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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肯定是上海拆白黨

二十九、肯定是上海拆白黨 文 / 浪裏飄雲 (粉絲群)

漢口日軍特務部長柴山少將,仔細研究了元、清兩朝入主中原曆史,為什麽元朝隻統治九十多年,而清朝長達二百六十多年?最終他得出條重要結論:元朝企圖摧毀中華傳統文化,而清朝則是主動融入中華文化,前者自然遭遇激烈反抗,後者當然為百姓,尤其是知識精英認同,達到長治久安。於是,東洋矮子也裝腔作勢,在大力宣傳“大東亞共榮”的同時,也講求什麽“仁者愛人”,“百善孝為先”之類中華傳統道德理念。

真叫“瞌睡遇上枕頭”,一樁新聞讓日汪偽政權做了好些日子文章。

民國二十九年,公元1940年,也就是精忠從王家凹回漢正街的第二年,漢口“血花世界”,發生樁哄動一時的新聞。血花世界是武漢三鎮最紅火的娛樂場所,整日人頭攢動,摩肩接踵。每天,門口有成群叫花子乞討。內中,一個六十餘歲老太婆,蓬頭垢麵,衣衫襤褸,跪在地上拖長哭腔哀嚎:“老爺先生、太太小姐,可憐可憐我這孤老婆子呀——”邊哭喊邊向遊客伸出枯瘦顫抖的手臂,指望得到些微施舍。

有天,一個頭戴黑禮帽,身著紫緞團花袍、腳蹬棕色皮鞋的年輕人走到老太婆麵前,抬抬金絲眼鏡,打量好一陣,又從懷裏掏出張發黃相片,彎腰仔細審視比對,頓時大感驚詫。乞討老人一見,對他哀告道:“少爺,行行好吧,我兩天沒吃飯了啊!”年輕人聽明口音,就地一跪,抱住醃臢老人大放悲聲:“姑媽,您不是我的姑媽嗎?姑媽,您怎麽落到這地步啊!”老太婆吃驚地:“少爺,您認錯人吧,我是個孤老婆子啊。”聽這一說,年輕人再次對著相片久久端詳。這貧富懸殊、一老一少的言談舉止,早吸引不少人圍觀。大夥引頸比較,相片雖說陳舊,那頭像正是乞丐老太婆呢。這當口,年輕人一迭聲問道:“您是不是叫胡傳芳?是不是在花樓街住過?”老太婆驚異地點點頭,回答:“我現在還住在小董家巷過街樓下啊。”經過印證,年輕人哭叫開來:“姑媽,我是應龍哪,您最疼愛的侄兒啊!記得小時候,您總抱我去轉糖,看猴子變把戲……唔,唔,唔……”說著,泣不成聲:“爹臨死叮囑我,一定要找到您,說您住漢口花樓街一帶,隻是門牌號碼記不清了,您讓我找得好苦啊!我現在隻有您是唯一親人,一定好好孝敬您,讓您安享晚年啊。唔,唔,唔……”

老太婆發覺闊少爺認錯人,但是,如此好運氣找上門,豈能推掉?何況,他說得這麽確鑿,隻怕真有這位侄兒,自家老糊塗忘記了呢,於是,也哽咽出聲,連聲呼喚:“我的應龍,我的好侄兒呀!”一時,老少二人,哭作一團。許多圍觀者本要去劇院觀看悲歡離合的故事,不想,有幸在門口目睹現實動人的一幕,全都唏噓不已,嘖嘖稱奇。有幾個人認識胡應龍是漢正街上海行棧老板,連聲讚歎:“難得,難得,好人啊!”

當下,胡應龍在“血花世界”隔壁成衣店挑了幾套上好衣服、鞋襪,叫來黃包車拖老太婆到長盛池大澡堂,請人把老人洗得幹幹淨淨,換上簇新衣服。回去後,專門配了兩個女傭服侍姑媽。稍有時間,胡應龍帶上妻子,陪姑媽到同仁堂買人參燕窩,到血花世界看戲,到白海記訂做衣服,到老寶慶打首飾。老寶慶是漢正街剛開業的金號,實力雄厚,在武漢三鎮算數一數二的店鋪。胡應龍常去給姑媽挑珠寶,還時時請金號內掌櫃邀角陪姑媽打麻將解悶兒,任姑媽輸多少,胡應龍笑咪咪,隻圖老太太開心就行。

胡應龍鬧市認親的傳奇般故事,讓漢口大小報紙很是熱鬧一陣。許多人寫了討論文章。浙江胡蘭成主編的《大江報》發社論說,和平救國,首先要提倡儒家道德,而道德之中,孝字當頭,德在其中。《羅賓漢報》主張,在這人心不古,世風日下的社會裏,胡應龍堪稱楷模,應改傳統的“二十四孝”為“二十五孝”才好呢!褒揚之詞,不一而足。

這日,胡應龍興衝衝回家告訴姑媽,他打聽到表妹巧丫的下落。巧丫下月就出嫁了,他要去老寶慶挑些首飾送給表妹作嫁妝。

平素,老太婆總聽他叨念還有個表妹巧丫沒找到,心裏暗暗好笑。真撞見鬼吧,我一輩子生了個秤砣胎,就是個兒子,早年拉壯丁走了,再沒有消息,哪來什麽姑娘?笑歸笑,將錯就錯,她裝做又驚又喜,感傷一番,說:“應龍哪,難得你對巧丫一片心意,好呀,打些首飾,當做我們姑侄倆與她團聚的見麵禮吧。”

於是,胡應龍叫來兩輛黃包車,與姑媽同到老寶慶。金號內掌櫃看見財神又來了,喜孜孜接待著。

胡應龍說:“姑媽,巧丫是您唯一女兒,我唯一妹子,馬虎不得喲,一定挑上好首飾才行呢。”老太太回答:“我有什麽見識,哪次首飾不是你挑?還是你作主。我想抹兩盤呢。”內老板忙接腔:“對,對,我先陪姑媽玩幾盤,你想怎麽挑就怎麽挑。”胡應龍歎口氣:“我那內當家正陪大和洋行夫人叉麻雀。東洋婆子聽說中國麻雀牌好玩,硬要她教會。不然,她來挑……”內老板笑了:“誰不愛叉麻雀喲!”說著,將姑太太往裏間拉,胡應龍趕上前掏出兩百元遞給姑媽:“您身上隻一百多,怕不夠呢!”

姑太太進裏間打牌,胡應龍隻好獨自挑首飾,邊挑邊征求掌櫃意見。挑挑揀揀,議議看看,光清單就開了一整張,有赤金觀音一尊,黃金麒麟送子一座,如意金鎖一對,金鳳釵一隻。這隻金鳳釵不唯打造精致,眼為“櫻桃紅”寶石點綴,翎毛鑲嵌“祖母綠”、“貓兒眼”“滿天星”鑽石,屬稀世珍寶,是老寶慶鎮店之物,因其價格昂貴,從來無人問津。胡應龍拿過金鳳釵有點猶豫,笑笑:“其他物什,我太太不會有意見,隻怕金鳳釵她也想要,還有沒有一件?”掌櫃知道胡應龍手麵大,這一年多時間,每次為姑太太挑首飾都是上好物件,便說:“胡老板,先拿去趕表妹婚期吧,胡太太想要,再打件一模一樣給她就行嘛。”有這一句,胡應龍才放心揀了過來。另外,胡應龍又挑了手鐲、項練、鑽戒各十來件,口裏直咕叨:“偏偏今天東洋婆子纏著她打牌。她一同來了嘛,免得我費心思。”躊躇一會,胡應龍終於想出辦法:“這樣,你們派個人隨我去,看她挑中什麽就留什麽,我一樣最多隻要一件,還不知道金鳳釵她會不會答應呢。”

正在這時,店裏又進來四五撥顧客。金號總共四個夥計,哪能派人同去?胡應龍是老主顧,姑太太在裏間打牌,掌櫃放心地說:“胡老板,你在清單上簽個字,等會按清單結賬不遲嘛!”胡應龍點點頭,仔細核對一遍,才包了金銀首飾乘黃包車回家。

後來的男女顧客十分挑剔,支使店員忙活半天,什麽沒買。掌櫃思忖,有胡應龍這筆生意足足抵得一年買賣。哪知,店鋪打烊,裏間牌局散了,留胡家姑太太吃罷晚飯,胡應龍還沒轉來。掌櫃心裏隱隱不安起來,趕緊派人到“上海行棧”去看。

行棧空蕩蕩,人去樓空!

老寶慶金號當下扣住胡傳芳,向警署報案。警察嚴訊胡家“姑太太”。老太婆叫苦不迭:“活見鬼,他哪是我侄兒啊,我本來是討飯的叫花子婆,是他硬要認我當姑媽呀!我也沒什麽姑娘叫巧丫!”掌櫃取下老太婆身上金銀首飾,明明都是在店裏訂製的,卻統統變成膺品,顯然拿回去調換過了。

警察局聽明案情,推測是江湖上慣於行騙的家夥瞅準老寶慶,先設個假行棧,而後,物色討飯老太婆,暗地跟蹤,探明住處,打聽到姓名、身世,並悄悄攝了相片,由胡應龍故意鬧市認親,引得報紙推波助瀾。再花一年時間同老寶慶來往,舉止闊綽,出手大方,至其深信不疑,方始下手。就這樣,老寶慶被詐騙走一千餘萬銀元。

這天,精忠去了循禮門劉家花園給病逝的劉歆生送挽聯,心情沉鬱而悲憤。

原來,日冠攻占武漢後,偽軍強占劉家花園作司令部。日軍特務部長柴山少將想要劉歆生出麵當維持會長,可是,始終找不到劉歆生本人。其實,早在日軍逼近漢口時,劉歆生告誡家裏人,不準同日本人做生意,不準同日本人交往,要保持民族氣節,要相信中國人抗戰能力,打敗日本隻是時間問題!交待完畢,他便住進法租界一直不再露麵,直到病重逝世。柴山找不著劉歆生,惱羞成怒,派兵守住劉家大門。劉歆生去世第三天,是出殯發喪的日子,日本兵堵住大門不讓出來。劉家人無可奈何,隻好清晨由後門將靈柩抬出,經唐家墩、姑嫂樹,轉船運往柏泉劉家嘴西邊山坡下葬,沿途有許多百姓在路旁跪送劉歆生……精忠當時一直駕車跟著送葬隊伍前進,瞧見這情景,如同二伯講小蓮祖母抗英殉國,三鎮百姓拜別她靈柩的哀榮,不由熱淚盈眶,感歎不已。

剛回後湖,街上有人告訴他,滿窖聽老寶慶掌櫃說:“張家老爺,我們被人詐騙啦!”,當即暈倒在地。精忠心裏奇怪,別人上當受騙,怎麽教他這般著急,肯定同義成商號大有關係,即刻上街,見那掌櫃還在鋪麵裏張羅人請醫生調理滿窖,便問道:“到底是怎麽回事呀?”掌櫃苦不堪言地搖搖頭,這才說出個中原由:滿窖自接受留守漢口房產店鋪任務,心裏撥開小九九,光指靠重慶每月寄來的安置費豈不虧了?先是將鋪麵出租,租金自然盡入私囊。但時局不穩,租戶隻肯一年一租,二十多爿店鋪年收入,至多一萬多塊錢,這應說是很大一筆款項,仍塞不住他喉嚨管。後來聽人說開金號利潤頗豐,一年弄個幾十萬簡直不費吹灰之力。於是,找日本大和銀行辦理抵押貸款兩百萬,抵押品自然是義成商號的漢正街鋪麵。後湖的大院抵押不出去,租都沒人租,連滿窖自己也不住那裏呢!金號開業經營一段時間,的確賺了不少,幹脆又借上高利貸擴大業務,這樣,加上日偽黃衛軍總司令熊劍東、汪偽第十四軍軍長鄒平凡幾個大漢奸寄售的金銀首飾,總資產高達一千二百餘萬,生意格外紅火。為掩人耳目,尤其不讓重慶王家人知道,滿窖請來一位金銀業老行家,生母的叔伯哥哥石峰山當掌櫃,自己幕後操縱。不想,苦心經營幾年,半天工夫全被騙走。能教他不急暈?

精忠聽完,跌腳叫道:“這家夥肯定是上海拆白黨!我讓人追去!”說畢,趕緊去江漢洪幫找山羊胡。這位老大當即發“江漢令”,通知沿江兄弟包括清幫朋友查訪堵截,結果在城陵磯抓住這對男女。由於清幫相助,拿出三百萬作酬勞,除掉一應費用,價值一千二百萬元的金銀首飾所剩無幾,算下來,損失高達五百萬之巨。拆白黨雖受到懲治,義成商號房產仍然全部蝕進去了!精忠找到大和銀行行長畸壽夫,想將鋪麵贖回。

“王老板,要想贖回,可得八百五十萬銀元呢!”

“張滿窖總共隻貸了兩百萬,你們是多大息錢?怎麽一下翻為八百五十萬?”

“這不是銀行息錢翻成的款項,是債主們典給我的數額,我一錢銀子也不賺呢!”

精忠明白日本鬼子乘人之危,獅子大開口。心想,老子們打敗你龜兒子,全收回,隻怕你一文錢也落不著!再想,所有本金投入營運中了,除了食鹽,糧棧、油坊、機械廠、鞭炮廠,規模相當大了,外加一所醫院,哪有這許多錢贖鋪麵呢!隻得作罷。

山羊胡很欣賞精忠,同時,見世道混亂,日偽橫行,勸道:“小兄弟,攤子不必鋪太大,樹大招風啊!”精忠歎口氣:“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呢。”他暗忖,你哪知道我這全是遊擊隊要的東西呀。晚來,他將山羊胡的勸誡說與妻子聽,冰兒笑道:“去水塔卜一卦吧。”

水塔邊有個測字攤,算命先生叫徐養浩,在三鎮很有名氣。日偽武漢維持會長計國楨係上海市人,曾找他測字問前程,拈得一個“海”字,徐養浩說:“來之海,歸之海,不回上海無病災。”問他此話怎講,徐養浩回答:“天機不可泄露!”計國楨認為他故弄玄虛,不以為意。民國三十一年,上海安清幫在南京成立安清幫總會,選計國楨為漢口分會理事長,計國楨回上海探親時,沒幾天,突然死亡。真被徐養浩算準了,從此名聲大噪。

精忠坐汽車到水塔,老遠將車停了,步行而去,找到測字攤,恭敬地說:“這幾年不安生,想請先生卜一卦,問問有什麽要避諱的?”算命先生說:“君子問禍不問福,小人問福不問禍。看老弟氣慨絕非尋常之輩,不用卜,也不用算,請問你講的避諱是何原由?”

“有人說,樹大招風呢!”

“這有什麽可慮的,大,要看什麽大?樹大招風,虎大威風!”

精忠聽先生這般說,也不求他再算,丟根金條,轉身就走。

這下,真是樹大招風了。沒兩天,日偽湖北省省長何佩瑢親自找到後湖,請精忠當武漢市維持會會長。精忠一笑,連連拱手,說:“承蒙錯愛,我是個在幫粗人,哪能舞文弄墨?”

“計國楨先是洪幫,後來入了清幫,不是幹得很好嘛。”

“何省長該知道一句話:清轉洪,一條龍;洪轉清,剝皮又抽筋。他落什麽結果呢?”

“王老板生意做這麽大,惹得皇軍不高興,生意還能做下去麽?”

“何省長,我們是大同鄉,漢口商人性情特別強,這你也應知道的。老一代商賈我不講了,現在有名的,譬如,韓永清,劉歆生,賀衡夫,魯壽安,周仲宣,張鬆樵,石鳳翔,陳煥章,魯履安,萬澤生,黃文植……數不盡數,這些人不是跑到重慶,就是住進租界,不與日本人合作。我現在不過做點生意養家糊口,如果這也容不得,我隻好歇了生意……”

何佩瑢明白精忠沒說完的半頭話是什麽意思,忖度:把商人全逼走了,地方經濟如何辦呢?於是,轉了口氣:“既然王老板無意從政,人各有誌,兄弟也不勉強。”告辭而去。

從此,再也無人騷擾,精忠一心一意做生意,辦企業,資產呈幾何級數增長,被《大楚報》譽之為:“武漢商界一顆升起的新星”,他內心分外落寞,他懷念白蓮教大碗喝酒,大塊吃肉,大聲談笑的灑脫自在,更向往槍林彈雨,剌刀見紅,馳騁疆場的英勇拚搏。冰兒得知他心事,勸慰道:“既來之,則安之。你現在正走財運,不是常聽伯伯和爹講,爺爺身前老咕叨,一個人一生沒多少機遇的,機遇來了一定要緊緊抓住,趁機會好好掙份家業吧,你忘了,大伯母怎樣瞧不起我們啊,總擔心分她什麽家產……”精忠笑道:“你如今發財上癮了吧?”冰兒逗笑了:“誰不想發財?還要本領發得了呢,再說,做生意能為抗日遊擊隊輸送物資,也是殺日本人呀!”最後一句,總算給他些許安慰。

一個晚上,崔秘書突然找到後湖,說:“大別山當前急需一批西藥,你能搞多少?”精忠說:“你怎麽知道的?”崔秘書眨眨眼,閃爍其辭地:“我的商業情報靈呀,又來告訴你發財消息,不好嗎?”精忠揆度他神情,問道:“你莫非是**吧?總是來無影,去無蹤,不期而至……”崔秘書不置可否一笑:“**,國民黨,現在槍口一致對外打日本嘛,**並不是青麵獠牙呀,你不見過李師長,覺得怎樣?”提起李師長,冰兒插話道:“他當那麽大官,心倒挺細的,送給抗戰的一把木頭盒子炮可像真的了,現在還留起呢。”崔秘書說:“嫂子呐,那木盒子炮可是李師長親手做的啊!”冰兒更驚奇了:“他會木工活?”“他本來就是木匠出身嘛,大夥都喊他‘李木匠’呢!”崔秘書的回答勾起精忠溫馨回憶。

那還是開始往山裏販鹽時,有次,精忠將集中的鹽改裝麵粉口袋,堆了兩大車往宋埠運,突然遭遇一小隊黃衛軍,為首的凹眼睛上前盤查:“停車,上麵裝的什麽東西?”

“長官,販點日用品去鄉鎮雜貨店批發,燒香買,叩頭賣,還是賒賬呢!”

“嘿,老子摸著像是鹽呢!是不是運給新四軍五師的?”

“長官,你莫嚇唬我這老實人,鹽倒是鹽,不是運給新四軍的。我剛才說了,是批發給雜貨店的,還是賒賬喲……”說時,精忠將早準備的一封銀元塞給凹眼睛,豈知,這家夥將錢往口袋一裝說:“錢,老子照收不誤,功也要立,綁了走!”精忠見勢不妙,準備動手,這當口,樹叢中有人大喝:“娘的卵子,又欺負老百姓呐?”隨即,四麵有一排黑洞洞槍口對準這十幾個偽軍,內中跳出一個矮墩墩漢子,敞起胸脯,握把手槍,上前就給了凹眼睛一耳摑:“老子跟你打過招呼,不要欺負老百姓,中國人不打中國人,娘的卵子,忘啦?”凹眼睛謅笑著:“嘿嘿,新四軍長官,我同他鬧著玩兒呢!”精忠從旁說好話:“長官,這位長官是開玩笑的……”矮漢子眼一瞪:“卵子長官,老子叫韓咚咚!鬧著玩會給那多現洋?為什麽不給老子?還給人家!”精忠瞧凹眼睛語塞,拿出銀元做遞給他樣子,擺擺手,說:“這是我們天目山寨主周漢卿大哥交待的水酒費……”韓咚咚手一揮:“娘的卵子,一個願打,一個願挨。都給老子滾!”就這樣,有驚無險地過了難關。自此,凹眼睛覺得精忠懂味,義氣,纏上了還有好處,隻要他的車子路過,稍微給點打發,悉數放行。

再說,那次鹽車到王家凹,大黃狗老遠就叫著,跳著迎接精忠,賢貴夫婦拍著手說:“剛才李師長還在問呐,怎麽還沒到?會不會出事?特地派位團長去看看呢。”精忠講了遇險經過,正說著,山上下來一個清瘦英俊的青年軍人,朝他豎著大拇指說:“好樣的啊!真是雪中送炭呀!”王大嫂悄聲告訴:“他就是李師長。”聲音雖小,青年軍人仍聽見了:“喊李木匠不挺好麽?”精忠不解地:“怎麽叫木匠?”青年軍人答:“我叫李先念,本來就在橋口一帶當過木匠嘛,我們還是老鄉啊!”李先念的平易近人讓精忠很溫暖,又講起遇險事兒:“不是你們那位韓長官,今天真來不了了。”臨了,精忠不肯收錢,說:“這些鹽本來是你們截下的,還收什麽錢啊!”李先念說:“買東西怎麽不把錢?我知道,這些鹽也不是你一個人的,你有那多錢賠人家?你還得養家糊口嘛,再說,還要繼續送鹽,送藥嘛,沒錢周轉行嗎?這些金條和鴉片是繳獲日偽漢奸的,山裏用不了,你拿到漢口反倒受歡迎。”

這樣,精忠隻好收了東西。李先念掏出一把盒子炮遞給他,最初真讓精忠一喜,接上手感覺輕飄飄,不由詫異望望他,李先念笑了:“聽說你有個肥兒子叫抗戰,這槍送他玩兒吧,從小就學打仗,長大好保衛國家啊!”……想起往事,精忠感到同這些人一起幹事舒心痛快,滿口答應多搞些西藥。

然而,西藥,鬼子控製得很嚴,中國人手上很少,即便有點,售價也高得出奇。想去想來,隻有找壽山株式會社董事長壽山杏子,看她有沒有辦法?

壽山杏子係日本**員,日本反戰同盟委員,她全力支持中國人民抵抗日本軍國主義侵略者。那年,自揚子江畔與張伯烈一別,回長崎料理完母親喪事,父親又憂鬱成疾,僅一年,也隨母親他去,這樣,三年後她才回到中國。然而,張伯烈已不複當年“灑我熱血鑄國魂”的有誌青年了,為了一官半職,他先支持袁世凱稱帝,後又幫曹琨賄選總統,很讓她失望,氣得臥病在床。張伯烈聞訊來找杏子,想重續舊日溫情和浪漫,姑娘一剪刀剪去長長烏絲,用和歌答複:

人世變化歎滄桑,長江後浪推前浪,

千轉萬回懶下床,為郎言行羞見郎!

三十多年來,杏子孑然一身,全付精力投入保衛世界和平的事業,是個堅定的國際共產主義戰士。精忠說明來意,她爽快答應搞批西藥送往大別山抗日遊擊隊。

杏子以日本人身份,動用一切交際網絡,調動所有關係,打著各種“合法”招牌,乃至向汪偽集團某些官迷心竅的要員許諾,為其晉升走門子,終於弄到兩汽車盤尼西林、麻醉劑、消炎粉、酒精、紗布、消毒棉纖等急救物資,囤積日租界壽山株式會社倉庫。而後,由精忠通過幫會地下網絡或買通凹眼睛之類汪偽軍,分期分批運到王家凹,轉交新五師。

由於這批西藥運送及時,醫治好數以千計抗日戰士,李先念高興地對精忠說:“王營長,因為你輸送的藥物救助了我們戰士,讓他們重新走上打鬼子的戰場,這簡直抵得上兩個團的作用啊,所以,我不叫你王老板,稱你王營長!”

精忠仍舊悵悵然,難以釋懷,說:“我這算什麽喲,一紗廠的魯壽安副總經理,也是我們老鄉,湖北武昌人嘛,企業家,他開設的衡安企業股份有限公司為抗戰的國軍做生意,也給你們**做生意,我知道他為董必武做過軍棉衣嘛,還幫上海地下黨買西藥嘛,但始終堅持不做日本人的買賣。而我,有時,不得不同日本人來往……”

“這叫與魔鬼打交道,隻有同魔鬼打交道,看明要害,才好降服魔鬼啊!”

“李師長這話讓我心裏多少得到點安慰。”精忠為李先念的幽默笑了。

但是,他萬沒料到,兩年後,他被嫡親叔伯的哥哥、湖北軍統站情報處長王青甫指控為漢奸,差點抓起來,全部財產充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