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玄引

第二十七章 空悲切

青光絞,玉嵐並不知道是什麽東西,但是她很清楚,金正宇身上所散發的氣息絕不是九天玄青真訣,而極似一種魔門宗法,與玄門正宗的法訣完全相悖。

一聽是青光絞,陰奎等三人如遭雷擊,哪裏還有心思去哀痛老二的死,他們心中有個共同的疑問:怎麽會,怎麽會在這少年的身上。但是他們發過重誓,要奉找到莫衍的人為他們的尊主,於是他們三人也不顧當下形勢,紛紛拜倒,口稱尊主。由此,莫衍在他們心中的震懾力可見一斑。

金正宇理智尚未恢複,隻是青光絞已沒入頂心,顯然他現在還不能如臂使指。這樣一來,金正宇隻得功聚雙拳,一股股真元隨之轟出,攻向三人。此時三人已認定他為未來尊主,哪裏還敢還手,且擋且躲,金正宇一路追擊,四人圍著禦劍石碑轉了起來。

玉嵐此刻又身在戰圈之外,隻是眼前的一切令她有些糊塗,但她見三人隻有挨打的份,就又恢複了往日的漠然,隻是作壁上觀。倒是金正宇的情況她有些擔心,不知事後要念多少遍清心咒才能消除他的心魔。

金正宇見三人隻躲不戰,越發氣惱,他真氣一陣鼓蕩,青光絞竟又浮出頭頂,盤旋不休,金正宇手一指引,青光絞當即盤旋攻向陰奎,陰奎大驚,躲到了禦劍石背後,金正宇不顧一切,直接操縱青光絞絞向禦劍石。

紫陽逃遁以後直奔後山鏡玄洞,他覺得此次事關重大,已經關乎到梨山的生死存亡,甫到洞口,又有些猶豫,正待發聲叫喊,卻突然感到一陣天搖地動,整個梨山山脈仿佛也顫了幾顫。

紫陽方自站穩,洞門忽然大開,一道灰色身影徑自飛出,紫陽尚未開口,老祖便道:“禦劍石毀,梨山蒙難。”八字說完,人已在百丈之外,直往玉璿殿前禦劍石處飛去。

碧空之中,老祖居高俯瞰,下麵四人正在追逐纏鬥,而禦劍石碑已攔腰折斷,倒在一旁。老祖見四人當中,有三人服飾各異,但一看便知非正派中人,老祖目光如炬,還看到他們法器上血光閃閃,定是害了不少人命,飲了無數鮮血。待他將目光定格在一名穿著本門弟子服飾的人身上,不免心中驚駭,真是魔焰滔天,即便是走火入魔,也不應有此等氣勢,分明就是一個魔物。

老祖身在百丈高空,雙手舉起無妄仙劍,劈向四人,看似平淡無奇的一劍,實已凝聚了老祖八重天的修為,取大巧若拙之意,金正宇首當其衝,卻猶自未覺。前一刻還是朗朗晴空,這一刻已是風雲變色,驚雷滾滾,一道耀眼之極的巨大劍氣迎頭劈向金正宇。

老祖想過,從這個位置斬下雷霆一劍,金正宇和其後三名魔教中人當無一幸免,更何況,他手中拿的是世間僅次於軒轅的一把仙兵。他一時想到當年鄭昊違逆他的樣子,他感覺金正宇有些與鄭昊相似,但更可惡,竟然毀了梨山的一道天然屏障—禦劍石,他當年可以下令追剿鄭昊,今日自然可以劍斬金正宇;還有老祖想到,被這幾個跳梁小醜一鬧,他破關而出,飛升之期耽誤何止幾十年。一想到這,他更是氣得七竅生煙,劍劈之勢又快了幾分。

紫陽一路緊追慢趕,待看到空中的老祖時,老祖一劍已經劈出,紫陽雖然修為弱了一些,但眼力還不算差,他見老祖一劍不偏不倚地劈向金正宇,心中疑惑但想要阻止卻力有不逮。

金正宇看到巨劍劈下,心中一片空明,眼中紅光盡去,青光絞也已消失不見,他很清楚麵臨的危機,因為天地的變色已經向他昭示了將要發生的一切,無邊的罡風已經將他頭發激起,將他道袍撕裂,卻將他的身體定在那裏,無法動彈分毫。

金正宇自知必死,回首自己十餘載走過的歲月,童年有過短暫的快樂,但更多的卻是痛苦回憶,上得梨山,過了幾年平靜的生活,也曾留下點滴回憶。可是他心有不甘,他看向玉嵐,玉嵐也正焦急的看著他,金正宇心想早知會是今日這般結局,他又為何要拒玉嵐於千裏之外,哪怕相交半日,也不枉這短暫一生。金正宇又想到夢中的惶惶青冥之音“你們結合,天地難容”,看來總歸是不會結合,結果隻有一個,過程卻會有千百種。哎!金正宇一聲輕歎,閉目待死。

就在無妄堪堪及身的一刻,九朵紫蓮飄向金正宇的頭頂,一朵朵被“無妄”從中切開,化為金粉,隨風而散,但是每一朵紫蓮的幻滅都使得“無妄”的下劈之勢慢了半分,眼看金正宇頭頂隻剩下一朵蓮花,他仍是半分動彈不得。

金正宇心道:螻蟻尚且偷生,何況人乎。可是他隻能眼睜睜看著最後一朵紫蓮也被割開,化為烏有,就在片刻之間,金正宇仿佛從生到死,由死到生輪回了數遭。就如這最後一次,他剛剛盟出生的希望,又被再次扼殺,無匹劍氣還在頭頂高懸,一寸一寸的落下,這時一座九瓣蓮華又漂浮在金正宇的頭頂上空,而玉嵐也虛立其上,麵上聖光無限,許下不世宏願:化身為蓮,以當此劍;魂飛魄散,是為塵緣。

金正宇始終高舉著頭,玉嵐雙手合什,明眸微閉,朗朗許願,祥光炫目。玉嵐的句句願念,如道道驚雷炸在金正宇的心上。下一刻,金正宇凝睛再看,玉嵐倩麗的身影已消失不見,紫色蓮華寶座突然金光大放,而每一瓣上都映著玉嵐一個靈動的畫像,九幅畫像表情不一,或顰或笑或癡或嗔,都是深深注視著金正宇,包含無限深情。

金正宇突然感到不妙,大叫一聲“不”,仙劍無妄已劈在金蓮之上,甫一接觸,眾人仿佛什麽都聽不見了——大音稀聲。場中數人隻看到金蓮立時金光萬丈,以金蓮為中點四散開來,形成一道隔絕天地的屏障,無妄劍氣已消失殆盡。

金正宇再看向蓮華寶座時,看到它已無絲毫靈動之氣,而各瓣上的玉嵐畫像也已消失不見了,金蓮也恢複了原來的紫色,落到了金正宇的身側。

一顆似玉似石的吊珠掉到了鋪路青石上,滴滴答答的滾了開去,金正宇一挪腳步,感覺已經可以動了,趕快俯下身子撿起了那顆屬於玉嵐的避毒珠。

“啊!”金正宇大吼道,歇斯底裏,“不,為什麽會是這樣!”他將玉珠握在手中,指甲深深紮入掌心,猩紅的血滴滴落下。看到鮮血,金正宇再次興奮狂躁起來,青光絞無端祭出,沒有絲毫征兆。

金正宇內心痛到發狂,直接縱使青光絞攻向百丈高空的老祖,老祖噴出一口濁氣道:“以卵擊石。”隨手又劈出一劍,空氣中連珠炮響,伴有道道立閃,仿如天地之威。

無妄到底還是仙兵,青光絞一擊之下便化為烏有,但無妄也劍意頓失,金正宇感受不到與青光絞的聯係,有一種骨肉分離之感,接連吐了數口鮮血,倒伏在身旁的蓮華寶座上,蓮華仿佛有所感應,立時升起,飛速向玉璿峰下的霧靄飄去。

魔教中人在聽到玉嵐許願之時,知道她要以死救下金正宇,一個個霍然變色,眼中盈淚,一見蓮華飛去,急忙跟上,以作護法。

老祖振作精神,劈出了第三劍。陰奎急道:“三弟、四弟,快快前去護著,我再擋他一陣。”二人知道不是猶豫不決之時,狠咬下唇,齊齊含淚答應,快速遁去。

陰奎當即祭起陰煌鍾,罩於頭頂,迎上無妄劍氣,老祖一劍擊實,隻聽陰煌鍾沉悶一響,片片龜裂開來,陰奎也是鮮血狂吐,但他勉力掠出了玉璿峰。

幽遊和赤鬆並未遠遁,隻為接應一下陰奎,他們著實也是賭了一把,沒想到還真等來了陰奎,雖然已是氣息奄奄。

此時紫蓮載著金正宇在前麵飄得飛快,後麵兩人要輪流攙扶陰奎,所以就慢了許多,也就是堪堪吊在後麵,勉強能看得見紫蓮發出的光芒。

高空之中,老祖徐徐降下,歎了一聲道:“哎!果真是人力時有窮盡,他日此子恐要多生事端了。”這時老祖身後已聚了不少人,有一直在場的紫陽,還有剛剛趕到的青峰和青萍以及一眾弟子。青峰、青萍等人來得並不算慢,隻是一切發展太快,紫羅煙又是多年不曾用過的東西。老祖看了一眼躺在陸靜筠和陳炫明道:“該葬的葬,該治的治,紫陽你拿主意。還有你們都聽好,閑暇都勤加修煉,免得魔教妖人再次上山,你們一個個都弄得魂飛魄散,今日是有我在,若是我已飛升,梨山今日不是要斷送在你等之手。”老祖話一講完,紫陽、青峰、青萍都感到臉上發燙,不敢抬頭。老祖頓了一下又道:“好了,平靜的日子過了幾百年,以後怕是再無寧日,你們就自求多福吧!”老祖說罷已飄向後山,繼續度那飛升之劫去了。

紫蓮引著三人飛了兩個多時辰,已經到達南山山脈,前方不遠處是一座寺院,可以斷定香火極其鼎盛,因為遠遠看去,寺院上空都是煙霧繚繞,經久不散。紫蓮還在往前飛著,後麵三人不得不繼續跟上,突然一塊高聳的石碑映入他們的眼簾,上書“普陀寺”三個朱色大篆,三人心中大駭,有剛離虎穴又入龍潭之感。一路上陰奎極度委頓,由幽遊和赤鬆輪流為他輸入真氣,才堪堪吊住性命,實在是經不起折騰了,他二人都已經無力再戰,更何況陰奎。可是紫蓮就在前麵,他們隻得硬著頭皮跟上,盡人事聽天命。

紫蓮一路載著金正宇,領著三人飛到普陀寺的上空,慧空大師仿佛有所感應,早就候在寺院的最高處,紫蓮圍著普陀寺轉了三圈,似乎充滿了眷戀與不舍。慧空老淚縱橫道:“師妹,你於普陀寺修行十餘載,我們名為師兄師妹,實則情逾父女,你再好好看看這裏吧!現在你是塵緣既了,可是這到底值不值得!罷了,一切一切都隨他去吧!佛曰破除一切眾生相,方可見如來法相,也許師妹是已有所悟,而我卻執著了……”說完人影徑自消失不見。

三人心中還在敲鑼打鼓,衣服也是濕了一層有一層,見慧空離去,不約而同喘了一口大氣。抬頭再看時,紫蓮又向前飛出,片刻之後,到了一處空闊的所在,紫蓮自行落了下來,在三人的注視下,將金正宇輕柔地放在地上,似乎生怕把他摔疼弄醒,然後化為虛影沒入金正宇的體內。

金正宇安詳地躺在那裏,恬靜的睡著,仿佛在做著一個美麗的夢,隻是他臉色蒼白如紙,一雙手還緊緊的攥著拳頭,眼角滾出兩滴晶瑩的淚珠。

幽遊、赤鬆氣喘籲籲,還有些後怕,陰奎則是嘴唇幹裂,麵如土色,重傷之下又遠途勞頓,恐怕是時日無多了。想到這裏三人臉上都顯出了戚然之色。

這時赤鬆提起赤血劍,三步並作兩步走到金正宇的身邊,舉了起來道:“讓我殺了他,都是因為他,二哥才會死的,大哥又受了這麽重的傷,若不是他,我們尚可全身而退,可如今……”赤鬆哽咽著說不下去,作勢欲砍。

“住手,你想讓我死不瞑目嗎,老四?”陰奎說完又咳出幾口血來,頓了頓又有氣無力地道:“我們此行為了什麽,當日我們曾發過重誓,難道你忘了嗎!莫衍尊主對我們恩重如山,這少年既是尊主傳人,也就是我們日後的尊主,為了他,個人的生死榮辱又算得了什麽!”一番話說完,陰奎氣喘連天,幹咳不已。

一向沉默寡言的幽遊也開口說道:“老四,可不要做出什麽抱憾終身的事,那少年以後就是南山百洞的主人,我們對他隻有盡忠,而不能心生怨恨。今日哪怕我們四人都折在梨山,隻要能救出這少年,便是死得其所。”幽遊一番慷慨陳辭,大義凜然,令得赤鬆無比動容和慚愧。

天漸漸黑了,赤鬆、幽遊的氣力恢複了不少,但陰奎的情況卻是越來越糟。赤鬆在周圍找了點幹材,升了一堆篝火,有幾隻不長眼睛的鷹隼聞到了血腥味,前來覓食,卻被赤鬆抓來烤了,二人愁眉苦臉地吃了起來。

此刻二人心情無比沉重,這次是他們四人第一次出山,卻是铩羽而歸,先是色目死了,現在陰奎也岌岌可危,雖然搶回了一個到如今仍昏迷不醒的年輕人,可是也不知他願不願意當他們的尊主。總之前路渺茫,他們還不知道回去如何向數千教眾交代。

夜,烏雲密布,星月都躲在雲後,真是個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天空就像一個巨大黝黑的鐵鍋,倒扣在大地之上,到處是一望無際的黑,仿佛整個世界就隻有這一堆材火發出微弱的光。

夜,萬籟俱寂,隻有偶爾聽到幹材在火中爆裂開來的劈裏啪啦的響聲。幽遊、赤鬆二人都已入定,陰奎也自閉目養神,他有些擔心自己這副老朽的身體是否還能堅持下去。

陰奎回想這幾日發生的事情,感覺比一輩子的都精彩,他不由的側目看向金正宇,這隻是一個十幾歲的孩子,臉龐上還寫著稚嫩,可是他的經曆,他的背負都太沉重了。陰奎年過半百,可以說是閱人無數,他觀金正宇臉龐雖略顯稚嫩,卻隱隱透著一種霸氣,那是擔當領袖的先決條件。至此,陰奎輕輕舒了一口氣,看來這次做對了,犧牲也是值得的。

金正宇的腦袋輕輕動了一下,陰奎完全看在眼裏,心道看來這小子要醒了。接著是兩條胳膊,但直到此刻,金正宇的兩個拳頭還是緊攥著的,忽然,他坐直腰身,如僵屍一般,險些將陰奎的心嚇得跳出了腔子,金正宇低下頭,攤開右掌,發現一顆不屬於自己的珠子,已被手心的鮮血染成了紅褐色。

“原來不是夢,這一切都是真的,是真的。”金正宇雙手抱著頭,嚎啕大哭。

天,雷聲隆隆,伴著幾道炫目的電閃,瓢潑大雨如天河倒懸般傾瀉而下,不知是憤怒的發泄,是對逝者的同情,還是要蕩滌世人的靈魂。

這時幽遊和赤鬆都醒覺過來,他們二人倒沒什麽,但是擔心陰奎經不住寒雨地淋沐,赤鬆祭起赤血劍,造了一個結界護住幾人。金正宇倔強地爬了出去,任風雨盡情的吹打,他依舊鬼哭狼嚎,雖聲音已被風聲雨聲湮沒,但三人仍是曆曆在耳,真是聞者心酸,聽者流淚。

這一場雨直下到天色微亮才漸漸轉小,金正宇忽而高聲哭號,忽而低聲啜泣,就這樣持續了一個晚上,期間赤鬆有好幾次想出來勸阻,都被陰奎攔住,陰奎歎了口氣道:“他畢竟還是個孩子,這件事對他刺激太大,讓他吼吼吧,吼出來慢慢就會好了。”

到天大亮時,雨終於停了。赤鬆收了結界,和幽遊走了出來,映入眼簾的是委頓一旁的金正宇,他蓬頭垢麵,渾身泥濘,跪伏在那裏,身旁地上一首七絕:

一朝付身化紫蓮,七世輪回永斷絕。

雖說了卻塵緣夢,徒留生者空悲切。

二人讀罷,不約而同發出兩聲悠長歎息。

(我絞盡腦汁,填了一首七絕,大家給點建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