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王寡女

坑深254米事不是好事

坑深254米,事,不是好事

晨光初現天際。

天未大亮,哈拉和林已開始了新一天的忙碌。

阿依古長公主穿了一件簇新的寬大直筒長袍,一身環佩,叮當作響地入了王府,把晨起的王府中人驚得一陣忙亂,卻不要人通傳,徑直往蕭乾和墨九居住的縉樂院行去。

縉樂院門口,值守的人是擊西。

另外是兩個明顯睡眠不足的小丫頭。

看到長公主殿下過來,擊西也不認識,正在發愣,那兩個小丫頭卻懂事地上前,對長公主行了一個單膝跪禮。

“公主殿下萬福。”

兩個小丫頭本是阿依古安排過來的,自然是熟識的。阿依古抬眼看一下安靜的院落,眉頭皺了皺,也不讓她們起身,拂一下袖子,就往裏走。

“王爺呢,還沒有起?”

聽這語氣,似有不愉。

兩個小丫頭低著頭,咬唇搖頭。

那小臉兒上,帶上一抹若有似無的羞澀。

“回公主殿下,還沒有。”

這小表情落入阿依古的眼睛裏,她眉頭蹙得更緊了。

能讓小丫頭害羞的是什麽?定然是蘇赫昨晚和那個叫墨九的女人鬧騰得厲害,她們在外麵聽見,動了春心害了羞,蘇赫也耽誤了晨起。

阿依古哼一下,腳步加大往裏。

兒子的地方,她真沒當回事。

可擊西卻從斜刺裏湊過來,擋在了她的麵前。

“公主殿下,還沒有稟報王爺知曉呢,您可不能進去!”

居然有人敢擋她的道兒?

阿依古眉頭都擠到一塊了。但看麵前這個穿著侍從甲胄,眉眼嘴巴卻比女人還生得秀氣漂亮的小夥子,她怔了怔,麵色又稍稍舒緩了一點,抿了抿塗得通紅的唇角,淡淡一笑。

“新來的?”

擊西生得好,見慣了別人喜歡的眼神,也是一個傲嬌的主兒,平常跟在蕭乾身邊,闖北幾個都讓著她,縱著她的,幾乎沒有吃過什麽苦頭,對公主這樣的大人物,概念也不大——知道要尊重,可完全沒有阿依古這種草原貴族習慣的那種尊重。

“是的,我是跟著爺一起來的。”

頓一下,不待阿依古再問,他又抬了抬下巴。

“您就是爺的身生母親?嗯,按理我是不能擋你去路的。但爺有過交代的,沒有他的允許,任何人都不能進去。這個任何人,應當也包括您的吧?”

他與另外的兩個王府小丫頭不一樣,在他的心裏隻有蕭乾的命令才是命令,其他任何人說的任何話,都可以當成耳邊風。

這麽回答很符合擊西的個性。

明明就是得罪了公主,還一本正經的反問人家,模樣還老實得很,又不像誠心刁難,倒好似,他自己也為難。

阿依古仔細打量他。

慢慢的,唇角掠起了一抹淺笑。

“好,那你便去稟報你家爺知曉吧。”

“不能稟報。”擊西語速很快,還煞有介事地回頭看了一眼緊閉的房門,又壓低了嗓子,“公主殿下,爺昨晚睡得夜,這會子肯定沒有睡夠呢,可不能吵了他的。”

睡得晚?

阿依古挑開眉,不悅。

“都做什麽去了?為何不早睡?”

擊西想了想,眼皮往上一翻。

然後,抬起兩隻手指頭對了對……又對了對。

“也沒有做旁的,就是和九爺做那種羞羞的事情吧。”

一句“羞羞的事情”,讓邊上幾個小丫頭都憋不住臉紅,低著頭,夾著胳膊,隻當沒有聽見,心裏直忖:這小侍衛膽子好大,居然敢在公主麵前這般言語,也不怕唐突了公主。

但擊西太坦然了。

坦然得臉上幾乎尋不見半點**之氣。

……而阿依古長公主,似乎也無心責怪他的唐突。

可進不得,退不得,幾個人僵在那裏,也很古怪不是?

阿依古拂了拂袖,挺胸抬頭,隻把擊西打量。

“你幾歲?”

“不知道。”擊西回答得理所當然。

“怎會不知道?”阿依古抬抬眼,似乎有點興趣。

“……我娘沒告訴過我。”

“哦?為何不告訴你。”

“這個你就得去問我娘了。”

“你娘……在哪裏?”

“死了。”

這樣無意義的對話,如果發生在別人身上倒也不奇怪,可如果其中一個人是北猛的阿依古長公主,那麽就另當別論了——

這個時候,看她們尊貴的公主殿下在和一個侍衛“嘮家常”,不僅兩個小丫頭,便是跟著長公主過來的一個嬤嬤和兩個丫頭都吃驚不已。

那雙眼中的光芒,一爍一爍。

就好像她們根本就不曾認識公主似的。

“好了,現在你可以去稟報了。”

阿依古臉上掛著笑,突然岔開話,對擊西笑著說。

“為什麽?”擊西對長公主,更加不懼怕了。

他完全不知道阿依古的樣子有多反常,還以為她本來就是這樣和藹可親的人呢,不僅不再害怕她,從臉上的表情上,似乎也對她添了幾分好感,覺得她家爺認了這麽一個母親,確實太幸運了。

“因為他們已經起來了。”

阿依古笑著說完,擊西回頭一看,果然聽到屋子裏麵有了動靜了。想了想,她覺得長公主人還不錯,也不能太過冷落了人家,就哦一聲,點點頭,小跑幾步,走到蕭乾的房門口,“咚咚”敲門。

“爺,長公主殿下求見。等老半天了,您見是不見呀?”

她根本不知道長公主在北猛的地位,但也是這份質樸得近乎傻氣的懵懂,總讓擊西逢凶化吉。一刻鍾後,當阿依古長公主在縉樂院的正堂見到已然穿戴整齊的蕭乾時,第一句話便是問他。

“你那個小侍衛,從哪裏弄來的?”

蕭乾猜到擊西又惹禍了,卻也是不動聲色。

“回母親話,他是南榮人,在陰山的時候便跟我的。”

“哦?”阿依古依乎有些意外,挑了挑眉,“北猛話說得很好。”

“是的。”蕭乾不以為意,麵色很平淡,“跟在我身邊的人,都必須學的。”

對他這樣不忘本的做法,阿依古似乎很滿意。

輕嗯一聲,她回頭看一眼站在門外的擊西,眉日間又添了一絲笑,卻不再說此事,也沒有在蕭乾麵前表現出對擊西的興趣,隻屏退了左右,然後斂緊神色。

“我昨夜與大汗談過了。”

蕭乾不意外,但臉上還是故意帶出一絲緊張。

“大汗可有同意?”

“看你急得。”阿依古嗔他一眼,抬手就著茶盞輕輕喝了一口茶水,眉心又擰緊起來。沉吟,思考,然後重重一歎。眼看蕭乾似乎比先前更緊張了,方又展眉,像故意吊他胃口似的,徐徐開口。

“你的事,阿娘哪敢不上心?但大汗的說法,阿娘以為,甚好。”

這一回,蕭乾不問蒙合究竟怎麽說的了。

他隻是用情緒裝點著表情,一瞬不瞬地看著阿依古。

但凡母親,大抵都是喜歡兒子那麽全神貫注地看著自己的吧?

這樣看著多麽的馴服。

阿依古的臉色,又好看了幾分,那一張今日特地打扮過的麵孔上,溢滿了慈母的笑意。

“蘇赫啊,大汗這次給我交了底,他是有心要用你了。”

要用他,這個事不用阿依古說,蕭乾便已知道。

若不然漠南事務,是讓他白領的麽?

他先前做的功課,當然也不是白做的,要的便是這樣的效果。

阿依古還在說:“你可能不知道,從先皇帝還在時,北猛就有意南下,但那時北猛時局混亂,內政不穩,這仗也就不敢打起來,我們北猛與南榮也保持著盟友的關係。但先皇帝故去了,新汗是個有野心抱負之人,他派兀烈西征,但南麵也不想放過,之前叫你領漠南事務,便是有意給你機會。”

說到這裏,她眸底掠過一抹暗光。

蒙合並非良善之人,阿依古在北猛日久,豈會不知情?她瞄了蘇赫一眼,似是有心想要提點兒子一下,但話到嘴邊,突然又咽下了。

想蘇赫初來乍到,這些心機城府,讓他自己去領誤為好。若凡事都由母親點明,他日,她不在身邊,他又如何自處?再且,她這個大兒子看著桀驁少言,比起小兒子烏日根來,心思不知深了多少。

……甚至還顯得有些涼薄。

哪怕他未表現出來,但依阿依古的精明,又哪能完全糊弄得了?

他對她的感情,遠遠不如對墨九。

這讓阿依古心裏有些酸,又更多的內疚。

若非從小失了母親的疼愛,他又豈會變成這般薄情之人?

一個從小離開親人生活的孩子,想必早已曆經世辛。她想,關於蒙合的事情,他應當不會需要她過多的點撥了。若蘇赫連這些都看不明白,她又如何能放心讓他來日領兵去闖?

複雜的心緒,讓她看向蕭乾的目光,明暗參半,難以窺透。

蕭乾回視她,視線淡淡,似乎未曾察覺她情緒的波動。

“母親,大汗昨日在宴上,不是說要比試選將?”

阿依古失笑,“傻孩子,那不過是做給大家看的。當然,也並非全然是。有了比試,這就更能看清你的本事了,畢竟……全是那順一麵之詞,大汗也未必全信。大汗肯用你,卻也不願用一個庸才。”

蕭乾唇角隱笑。

“母親說的是。”

“唉!”阿依古欣慰地歎一口氣,“幸而那順沒有辜負我所托,這些年把你教養得不錯。阿娘對那順有信心,對你,也很有信心……既是大汗有意栽培,我兒不要負此恩德才是。”

蕭乾微微闔眼。

他並不知道阿依古對蒙合到底是互相利用的關係多,還是確實一心想要鋪佐於他治國,隻得點頭稱是。

然後。

看阿依古絕口不提他和墨九的事,不免又蹙緊眉頭。

“母親,那大汗對我的婚事……”

“唉!”

阿依古又是重重一歎。

“我兒是個重情重義之人。可不知她對你……是否同心了。”

蕭乾也不答,不辯。在這種情況下,說多了反而容易引起阿依古對墨九的逆反之心。他越覺得墨九好,她隻會越覺得墨九不好。

於是,他沉默。

在沉默中,暗帶堅持。

果然——

凝滯片刻,阿依古終於緩了語氣。

“我兒就安心吧,大汗已然承了口。”

蕭乾早知蒙合不可能會拒絕,但麵上卻故意帶了一絲驚喜。甚至激動地站起身,慎重地向阿依古施禮。

“兒子謝謝母親。”

“別急著謝我。”阿依古按了按手心,示意他坐下,麵孔上露出一絲鬱氣,像有什麽話想說,又不好出口,擰眉思考了半晌,複又道:“大汗說了,如今北猛初定,一切事務尚未理出頭緒,如今說婚事,有點本末倒置,不如等比試選將的結果出來,一來可為你任命餞行,二來再辦你的喜事,那便是雙喜臨門,也免了旁人的口舌。”

停頓,她語氣又沾了點不高興。

“畢竟那墨九的聲譽不好,我兒總得給阿娘一些時間,緩上一緩,也安撫一下流言,等事情過去,再做計較。”

這麽一說,好像很有道理。

不是不願意,是時機不到。

蕭乾原本的考慮,也不過是這樣。

要的隻是事先通知蒙合和阿依古,免得今後讓彼此為難罷了。所以,他猶豫地擰下眉頭,便應了。

“如此也好。”

母子兩人正在寒暄,阿依古抬眼時,突見內殿的簾子動了一下,她似乎想到了什麽,輕輕一咳,又瞄向蕭乾。

“我兒在陰山習慣了我行我素的自在日子,阿娘都懂得。但如今不同了。到了哈拉和林,還得多注意自身言行。你與那墨九到底還未成婚,還是不要住在一起為好。還有,像今日這般,日上三竿還不起身,這話要是傳出去,影響多不好?大汗如何用你?”

未成婚就不能住在一起。

其實蕭乾的內心,也是這麽認為的……

但或許是和墨九在一起的時間太長,有一些觀念,慢慢地就受了她的同化,甚至於有一點超前,包括這個“喜歡就是要睡在一起”的觀念,他從一開始的堅決反對,但後來的慢慢接受,再到現在,就算墨九要離開,他也舍不得讓她離開……

死過一次的人了。

又曆經了太多的凶險。

他和墨九現在都有這樣的觀點。

如今的他們,就好像在懸崖邊上走鋼絲,眨眼間,就有可能跌入深不見底的深淵,誰也不知道生命結束的時間,會不會比明天的太陽來的更晚……

如果今天就已經是生命的最後一天了,卻沒有與心愛的人在一起,那便是死了,也會覺得遺憾。

既然大家都還活著,那麽就是要在一起,別人的口舌,別人的想法,於他們而言,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彼此覺得開心,每天能一睜開眼睛,就看到心愛的人在身邊,與心愛的人一起,伴著晨鍾暮鼓,過上一天,又一天,慢慢走向長長久久的一生,那才是真正的為自己活過一次。

這些都是墨九在潛移默化中灌輸給他的。

不知從何時起,他亦不再計較別人的想法了。

能讓他滿心滿意緊張的人,隻有一個墨九。

心裏這般想,但對著阿依古,他又如何說得出口?

微微垂一下眸子,他亦抬起茶盞,掩飾好內心的浮動,方才回複。

“兒知曉了,全聽母親大人教誨。”

“唉!”阿依古慢慢地站起身,又往那個布簾看了一眼,“我看你的心思都不在這裏了,阿娘也就不擾你了,好自為之吧。”說罷她便要走,可剛一抬步,像突然想到什麽,又將視線調回來,望向蕭乾未戴麵具的臉,目光裏露出狠狠的疼惜。

“還有兩個事要告之你。”

“母親請講。”蕭乾態度很恭敬。

“納木罕昨日說的事,你可還放在心上?他一會可能要帶了陸機過來為你看診。那陸機老人,我兒想必也知,有名有望的神醫,醫術了得,你切記,要聽他的。”

說到納木罕的時候,蕭乾明顯發現她眉間的輕鬱。

但一閃而過,幾乎捕捉不到,轉瞬間便消失了。

她又道:“另一件事,我兒也得有個心理準備。大汗昨日和我提了一下,從先皇帝重病開始,宗親們已久不行獵了。大汗想近日組織宗親臣工圍獵,這兩日就要擬名單,可能會有你。”

狩獵是北猛人世代的習俗,除了可做軍事訓練的一種補充方式外,也可用狩獵來緩解家禽的消耗與不足。民間狩獵人,秋末初冬很多。至於皇族宗親,也幾乎每年都會有一兩次較大規模的行獵,一般也在秋末到初冬之間,到了春季動物的繁殖季節,便不會再行獵了。

行獵,是一件大事。

當然,蒙合安排這場圍獵,自然有更多的考量……

除了緩和宗親間的緊張氣氛,恐怕還會有別的政治圖謀。

蕭乾蹙眉考慮片刻,拱手送阿依古出門。

門口,擊西趕緊迎上來,把半掩的門完全拉開。

阿依古側眸,又深深看她一眼,猶自離去。

等她走遠,擊西拍了拍胸口,衝蕭乾吐個舌頭,就又尾隨他進入正堂。

“爺,先頭可嚇死我了!幸好你母親待人好,沒有什麽公主的威風,要不然擊西就要被降罪了…”

不待她說完,正堂的隔簾“撲”地一下就打開了。

墨九慢吞吞從裏麵走出來,不慌不亂地坐在蕭乾坐過的椅子上,似笑非笑地看了擊西一眼,拿起蕭乾的茶水就喝。

“那你也別得意太早,沒有降罪,未必就是好事啊。”

------題外話------

新的一月開始了,希望看文的小主每天都會有新的收獲,新的喜悅。嗯,十月的第一天,讓我們大家都先定一個容易實現的小願望吧。比如我已經想好了,從天而降存稿五萬。

你們有什麽小願望,都說出來吧,一定會實現的。

木馬——

最後,祝大家國慶節快樂!

初吻一個,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