。

在這之前,關於易展風到底是誰,墨九曾經考慮過千萬種可能,但她怎麽也沒有想到,易展風居然會是喬占平。墨九記得,在尚賢山莊水榭時,喬占平改變了置放雲雨蠱那個密室的十二生肖機關,但在坎墓複位和巽墓重置的事情發生後,她根本就沒有把這些事與他聯係起來。

原因很簡單——喬占平已經死了。

就死在臨安,死在大牢裏,畏罪自殺的。

可如今死去的人活生生在麵前,說明了什麽?

當然不會是詐屍。

在眾人驚訝的疑惑中,蘇逸拱手望向座中同樣疑惑的至化帝,高聲道:“陛下,此人名叫喬占平,易展風是他混入墨家乾門時的化名。”說到此處,他從侍衛手上拿出一個軟皮的麵具,揚了揚,唇角帶出一絲了笑,“當然,喬占平曾是墨家乾門長老,最熟悉的便是乾門,容易給他進去。但乾門熟識他的人也多,所以,他使用了這個麵具。”

墨九看著那個麵具,心裏微涼。

幾乎下意識的,她眼風掃向了東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