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夫不在線

第3章 佞臣到底

“咣——”司楚展雁砸了一隻瓷葫蘆。它是隻用來插花的容器,插的且是水晶花,於是可憐的花朵隨著葫蘆一起碎了。

“咣——”這次是擺葫蘆的橡木小桌子。裝飾在桌腿上的獸頭掉了一隻耳朵,茫然地張著怪眼抗議。

我審時度勢,跳到房間的另一頭,抓起磨花玻璃罩落地燭台,往牆上狠狠地一砸,“咣——”又是一地碎片,痛快!

“你幹什麽?!”首先帶頭開砸的惡魔住了手,瞪眼問我。

“幫忙嘛——”我委屈,“你有錢有勢,發發脾氣是應該的。一個人發脾氣多無聊,我陪你嘛!”

司楚展雁大口大口地喘著氣,瞪了我半天,忽而笑了:“如此,我該多謝你。”

“謝倒不必,隻要體諒小人的忠心……”我媚笑。我已經想好了,在這裏我的賤命不值一文錢,勢必好好兒拍他的馬屁要緊。前頭在馬車裏,我沒聽他的話,露麵偷窺,不知道他怎麽生氣呢!幸而王儲美人兒氣得他更凶,他暫時把我忘了,我趁機跟他站在同一條戰線上,他回頭想起來,總也不好拉下臉懲罰我。

所以我一點都不介意幫他把纖塵不染、滿室幽芳的房間,變成台風過境的戰場。

“王,消氣沒,要不要砸這個?”燭台的燈罩是敲掉了,剩下的細銅柱揮起來還挺順手的,我慷慨交到他的手裏,指著書櫃,“這個砸起來肯定更痛快!”

司楚展雁把銅柱丟到一邊:“幼稚!”還不解恨,摘下麵具往地上一摔,泄憤地大喊,“啟賓雨原!”

我猜這是美人兒王儲的名字。

司楚展雁這次戴的是鋼鐵麵具,質量夠好,在地上彈跳兩下,完好無損,我忙去把它撿起來。

“你也覺得我不戴這玩意兒就不能見人?”他瞪著我。

“心情不好別往我頭上發泄。”我嘀咕道。像我老爸老媽,每次自己不順心就衝對方發火。有用嗎?多製造一點噪音汙染而已。

“嗯?”司楚展雁沒聽清,瞪著眼睛向我確認。

好啦好啦!算他凶了。有本事衝真正惹他生氣的人凶去!啟賓雨原在場時,他又很吃癟嘛。我扮個鬼臉,把麵具踢到旁邊:“你不喜歡的話就再也不要戴好咯!反正你的真臉看習慣了,就好像戴一個鐵絲麵具一樣,也不算特別礙眼啦!我說真的。”

他嘴角掠過一抹奇異的笑:“我最近是不是太寵你了?你膽子見長。”

呃——有這回事?我幹笑:“因為王施行仁術,小民這才愛戴王,敢對王說出心裏話,多好的事啊!這說明王的國家會越來越昌盛的!”

他“哼”了一聲:“如果當初是他們收留你,你會不會也拍他們的馬屁?”

“誰?”

“向瓏青納、向瓏青驊。”

“呃——”我小心翼翼地觀察他的臉色,“他們怎樣了?”

司楚展雁從牆上摘下一隻核桃木麵具戴上,披風一甩:“跟我來吧。”

牢房的入口其實挺寬敞的,是用大塊石頭鋪出來的甬道,都算幹淨。越往裏走,通風越差、味道越難聞、防守也越嚴密,真正五步一哨、十步一崗。走到最裏頭,是一個很大的房間,但黑黢黢的,隻有右邊三個高高的手掌大的窗戶透進一點可憐的陽光,房間裏照明就靠火爐。爐裏火燒得那麽旺,我一踏進房間就開始冒汗,多待一會兒簡直呼吸不暢。有些鐵棍、鐵鎖、鐵釘耙什麽的怪裏怪氣的東西放在火裏,燒得通紅,讓人感到觸目驚心。

我往司楚展雁後頭躲,把他的袍子攥得緊緊的,生怕他把我丟在這個人間地獄裏,轉身就走出去了!

他,他,他——是做得出這種事的吧?

我抓得緊點再緊點。他如果真的下得了這種狠心,我哭著喊著怎麽也得揪他一塊肉下來。

司楚展雁清了清喉嚨:“兩位王子殿下。”

他在跟誰打招呼?房間裏別說王子了,連個王八都沒有。四壁掛的都是刑具,當中停著一輛髒兮兮的囚車,囚車裏趴著兩個……大猴子吧好像……貌似它們都累得夠嗆,趴那兒,看都不看司楚展雁一眼,顯得很有風骨。

“賓國王儲殿下向本王提議,請兩位殿下去他那裏做客,兩位意下如何?”司楚展雁繼續唱獨角戲。

兩隻猴子終於有了反應。大點的猴子身軀震了震,小點的則如觸電般抬起頭來,露出水汪汪的藍眼睛、長長翹翹的睫毛、俊秀的鼻梁,還有那本來應該挺俏皮,現在卻被憤怒和驚駭扭曲了的嘴唇——向瓏青驊!我捂住嘴。肩膀更寬一點那個是向瓏青納?

初見時的童話王子,短短時間竟被折磨成這樣?!

“你們現在一定很為難吧,是留在出了名暴戾的司楚展雁手裏好呢,還是到出了名惡毒的啟賓雨原手裏更好?”司楚展雁眼角眉梢滿是嘲諷,“不隻是惡毒!傳說中他有很多折磨人的方法,讓人聽見就毛骨悚然。你們到他手裏會怎樣?我真忍不住想看看……”

“當然的。”向瓏青納也抬起頭,“畢竟根據傳說,楚王殿下的臉也是被他毀掉的,不是嗎?”

就算一身狼狽,他說話還是沉著有力,比司楚展雁怪裏怪氣的諷刺腔調都更傷人。

司楚展雁像一隻挨了一棍的狼,瞳孔縮起來,靜了片刻,緩過這口氣:“你們還有一個機會,選擇同我合作,招安殘餘****分子,我可以不把你們交給啟賓雨原。”

這次輪到向瓏兩兄弟靜默。

“所謂的勤王黨、砍頭軍,你們也知道,成不了什麽氣候,隻是白鬧騰。鬧來鬧去,苦的還不是老百姓嗎?你們真的為你們的子民著想,就配合我,叫他們放棄抵抗吧。”司楚展雁循循善誘。

繼續靜默。

“你們可以多想想。啟賓給我開出相當優渥的條件,我仍然願意給你們一天的時間考慮。”司楚展雁頗有風度地丟下這句話,轉身離去。我戀戀不舍地看看向瓏兩兄弟,加快腳步跟上司楚展雁。

未成年女孩子的短腿!他一步,我要緊跑三步才跟得上。

他一站住,我的鼻子差點撞在他的腰上。

“又在打什麽鬼主意?”他頭也不回地問。

我心裏打的小九九他都知道嗎?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我賠著笑臉:“王,蒙您收留,一直都沒機會報答。向瓏兩位王子跟我有交情,我不如幫你勸勸他們,讓他們歸順你吧!”

“你行嗎?”司楚展雁語氣裏滿是不信任。

“試試看也沒壞處嘛!”我鼓動三寸不爛之舌努力遊說,“那個什麽啟賓雨原,我第一眼看到他就不爽啦!陰陽怪氣的,像個人妖——人妖是什麽?就是人身上有了妖性……總之這不是重點啦!青納他們如果被送過去該有多慘啊!如果那個變態竟然強悍到把你的臉都毀了……呃,是真的嗎?”看著他冰冷的背影,我的聲音越來越小,“算我什麽都沒說……”

司楚展雁扯下一塊東西塞到我手裏:“拿著。”

“什麽?”他塞給我的這玩意兒,有我中指長,看起來像是根小小的金簪,簪頭固定著一根貓眼石,隨著角度的轉動,光芒吞吐,棕色、金黃色、青綠色閃爍交織,像是一粒活物。

這玩意兒如果是真的寶石,可得值老鼻子價錢!

“原來王也這麽喜歡首飾啊!隨身帶著這麽漂亮的金簪。”我由衷地欽慕道。

“這是令箭。”司楚展雁糾正道,“你拿著它,進出哪裏都方便。二十四小時內,你可以按你的法子盡量勸降向瓏兩個家夥。”

“您真的給我這樣的權限?”我有點口齒不清,“別人會不會有意見……”

我怎麽感覺像騙得了尚方寶劍的佞臣。

“我是王。別人有什麽意見?”司楚展雁怒氣衝衝,不曉得多牛的樣子,看了看我,還是補了一句,“所以你要好好兒幹,別辜負我的一番信任。”

我佞臣到底,彎腰觸地:“小的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你最好如此。”司楚展雁冷哼一聲,“我另有事情處理,你在這裏好自為之。”丟下我走開。

我毛著腰躥回牢房。有了這支令箭,果然所向無阻。我順利回到最裏頭的牢房。

青納和青驊還是在囚車角落裏趴著,我看得鼻子發酸,輕聲呼喚:“向瓏青納、向瓏青驊!”

青驊發出一聲咒罵:“楚國走狗,離我遠一點!”

還是老脾氣。他好好兒聽人說一次話會死啊!我抓狂:“我不是什麽走狗,是沈冰然啦!你記不記得了?在河裏你們說要收留我,帶我回宮的?後來……後來楚隊就來了。”

“真的是你。”連青納也抬起頭來打量我,“你怎麽這般模樣?”

嗯,藥還在敷,繃帶也還在綁,為了讓我的皮膚愈合得更好一點,其實也沒有什麽大礙!我揮揮手:“不提這個了,你們受的傷嚴重嗎?”

青納不回答我的話,隻是看著我沉痛地搖頭:“這個魔鬼,連小孩子都要折磨。”

呃,青納大哥,你又猜錯了啦……青驊著急地插話:“小鬼,你能不能弄到藥?大哥的傷化膿了!”

難怪一靠近就聞到一股惡臭!當然他們顯然也好幾天沒洗過澡了——化膿的真正危險不是衛生問題,還是可能引起血液中毒、發燒什麽的,會致命的啦!別說青納了,看樣子青驊的情況也不怎麽好。

我立刻衝出去叫人:“有沒有醫官?找個醫官來!快給這兩人清潔消毒上藥!”

門外小兵傻杵著:“王不是這麽吩咐的。王說……”

“政策有變。”我拔出令箭。

“哦。”小兵抓了抓腦袋,想通了,快步跑去幫我準備。

事實證明司楚展雁的手下一旦想通,效率很高。月上柳梢頭時,青納青驊已經幹幹淨淨、香噴噴地綁上繃帶了,並且可以自己拿著勺子吃病號飯。

我們三個繃帶難友歡聚一堂,不知他們怎麽想,我有點傷感:

“你們今後打算怎麽辦?”

“怎麽辦?”青驊在王族禮儀允許的範圍內盡量大口吞咽食物,並在狼吞虎咽的間隙回答我,“小鬼,身為俘虜,以後怎麽辦不是我們‘打算’就可以的。”

“跟你講了我不是小鬼。叫我沈冰然!”我氣憤地糾正他,“還有,司楚展雁不是給你們選擇了嗎?”

“那不是選擇,是侮辱!”青驊深惡痛絕。

“不管怎樣講,他叫你們選擇了!”我就事論事,“所以問題就是,那個啟賓雨原真有那麽可怕嗎?司楚展雁的臉真的是被他毀掉了?”

青納沉吟著,出言公允:“不清楚。那隻是傳言。”

“不過那小子的名聲真是夠差的!”青驊激動得連食物都沒咽完就開口搶話,“雖說我們各家王族曆年來出的敗家子和瘋子變態都夠多,他也實在算是個中翹楚!一說起這人——”惡心得把臉皺成一團,“寧肯碰毒蛇也不要碰他!”

“既然那麽可怕,那你們就選第二條路吧!”我誠心誠意建議,“司楚展雁說得也挺有道理的,你們反正也沒指望翻盤了,何必讓他們殺來殺去?先投個降,以後真有什麽再說嘛!”

青納猛地把食盤掀翻:“請回吧!”

“啊?”我愣住。咱這不聊得好好兒的嗎?

“我們不和勸降的楚國走狗交談。”青納把臉轉向牆壁,丟給我一個後背。

“什麽走狗!”我一臉黑線,“你們投不投降跟我沒有一點關係,拜托!我純粹是不想看著你們也死掉。剛見到你們時,多美啊!

清澈的河流、白馬……還沒來得及發生什麽故事呢,一下子,就發生戰爭,死人、死人、又是死人……”我的聲音喑啞,“我不想再看你們也死掉了!”

室內安靜片刻,青驊小聲問道:“青歡也死了?你看到的?”

“嗯。”

“怎麽死的?”

“可能是被人捅了一刀……”我看見有好多血流出來,“她朝我走過來,走不動了,坐下來,就死了。”回來起來,那個畫麵荒涼得不真實,像一段電影,隻不過是3D的。

“至少沒有斬首或施加其他酷刑。”青驊吐出一口氣,“還算保留一點對王族的尊重……”想著又憂慮起來,“動手殺她的至少應該是貴族吧?你見沒見著?那你有沒有看見她的葬禮體不體麵?”

青驊真善良!青歡背叛了他們,他還這樣關心她。不過我總覺得他關心的不是地方:“那些不是重點吧?死了就是死了。重要的是你們現在還活著,總要想辦法繼續好好兒活下去吧?喂,你們一點都沒為自己打算嗎?”

“我告訴你,我們打算怎樣。”青納回頭,臉上一抹極淡、極堅定的微笑,“我們將保持王族的氣節死去。如果要活,隻能在外麵,呼吸著自由的空氣而活!”

自由啊……很重要嗎?我是背誦過什麽“不自由毋寧死”之類的,不過在司楚展雁身邊當個奴隸也不錯,空氣真的不會有任何不同!有飯吃、有衣穿,有個人偶爾吼吼我,必要時關心一下我,我覺得很不錯,真的!

好了,我知道我奴骨太重。我反省去……“你應該理解的吧?”青驊拍拍我的肩,“既然你也是貴族後裔。”

“我是貴族?”我指著自己的鼻子,隻有呆呆地重複的分。

“你自己不是說你姓沈!”青驊上下打量我,“雖然我也沒看出你這小鬼從頭發絲到腳趾哪裏像貴族,而且壓根兒沒聽說過這個姓……”

“所以?”姓沈是有什麽問題!

“隻有貴族才擁有姓氏!所以我倒要問問你是哪一源哪一支的。”青驊揚了揚下巴,“跟瓏國有淵源嗎?”

“沒有。”我抹著汗回答。

“那也算了。”青驊推我,“走吧。你肯來看我們一趟,已經很講義氣了。”

我低下頭:“你們真的要麽逃,要麽死啊?”

“嗯。”他輕快地點頭,還是那麽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但其堅定程度一點都不在青納之下。

如果這就是王族脾氣,“王族”這種動物能活到今天,還真是奇葩。我歎了一口氣,又歎一口氣,做了一個決定。

我鬼鬼祟祟地探頭看,確定沒人偷聽,便拉著青驊的袖子,小聲問:“如果需要長途跋涉的話,你們什麽時候能恢複那樣的體力?”

青驊眼裏發光:“現在就可以。”

嗯,他看起來傷得倒不重。我擔心的是青納。青歡給他紮的那一匕首,真沒吝惜力氣。現在醫官處理時,我看那道傷還觸目驚心的。

青納鄭重地轉過身,眼神也跟青驊一樣明亮有力:“現在就可以!”

希望他們不是回光返照啦!我猶豫著,跟他們約定,今晚不要睡死,等我來。

走出牢房,月光皎潔,天地被照得清清朗朗的,大部分人應該已經睡了,蟬叫得響亮,我深吸一口甘美的深夜空氣。

“聽說你可以在重地自由來去了?”身後忽然傳來低沉的質問聲。我嚇得連魂兒都差點出竅,跳起來定睛一看,是雷威。

他麵色鐵青,繼續質問我:“你還給向瓏的兩個人醫藥食水?”

“王給我令箭了啊!”我拔出金簪擋在麵前,“給他們醫藥是因為——啊啊先放鬆他們的警惕,好博取他們的信任嘛!”

“有用?”雷威頗為狐疑。

“沒用的話,就再折磨他們。折磨完了再給他點甜頭,甜頭給完了再打一巴掌……對,就是這樣!如果一直折磨啊折磨啊,他反正也麻木了不是?讓他享受享受,給他點盼頭,轉過身來再虐待他一頓,他就受不了啦!像鐵絲來來回回扭啊扭啊會扭斷的,他當然隻有向我們投降了。”

雷威呆立,沉默了片刻,終於說:“聽起來也有道理。”

“當然有道理了!”我鬆了一口氣,“不然王怎麽會信任我?”

“但願你配得上王的信任。”雷威肅容道。

這話說得我心裏一沉。司楚展雁他,除了經常吼吼我,拿我撒撒氣之外,大體上對我還不錯。他相信我會勸降向瓏兩位王子,我卻打算帶人逃跑,實在有愧於他。

可是不跑的話,青納青驊說得很清楚,他們隻有死路一條。我不想再看見別人死,權衡利弊,也隻有讓司楚展雁失望去了。一定要怪的話,他就怪他自己為什麽要把人逼上絕路吧!

我岔開話題:“雷威,你是王的老部下了吧?是不是自幼跟他?”

沒想到雷威搖搖頭:“不。”

“啊?”

“四年前,王從賓國結束人質生涯回來,我跟了他,資質也算老了,但沒有自幼。王的力量,基本都是這四年栽培起來的,沒有什麽人從一開始就跟他。”

“他當過人質?!”難怪傳說啟賓雨原毀了他的臉呢!我還想,一國之君給人毀容都沒辦法,國力也夠窩囊的。原來當初司楚展雁根本寄人籬下,他為魚肉、人為刀俎。我對他多同情了一點點,“前楚王有多少兒子啊,為什麽單把他送出去當人質?他的兄弟們現在又到哪兒去了?”

雷威看看天、看看地,顧左右而言他:“天晚了,你該幹嗎就幹嗎去吧。王既然把擔子交給你,你要打起精神來完成。”

我打個哈哈,回房睡覺。

哪裏睡得安穩。

這個落後的地方,房間裏連個鬧鍾都沒有。隻不過鼓樓上按時擊鼓、鍾樓上依點打鍾,報個時辰。我如果有要事,當然可以要值夜的士卒叫醒我,無奈這種逃跑的事,不敢驚動別人,隻能自己警醒一點。

翻來覆去熬到淩晨三點,是人們睡得最熟的時候。我悄悄地起床,拿著金簪,還是進大牢裏,一路“噓”過去,命令士兵們一個都不準喧嘩。我把青納和青驊領了出來。

“姑娘,這是往哪兒去?”把門的小兵到底還具備一點危機意識,猶猶豫豫不敢放我們。

“密令!”我把金簪豎在眼前,“不準多問,知不知道?給我搞輛車子來,運貨的、運柴的,怎樣都好,要快,不然我讓你的腦袋搬家!”

小兵嚇得立刻就把我帶到了幾百米之外的地方。一個土屋子,一口土灶,擱板上疊放著幾個碗盞,旁邊一垛青草,歪著口雪亮的鍘刀,有個高個子正往牆上掛鞭子。

我本能地後退一步,幾乎尖叫出聲。

那是司楚展雁吧!

小兵吆喝:“傻豹,把車趕出來!”

那人應了一聲,把鞭子又拿在手裏,笨拙地回頭,眼睛居然是瞎的,寬腦門、高顴骨、厚嘴唇,背還有點駝。剛剛怎麽會把他認成司楚展雁?我啞然失笑。

小兵向我們解釋:“我們這兒,就這輛車子是現成的啦!不過,它是裝……裝屍體出去的。能不能用?”

我咬牙:“用!”

車子出來了。我先前總當是個馬車,沒想到出來的是匹小騾子,長得倒俊俏,毛色烏黑油亮,耳朵豎得高高的,寬胸細腰,跑起來像模特在台上走步,顧盼自得,跟粗糙寒磣的木板車形成鮮明的對比。

小兵向那高個兒瞎子命令:“傻豹,你送這姑娘幾位出去,聽姑娘叫你往哪兒走你就往哪兒走。”

“等一下!”我幹涉,“要他送?他是瞎的吧?!”

“那個……姑娘,我們一直用的就是他。別看他瞎,趕起騾車挺好的……要不,我到外頭再找一個?”

“不用了。”我歎氣。我哪兒有時間叫他找?再說,傻豹兒又瞎又傻,也有好處,不容易跟我搗蛋泄密吧!

我就這麽解決了交通工具。

青納青驊剛看到傻豹時也有點愣怔,問我:“他是車夫?”

“不然怎樣?”我反問,“你們會趕車?”

他們驕傲地表示不會。

於是我們隻有靠一個瞎子。

臨上車,青納卻又變卦了,推著青驊和我:“你們走吧,我留下來。”

“什麽?”我們都很吃驚而且憤怒,“都到這時候了推托個鬼?

跳上來呀!”

“不,我一開始就想好了。我的傷,在路上也無非拖累你們。複國,隻要向瓏家一條血脈就夠。我在這裏,必要時還可以替你們打掩護,提供一些虛假的信息,讓他們不容易找到你們。”青納沉靜地娓娓道來。

“你你你——”我已經不知說什麽好了。

“你們不趕緊走,我就死在這裏。”青納說得更狠。

“姑娘——”小兵先前被我嗬斥了一句,站得遠遠的,不敢靠近,現在抻著脖子看我們,滿臉疑惑。再拖下去真要糟了,青驊用力握了握哥哥的手,放開,對我道:“走吧。”

眼裏有淚光在閃。

這便走了。傻豹運屍體一向是出城去的,路都摸熟了,不用我們廢什麽話,便順利地到了城邊。我在城門口亮亮金簪,守城的也沒什麽廢話,就放我們出去了。等出了城,我小聲和青驊商量了方向,決定先朝楚國、瓏國、賓國的邊界走——那邊地勢複雜,而且處於三不管地帶,比較亂,逃起來方便——青驊的王族課程裏,顯然有“周邊地理”這一門,而且他顯然學得還不錯,看著天上的星星,很快判斷了方位。城外的路並不多,隻要決定東南西北,走起來挺方便的,我要做的就是給傻豹下指示:“順著前麵的路走。在你前麵百來步有個分岔路,往右拐。”他真的挺厲害,點點頭,鞭子在毛驢背上拂一拂,小毛驢就乖乖地朝那兒走了。

晨曦初吐時,我們終於到了國境邊。

天一亮,司楚展雁恐怕就該發現我們的行蹤了,勢必派人追擊,帶著個木板車反而不好隱藏行跡。我們經過一座山口時,讓傻豹解下騾子,把車子掀下去了。下麵山高林密,一架小車子翻在裏頭,料想暫時不會被發現。

至於傻豹跟小騾子怎麽處置,倒有些令人為難。青驊做了個往懸崖下推的手勢,打算一了百了。

他們王族怎麽都這麽視人命為草芥!都沒想過會有更合理的處置嗎?我好言好語地問傻豹:“我們接下來的路有點難走,你看你怎麽辦?”

“長官說聽姑娘的命令走。”傻豹毫不猶豫,甕聲甕氣地回答。

很好,這樣一來他不用被殺人滅口,我們還可以繼續使用這個壯勞力和他的騾子。

前頭有個小鎮子,地處邊陲,來往商旅和做無本買賣的都不少,淩晨就已經有人活動了,看起來行跡都不怎麽光明正大,還一個勁地拿眼睛瞟我們。我一夜沒睡,到現在真撐不住,上眼皮跟下眼皮直打架,誰看我都不要緊,隻要給我個熱水和睡覺的地方!

“別睡。”青驊擔憂地道,“司楚展雁的人可能很快就會追來。”

“老大,睡不睡不是光靠意誌力就能控製的。”我半閉著眼睛喃喃地道。

“算了,”青驊破罐子破摔,“反正要逃,也不能光靠幾雙腿、空著手逃。我們看看能不能補充點什麽東西,再問一些有用的情報。”

我點頭,把懷裏的東西掏出來放到他的手裏。出來跑路,當然要帶錢,我早想到了,但沒地方拿錢,就把房間裏看起來值錢點的器皿擺設“順”了一些出來,應該能換些錢用吧!“可是,在這裏換錢放心嗎?”畢竟無商不奸。

“他們敢搗亂,我就教訓教訓他們!”青驊摩拳擦掌。隻要司楚展雁不帶著大軍出現在眼前,他就很有自信。

“先去大一點的字號吧。”我沒什麽信心地猜測,“也許他們會比較愛惜信譽一點?”

傻豹始終麵無表情地站在旁邊。我們壓低聲音說話,他不知是沒聽懂,還是沒聽見,總之一點反應也沒有。我們拉他走,他就乖乖地跟上。這家夥真是一等一的好跟班兒!

“若能複國,我必定記你一大功。”踏進鎮子裏最大的店麵前,青驊悄聲向我許諾。

我想說,我不是為了得到報答才救他們的,不過他如果提出以身相許什麽的,我也願意考慮考慮——這話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就斷在喉嚨裏。

偌大的店堂空空蕩蕩的,一個羊脂美玉般的美人兒手持一把折扇,正欣賞上麵畫的仕女,口中淡淡地道:“諸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