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商

三十大結局百年家族各奔東西

三十、大結局.百年家族各奔東西

公元1945年8月15日,早上,精忠吃過早餐,準備上漢正街陽明書院對麵義成商鋪辦公,他的愛華公司就開在那裏。上堤街時,他瞅見一個東洋兵在溝裏摸什麽,心裏很好奇,踅近看時,小鬼子竟然撈出半塊椒鹽粑粑往嘴裏喂。精忠詫異間,日本兵抬頭朝他謅媚一笑,這情景讓他不覺往後一退。未曾想,撞上身後跪著的鬼子兵,這家夥更邪乎,解開衣服,露出肚皮,雙手抓把戰刀猛地一戳,頓時,血如泉湧!還有兩個家夥跪著嚎啕不已,用頭撞地,頭破血流也不在乎,平素橫行霸道的日本人今天怎麽啦,全瘋了?

這時,有人在門口捧台收音機笑著,喊著:“同胞們聽啊,日本裕仁天皇宣布,日本無條件投降了啊!”喊著,喊著,流下眼淚。許多人聞聲圍攏聽收音機,隻聽見一陣嘰哩咕嚕,什麽也沒聽懂。過一會,聽中央社廣播員用北平話講解,真是日本投降了呢。

街頭所有人跳起來,笑起來,叫起來,互相握手,擁抱,認識不認識,沒有關係,都這樣表示內心狂喜。握著,抱著,全流下眼淚,有人還大聲哭泣開來,一個老人緊捏拳頭,高高舉起,哽咽地哭喊:“天呐,八年!熬了八年,我們終於勝利了!”

所有一切,讓精忠熱淚盈眶,他公司也不去了,轉身回家,要同冰兒和兒子分享勝利的喜悅。但是,臨走,他竟給那溝裏摸食的東洋兵丟了一塊銀元,喜得東洋兵連連鞠躬……

回到後湖,老遠見妻子牽著孩子同鄰居湊在一堆,邊談話,邊拉袖頭揩眼睛。想必她也知道天大喜訊。果然,精忠剛下堤坡,冰兒燕子般飛撲過來,當著眾人一把抱住他,用拳頭捶著他脊梁,笑著高聲呼喊:“精忠,精忠,我們贏了呀,我們贏了!”忽然,聲音又變作哭腔抽咽起來:“你的血……沒……沒白流,……爹的……血……沒白流……流……,中華民族的血……血沒白流啊!”

聽了冰兒這句,他輕輕解開她雙手,麵朝東北方向,就地一跪:“爹,兒子在這裏告慰你老人家了,鬼子到底投降了,我們贏了,中國贏了!”說罷,連叩三個響頭。

9月18日,是日冠侵華十四周年的日子,漢口中山公園新建的受降堂,布置得威嚴莊重。下午三點,日方投降代表、華中派遣軍總司令岡部直三郎大將率參謀長中由貞武少將等人,由中國軍人押送,摘下佩刀,脫帽低頭進入受降堂,立正排列受降席前。

中方受降官孫蔚如上將,步入堂內正麵就座,湖北省黨政軍各界88位代表分坐兩旁。岡部直三郎呈上投降書,孫蔚如將第六戰區“命令”授與岡部簽字受領,岡部敬禮回答:“遵照執行”,低頭、後轉,急步而去。王精忠帶著冰兒和抗戰見證了取得勝利的曆史性時刻,揮手示意他組織的樂隊奏樂,頓時,鑼鼓喧天,鞭炮齊鳴,觀看受降百姓掌聲雷動。

三鎮到處遊行集會,放鞭炮,刷標語,好長一段時間,與中華大地其他城市一樣,普天同慶,舉國歡騰。曆經八年離亂,戰火烤炙,人們細細嚼咀這來之不易的幸福和狂喜。

歡欣鼓舞中,這天上午,精忠忽然記起滿窖抵給大和銀行的房產,不知畸壽夫現在怎樣了?他急忙找到滿窖,拿上單據,準備按原價贖回。豈知,狡猾的日本人早轉給漢口商會理事長塗拔丞。塗拔丞見了精忠,猜出來意,笑道:“找上門的和尚好發齋。”意思價錢得由他開。精忠菀爾一笑,說:“塗會長,你收的可是敵產啊!”

“將錢買貨,天經地義,本來是你們王家房產,怎麽說成敵產?”

“我不同你開玩笑,淪陷時,你出任偽職,同日本人有扯不清的關係已夠麻煩,又為疇壽夫墊背,合算嗎?我不是嚇唬你,我堂兄王青甫前天來信還問起你呢,他現在是軍統湖北站情報室主任,這時候問起你,會有好事嗎?”

“王老板,要贖房產就說贖房產的話,談那些節外生枝的事幹什麽啊,那年你八百萬不贖,等到今天是對的,這不,小鬼子跑了。我擔心別人搶去,先給你家保管起。實話對你講,我隻用了五十萬,你給我原價就行,隻當交個朋友嘛!”

就這樣,精忠稍稍動下嘴皮,將滿窖敗落的二十餘座鋪麵全收回了。他本想還趁日本人慌亂回國,找日本商人收購一些甩貨,卻盡被人“近水樓台先得月”。有家日本南貨店倒便宜,多半為草帽、摺扇之類,九月份了,拿上手豈非擱貨?冰兒聽這消息來了興趣,說:“我想用私房錢買了。”精忠笑道:“你就隻萬把塊錢,裝在口袋裏發燒,往外蹦?”冰兒笑笑,懶理他。晚上精忠回時,見妻子坐在桌前煞有介事地撥算盤清賬,湊攏前瞅瞅,驚詫地問:“你真的盤下了?”冰兒噘嘴頂他:“不是蒸的,還是煮的?”

“想押寶?擱到明年,成色一變,削價賣甩貨吧!”

未曾想,這一寶她押準了,草帽、摺扇銷售一空,而且,賺了三萬元。

“你可知道,我看那摺扇,畫麵不錯,雅俗共賞。琢磨人們拿紙摺扇多為增添雅趣,又容易損耗,不是破了,就是丟了。雖說立秋,武漢有個‘秋老虎’,仍會熱上一陣,應該還有銷路。時候到了,很多人提前下架,結果,反而缺貨,這叫‘逢滯不丟’,懂不懂?”

“從沒經商的人,也能商戰獲勝,真是奇跡啊,天才啊!”

精忠很高興,他覺得百年王氏商業帝國又將振興呢。

這天,大伯、二伯、姑姑三家人從重慶乘飛機回漢,他開汽車帶妻兒到機場迎接。

厚德看見抗戰,用手摸著娃娃大腦殼,笑著說:“這就是王家第四代?”厚生感歎:“在王家凹第一次見麵,他還蜷著睡在冰兒肚子裏,瞧,現在成半大小子了!”又說:“現在都團聚了,就隻皎皎姐弟倆在英國呢。”原來,日本占領武漢後,皎皎在紅十字會救助難民,掩護抗戰傷員。後來英法與德國開戰,日本人進駐租界,她才不得已離開武漢。精忠聽明這情況,說:“怪道我回漢口,滿窖表叔沒提起這門親戚呢。”

歸途,他帶點炫耀向厚德、厚生談起幾年來的經營,說得兩位長輩點頭嗯嗯直笑。馮媛媛朝厚慈呶呶嘴,插話:“你們還不是打義成招牌,取得的成功。”用現在話解釋,借助了義成商號無形資產和品牌效應才做成買賣的。厚德對妻子的觀點大不以為然,但隻說了半句話:“也不能那麽講……”厚生說得直率:“精忠接厚華的代,也像小蓮媽媽,膽大心細,腦子活絡嘛。”厚慈、媛媛沒敢駁回,青甫卻不高興了,顯然,相比之下,豈非指他沒有用?

一行人回到後湖王家大院,瞅見房子修葺得煥然一新,厚生說:“滿窖老表寫信講,老屋連門窗都讓人下了,完全成堆廢墟,精忠,也是你主持修理的吧?”

“連馮國璋火燒時的敗落部位也整理好了呢。”

厚德的讚歎引得葉駟駒大發感慨:“王家商業代有傳人啊!”

青甫到底忍不住了,抬抬眼鏡,奸笑著問精忠:“老弟,知不知道八年抗戰,你留在漢口做的事,早引起軍統注意啊?”青甫長得同厚德很相像,但是,沒有他爹的忠厚,卻有他媽的奸狡,同時,表情格外陰沉。瞧堂兄神情,精忠品出話味,不免格外驚異。

“青甫哥,我沒在汪偽政府做什麽呀,有哪些事值得軍統注意的?”

“和日本人做生意,就是通敵、資敵,你說你賺了好多好多錢,要統統沒收!”

這判斷讓媛媛急了:“精忠打義成招牌賺的錢,自然是整個王氏家族的,怎麽扯上資敵,沒收呀?”厚慈也反對青甫意見,說:“同日本人做生意就通敵,戴局長不也做過,怎麽說呢?”駟駒攔住老婆:“道聽途說的事可別拿來亂說啊!”

“我是找日本人買過糧食、油鹽和西藥,是宋司令的崔秘書讓我買了送給李先念……”

“那更成問題,通共,姓崔的是中共地下黨,你還不知道吧?”

“不是國共合作抗日嗎?算是什麽問題!”精忠理直氣壯地反駁。

“這些事有什麽扯的!當務之急是將漢正街的商號開張,派人到重慶把紗廠、麵粉廠機器趕快運回,把兩個工廠開起來……”

“青甫,你爹說得對,不談政治,開商店、工廠,做生意賺錢是了。還有,精忠,你把你那攤子賬目、款項,全給大伯清清,王氏產業嘛,還由他掌勺啊!”

“媛媛,你怎麽這樣打算?聽,二弟,你大嫂真會撈錢呀。”

“我看大嫂這意見不合適,精忠現在資產抵過我們總資產呢……”

厚生的話沒說完,厚慈、媛媛叫開了:“怎麽叫不合適,誰說過分家的?爹在世不老囑咐一家人要團結,要四世同堂,五世同堂?”

“大伯、二伯,我本來就打算把幾個商號交給家裏的呢,沒什麽……”

“聽,這孩子比你們做長輩的想得還周全呀!”兩個女人同時叫好了。

一直沒吭聲的隻有黛格和冰兒,一個覺得好笑,一個氣得說不出話來。但是,當厚生同意將精忠的資產納入家族時,又提出按股立賬,厚德同意了,認為這樣公平。兩個女人卻喋喋不休反對,還是精忠說:“我哪能占股份?這是長輩的事。”方才製住她倆的嘴。

晚來,冰兒撇撇嘴譏諷道:“瞧你們姓王的一家鬧得多熱鬧呀!”

“恰恰她們不姓王!”

“王厚慈不姓王?”

“嫁出的姑娘潑出的水。”

冰兒一聽,不依了,要揪他耳朵:“好呀,照你說,我不成了潑出的水?”

“你不是水啊,已經結成冰了嘛!”

第二天,厚生把精忠單獨叫到一邊,安慰一番,說:“昨天你大伯媽和姑姑說的不算,我和你大伯商量過,這些年,你辛苦了,再說,你爹為抗日犧牲了……”

“二伯,你不說了,昨天我不是表過態,股份隻算我爹一份,我不要。要那多幹什麽?搞得不好成逆產呢!”

“你有怨氣?青甫說笑話的呢!”

“笑話不笑話,哪有那般說笑話的麽?”

“好,那些不計較了,這會主要談滿窖主事時,把房產抵押出去的事,他說贖回了。”

精忠聽二伯追問,照直說了事情始末。厚生聽後,冷笑道:“我早說過,這種人不能用,你大伯呀,心軟,安排到新疆,出了事,得虧你爹挽回損失。我們遷重慶,又讓他管事,倒好,膽大妄為到什麽地步!當斷不斷,反受其亂。這次我出麵,給點打發,讓他走人。”顯見,二伯比大伯有魄力,經他著手整頓,義成商號果然蒸蒸日上。

其後的日子,周仲宣的周恒順機器廠遷回漢陽,魯壽安回武昌進入一紗廠董事會,賀衡夫由重慶歸來,李國偉不唯訂購一批先進機械,還收購洋行的倉庫、房產,陳煥章出任漢口商會籌備會副主任,拿出大量黃金購買棉花糧食,韓永清設立醫院,全是救濟戰亂中貧苦市民,凡西遷外出的漢商悉數回來重建家園,大漢口又熱鬧起來。

一天,青甫回後湖見到精忠笑開了,拉他去自家房裏坐下,聲稱:“好消息!”這神態讓精忠倆口子很詫異,這老兄從來不苟言笑,官派十足的呢!

原來,他得知日偽時期一些漢奸要員,如何佩?、楊揆一、石星川、胡蘭成、塗拔丞、楊纘緒等人的財產已沒收,要拍賣變現入庫。

“政府總不能把房子、店鋪、田地,包括古玩、字畫放進銀庫吧?變錢充公入國庫。肯定都是撿便宜的。不過,公職人員不許參加競拍,公職人員直係親屬也不準競拍。這樣,我爸、二叔肯定不行。我想讓你出麵,隻要給‘接受大員’意思,意思……”

“我同你不也算直係親戚啊!”

“嗨,你打仗,做買賣,腦子那般活泛,怎麽這事解不開呀?不就是嘴巴一張一合決定的?另外,還有些美國救濟的麵粉,哦,還有好多洋玩具呢!他媽的,美國人真有趣,中國人飯都吃不飽,弄些上發條洋娃娃、汽車救濟中國小伢們。玩具不要了。”

“我出麵可以,有事你兜著啊,還有,玩具給留著,冰兒喜歡折騰,讓她賺兩個小錢。”

精忠心想,真有便宜不都在拍賣會上搶著喊價?哪那麽容易得手的。

不料,屆時參加拍賣會,整個大廳坐了十來個人,全不認識,報價開始固然熱烈,隻要他喊了價,再沒人加碼了。他悟出,這是走過場,演戲,不然,怎麽競拍者,一個也不認識?結果真如青甫所言,大有斬獲,凡值錢的東西盡入囊中,包括美國玩具。

第二天,所有報紙報道了逆產拍賣消息,可是,冰兒已將洋玩意擺在鋪麵門口,由小肖叫賣。漢正街的小少爺,小姐們爭著、挑著買玩具,利潤比日本南貨還大。冰兒隻可惜東西未免少了點,正樂著,從街西邊來了三個傷兵,吊膀子,架拐杖,包腦殼,一路罵罵咧咧走過來。冰兒早聽人說傷兵不好惹的,拐拐小肖,示意他好好接待。

為首包腦殼的傷兵,進門就猛敲櫃台:“誰是老板呀?”冰兒見小肖有些惶恐,趕忙上前笑著說:“老總,我是內老板,有什麽事嗎?”

“我們買兩條美麗牌香煙。”

“老總們為國家流血,談什麽買呀,肖掌櫃,給老總們一人一條煙!”

小肖慌忙拿三條煙奉上,傷兵接過煙,笑笑,手一揮,同兩個同夥一瘸一崴走了,走時,嘴裏絮絮叨叨:“他媽的,那些男人還不如這家女流之輩明事理,找他弄條把煙抽,還要收老子的錢,瞧,人家多大方,出手就是三條呢!”

事後,小肖才打聽到,這三個大兵在西頭萬平香煙店大鬧天空了,將店子全砸了,老板、夥計全打了,還不依,說明天要號人再砸。

晚來,厚德得知消息,直誇冰兒聰明,說:“因為他們抗戰負傷,仗著流血功勞,在館子裏吃了喝了,不把錢,還找岔子打人,連憲兵都不敢管的。”

“聽說,好多是假裝傷兵,四處訛詐呢。”媛媛說。

“多少受了點傷的,假的又怎樣?蝕財免災。鬧得你做不成生意,損失更大。”

媛媛說:“世道這麽亂,騙的、搶的、偷的,應有盡有,街上真要一個得力的人照應呀,雖說已交給精忠管事,他有時忙外麵應酬,鋪麵等於還是沒人。冰兒,我看你去撐起。厚德,你看怎麽樣?反正你掌著全盤嘛!”“伯娘,我可識不了多少字呀!”“不多識字,心靈呀,再說,有肖掌櫃管賬嘛!”“冰兒,你伯媽說的也行,反正抗戰上學了,你一個人在家有什麽呢?”“大伯、伯娘,等精忠回來,我問問他……”

“問什麽,問?他就不是我這伯娘的兒子了?”

晚來,精忠聽妻子說起處理傷兵買煙一事,也讚賞她當機立斷,見機行事。說起大伯媽要她在店鋪主事,不由沉吟了。好久以來,他一直琢磨人的命運和人生道路,總感覺,是冥冥中注定的。譬如,爺爺當初下漢口是準備娶了親,回家置田買地振興家業,結果,留在這街上做生意。老頭子隻想從軍報國,現實卻逼他回來經商。雖說最終死於戰場,畢竟做過買賣。最不可思議的是自己和冰兒,生在白蓮教,長在白蓮教,自己還在116師當過兵,一天經營也沒參加過,生活就是要逼迫你去販私鹽,並且,一發而不可收。這不是命裏注定,是什麽?同時,自己已在商場浮沉中找到感覺,體會到樂趣,尋找到存在價值,甚至,商業生涯成了生命的一部分呢!於是,他笑了笑,說:“可以嘛。”

他既有一番獨到的商業理念,必然全身心去實現,每逢商戰達到一種忘我境界,迥異於一般商人的患得患失,縱橫捭闔間,透露逼人氣勢,往往不戰而屈人。兵不厭詐,間或,又出其不意地變換招式,使對手猝不及防,落入早設計好的圈套。更多的策略是,將常規和不常規的法則交替運用,變幻莫測,出神入化,令人眼花繚亂,無所適從。

幾年裏,他操作商業,有如紀昌射箭,庖丁解牛,老莊論道,達到哲學層麵。在他指揮下,不僅漢正街的老店,連同六度橋、江漢路及上海、天津的義成分號也煥然一新,蒸蒸日上,使王氏財團的財富如同“發麵效應”般多方位呈幾何級數膨脹。然而,他絕不居功自傲,趁勢中飽私囊。這使他贏得闔家欽佩和讚賞,連青甫也表現出真誠的友好。

一個王義成生前的盛世家族似乎又複興了。這當口,中國時局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這天,青甫慌裏慌張回來,他通知大家快作準備,將王氏財團所有資產轉移外撤。

“爸,二叔,精忠,你們看,是撤到台灣,香港還是美國?”

“機器嘛,你二叔有經驗,像那年遷往重慶一樣,拆卸裝箱,就是房產……”

聽妻子說話不得要領,厚德煩躁了:“顧得上那些壇壇罐罐!你趕快指揮人收拾金銀細軟去吧!二弟,精忠,你們看,是去哪裏?”

“我看到香港吧,一來近,二來共產黨去不了。台灣說不定還沾火星,打仗。去美國太遠,再說,我們這些機械在人家那裏過時?。”

“大伯、二伯,我看哪裏也不要去,賀衡夫與京山籍陸德澤好多商人與張難先、李書誠組織‘武漢市民臨時救濟委員會’,‘反撤遷,反破壞’,陳煥章動員商會為解放軍借大米、麵粉、黃豆、木柴、煤炭,都在準備迎接解放軍入城呢。”

“各人是各人情況,青甫講的與你看法不同呢。”媛媛首先不讚成侄兒觀點。

“嗨,你真是……怎麽想的!共產黨,共產呀,等他們來共這份家產?”堂兄發急了。

“青甫說的對,王家幾代人掙來的產業,未必這樣讓人共了?!”媛媛再加一句。

“大伯,二伯,這是國民黨反動派造謠汙蔑呀……”

“王精忠,你這完全是共匪論調!”青甫打起官腔駁斥道。厚德聽不過去,製止兒子,說:“青甫,這是什麽口氣?家裏人商量嘛,精忠,你怎麽看的?”

“大伯、二伯,你們想想,哪朝哪代少得了商家店鋪?共產黨就不要商人?那幾年,我常去大別山,李先念,人家可是共產黨大頭子啊,他就鼓舞我,把生意做大……”說著,講起幾次對共產黨的觀感,最後結論道:“還有,共產黨不是說要團結民族資產階級……”

“老弟,看來你很關心政治喲!肯定被姓崔的洗腦了……”

“不管怎麽說,我得走,共產黨要打倒買辦資產階級,我就有那段經曆啊!”

聽二弟這樣說,厚德也講了心裏顧慮:“就憑青甫在軍統做事,共產黨也不會對我留情,是得走!”說著,想出一個萬全之策:財產分成三份,去留自己選擇,而後,吩咐厚生去幾家工廠趕緊拆卸機械,裝箱外運香港。青甫負責搞船票、飛機票。

一切在緊鑼密鼓地進行,不想,工廠裏工人聽說機器外運,不肯動手,隨之,還組織護廠隊,聲稱,誰也別想奪走他們飯碗!厚德氣得跌腳喊叫:“簡直業不由主了!共產黨還沒來就亂套了!哪能不走?”媛媛想出一個妙計,說:“反正精忠留下,機器折成財產分給他吧。”厚德、厚生不約而同瞅瞅精忠,覺得有些不公平,同時又覺得隻有這樣,瞧精忠點頭,兩人鬆口氣,撫慰道:“那就委屈你啊!”精忠回答:“沒什麽,我正想搞企業呢。”媛媛見甩了機器“累贅”,說:“我舍不得兒子,我們跟隨青甫去台灣吧。”厚生想到去香港後,轉往法國比較方便,答道:“你們去吧,我還是先到香港,以後看形勢而定……”

這天,青甫弄來兩輛大卡車,催促大夥抓緊清點、裝運箱籠衣物,王家墩機場最後一班飛機傍晚起飛了,人們不由更加心慌意亂。突然,厚慈呼天搶地趕來,駟駒連拉帶勸也不濟事。“都分財產,為什麽欺負我們?”媛媛冷笑道:“你去分哪,趙家財產也不少呢!”厚慈突然撲上前,抱住一口箱子不放:“我姓王,我要分王義成的財產,誰能阻擋?”

“真是急紅眼,對老爺子也直呼其名了!”

搬運工瞧這情景呆住了,厚德、厚生見妹子這般不顧體麵,束手無策。媛媛同青甫操手冷眼看她能怎能樣?冰兒瞟見丈夫給她使眼色,上前說:“姑姑,你真要,呶,我們在漢口留得不少,看你要什麽?”厚慈鬆開抱箱子雙手,往上一揚,雙腳一跳:“我要錢!”

青甫趁機示意工人將箱子搬上汽車。遠處傳來隆隆炮聲,像滾雷一般,他看看手表,大聲說:“大家快上車,三點呐!”

這句話提醒厚慈,抹抹眼淚,拉上丈夫,慌亂地說:“這會不算賬了,老子也得趕飛機!”臨出門,回頭對精忠夫婦講:“你們答應了的喲,到地方,我通知你們把錢匯過去。”

青甫坐在汽車駕駛室直笑:“等你到地方,他早被共了產,匯個鬼你!”

……

一陣“笛笛笛”汽車喇叭聲之後,馬達轟鳴發動,接著,大院恢複平靜。精忠瞧冰兒輕鬆地一笑,長長地籲口氣。瞬即,對著空空的院落,心裏又湧起些微傷感:一個財丁興旺的百年家族就這樣各奔東西,煙消雲散了麽?

西邊太陽正在緩緩降落,像個桔紅色大汽球,映照得大地一片通紅。這壯麗景色最終讓年輕的商人內心充滿喜悅和期待,朗聲問妻子:“冰兒,今天是什麽日子?”

“今天5月15日,明天是5月16日。”

“明天,必定有番晴和美好的景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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