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夫不在線

第2章 多嘴多舌問話的,死!

我凍得渾身發抖,可憐巴巴望著眼前這個可怕的男人。

他把我像小貓一樣拎到房間裏之後,再也沒理我,自己鬆開鎧甲。畫著鬱金香圖案的黑色鎧甲下麵,是一件藍絲銀線的袍子,為了行動方便的緣故,袍子的剪裁很簡單,用料也少,最大限度地勾勒出他世界級名模一般完美的身材。

之後,頭盔也卸了下來。

我再沒見過這麽鮮明的五官,這麽有男子氣概的麵容,卻被殘忍地糟蹋!

一道疤又一道疤,他的臉像被某個喪心病狂的瘋子拿刀子破壞過,而這瘋子又具備一種特殊的美學修養,令這些刀口分布得如此錯落有致,像冬天樹木的枝丫,在明淨的藍天下伸展。

我倒吸一口冷氣。他存心嚇我似的把臉湊得更近一點:“想說什麽?”

我想哭。

努力回憶《禮儀手冊》裏說的遇到殘疾人該怎麽辦。我不能錯開眼睛,免得他自卑,也不能緊盯著他的缺陷,免得他生氣。我甚至不能同情他!因為他是有尊嚴的。禮貌而真誠地直視他的眼睛,我表揚他:“你真勇敢。”

很有效。他的神情變得柔和了,他後退,撥開牆壁上一個月亮形的裝飾,清澈的水從銀管子裏流下來,落進下麵雪花石的水缽裏。雨點疏了些,落在窗外的枝葉上,像是動人的耳語。他揪過我,把我的腦袋摁在水缽裏。

殺人!救命!這個野蠻人要把我淹死了!我四肢踢騰、殊死掙紮。

他一隻手死死地按住我不放,另一隻手在我頭上搓來搓去,好像還給我抹了些什麽滑膩膩的東西。我一個勁地吐著水泡,我的肺活量要到極限了。眼前一片模糊,我要死了。

他又把我提出來。

我一點力氣也沒有了,癱在他的腳邊,隻有張嘴喘氣的分。他拍拍我的腦袋:“洗一洗好多了。如果太難看,我也不想留你。”

“你最好是不要留我……”我氣若遊絲。

“這可麻煩了。”他蹺起二郎腿坐下來,好整以暇地衝我笑,“凡是看過我真麵目的人,隻有兩種下場,要麽死掉,要麽做我的貼身奴仆。你居然選擇死掉,真有意思,有骨氣的人不多了……”

“收我做你的貼身奴仆吧!”我魂飛天外,跳起來趴在地上衝他磕頭如搗蒜,“小的前麵說的話,您大人大量當沒聽見。就把小的收為您的奴仆吧!”

“你體力恢複得不錯呀。”他笑意更濃。

我在危急時刻發揮潛能不行啊?可惡!氣管還在痛,總有一天要被他玩死……青歡確實是死了。他殺了人。我畏縮地向後退。

“不想死對吧?”他問。

廢話!我大力地點頭。

“那麽,告訴我。”他的聲音變得很冷,“你是什麽時候到向瓏家的?他們為什麽留你?”

我告訴他我突然出現在河裏遇見他們,他們就把我撿回去了。司楚展雁一臉的不信任。我手舞足蹈形容當時的情景,說得聲淚俱下,他隻是挑挑眉毛:“告訴你,你是怎麽‘突然’出現在河裏的?”

呃——如果我告訴他,我是另一個世界來的,他會信嗎?還是會想這小鬼果然是信口開河,然後一刀把我劈了?

他的手確實按在了刀柄上。那是一把很漂亮的彎刀,刀柄鑲嵌著紅寶石,做工精致典雅。抽出來刀長三寸,刀刃如冰冷的月光,仿佛在向我保證它可以輕易割斷我的脖子。

“我是被人丟下去的!”我嚇得將實話脫口而出。

“誰?”彎刀的光芒閃了閃。

“不知道,我沒看見!他肯定是忌妒我青春可愛,還是怎麽著的……”我努力想象那位從未謀麵的神仙的心態,“要麽就是無聊,不把別人的死活當回事,這種人——”

“是你的熟人?”司楚展雁的眼睛裏明顯缺少耐性。

“我根本不認識他!”

“你家在哪?”

“我……我是流浪的小孩……”我把青驊他們強加在我頭上的身世說了出來,會比較令人信服吧?總比說我是另一個世界來的靠譜……司楚展雁又凝視了我片刻,神情複雜:“在流浪之前,你是哪裏來的?”

“我……我不知道……不記得。”我仍然畏懼地盯著他那把彎刀,希望這場拷問快點結束。

彎刀插回了刀鞘:“想逃跑,死。不聽話,死。讓我不高興,死。不聽我的命令,死。”

“啊?”

“我在告訴你,怎樣才能活著留在我身邊。”他的語調輕鬆得不像話。

“是,是!”我謝主隆恩,猶豫一下,“為什麽放了我?”

“嗯?”

“除了青歡,還有很多人都死了。為什麽不殺我?”青歡死了也許是因為她沒有利用價值了,我懂。問題是,我也沒有價值,不是嗎?在這個世界裏,我隻是一個來曆不明的髒小孩。

“哦。”他對我點點頭,補充了一句,“多嘴多舌問話的,死。”

過分!我還沒有問青納青驊現在怎麽樣了呢!好歹是患難之交,我——我的肚子不爭氣地大叫起來。

沉默一秒鍾,他爆發出一陣大笑,心情很好地走了出去,再也沒回來。十分鍾後,有一個肌肉男扛著一整條烤豬腿過來,往我麵前一丟:“吃!”

瓏國的王都叫瓏都,我在這裏過了三天挺自在的日子。

在這三天裏,司楚展雁幾乎都在忙忙碌碌,處理一些文書,見一些人,發號施令。要征服一個國家,光吞下它的王都還不夠,他要進一步做些工作,以便把整個國家消化掉。

這麽一忙,好處是他沒什麽時間來煩我了。日常跟我接觸的主要是幾位侍女,還有那個扛豬腿的肌肉男。

肌肉男名叫雷威,長得像鐵塔似的,黑臉,留了密密的黑胡子,整張臉像被烏賊惡狠狠地噴過一樣。人倒是好人,不多話,不隨便欺負人——總之跟司楚展雁比,其他人都是好人!

我很快跟侍女們混熟了,幫她們打掃衛生,采鮮花裝飾房間,還有烹飪什麽的。

別看我肩不能挑,手不能抬的,打掃衛生是一個廢柴,裝飾房間也沒有什麽美學觀念,煮東西吃可是有童子功的!當年老爸老媽在外頭跑生意,既沒心思照顧我,也沒有留給我多少生活費,我最拿手的就是將最簡單的食材,加上鹽醋什麽的最簡單的調味料,煮出盡可能好吃一點的食物喂飽我自己。後來他們做生意賺了點錢,還是沒心思照顧我,我再接再厲,到如今,掌勺的功夫已經不可小覷。

侍女們對我很是佩服,說:“看不出你小小孩子有這樣手藝。

去,做幾個好菜。其他的活兒就不用你插手了。”

考慮到我抬水桶時打翻桶泡壞了家具,插花時又磕壞了花瓶,她們也許很高興有個地方可以安置我,並不是真的欣賞我的手藝。

我對著紅紅的爐火嗬欠連天。

這裏的氣候很怪,白天太陽照下來烤得死人,晚上太陽落下去又凍得死人。所以大白天簡直沒法開夥,趁夜晚我得多煮點食物,留著明兒放涼了好吃。

“好香。”瓊靈走進灶間,鼻子連連聳動,“隻不過是平常的餅啊、肉啊,怎麽能被你烤得這麽香的?”

她是侍女中長得最甜美的一個,杏眼桃腮,誇獎我誇得如此真誠,我頓時信心大增:“哪裏哪裏,你喜歡就好!說到廚藝,其實我也沒係統地學過,大概是天賦加上後來的磨煉吧,對各種食物、哪怕是陌生的,都能很快摸清特性,發揮它們的優勢……”我這家夥容易飄飄然找不著北,尤其是語文課和政治課上練就了嘴皮子功夫,一飄起來對人對己都敢胡吹狠拍,吹得連我自己都信了。

她表示要跟我學習廚藝,我就滿口答應了。

把肉湯鍋交給她,我對付另一邊的蔬菜亂燉,拿起銅勺的一瞬間,我通過光潔的勺麵看到她把一個西瓜大的東西從裙底掏出來放進湯鍋裏,動作迅速而輕柔,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呃——”我轉過身。

“什麽?”她抬頭看我,笑容還是那麽甜美,沒有一點心虛慌亂的樣子。

會不會是勺子反光不夠好,我看錯了?畢竟她穿的裙子再蓬大,要藏下這麽大一個東西也不容易嘛。我猶豫著:“瓊靈姐姐,剛才——”

“剛才我就在想,王怎麽會收留你呢?”她快嘴搶過我的話頭。

“呃,這個我也不太清楚……”

“肯定是你長得太可愛太惹人疼了!我都想有你這麽一個親妹妹呢!多叫人開心。”她撫摸著我的頭。

“真……真的呀?”我又有些飄起來。向瓏三兄妹視我為貧民,司楚展雁又把我當奴仆,難得在這裏還有一個識貨的,看穿我玉雪可愛的真麵目!瓊靈是好人中的好人,我真不忍心再追問湯鍋的事,但不問又好像不放心的樣子,“湯鍋煮的……”

“還要煮幾個時辰才好吧?要不你先睡一會兒,我來守著就行了。”她笑道,“放心,煮熟了是大家要吃的,我肯定會當心,絕不出岔子。”

說的也是。煮熟了她自己也要吃,不見得會往裏麵投毒。再說,像西瓜那麽大的東西,藏在裙子裏是怎麽走路的?或許是我眼花看錯了。我也確實困了,要不,就睡一覺吧……門背後就有一堆草,當床用的,相當簡陋,睡在上頭很有灰姑娘的感覺,困起來也顧不得許多了,我晃過去正準備往上一倒——“咣當——”門被打開,兩位侍女姐姐走進來,一位把領口故意開下去一點,微露酥胸;另一位把金黃色的頭發打理得蓬鬆之後才放下來,把西瓜子臉硬遮成個葵花子臉。這兩位的做派我雖然看不上,但她們還算蠻照顧我的,不知為何今兒神色不善:“小東西!小東西在哪兒?”

這是叫我了。

我捂著頭在門背後淚眼婆娑:“嗚——”

姐姐們,你們開門前先招呼一聲,開門時勁小一點,是會死啊!

她們看到了我,不客氣地命令道:“站起來,跟我們走一趟。”

怎麽像是要押我去斷頭台?

我回顧爐灶,火上還煨著東西呢!我可以憑這個借口磨蹭一會兒吧?可恨瓊靈怔了怔,柔順地彎腰:“去吧!這裏有我照顧。”

風蕭蕭易水寒,我被一左一右地架著悲壯離去。

走了一會兒,“黃頭發”問“酥胸領”:“不給她收拾收拾、打扮打扮?”

“酥胸領”豪邁地應了一聲:“呸!”

又走了一會兒,“酥胸領”問我:“小東西,你怎麽認識王的?”

“瓏國亡了,我被他捉了回來,就這樣了。”我茫然地回答。

“他為什麽半夜傳召你!”“酥胸領”語氣中的醋意再也掩不住。

對了對了!司楚展雁好像從沒在人前露過真麵目,於是侍女們都很迷戀他,把他想象成千古第一美男子什麽的。我是很想爆出猛料,及早敲醒她們的迷夢啦!不過雷威警告過我,叫我小心我的脖子,我隻好很識相地管好我的嘴。

也許雷威和我是唯“二”見過他長相的人?雷威是他親信,說不定還跟他斷臂,那也就算了,我是何德何能要受他這樣的恩寵……喂,他半夜傳召,該不會,想寵了我吧?我穿越成個這麽小的小孩,他也有胃口?變態!

我手腳並用地爬到“酥胸領”身上,嚇得涕淚橫流:“救我、我不要過去。不要!”

“黃頭發”很動感情地歎了一口氣:“如果可以的話,就好了,我也不想把你帶到王的房間……”

“可是王的命令沒有人可以違抗。”“酥胸領”痛不欲生地把我揪下來,“走吧!”

走廊上的實木柱子被我撓出一路爪痕,她們抱著我的腰把我往前拖。進入司楚展雁的房間時,我死抓著門框不鬆手,她們靠撓我的癢才把我的雙手掰下來,拎進房間:“王,人帶到了。”

他戴著黃金麵具,坐在栗色天鵝絨墊子的矮**“嗯”了一聲。

那天鵝絨質地頗好,光看也想象得出觸感會有多柔軟綿密,在上麵翻滾會有多****……我“嗚”了一聲,又想奪門而逃。

“你們下去吧。”司楚展雁淡淡地道。

“酥胸領”和“黃頭發”應聲而退,“嘭”的一聲,把門闔上。

司楚展雁起身揪著我的後衣領把我提了起來:“老實點!”

“老實!我很老實!”我點頭如小雞啄米,“王,我就在牆角窩一宿就好!您的大恩大德……”

“嗯。”

“呃?”我長篇大論道德經乞憐書還沒念完呢,他的手一抬就把我甩到牆角去了。

這麽簡單就放過我?我總覺得不太敢相信。我躲在牆角縮成一團,小心翼翼地窺視他。

他真的沒再理我,自己拿卷文書來看,取一支筆在上麵點點戳戳,像在批示的樣子。

他們用的是鵝毛筆,寫一會兒需要在墨水中蘸一蘸。司楚展雁運筆如飛,連寫帶蘸,行雲流水。我看得好奇起來,小聲地問:“你寫的是什麽?”

“有大臣覺得在瓏國死的人太多了,寫奏表上來說這件事。”他頭也不抬地回答。

我嚇了一跳,那天的恐怖景象又閃回眼前。咽了一口唾沫,我艱難地問:“死得太多了……所以呢?”

“我回答他們,殺人多,屍體處理不易,雖然是壞事,壞事也可以變好事嘛。”他還是漫不經心的。

“怎麽變?”我虛心請教。

“可以做肥料。”他回答。

變態!惡魔!我嚇得躥了起來。這人果然是不能信任的!再待下去,他他他,會把我也做成肥料吧?此地不可久留,我向門口衝。

啊,對了,門已經關上了,那我跳窗,窗戶好歹是大開著的!

嗚——方向變得太快了,我扭到了腳,跌到地上,好痛——惡魔看了我一眼,向我走來。

糟糕了!我奮力向窗戶那邊爬。雖然不一定能爬得到,爬到了也不一定跳得出去,但就這樣放棄,不是我沈冰然的作風!

他捉住我的腿,抬起來放在他的膝蓋上,掀起我的褲腳看了看,替我揉搓:“舒服一點沒有?”

舒服——呃,為什麽我在他懷裏,享受他的按摩?

“王,這樣不太好吧?我哪兒配……”我受寵若驚,額頭冒汗。

他的祿山之爪向上,再向上,按摩我的大腿、腰肢、肩膀、頸項。舒服,實在是太舒服了!我情不自禁地呻吟出聲,欲拒還迎:

“不要嘛,多不好意思……啊,就是這裏!疼,疼——沒有關係的,挺舒服的,重一點好了!”而他則配合著說:“是這樣嗎?美人兒,你還要嗎?”

我飄飄然如坐雲端,還沒享受夠呢,忽然發現自己又被扔在了地上。

“咦?”什麽狀況?

“收聲,睡覺。”他聲音輕而冷,“你如果夠聽話,我賜你在本王床腳睡一宿。”

他的床腳有塊橢圓形地毯、壁爐裏還生著火。這裏的鬼天氣,晚上冷颼颼的,有個火爐和毯子是好很多……但是就窩在地毯上睡覺?

他當我是狗啊!

我的小宇宙熊熊燃燒。他根本不看我一眼,掀開被子窩在裏麵睡覺,我本來要趴在他的床頭跟他理論一番的,但一激靈,說出來的話是:“外頭有人偷聽,你想讓他以為你有戀童癖。現在他走了,你就不用再演戲了?”

冰冷的刀鋒立刻擱在我的脖子上。

我根本沒看見他怎麽把刀抽出來,怎麽擱在我的脖子上,又是怎麽把我的腦袋削下來的——呃,我在腦袋還在脖子上對吧?現在,至少現在,我還沒死?

“猜得太多的人,往往短命。”他冷然道。

“是——是!”我舌頭打結,“王請饒小的一命!不然……不然小的就沒機會聆聽王的教誨了!”

他的眼睛裏掠過一絲笑意,刀沒有動,手撫上我的臉,語調裏有刹那間的迷惘:“長得真像……”

像誰?我動也不敢動,生怕長得像他的仇敵,他一怒之下把我的臉也畫花了。

他的瞳人裏確實燃燒起怒火,不過還是將那把危險的刀收回去了,冷硬地道:“睡吧。”自己四仰八叉地躺下,沒在**給我留空位,擺明了叫我在床腳睡覺。

我拉著床單,可憐巴巴地叫:“王,王——”

“什麽?!”他的心情很不好。

“被子——”我總不能蓋著小地毯睡覺吧?他就不能扔一條被子給我……或者打發我回自己的房間完事?

他吐出一口氣,把他自己蓋的被子踢給我。

“不用這樣吧?”我受寵若驚地說,“王,多不好意思。這樣一來您蓋什麽……”

“我蓋床單。”他翻了個身,把一半的床單遮到自己身上,背朝外,再不理我。

算了,隨便他。他樂意蓋著床單戴著麵具睡覺,舒不舒服都不關我的事。我聳聳肩,卷著被子,躺在小地毯上,就著壁爐裏的溫暖火光,舒服得很快就睡著了。

夢裏像有隻怪獸在追我,一個麵目模糊的怪人騎在怪獸身上,向我召喚:“你不是要穿越嗎?穿吧,穿吧,穿吧……”

“穿你個大頭鬼!我再也不上當了啦!”我奪路狂奔,前頭被一座峭壁擋住去路。我發瘋地往上爬,隻要爬上去就能脫險了啦,再加一把勁……滿山遍野都響起噔噔噔追逐的腳步聲!

我悶哼一聲,醒了過來,門外有人敲門,叫著“王”,我發現自己閉著眼睛拖著被子,正想往壁爐上頭爬,我的指甲還摳著爐磚——它是我夢中的山石?司楚展雁盯著我,滿眼都是“你想幹什麽”那種驚歎號。室內彌漫著焦糊味。

焦糊味從我被子上傳來,顯然,因為我閉著眼睛攀爬時把它很不客氣地拖到壁爐裏去了。我的腳趾感覺到灼痛。

“火——”我嗚咽求救。

司楚展雁跳下床,猿臂一伸,拿被子把我連頭蓋腦地悶起來,挾了就走。他想把我燜成叫化雞?我駭然掙紮,一拳一腳都揍在他的身上。他把我朝某個地方狠狠地一扔。真狠!我眼冒金星,暫時什麽話都說不出來了。

他喝道:“進來!”

雷威踏進門來。我掙紮著從被子裏鑽出頭來,看到他打量我們,神色有點奇怪。

我們有什麽問題?好吧被子引起的那點小火被司楚展雁一壓就撲滅了。我們現在在**。他半**身子,抱著裹著被子的我。我們的床單被子都皺得一塌糊塗。室內仍然彌漫著焦糊味……那又怎樣?

他以為我們在玩?

雷威很快低下頭,拱手:“王,明隊長被殺,頭顱也不見了。”

“什麽!”司楚展雁頗為震動,披衣而起,“給我講得詳細點!”

這事鬧得挺大的。明隊長是司楚展雁身邊挺紅的一個隊長,戰功累累,昨兒個待在自己的營地裏,又沒出去執行什麽危險的任務,不知怎麽會被人把腦袋割去的?聽說戰敗的瓏國有些忠臣孽子,在外頭拉起隊伍,跟楚國力量打遊擊,抓到“內奸”、“外賊”,一概處死,往往是以砍頭方式,因此被稱為“砍頭軍”。

堂堂楚國隊長,若是在楚營裏被他們神不知鬼不覺地割了頭去,那可不是他一個人的性命問題,滅的是整個楚國的威風!無怪乎形勢陡然緊張起來。

答案未明,司楚展雁怕動搖軍心,嚴密封鎖了消息,大多數人隻知道出了事,不知出了什麽事。我回到原來房間時,侍女們還在像往常一樣,並笑稱今天早餐的蔬菜肉湯極其美味。

可憐我在司楚展雁那兒跟著吃帝王餐,他兩個胡餅就把我打發了,早知道我不如溜回來享受侍女們的美味呢……不過,等等,蔬菜肉湯?

我打了個寒戰。

跑到廚房後門時,我已經上氣不接下氣,逮著人就問:“昨晚廚房的垃圾呢?”

“泔水桶一早就運出去了。”他們奇怪地看著我,不知道我為何有此一問。

“我去找找!”沒時間跟他們解釋,我拎起裙子往外跑。

他們把我攔住了:“王命,你不能出去。”

這是軟禁,這是限製人身自由!我要——呃,我在這裏,身份果然是低下的奴隸……怎麽辦?跟司楚展雁解釋,讓他再發一道命令準我出門?我一想到要跟他交涉,就害怕得雙腿發軟……等一等,如果真像我想象的那樣,“那東西”不可能完整地運出去吧?總要有點“關鍵部分”做特殊處理的。

攔門的還在嚴陣以待,生怕我魚死網破硬闖。我丟了一句“不出去就不出去”便拎著裙子往回跑。

這裏的土質沙化很嚴重,尤其是廚房一帶,半是土,半是黃沙。

這個世界又好像沒發明水泥,好點的房間用石板鋪著,差點就直接把土夯實了算數。廚房當然屬於“差一點”的地方。

我裏裏外外地找,地麵沒有任何被掘過的痕跡。難道是我估計有誤?我把鋪蓋稻草都掀起來看過了!

冷靜地想了想,鋪蓋是直接鋪在地上的,稻草為了保持幹燥,要經常翻曬,一翻曬,地麵就自動暴露了出來。倘若它有掘過的痕跡,人家豈不是一眼看見了?如果我要藏東西,絕不能埋在這麽危險的地方。

什麽地方是即使被動過暫時也不會被發現的呢?

太陽越來越高了。這鬼地方,一出太陽就這麽熱!難怪白天沒人生火做飯,爐灶冷冰冰的……呃,爐灶!

我爬進那半米多寬、一米來深、半人高的大爐灶。不生火時,裏麵的柴都抽了出來,隻剩下一些灰。抹開浮灰,下麵倒不是沙地,而是劣質磚頭鋪的。我猜錯了?

靠近灶壁,我踏到一塊鬆動的磚頭。把磚頭拿開,下麵很明顯有被掘過的痕跡。我屏著氣,順手拿了個撥火棍去掏,沙質鬆軟,我很快挖出了幾十顆人類牙齒,還有一看就讓人認出特征的幾片骨頭……“你真是一隻老鼠。”冷冷的聲音傳來,瓊靈蹲在灶門外。

“是你吧?”我顫抖地道,“你殺了明隊長,把他的頭帶過來,放在湯鍋裏煮爛,讓他的皮肉都被吃掉,又把骨頭處理掉……”

“嗯,頭骨劈起來不方便,煮爛後又好一點,剁開來埋一部分、丟一部分,就不會有人發現了。”她的目光冷得像冰,“隻要把你這隻老鼠解決掉。”

“我不會告發你的!”我舉起雙手發誓,“那個什麽明隊長,我又不認識。他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再說,你,肯定是有很好的理由才要殺他吧?”

“是。”她的神色柔和了一點,“他是我未婚夫。”

“那——”

“可是城破時,他居然睡了好幾個瓏國的女人!”瓊靈話音轉為凜冽。

“所以你替她們報仇?”我敬佩地仰視她。是該有人替女人出氣。她簡直是巾幗英雄……“什麽?不!”她瞪我一眼,“戰敗國的俘虜像母豬一樣,怎樣對待都可以。但他,身為我春?瓊靈的未婚夫,竟然去睡母豬!我絕不能忍受這樣的恥辱。就算退婚,也是恥辱。他必須一死才能洗淨我的名聲!”

“然後你砍了他的頭,想嫁禍給砍頭軍?”我把線索全連了起來。

“聰明的小老鼠。”她抱來木柴塞進爐灶,“現在你可以到冥泉替我保守這個秘密了。”

“別這樣。有話好商量!”她堵著灶門,我隻好在爐灶裏頭躲來躲去,免得被她給戳死。行動間爐灰飛揚,我隻能邊咳邊求情,“我真不會說出去的!”

“我為什麽要相信你?”她又塞進一些稻草,“不為了告密,你為什麽要挖掘我的秘密?”

我啞口無言。因為好奇害死貓?為了證明真相隻有一個?刺探這麽happy,泄起密來可能同樣起勁。她顧慮得不錯。

她點著了稻草。

該死!是打算活活把我燒死?我後知後覺地驚恐大叫:“快熄滅!不然——喀喀——不然我會叫的——喀。”

“沒關係。”她在火與煙霧的那頭說:“進來之前我已經把附近的人都支走了。此外,屠房在殺羊,我想沒人聽得見你的小嗓子。”

是,羊兒們叫得聲嘶力竭,比我專業得多。而濃煙嗆壞了我的嗓子。從剛剛起我就已經努力大叫,根本叫不出什麽音量,已經咳得上氣不接下氣。粗柴頂得我動也不能動,煙充滿了整個爐灶,火苗從稻草迅速沿著木柴蔓延。我想我完了。那個怪夢,以及把被子拖進壁爐,果然都不是什麽好兆頭。

失去知覺之前,我迷迷糊糊地想,至少我會先被嗆昏,之後才被燒死,痛苦比較小。

爐灶外頭“咣”的一聲,本來頂著我的柴被拖開了,有人命令我:“出來!”

我是很想出去,可沒力氣啊!我連睜開眼看看是怎麽回事的力氣都沒有。我猜我已經陷入昏迷了,不然怎麽會幻覺有一個人爬進爐灶來,緊張而疼惜地呼喚我:“展鸚、展鸚。”把我抱在懷裏。

該死。為什麽他碰到我的地方,就激起火灼般的疼痛!“疼!”

我尖叫,聲帶隨即很不客氣地給我新一波痛楚。

“好的,忍住。”他把姿勢調整了一下,我身體的疼痛減輕了一些,可還是疼。我嗚咽:“我不要來的。我本來就不應該來的。我要回家。”

“好,你再忍一下,馬上就到了。”他抱著我在雲裏飛,把我放在軟軟的地方,又給我塗了什麽清涼的東西。倦意征服了我,我沉沉睡去。

再醒來時,我眨了一會兒眼睛。雅致的大理石圓形穹頂,銀嵌角,色彩鮮豔的顏料描繪出樹木啊、雲霧啊、長翅膀的神仙啊什麽的——我終於到天國了?

全身上下,說不出的疼,倒不至於跟刀割似的,但就是不舒服。

天國不至於如此吧!我試著舉起跟我鬧不痛快的左胳膊,一看就嚇了一跳:繃帶纏得滿滿的。我又穿越成了木乃伊嗎?

“別動,千萬別亂動!”旁邊一位姑娘立刻懇切地阻止我,“看壓著了,留下疤怎麽辦,小姐!”

這聲“小姐”叫得我頭皮發麻。

我瞅瞅這位姑娘,我認識,也是在司楚展雁旁邊侍候的,屬於另外一撥兒,前幾天跟我沒什麽交集,依稀記得她名字叫佩汀,挺驕傲的,連正眼都不帶看我一下的,怎麽忽然這麽關心起我來?

我難道又穿越到誰的身上了?

她小心翼翼地幫我把我的胳膊放在我身子旁邊,試了試我的溫度,翩然走到門口,悄聲跟小丫頭說:“回複王,冰然小姐醒了。還有,叫醫師過來。”

被司楚展雁收為奴隸之後,我確實說過,我的名字叫沈冰然,所以我還在小女孩的身體裏,沒有穿越到其他地方去咯?那為什麽得到的待遇忽然變得這麽好?

神誌逐漸恢複,我發現我身上綁繃帶的地方絕不止胳膊一處,我的左腿包得白花花的,高高地吊著,另一隻腿則蓋在被子下麵根本動不了。不必用鏡子,我都知道我現在跟車禍後重傷者一樣。

可我沒經曆什麽車禍啊!我充其量是被人當老鼠堵在爐灶裏燒了一頓而已。燒了!火苗有舔上我衣服吧?我是一頭栽在火海裏了吧?

“我是不是毀容了?”我終於後知後覺地驚慌失措,“毀容了是吧!

毀到什麽程度?給我鏡子讓我看看。鏡子呢!”要命,連聲音都啞得像銅鑼,這具身體是被毀成什麽樣了?雖然它不是我自己的身體,好歹是我現在唯一擁有,而且不知道要擁有到什麽時候的寶貴身體啊!

萬一它被燒得跟鍾樓怪人似的,而我要用它活到八十歲……我不如一頭撞死!

一位鷹鉤鼻大叔快步走進房間,安慰我:“不要怕,沒什麽嚴重的,過個把月就差不多好了。”

我不信。聽說對醫生來講,隻要病人不死就沒什麽嚴重的,隻要活過來就差不多好了。“給我鏡子!”我堅持,一邊說一邊咳嗽,像一個病入膏肓老太婆。

他們堅持沒給我鏡子,糟糕的是床頭那銅柱子比較光潔,我扭過頭,終於成功看到上麵倒映著一個包著繃帶的豬頭。

啥也不用說了,我一頭往銅柱上撞過去。撞死了,回頭再投個好胎!我沈冰然絕不向命運低頭。

他們兩個死命地拽我。

疼……疼!都往哪兒拽啊?碰著我的傷口了啦!我更起勁地掙紮,他們更起勁地拽。我們陷入混亂的肉搏。

“出了什麽事?”門口傳來一道聲音,不怒而威。聲音的主人顯然是個行動派,根本沒幹站著等我們回答,一邊問就一邊旋風般過來了,一手一個拉開佩汀和鷹鉤鼻醫生,順便往前頭一站,我就撞到他胸口上去了。“讓我死!”頭皮一定也受傷了,撞得我齜牙咧嘴地疼。

“你是我的奴隸,我不讓你死,你連死的權利都沒有,知不知道?”聲音冷得能凍出痔瘡來。我抬頭,看到黃金麵具閃著銳光。

司楚展雁——在他麵前,我還真是連尋死的勇氣都沒有。

“亂動,扯壞了傷口,看你一輩子留疤。”他繼續訓斥。

“所以才想早死早投胎,換個好胎嘛。”我嘀咕。

“……”他沒有再說話,隻不過一記眼刀殺過來。

我噤聲。

他不再理我,轉向醫生:“該換藥了是吧?”

醫生和佩汀立刻走過來,替我解開繃帶,重敷新藥。我受傷的麵積好像不小,解來解去的,基本上被人看光光了,幸好現在是未成年的身體,厚著臉皮隨他們看,也拉倒了。

司楚展雁好像覺察到了我的不安,手在我腮邊貼了貼,道:“不要緊的,你的傷肯定會好的。”

他的語氣讓人信任。我應了一聲,遲疑道:“那時候,是你嗎?

我好像聽到你叫我展……”

他的手陡然變得像冰一樣冷,打斷我:“不準胡說。”

我立刻閉嘴。真憋悶!到他身邊之後,我做得最熟練的動作就是閉嘴。

可是我確定,那個時候,他叫我“展鸚”。

我的傷好像確實沒有大礙,水泡很快消了,發紅的皮膚也逐漸恢複正常。醫師向我保證,連我的頭發也會很快長出來的。

想想當初我為這麽點事尋死覓活,真是汗顏……可誰叫他們一個個都那麽鄭重的樣子!害得我以為自己肯定離死不遠了。我哪知道這全是因為司楚展雁對我的態度突然轉變,我受一點點小傷,他都鄭重其事地對待,逼得下麵的人不得不鄭重。

我總覺得這跟他當時叫的那聲“展鸚”有關。

向瓏家三兄妹,一溜兒取名叫青納、青驊、青歡,很有規律。同理可證,他叫展雁,展鸚會不會是他的妹妹?

看他一臉諱莫如深的樣子,我要找個好機會才敢問他。

他又過了忙忙碌碌、閑人勿近的幾天,我幾乎連影子都逮不著。

忽然,雷威對我說:“準備一下,我們要隨王回國了。”

“回什麽國?”我一時沒反應過來。

“楚國!”雷威道,“在瓏國已經待太久了,我們該回去了。王說叫你隨駕。”

就字麵上來說,隻要跟著司楚展雁的隊伍走,都叫“隨駕”。就我來說,我還真的隨到司楚展雁的馬車裏頭去了。

他這幾天不曉得幹了什麽大事,頗有些疲憊,半倚在座位裏閉目養神——反正這馬車夠寬敞,跟加長的勞斯萊斯似的,別說半倚,就算躺下來都沒問題。我蹲在一邊,無聊至極隻有看外頭風景作為消遣。

瓏都城牆擦身而過,我目光掃到,嚇得叫了一聲。

“什麽?”司楚展雁眸開一線。

“人頭——”城牆上掛著十幾顆血肉模糊的人頭,其中似乎還有女子。就算這個世界一開始就以其殘酷給過我下馬威,把人頭掛成這樣也實在叫我接受不了。

“哦,叛徒們。”司楚展雁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重新閉起眼睛,“還是你揭發的呢。”

“我?”我覺得他在說胡話。

“嗯。你發現了瓊靈殺死明隊長。”他不耐煩地解釋。

“那倒是的——可跟叛徒沒關係吧?她是因為跟明隊長有私怨才……”

司楚展雁睫毛一掀,眸光如冰劍:“區區兒女私怨,怎能折損我楚國大將。瓏國餘孽猖狂,在我們陣營中必定有奸細。這幾日清查下來,果然如此,焉得不殺。瓊靈首犯,懸首城上,其餘人等陪同示眾,當可震懾****。”

“我知道了!”我恍然大悟,“照著瓊靈所說的實情,別人不一定信,而且可能動搖士氣,你索性把它辦成大案,順便把平常看著可疑的人也都抓了,還能敲山震虎,把一樁刑事案辦成政治案,不愧是心狠手辣老奸巨猾……”

司楚展雁瞪著我。

我是不是又說錯話了?摸摸脖子,我膽怯地往馬車角落裏縮。

他卻忽然笑起來:“在你流浪的過程中,一定見識了很多事。”

“嗯,算吧——”如果把老爸老媽對我的疏忽時光都算成我的流浪時光,我在這期間見識的果然不少。

“在那之前呢?你還記得你在哪裏生活?”司楚展雁很有興趣似的。

“沒什麽印象了。”幾乎從記事起,爸媽就聯袂在外漂泊,要不在家上演全武行,之前怎樣我真沒什麽印象,何況司楚展雁真心想問的也不是這個吧?我反問,“王想問我是不是展鸚吧?她是你的妹妹?”

司楚展雁的臉色瞬間沉下來,一字字似冰珠子:“如果你想活得久一點,不要再提這兩個字。”

不提就不提,我低下頭撕坐墊垂下來的流蘇玩。他大概也知道自己太凶了,放緩語氣道:“你有什麽其他的事要問我,可以問。”

真的?我立刻問:“青驊和青納怎樣了?還活著嗎?”

他又冷了下去:“還活著。怎麽樣?”

怎麽我每個問題都像會激起他發怒的樣子!他這樣臉色變來變去的,會不會太累啊?我結結巴巴道:“那兩位王子……呃前王子……沒受太多折磨吧?”

“關你什麽事?”又一記眼刀。

關我什麽事?雖然一麵之緣,好歹人家很帥;雖然兄弟倆都不算很友好,好歹比司楚展雁又和善那麽一點點,我不希望他們像向瓏青歡那樣死得那麽慘,也不希望他們正被拷著。這是姑娘我出於人道主義的由衷關懷,不可以啊!

我低聲下氣:“多造殺孽不好,積點德嘛!”

“婦人之仁!”他扭頭盯著窗外,過了一會兒,幽幽地補上一句,“他們是死是活,到了陪都就知道了。”

窗外,瓏國的山水,漸漸遠去。

楚國有三個都城,心髒部位的叫“正都”、靠海的叫“遊都”、靠瓏國邊境的叫“陪都”。我問司楚展雁,一個國家要那麽多都城幹什麽?司楚展雁冷笑著回答:“因為先父老是吃敗仗,被人趕來趕去的,還不好意思明說,就稱為‘遷都’。”他的語調裏怨念很重。

我沒敢問他老爸現在咋樣了。

楚國風景比瓏國好太多,基本見不到沙地,滿坡都是萋萋青草,還有高高低低的灌木。地勢平緩,眼前展開一片大湖,湖對麵有一座金色的城池。

司楚展雁指給我看:“那邊就是楚國的陪都,無險可守,唯一能倚仗的就是一片湖水,誰敢建都在此隻能說白癡透頂——嗯?”話語忽地中斷。

我們都看到一葉扁舟駛來。

扁舟上有兩個青衣小童操槳,還有一位楚楚的美人兒迎風而立,那種美是很難看得出性別的,陽光下有一種脆弱的質感。但見他弱不禁風、笑容可掬,漸駛漸近,舉起手向我們揮舞,手中一捧鮮紅的玫瑰花。

司楚展雁的神色頓時變得很難看。

此情此景很難不讓我浮想聯翩。被王留在陪都的美人兒男寵,寂寞難耐,日日夜夜立在城頭等待王歸來,遠遠見到了王的車駕,便解纜駕舟,攜童仆持花迎接……這是多麽感人的場麵!

司楚展雁的手在我肩上一按:“留在這裏,別說話,別亂動。”

下了馬車,走向湖邊。雷威緊緊跟上,手按住刀柄,如臨大敵。

輕舟靠岸。

美人兒腰擺楊柳,扶著舟童的肩,翩然上岸,眼波羞澀,神色靦腆:“楚王殿下一路辛苦。”

“賓國王儲殿下。”司楚展雁生硬地還禮,“您怎麽會在這裏?”

什麽什麽,王儲?我的耳朵頓時豎起來了。賓國又是哪個角落哪根蔥?

“楚王殿下怎麽說這種話?”王儲美人兒泫然欲泣,“吾上個月前來探訪,誠蒙殿下盛情招待,後來殿下突然出征,撇下吾孤零零一個人等著。殿下還問吾為何會在這裏?”

司楚展雁麵具下的眼睛硬彎出一個禮貌的微笑:“我是說,王儲殿下怎麽不在敝陪都行宮中接受款待,卻勞動玉趾跑到郊外來呢?”

“哦——”王儲美人兒拉長聲音,舉起手,把蒼白削尖的下巴、微微揚起的紅唇都掩藏在花束中,“楚王殿下出國狩獵,不曾費心同吾打個招呼,要去多久,也沒有一個說法。吾日日翹首企足以待,一見兄長身影,抑製不住激動的心情出迎,兄長何凜若寒冰、拒之彌深也!”

隔著麵具,我看不見司楚展雁的臉是不是在抽搐,但他的回答明顯咬上了牙:“水畔風寒,王儲殿下請回吧。”

“聽說殿下將向瓏家兩位兄弟也請了過來?”王儲美人兒把他的話當空氣,花束後頭轉著黑水晶般的眼睛左顧右盼,“好久沒見,何不叫出來敘敘舊呢?”

“王儲殿下——”

“莫非楚王殿下吃醋了!”王儲美人兒驚呼。

司楚展雁的眼神恨不能將他釘死在當場。

從來沒見過司楚展雁這麽吃癟,我一定是太激動了,把馬車簾子掀高一點,又掀高一點,露出小半邊臉,王儲美人兒水晶般剔透的眼睛理所當然地斜了過來:“是向瓏家的王兄嗎?”

司楚展雁也回頭瞪我,眼神裏怒火衝天。

我手一抖,車簾子掉了下來。不知哪兒來的一陣怪風,卻把車簾高高卷起,把我毫不客氣地暴露出來。

是我的錯覺嗎?我覺得王儲美人兒撮唇吹氣,我的簾子卷起,而司楚展雁揮掌下劈,我眼前的簾子又落了下來?我手忙腳亂再次掀起簾子,看見王儲美人兒和司楚展雁已經挪動了位置,且雙掌交握,體態極為曖昧。王儲美人兒瞄了我一眼,沒有掩飾語氣中的驚訝:“這孩子是……殿下最近寵幸的人?”

喂,我就算身高不盈六尺、頭臉包著繃帶,可愛的潛質還是看得出來的吧?受寵又有什麽問題?這種驚訝是什麽意思哦!我翻他一個白眼——雖然司楚展雁也沒有真的寵我就是了。

寵我,是要把我當掌心寶,離開我就呼吸不暢,時刻隨我的歡樂而歡樂、隨我的悲傷而悲傷……我會不會要求太高了……“回去!”司楚展雁對我嗬斥道。我一哆嗦,躲回車廂裏。

這麽凶,他哪有寵我!

我聽見王儲美人兒在外頭微笑著追問:“向瓏家兩兄弟到哪去了?”

“當時形勢很亂,他們也許都死了。”司楚展雁語氣平緩。

晴天霹靂!不久前他還跟我說,他們沒有死的!他哪句真話、哪句假話?我一點都聽不出來。又悄悄把車簾掀開一線,我想看看他的眼神。

他側對我站著,眼睛在麵具下的陰影裏,我看不清。夕陽近了林梢,把馬車的影子拖出長長的一線,王儲美人兒的眼睛裏有霞光閃爍:“亂軍中死了?不,如果死,我寧願相信他們都是死在你的刀下。將這片大地上最古老最高貴王族之一的後裔逼至絕境,以利刃割破他嬌嫩的皮膚,看著血液如花汁般溢出……”手伸進玫瑰花束,揉搓、鬆開,盛放的花瓣在幾秒鍾裏被搓成一地殘紅。玫瑰花枝憤怒地還擊,把他青蔥的手指刺破。他看著指尖沁出血珠,姿勢優雅地抬手,讓那粒血珠在夕陽下閃閃發光,像貓一樣滿意地嘀咕著,“一瞬間的美,不是嗎?你也懂得欣賞?”大笑著把花束拋開,踮起腳尖,輕拍司楚展雁的麵具,“我是不相信的。青歡公主,你把她怎樣了呢?不會隨便糟蹋了吧?我要是有幸橫刀立馬見到了她,不回故國也要睡了她——至於兩位王子……”腳後跟落地,手也隨之下滑,任刺破的指尖在司楚展雁的麵具上畫出一道細細的血痕,從麵頰直到下巴,“你知道,我知道,你暫時不會動他們。”譴責般地微微搖頭,“把他們給我,殿下。”

“如果找得到他們的話。”司楚展雁毫不鬆口,“在各方麵得到充分尊重的前提下,我們再商量,王儲殿下。”

王儲美人兒發出細細的笑聲:“但願合作愉快。”

司楚展雁迫不及待地下令:“送賓王儲殿下回宮!”

王儲美人兒慨然上舟,臨行前卻回身朝著我鞠了一躬:“很高興見麵,小姐。”

我嚇了一跳,趕在司楚展雁轉身之前丟下簾子。簾子上夕陽的餘暉,一眨眼燃盡了,不祥的青灰色籠罩了整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