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夫不在線

第5章 騙人不帶這樣的

滑過地板時,我看見那串粉鑽項鏈,早從我頭上落了下來,項鏈繩也被扯斷了,粉鑽如普通的玻璃石子般散落一地,我隨手抓了一顆,塞進衣兜裏,隨即被那人拉進了蛇洞。

腥臭味撲鼻而來,下麵不會是蛇窟吧?這人是蛇魔使者,拉我去喂蛇的?

我想尖叫,那人對我道:“噓!”

我呆呆地看著他。他是傻豹,卻有著司楚展雁的神態、司楚展雁的威嚴。他甚至連背也不駝了,身材筆挺,目光炯炯……咦?他的眼睛!

啟賓雨原不是戳壞了他的雙眼嗎?他怎麽現在連眼睛都長好了?

壁虎是斷了尾巴能夠再生的,聽說有的蛇也具備這種功能,喂,老大你果然是蛇的使者?

我應該害怕的,可是又覺得安心。在他的身邊,好奇怪,總是會這個樣子,生著氣,害著怕,可同時,老有一種小狗狗找到窩的安心。

蛇洞裏並不是蛇窟,隻不過有一個大鐵絲軟籠疊在地上,還有幾個啟賓雨原的仆人倒在那裏。“剛剛,就是他們把蛇趕出來的對吧?”我問。

傻豹道:“嗯。”一邊給他自己披上麻布鬥篷。

“你把他們敲暈了?”

“嗯。”一邊給我也披上。

“那條蛇真大啊!還好你拉我的時候它沒攻擊我們。不過話說回來,就算它攻擊,你也有辦法對付它的吧?對吧?”

“嗯哼。”

“哇,我們到地麵了。哇,他們在打仗了!不是打架,是真正的打仗——”

“閉嘴。”

“去救青納、青驊吧?好不好?畢竟我害他們——”

“別逼我說第二遍。”

我乖乖閉嘴,跟他離開了雨原別苑。

他帶我去一棚戶區落腳,倒是磚石搭的,歪歪扭扭整個兒一片是危房,大概連窮人都怕這房子不牢靠,見不著什麽人氣,鑽進其中一個窩棚,像鑽進耗子洞似的,暗無天日。

“老大,現在可以說了吧?你不是什麽楚國大牢裏可憐的趕車人傻豹對不對?”我哀求他,“讓我看看真麵目好不好?”

他橫了我一眼:“我是傻虎。”

“什麽?”

“傻豹的孿生哥哥。”

“騙人!”我頓足大叫,“騙人不帶這樣的!”

“你叫得再響一點,然後啟賓雨原馬上就聽見了,馬上來帶你走,給你舉辦一場真正的盛大婚禮,讓你同冥王結婚!”他恫嚇我。

“嗚——”我不爭氣。我果然害怕……“安靜點等在這裏,我出去看看情形。”

“你會回來嗎?”我不安,“你不會又是去找那啥司楚展鸚吧?

她不在楚國,在賓國嗎?為什麽?”

“她幼年跟司楚展雁一起到在賓國當人質。後來,司楚展雁回去了,她,失蹤了……失蹤時才五歲。”語氣不曉得多冷,也不曉得多痛。

“啊——”好可憐。但跟他有什麽關係呢?我不知說什麽好。

“總之,待在這裏別出去,等我回來!”他盯著我的眼睛,確定我聽進了他的話,這才離開。

時也命也,我是安靜地等他,不出去啦,可有些小販要在外頭叫賣,總不能怪我吧?

這小販是販命的——占星卜沙,麵相手相,販賣命運,所謂吉卜賽大神棍是也!他打著吉卜賽的銀手鈴,嘶啞著喉嚨叫:“咖啡末讀你的愛情,手紋裏有你的人生,看相算命測——字——咧!”

古今中外的神棍台詞,還真是大同小異!我擦汗,撩起破窗前麵擋著的髒兮兮的草簾子,探出半個腦袋,小聲叫道:“喂!”

“哦,這位美麗的小小姑娘。”吉卜賽大叔熱絡地趨向前來,“愛情如珍珠一般照亮你的前程,然而會有磨難,它寫在你秀麗的額頭上,一個銅錢就可以卜出你騎著白馬的王子。”

騎白馬的還有唐僧呢!我沒好氣地瞪他一眼,看看四周無人,衝他招手:“進來。”

他欣然從命:“小姑娘你有什麽煩惱,要大叔幫忙?”

嗯——怎麽說呢?我盯著他,想看出他是什麽樣的人,我怎麽措辭才能取信他,讓他幫我?

誰知他誤會了,把破破爛爛的衣裳緊了緊:“大叔不賣身。”

他倒貼給我,我也不買!這家夥煞到我了,我決定不想什麽措辭了,直接上最狠的,掏出那顆粉紅色的鑽石給他看。

他的眼睛一亮,吹了一聲口哨:“你是哪國的公主?”

“你管我?”我白了他一眼,把鑽石給他,“待會兒有人來,你就告訴他,你覺得我很像你以前收養過的一個女孩。當時我還很小,隻有五歲,連自己的姓名都說不清,好像叫什麽‘戰鷹’,你覺得這不像女孩子的名字,就給我取名叫冰然,後來我自己溜走了,你再也沒見過我,知不知道?”

吉卜賽大叔慢慢地把“戰鷹”兩個字念幾遍,眼睛越發明亮,上下看了我幾眼:“像,真像。”

“啊?”

“在排練嗎?待會兒大叔就這麽說,像養父見到失散多年的養女吧?”

沒有更像的了!說他真的認識我,我都信。他的表演功力令我很滿意。

“那我是多少年前撿到的你呢?在哪裏撿到的呢?當時你是怎樣的身體狀況呢?撿到之後多久你溜走的?”他笑眯眯一路問下去。

不知道,不知道,還是一個不知道。“你就說撿到我一年後我開溜吧。”時間短一點比較保險,“至於其他,嗯——”

吉卜賽大叔忽向我比了個手勢:“噓!”

幾秒鍾後我聽到了腳步聲,腳步在窩棚外戛然而止,有人警覺道:“誰?”

傻豹——傻虎——隨便他傻什麽——的聲音。

吉卜賽大叔號啕大哭,緊抱住我:“孩子——”

“啪”門被掀開,吉卜賽大叔被掀到一邊去。這位隨便他傻什麽的家夥護住我,惡狠狠地質問大叔:“幹啥?”

“沒想到在這裏遇上……”大叔抽噎著把我教給他的話演繹了一遍。

“哪兒遇上的?”傻家夥追問。

“就這賓國的邊郊。可憐,孤零零一個小女孩子待在那兒,不是我就讓狼叼了……”

“什麽時候?”

“咱們流浪漢不太記年頭,總是六七年前吧。總是四五年前吧。

春天,唉,春天才有狼啊……”

“她身體狀況如何?”

“說不清,總哭。咱們窮人又沒錢請大夫……”

“你遇上她之後多久她離開了?”

“一年!這個咱記得清清楚楚!用了一整年教她跟猴子表演,好不容易有了點起色,她跑了!可憐咱喂了她一年的飯錢啊……”哭得那叫一個聲情並茂。

“好了。”傻家夥命令他噤聲,“你現在要什麽?”

“認領孩子回去。畢竟咱投資了一整年的飯錢……”

“咣當——”一錠金子,一個決絕的手勢:“我可憐你才給你這個。馬上走,再也不許提你收養過孩子的話,不然我打斷你的腿!”

“是是是,好好好。”吉卜賽大叔眉開眼笑,鞠躬而退。我瞅著他捧走的那金子瞅得甚為肉痛,又不好意思告訴傻家夥說我付過大叔表演費了,不用再付。

“等一下。”傻家夥又道。

咦,付出去的金子潑出去的水,他還想要回來?我跟大叔臉上都是這個表情。

“怎麽這麽巧,我走開一會兒你們就重逢?”傻家夥冷笑,“我如果扭斷你的手,砍斷你的腳,你還能堅持這番說辭嗎?”

我的心猛然抽緊。

大叔謙卑地欠身:“別說扭斷咱的手,大爺您隻要碰一碰咱,咱馬上改口,單挑大爺您想聽的說——可是這對大爺您又有什麽好處呢?”

傻家夥凝視他片刻,揮手道:“走!”

大叔突然消失。

傻家夥又凝視我片刻,我的頭皮發麻……片刻……他的表情忽然從北極冰塊變成一汪秋水,猛然抱住我:“展鸚!”

懷抱暖得我都要融化了。

呃,我說融化,是一種修辭手法,一種比喻,可是在我的肩頭,傻家夥的臉為什麽真的融化了呢?

寬額頭縮緊,高顴骨下落,厚嘴唇變薄,整張臉的線條柔和而英氣,眼睛裏揉進了整個夜色,這是司楚展雁。

“是我,我是你大哥。展鸚,你還記得我嗎?”

“不太記得……”我趕緊轉移話題,“你的臉好神奇哦,怎麽回事?”

“哦。”他再演示給我看,臉皮像橡皮泥,隨便怎麽捏。可要硬呢,也就硬得像任何正常人的臉。

“你是……妖怪嗎?”我顫聲。

“不,隻是戲法。”

“好玩好玩,那我也要學!”我拍手。學會變臉,劉謙都得靠邊站啊!春晚由我獨霸,我發財了!前提是我回得去的話——話說司楚展雁會變臉,還故意用刀疤臉示人,無聊嗎?

“不是什麽好戲法,丫頭,你不學也罷。”他搖頭,鄭重地道,“但這是大哥最重要的秘密,天上地下,沒有任何活著的人知道。這秘密,大哥就交在你手裏了。”

“呃——”我心虛,“其實我也不記得你是我哥……”

“童年的事,你就一點都不記得了嗎?”他很緊張。

“呃——”徹底否認也不太好,“記得一點。很高的屋子,有人欺負我,有人保護我……”我編得磕磕絆絆。

“對,大哥會保護你!”他再次張開雙臂熊抱我。

嘿,大哥,悠著點悠著點。你是兄妹無私,姑娘我可是會春心萌動的!我艱難地探出腦袋:“大哥,那麽你也去把青納、青驊救出來吧!”

他很受傷:“生死重逢,你就跟我說這句話?”

當然!就是為了拜托他這句話,我才叫吉卜賽大叔幫忙,騙他說我是他妹妹啊!“大哥,生死重逢,這是人家第一次請求你嘛,因為人家的緣故,青納、青驊才受傷,人家好內疚的,你幫幫人家嘛。”

每句都拖上華麗的顫音,我參考港台韓三地肥皂劇裏女孩撒嬌的精華,誓要嗲破司楚展雁的心防。

“好,我去救他們。”司楚展雁鄭重地答應我,“隻要你開心。”

真是個好大哥!那我也盡一盡妹妹的義務,聊點溫馨的話題,讓他開心一點:“這麽說起來,我差點被瓊靈燒死的時候,大哥你叫了聲展鸚,就已經認出是我啦?所以才救我的?大哥你真可靠!”

“沒有——”司楚展雁難得臉上發紅,“在火裏,我忽然覺得你有點像,但是沒敢認……畢竟你變得太多。後來我利用你,掩護我混進賓國。我把你置於險境,好讓我打探你的消息。”說得激動起來,握住我的手,叫我打他,“七年前我沒能救你,七年後重新見到你卻沒能好好兒保護你。我該死!”

“別老說什麽死啊活的,”我心虛地抽手,“我對你也不怎麽樣,還害得啟賓雨原弄壞了你的眼睛呢……你眼睛沒事?”看起來很好嘛!

“嗯,也是戲法的一部分。”他老老實實地回答,“我故意從那幢樓裏帶你出來。你小時候,我叫你躲在任何地方,你都不敢走動的,所以我故意留你在水桶裏試探你,你第一時間出來跟蹤我,我越發篤定你不是展鸚,就像你把青納他們救出去,都不是我記憶中展鸚會做的事。於是我就放心利用你,讓你跟啟賓雨原告密,我算準他會刺我的眼睛來試探我,之後他相信我是真瞎,不防備我,我找起你來就更方便……我怎知道你就是展鸚,是我的小妹妹。幸好我還是決定趁亂把你救出來。否則,我這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自責地用拳頭捶自己的胸口。

第一拳,活該,誰叫他害死青歡;第二拳,活該,誰叫他欺負青納、青驊;第三拳,活該,誰叫他也欺負我來著。第四拳……喂,他真當打架子鼓啊。我捉住他的手:“好了好了。哥哥,現在我們重逢了,真好,是老天保佑。以前的一切我都不怪你。”

他攬我入懷,深深歎息:“你還是跟以前一樣善良。”

我善良才有鬼!不過他的懷抱也真舒適就是了。我意思意思地掙了一下,沒掙出來,索性半閉著眼睛趴著享受:“那,哥哥,我們要在這個鬼地方住多久?”

“原本我想繼續打聽你的消息,所以隱形跡於此。現在嘛——”

他眯起眼睛一笑,又恢複了凜厲,“換個好去處。”

楚國在賓國,是有大使館的,牆壁由巨大的方石壘成,巍峨肅穆,隻可惜不夠親切。旁邊又有一座建築,牆頭密密遮著榕樹影子,夾竹桃與流浪玫瑰點綴其間,依稀可以看見後麵有些建築的尖頂,橘紅奶白,綺麗秀致。我好奇地問:“那邊是什麽?”

“萊國使館。”司楚展雁作威作福習慣了,張口就是硬邦邦的腔調,然後幡然醒悟,“展鸚,別生氣,大哥就是這個口氣,不是對你凶。”

“哦,”我踮起腳尖摸摸他寬厚的肩膀,吃點豆腐,“萊國是什麽國?”

“東邊一個海國。”司楚展雁明顯不欲多談,“隨我來。”

我們身上穿的仍然是麻布鬥篷,貧民裝束。他是楚王,我們要去的是楚國的賓館。但我們竟然沒有正大光明地從前門進,而是作為窮傭工,從邊門進了。

我想他是想躲過賓國的耳目。

邊門進去,赫然是熱熱鬧鬧的廚房。楚國飲食本簡單,“一碗熱湯”加“若幹冷食”就可以打發,而賓國飲食之講究,頗有我中華遺風,煎炸燉煮無所不為,楚國賓館入鄉隨俗,所以廚房裏熱鬧得緊。

有一個頭戴圓涼帽、滿臉胡須的家夥把我們一拉,我們就神不知鬼不覺地從一排蒸鍋後頭走過,鑽進一扇小門,忽地置身於一個整潔清淨的房間裏。

它沒有窗,四壁貼著幹幹淨淨的棉絨壁紙,懸了幾幅用色清雅的風景畫,當中一張方桌,方桌邊有幾個人,一概衣冠筆挺道貌岸然,見到我們,整齊起立。

司楚展雁一邊解著鬥篷,一邊大踏步地走向方桌上首空位,一手把解下的鬥篷向旁邊一遞,一手向他們壓一壓。胡須男殷勤地接過鬥篷,撣直,掛在衣架上,又來接我的。其他人向司楚展雁齊刷刷地鞠了一躬,就座。

“賓國王儲怎麽樣?”司楚展雁拉一隻椅子給我,他自己也坐下。

“那場戰鬥中他占了上風,令賓王大怒,王儲緊急進宮見王,聽說不消半天就與他父親冰釋了誤會。”他們回答,一邊好奇地瞄瞄我。

“出兵計劃呢?”

“賓王儲捎信來說,願意踐約,並且還想提前出兵,希望我們配合。”

“文將軍應該已經領軍待命了?”

“是。賓王儲同時還希望您能到場商談。他暗示隻有與您談過後,才能正式發兵。我們目前回複他說,還要向您請示。”

司楚展雁頷首:“我會考慮。”我聽得無聊,打了個嗬欠,眾人皆變色,似乎敢在司楚展雁身邊這麽大膽的還從沒有過。而司楚展雁恍然大悟,轉身柔聲道,“話題太悶了?是哥哥不夠周到。你去旁邊休息休息,玩一會兒。”

我答應道:“嗯!”跳下高高的椅子,往司楚展雁指的方向去,聽見司楚展雁在我背後厲聲對那些人命令:“從今往後,你們要尊重和保護展鸚殿下,就像對我一樣!”

“展鸚”兩字一出口,我就聽見一圈兒倒吸冷氣的聲音。他們肯定都是司楚展雁的心腹,都知道司楚展雁找妹妹找了許多年。我這個“展鸚”忽然出現,他們準以為我是玩仙人跳的吧?

——事實上我的確是仙人跳就是了。

司楚展雁指示的方向,跟廚房蒸鍋後麵一樣,像小孩子鬧著玩似的畫著幾條線,我在線上一推,看起來平整無隙的牆壁就推開了,裏麵又有一個房間。我閃進去,關上門,把那些複雜的目光都關在門外,暗暗禱告他們別去查我的身世,查了也不要查出我在撒謊,查出我在撒謊的話……最好也在青納、青驊脫險,我同他們遠走高飛之後。

裏麵這個房間很小,沒有窗,很密閉的樣子,書櫥上整整齊齊壘著報刊,小圓桌上一套七成新的銀茶炊,整潔得有點寂寞樣子,幸好書櫥邊的絲絨沙發看起來倒是很舒服。我躺上去,蹺起腳,拿起一本報刊,楚國邸報,類似於《人民日報》的那種。有沒有八卦周刊或者故事畫報供消遣呀?我再抽一本,瓏國邸報。再抽一本,賓國邸報……司楚展雁是一個工作狂!

廚房裏的噪音,還是很給力地透過來,隔壁房間的議事,我都聽不太分明。也許密室做在這裏,就是為了防備隔牆有耳,這種幹擾效果令得誰想竊聽都聽不清他們在談什麽。我隻知道他們談得相當熱烈,一時半會兒都散不了場。我還是得自己給自己找消遣。

起身,把書架從上到下、從左到右全看過來,上下左右全是官方文獻,實在叫人無語。不過看啊看的,我發現一點很奇怪的現象:這些書報不是按時間排的,今年新出的放在最底下,幾年前的反而放在當中的格子……嗯,靠沙發的地方?

我心中一動,檢查它們具體日期,連沙發扶手最近的地方,放的都是司楚展鸚失蹤時的邸報,翻得頗有些舊黃了。我抽出來的那幾本,上麵正好都有司楚展鸚失蹤的報道,那幾頁紙頭摩挲得尤其黃舊,上麵還有水跡。

我心裏酸酸的。那個司楚展鸚,到底有什麽好呢,讓司楚展雁對她這樣念念不忘?我有些吃醋。

銀茶炊旁邊有個銀筆插,做成嫋娜的牽牛花形狀,花心裏插著鉛筆。我索性抽出來,在這幾本邸報上大畫特畫。什麽素描、水彩、油畫我都不會,好歹照著卡通畫臨過許多俊男美女的臉蛋兒,當場就一頁一頁刷刷地畫過去,畫著畫著,不知不覺,都成了司楚展雁的臉。

我沒有聽見隔壁散會。

門悄無聲息地開了,司楚展雁含怒的聲音:“你在做什麽?”幾個跨步到我麵前,想搶過邸報,手待在半空中,轉而不好意思地摸摸脖頸:“你都回來了,我還重視這幾張紙做什麽。展鸚,你原諒我,我……還沒調整過來,總是不相信你已經坐在這裏了。”

展鸚確實不坐在這裏。每當他這麽叫我,我都覺得有個鬼魂坐在我後麵,接受他的注目,害得我汗毛倒豎。敢冒充別人,就是要承擔這點不利了。我忍!

“青納、青驊什麽時候會安全呢?”我問。這決定我忍他到什麽時候。

“目前沒有聽說他們死。跟啟賓雨原見麵時,我會確認他們的狀況。”

“你答應跟啟賓雨原見麵了嗎?會不會有危險?”嗯,看看他自大的臉,應該沒有什麽危險才對,我又問,“什麽時候見?”

他笑了笑:“過幾天吧。”翻看著我畫的邸報,“真別致,哪兒學的?”

“沒哪裏……流浪的時候隨便畫畫……”我趕緊換個話題,“啟賓雨原跟你會麵,是要打仗嗎?”

“嗯。怕不怕?”

不怕不怕!電影裏南征北戰、白山黑水,夠多麽帶勁呢,幼年時地道戰,我整個兒當科幻大片看,後來什麽高達、超時空要塞,比韓劇都吸引我,還有美少女戰士……當然這個不算真的戰士了。我暗暗吐舌頭。我果然是血腥的人種啊,不過……不過司楚展鸚應該是那種善良柔弱的女孩?

裝就要裝得徹底,我竭力讓自己別那麽興奮,要哀傷一點。對了,想想青歡的死、死去的平民、城牆高懸的人頭、青驊嘴角的血!

這些我果然都接受不來。戰爭,就是這麽多的死傷加在一起。我哀傷,很哀傷!

他看著我的表情,不解:“怎麽了,丫頭?這麽糾結?”

英雄熱情和兒女情長,就像辣椒和草莓醬擱在一塊兒翻炒,能不糾結嗎?我盡量往司楚展鸚的草莓醬那兒靠:“哥,我不想看見死人。你為了找我,還殺了好多人呢……”

殺人也就算了,生生拉斷人家的胳膊!我語氣裏的顫抖不是假裝出來的。

“打仗怎麽能不死人呢?”司楚展雁耐心地勸說,“拓寬了邊疆,鞏固了國防,我們楚國的百姓就可以安居樂業了,你說是不是?

若坐著等別人來打我們,我們不是死得更慘?”

有道理呀!若不是他這狠角色來救我,我現在已經死在啟賓雨原那兒了吧?

“對了,我跟啟賓雨原的會麵,你不想在場的話就算了。”司楚展雁道,“如果想在場的話……”

“嗯?”

他微微一笑:“就該教你一些王室禮儀了。你是想在場的吧,丫頭?以前你就喜歡看所有熱鬧的場麵。”

這是第一次,司楚展鸚的性格中有閃光點讓我欣賞。我用力地點頭。

萊國在楚國和賓國的東麵。當初司楚展雁把青納青驊送給啟賓雨原,是因為楚國要攻打礙事的萊國,希望啟賓雨原答應出兵幫助楚國夾擊萊國。而今啟賓雨原要求與司楚展雁在國境會晤,然後正式出兵。

司楚展雁人現在就在賓國,隨時都可以和啟賓雨原會晤。但他不能讓啟賓雨原知道他真正的行蹤,所以拖了兩天,等留在楚國的替身楚王到達國境,楚國駐賓國大使率使團迎接楚王,司楚展雁混在使團裏,同替身對調,正式恢複楚王的身份。

至於我?我在使團中,穿著公主的華衣,不用再裝小可憐,可以做一個真正的公主!

司楚展雁摸著我的頭跟我解釋:“因為,啟賓雨原夠聰明,一定知道你已經被我救出來。我遲早要向全國宣布,展鸚殿下回來了,那麽啟賓雨原就知道你是司楚展鸚。我如果刻意掩飾你的行蹤,啟賓雨原反而會起疑心,進而懷疑到我的行蹤。不如讓他以為傻豹救出了你,送你進使館,大使帶你回楚國,而我到楚賓邊界接你,這樣比較說得通。”

我掰了半天手指,還是沒想通。他摸著我的頭把我摸得暈乎乎的,都傻了。

司楚展雁像變了一個人。有時候我還是懷念那個惜字如金的冷酷暴君。

我真賤。

現在的司楚展雁脾氣多好啊!我甚至可以當麵責怪他,不該把青納青驊當禮物送人。司楚展雁好聲好氣地辯解,為了戰局,不得不如此,楚國百姓的福祉比兩個王子重要。我不肯接受這樣的理由,他就歎氣,也不敢吼我。我還可以向他撒嬌說,我怕黑,他就整晚坐在我的床頭守著我,向我保證,他哪裏也不會去。

我有時候想,哪怕折壽十年,換他這幾天的寵,都值得。司楚展鸚……那個女孩沒福氣,便宜了我來享受。

快到賓楚邊境時,下雨了,空氣涼爽新鮮。司楚展雁幽幽地道:

“如果楚國也能經常下這樣的雨就好了。”

“咦,楚國不下雨?”

“下是下的……比瓏國多些,可惜仍然不夠。年景好的時候遍地牧草,一旦遇著少雨的旱季,那就遍地枯黃。倘若能像賓國,雨水豐沛,植被茂密,那就好了,百姓就可以安居樂業。”司楚展雁扼腕歎息。

嗯,瓏國根本是大漠,楚國好歹是草原,而賓國才是中原。可奇怪的是,我在賓國,也不覺得他們的百姓有多幸福。在雨原別苑裏對著啟賓雨原的日子,還不如我初到瓏國見到向瓏一門三兄妹來得輕鬆快樂。

走到賓楚邊境,賓國的蔥鬱樹林被我們落在了身後,植被換成了稀稀拉拉的灌木,有些地方**著黑褐的土地,別有一分蒼涼氣韻。

烏鴉飛過我們的頭頂,姿勢貪婪而謹慎。我遠遠地看見一行隊伍迤邐而來,金戈鐵馬,黑盔黑甲,鮮血的顏色畫出鬱金香標識,打頭的那一個,騎的馬比誰都高大,盔甲比誰都威武,血色鬱金香畫在左肩,比誰都清晰。鋼鐵麵具遮住了他的臉。

他這樣領軍馳來,誰都會當他是司楚展雁。司楚展雁從不以真麵目示外人,所以誰看到他的這身行頭,都要當他是禦駕親臨。這倒方便了他找替身。

楚國大使帶領我們迎上去,向“楚王”行禮,使團與軍隊融洽地混在一起,很快,穿著墨鎧的麵具人變成了真正的楚王,連我都沒看清他們是怎麽變的。

司楚展雁和啟賓雨原的會晤地點,定在現成的一座建築裏,據說是某富人的度假別苑。兩位又都提防著對方,怕遭對方的埋伏,所以我們沒進那建築的主體,改在主樓旁的一座木榭裏會麵,那是主人看歌舞用的,整個兒就是一個戲台,上下空空蕩蕩的,埋伏什麽都容易被發現,倒安全了。

賓國仆人隻怕啟賓雨原嫌簡陋,用白玉石在戲台邊鑲了雅致的花紋,地上鋪滿花朵,又豎了壯麗燭台。司楚展雁見之大怒,命楚國士兵把玉石都拆了,花海都撤了,燭台檢驗過之後,換上楚國的蠟燭點燃。

賓國仆人哀怨地向楚國大使啟賓國大使抗議:“玉石拆了不美,花海拆了不美,你們楚國的蠟燭粗壯不美……”

司楚展雁命大使答曰:“請啟賓王儲殿下轉答楚王的問候,安全起見,楚王認為殿下應該不會介意。”

結果啟賓雨原嘻嘻哈哈一徑笑著來同司楚展雁會晤:“王兄你真是的!王兄你怎麽知道小弟不會介意?咱們兄弟見麵不容易,小弟怎會拘泥於細節呢?下人多事,倒讓王兄見笑——不過,說起來,幾天之前,小弟還以為見到王兄了。”

“是啊,我在夢中也見到殿下了。”司楚展雁打個哈哈,“我夢見殿下為色所誤,處境危急,三軍不發無奈何。”

“王兄還是這麽幽默!”啟賓雨原一笑帶過,目光移到我身上,“傳說,王兄幸得兄妹重逢,則這位便是展鸚殿下嗎?”

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非常和平的,像任何王儲見到鄰國公主應有的客氣,我仍然覺得渾身發抖,縮到司楚展雁身後躲避。

司楚展雁沒有回頭看我,也沒有握住我的手。可他的影子罩住我,我就覺得安全。

“東線奏凱後,我將東海的一個小島給舍妹,為其舉行賜封典禮,邀各國貴胄前來歡會,還望殿下也不吝賞麵。”司楚展雁不動聲色地伸出手臂,請啟賓雨原向前走,落席就座。

啟賓雨原一笑,果然舉步向前,且行且問:“我還做了個夢,展鸚殿下前幾天也曾經到過賓國,醒來後不知是幻是真?”

司楚展雁冷冷地道:“我們階下養豬的奴隸也做了一個夢,夢見我們國家的重要珍寶流落他鄉,我不得不派人把它奪回來。這奴隸多嘴,可能從此散播出流言,王儲殿下清雅聰明,自然不會聽信了。”

啟賓雨原恍然大悟一般,以手擊拳:“我還當是我的一個女奴逃到楚國了呢,原來是流言!多謝殿下釋疑。”舉起酒杯,“我先幹為敬。望殿下和公主亦滿飲此杯,以祝我兩國永世友好。”

司楚展雁掀起麵具的上半部分,將酒杯塞進去,滿飲,外人連他嘴角都看不到。楚國大使親自給我斟酒,使了一個眼色,我也滿飲,嘿嘿,果汁,喝不倒我。

“多年來總是這樣。”啟賓雨原凝目於司楚展雁,深深遺憾,“總與王兄緣慳一麵,不能親睹尊容。”

司楚展雁將空酒杯重重地擱在桌上:“殿下不憚其煩,囑我相會,就為了聊這個?”

“說得對,”啟賓雨原以手托腮,似笑非笑,“不久前父王與我有點誤會,聽說是有人從中挑唆,甚至有人埋下炸藥引爆,令父王誤以為是我所為,那人旋即自盡,膚色相貌竟是萊國人。”

“萊國竟敢這麽做!”司楚展雁大為氣憤,“看來非好好兒打它不可!”

“非打不可。”啟賓雨原同意地點頭,“不過呢,小弟又聽到一段謠言,說有人買通萊國亡命徒,製造這場亂局,意在使小弟銜恨萊國,非打不可。”

我張大嘴。他在暗示,司楚展雁做了這種事?

司楚展雁也不客套了,直接否認:“我的出兵協議是與你定的。

若你真的落難,你父王不一定認可這份協議,對我有什麽好處?”

啟賓雨原玩著手中的素麵扇,扇骨那麽溫潤,疑似就是他用來嚇過我的那把人骨扇,“我有一種感覺,王兄覺得小弟一定能從父王的盛怒中脫身。王兄之所以願意給小弟製造這場麻煩,是因為王兄想趁亂從小弟手中救一個人。”

我差點詫異失聲。他在說我嗎?古堡兩軍對壘,是不是司楚展雁施展陰謀給啟賓雨原製造的麻煩?這麽大動靜,司楚展雁他,就是為了救我?

可當時我還沒騙他說我是司楚展鸚!

我轉頭看司楚展雁。他的麵具冷冰冰的,他的聲音也冷冰冰的:

“這是沒有根據的事。殿下若真的如此猜疑,在下為殿下可惜。”

啟賓雨原驀然大笑,將扇子攏入袖中:“說得是。王兄光明磊落,小弟也就放心了。”

“若你還不放心,我倒有個主意。”司楚展雁冷道。

“哦?”

“我可以留在這裏。若有差池,你拿我是問。”司楚展雁地道。

等一下!人家又沒有逼他,他幹嗎主動拿自己當人質啊?他當人質當上癮了是不是?如果有鏡子對著我,我的表情一定是很驚悚。

連啟賓雨原都震驚了:“王兄,小弟可沒敢做這種提議!王兄英姿勃發,在戰場上以一敵萬,王兄上陣,比坐在這裏更有利於戰局。

仗打得越順利,賓國也越受益呀!”

“可是你疑心賓國出兵萊國,楚國按兵不動,叫你們當冤大頭,那就對你們不利了,不是嗎?”司楚展雁哼了一聲,“出兵去吧!我在這裏,一定與你同時舉兵,你該放心了?”

“王兄深謀遠慮,令小弟自愧不如……”啟賓雨原抬起華美衣袖,掩去嘴角的笑意,“隻不過王兄屯兵於此,若趁我後方空虛時大舉入侵,小弟又何以自處?”

司楚展雁連忙說:“我在這裏,你可以派你的人看著我,至於我的軍隊,你說讓他們囤在邊境的哪裏都行。直到你舉兵,我同時舉兵。”

“哦——”啟賓雨原沉吟。

“那個——”我試圖發言。

“你最好快點決定,”司楚展雁逼著啟賓雨原,“不然等萊國有所警惕,想出什麽招數應付,我們就晚了,不要小看萊王。”

“話說——”我繼續舉爪子吸引他們注意力。

“王兄快人快語!”啟賓雨原跟司楚展雁一樣無視我,“戰事優先,那麽就如王兄所言,我派信得過的人保護王兄——”

“喂!”我怒了。

“順便保護展鸚殿下。”啟賓雨原轉身,向我鞠躬。

我並不是想得到這樣的注意力!

“我留下,展鸚公主將回到楚國正都。”司楚展雁大聲道,“隻要她出一點事,不管是‘意外’,還是‘疾病’,不管當時戰場形勢如何,我都將揮戈殺啟賓國!王儲殿下請記住這句話。”

這句話,應該是在關心我吧?可我怎麽覺得他離我這麽遠呢?隔著這身鎧甲,我一點也不覺得有一個愛我的人在這裏。

他的身形沒有問題,措辭沒有問題,隻有語氣變了。他的語氣,是高高在上的楚王,而不是在我肩頭融化的那個男人。

我低下頭。

耳畔,啟賓雨原似乎是頗為委屈地歎了一聲:“王兄以為我不懂得憐香惜玉嗎?我隻有夜夜向神禱告,以明此心。王兄不介意的話,吾還可以抽調自己身邊的衛兵,協助保護展鸚殿下回楚國——”

“不必。殿下隻要記住我那句話就好。”

“銘刻五內。”啟賓雨原再次向他鞠躬,並向我也鞠上一躬,“今日匆匆一會,可歎別離更匆匆。公主這就該起程回都師了吧?在下也該回本中了,展雁王兄一定希望盡早看到我發兵的信號。”

“大哥——”我抬頭看那副鐵鎧甲。我想問他,他答應我青納青驊的事呢?

他點頭道:“大使閣下,請送公主回都。”

大使深深欠身:“謹遵王命。”

送我回京的路上,有很多衛兵、仆人、婢女保護我,隻有一個人是我熟識的:佩汀。

我當時被火燒傷,她來照顧我,已經對我很體貼,如今我貴為公主,她更誠惶誠恐了,同我說話時幾乎要把鼻子貼在地上。

我試著叫她:“佩汀!喂,佩汀!你不認得我了嗎?我就是沈冰然。你還是像以前一樣對待我好不好?現在這樣,我特別不自在!”

她抬起頭,雙唇微張,泫然欲泣:“殿下是要賜佩汀一死嗎?”

“什麽?”

“王沒有這樣宣布過。王說殿下是神送回來的。如果公主殿下說的才是真的,那麽就告訴了佩汀一樁秘密。佩汀有什麽資格知道王的秘密呢?殿下是要置佩汀於死地嗎?”

她太緊張了吧!

——不過,我下意識地看其他人都不在,才敢對佩汀說我是沈冰然。內心深處,我也覺得司楚展雁沒有宣布的事,我告訴別人就不太好吧?

司楚展雁為什麽不直說我是沈冰然呢?因為我曾經是流浪女孩,對楚國來說很沒麵子?因為他從啟賓雨原手裏把我救回來,這種事不能公開,所以索性說我是從神那兒來的,與賓國無關?

可我根本連神長什麽樣都沒見過好不好!

如果我泄露了這個事實,那他會怎樣?翻臉把我這個丟臉的妹妹給“哢嚓”了?

那具冷冰冰的鎧甲……做出這種事,也是很可能的啊!

我打了個寒戰,同佩汀商量:“當我剛剛什麽話也沒說過,好不好?”

佩汀迫不及待地點頭。

哇,這麽乖!我決定把她收為心腹。司楚展雁不是說要賞我一個小島嗎?我就帶佩汀過去住好了。萬一有一天他楚王大人哪根筋搭錯了,想想又不爽了,覺得我這個妹妹還是滅掉比較好,我逃起來也比較方便。

既然要收人家為心腹,總要有點表示吧?譬如老板會給員工發個雙薪,網站會給作者來個加速有禮,電視劇裏的主子們除了賞奴才財物之外,最好還幫奴才報個血海家仇什麽的,於是奴才那個死心塌地啊!

我跟佩汀不太熟,總不好意思直接問人家:“你有血海深仇沒?”還是直接賞她點錢什麽的比較實在。

琢磨到這裏,我才發現我居然沒錢!

乍來到這個世界,青納他們撿了我,很快,司楚展雁包養了我,再很快,我被移交給啟賓雨原。他們包我吃,包我住,包我小心肝兒時時刻刻蹦蹦跳,動不動死得很有節奏感,可就是沒包我的錢!

連司楚展雁把我封為公主之後,衣食住行檔次都上去了,還是沒錢。喂,按那什麽什麽穿越文,大小姐也要有張信用卡。公主也要有月錢的吧?誰生活豪華卻連一個子兒也沒有的?狗狗!盡管吃好的,喝好的,但哪個主人也不會給狗狗發錢。

我悲摧地發現我在這世界上的地位,原來跟一條貴賓犬等同。

我到現在,連他們使的錢是什麽樣子都沒見過呢!

佩汀察言觀色,問我:“殿下在煩心什麽嗎?”

“錢——”我眼神渙散,隨口答,“我要錢——”

“呃?”

“啊,啊,不是這個意思!”本來想找點錢來賞她的,怎麽變成問她要錢了!“我是說,過幾天王回來了,我得問他要點錢。”

“殿下您要錢做什麽呢?”佩汀很困惑。

廢話!要錢做什麽?“用嘛!”

“是這樣,王吩咐了,王的任何東西,您都可以任意取用。沿途您喜歡什麽,商鋪裏有的,您就說一聲,費用由國庫支出。”她道。

司楚展雁是跟我提過一句:“喜歡什麽你就說,看中什麽你就拿。”我還當是一般的客氣話,原來楚王的客氣話這麽頂用!簡直窮一國之國力盡我一人之欲啊,太奢侈了!我打了雞血般跳起來:“佩汀,咱逛街去!”

整個集市都是我的超市,而且永遠不必麵對收銀台,有人幫我搞定收銀台!我要多暴發就有多暴發地東指西指:“這個也要,那個也要,這個那個都要!”買了不曉得多貴的毛毛衣服,兩三個銅錢一大串的石頭珠子,據說會有一百種報時方式的自鳴鍾,以及天曉得它有什麽用的七彩琉璃。

仆人先跟在我後頭拎東西,後來雇了馬車裝東西,一邊拉著馬韁一邊對我苦苦哀求:“殿下,請不要再吃了。不是說小的敢幹涉殿下飲食,殿下再這麽吃下去要吃壞肚子的呀!”

我嘴裏塞著烤鳥肉和臭豆腐,一手抓著海藻炸糕羊雜碎布丁,一手捧著棒棒雞鮮蚌飯團,大快朵頤,無視後麵跟的蒼蠅,艱難地在滿嘴美味中轉動舌頭,第一百零一次地問佩汀:“你要買點什麽?”

佩汀第一百零一次回答:“婢子不用。”

傷心啊!想送人禮物都不知送什麽好,我正打算著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先搞點珍珠寶石送她吧,她開金口小聲問了一句:“王是過幾天就回來嗎?”

他過幾天回來我哪知道?我糊塗地道:“說打仗嘛,總要打上一段時間吧?怎麽了?”

“那個……您說‘過幾天王回來了’,您得提醒他什麽什麽的……”她道。

嗯,想提醒他給我錢來著。怎麽了?我還是滿腦袋糨糊。

“過幾天。”佩汀把這幾個字咬成重音,提醒我,“您說的。”

“啊對,”我恍然大悟,“隨口這麽一說,怎麽了?”

她一向溫柔的目光裏,有了些變化,隨即掩飾地垂下眼睛。

楚王過幾天回不回來,很重要嗎?呀,她莫非很愛司楚展雁!

司楚展雁雖然把傷臉遮起來,那身段,那氣質都擺著呢!“黃頭發”“酥胸領”她們不都裸地愛慕他嗎?正所謂窈窕君子,淑女好逑,佩汀憑什麽要例外。

就把佩汀和司楚展雁湊一對好了。佩汀一感激,還不得涕零?有什麽情報還不是溜溜地往我這邊遞?司楚展雁一旦翻臉,我腳底抹油就更快了!正所謂,朝中有人,心中不慌,什麽風都比不上枕邊風!

我笑眯眯地瞅著佩汀,就像一隻狐狸瞅著肥小雞。

忽聽一聲怒吼:“大膽!”加上一聲慘號:“這是我的——”我嚇得將嘴裏嚼到一半的美食都噴了出來,佩汀忙給我擦臉。

光天化日,當著市中心攘攘人群,這個臉丟大發了!誰害我這麽丟臉?誰?!我惡向膽邊生,轉身怒目。

有一個人一隻手抓著我裝貨的馬車軲轆,一隻手抓著個琉璃塊,哭得死去活來:“這是我的,我的!”我仆人拉、拽、抽、打,他死活不放手。

那琉璃塊拳頭大,呈不規則造型,不規則顏色,看著怎麽那麽眼熟?哦,是我剛才隨手買的!

敢情馬車轆轆,把這塊琉璃顛了下來,然後就衝出這麽一個家夥,跟餓狗撲食似的,一個魚躍就把它抱上了。我仆人虎口奪食,他誓死不從,於是……就當街爭搶上了……照理說一塊琉璃而已,他如饑似渴,我就賞他吧。可他莫名其妙地把我攪得頭大,我就這麽讓他走了,豈不是太沒麵子了!我蹲在他旁邊,點點他:“哥們兒!嘿?”

“殿下,別汙了您的千金貴手!”仆人跪著攔我,“由小的們審問他好了!”

這家夥全身邋裏邋遢,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是不怎麽幹淨,要命的是還臭得很。我在仆人肩頭擦了擦指尖,決定不管這家夥說得有沒有道理,我這塊被他抱過的琉璃是絕不能再要了。

“它真是我的……”這家夥哭得肝腸寸斷,“我自幼跟爹學燒窯。這是我十歲第一次自己燒出來的成品,是我的……”

“那怎麽不在你手裏了呢?我可是在攤位上正兒八經買的!你訛我?”我如今富貴了,照理說訛也不敢訛到我頭上。我狐疑得緊。

“請您把它還給我吧。”他連連叩頭,“我為了找它,可謂是千辛萬苦,這個說送給了那個,那個說賣給了這個,最後終於找到這裏,請您把它還給我吧,我願把錢還給您。我有錢的。我湊夠錢了!”哆哆嗦嗦地在破衣裳裏摸出一把銅錢,新舊不等,不知存了多久。

“這是什麽好東西?”我瞅著那塊琉璃,“就算是你第一次燒出來的東西,有必要吃那麽多苦找它?騙誰呢!”

“真的!”他急得眼睛裏連血都要迸出來了,“我當時窮,曾經把它當定情物送給一個姑娘,難得她不嫌棄,後來成了我的妻子,後來……我舍不得這塊琉璃。”

“你妻子怎樣了?為什麽琉璃會到別人手裏?”

“我——”他膽怯地看看我的仆人們,“我不敢說。”

“說啦!”吞吞吐吐什麽的,最討厭了!

“我是……瓏國人。”聲音低得不能再低。

佩汀失聲道:“呀!”

瓏國……莫非難道竟然也許?我抖著手指頭:“你你你妻子是戰亂中死的?”

“大楚神威,小人不敢有怨言!”他叩頭如搗蒜,“可是我,隻剩下這塊東西了,請您還給我吧!”

仆人急促地對我道:“此人胡言瘋語,亂我楚國民心。公主殿下,請讓我們把他擒下,慢慢拷問身後主使。”

神經病。司楚展雁殺人如麻,是我親眼所見。打仗毀了別人的家園,還要把人家擒下?不帶這麽欺負人的。我道:“讓他走。”

那人千恩萬謝而去。

殺人是要償命的。司楚展雁掀起的戰爭,死了無數的人,可他是王,是英雄,有的人出自假意,有的人發自真心地愛他,就連我,有時也不是不討厭他的。我甚至想把佩汀設計給他,也不覺得委屈了佩汀!

竊鉤者誅,竊國者侯?我頹然垂下肩:“回去吧。”

“是!”仆人招呼馬車夫,“跟上!這會駕穩當些。看再掉下東西來,小心你的腦袋!”

“我不要了。”我甩手,“你們送回去吧。”

害別人家破人亡搶得來的東西,擺在這裏賣,我半分力氣都不用出就可以拿來,拿來又有什麽意思?

仆人呆立,佩汀也不解道:“殿下?”

“反正我需要什麽都可以拿是嗎?那等需要時再說吧。”我有氣無力,“送回去吧。”

“以儲物間為儲物間,則需汲汲營營,將東西費力搬進去,而被他人忌妒責罵。若以天下為儲物間呢,不必辛苦搬運,還可以得到稱讚。公主殿下是這個心意嗎?”一個好聽的聲音響起,帶著漫不經心的愉快。

我抬頭,見到一個女人,穿著果綠色拖地裙袍,長得好不好看且不論,我首先看到的就是裙子領口露出的白花花嫩肉——蒼天啊!大地啊!聖母大人在上!她的領子一直開到腰的,露出的乳溝……“公主殿下?”她看我還不回答她,聲調略為上揚。

“是杜泉夫人。”佩汀趕緊在我耳邊提點。

是的,我聽見了。不過我得先把我脫臼的下巴托回去,再把我深陷於她乳溝的視線拔出來,這才轉得過腦筋來同她寒暄。

佩汀屈膝行禮:“夫人怎的從京都遠路到此?婢仆們未能遠迓,實在該死。”

“罷了,你的新主子沒吱聲,你急著打什麽圓場?”杜泉夫人嘴角含著一個狡黠的淺笑,蓮步輕移,過來撫摸我的臉,“公主真與傳說中一樣美貌。”

別人蓮步輕移,身姿嫋娜得像詩,而她輕移,步子不可謂不輕盈,身姿不可謂不嫋娜,可本錢實在太好了,一步三彈,肉球跳得像很Q很Q的魚丸,要命我的視線又跌進去了!

“對,這是真的。”她輕鬆地笑道,“是,我知道它在跳。”

我總算能移開視線,看看她的腦袋。

“我的腦袋像胸口一樣豐滿。之所以招搖過市,因為我敢,不是因為我蠢。”她又飛快地回答。

哇,每次不用等我開口問,她就能搶先回答。令“胸大無腦”這四個字可以直接掩麵跳進陰溝裏死掉。大姐你也太睿智了吧?睿智得跟我肚子裏的蛔蟲似的,呃——大姐你是哪位?為什麽我總覺得你來者不善?

“我是王的朋友。”她按了按我的手,像給“朋友”這兩字加個著重號。

是的。胸大有腦的肉彈朋友……我完全理解了,真的。

“公主殿下有沒有興趣同我並轡而行?”她肘下挎著一條絲鞭,莫非是馬鞭?

“呃——”我瞟向她的身後,從人眾多,馬匹林立,真是好派頭!

“公主殿下偶獲采薪,嬌體未宜縱韁,還望夫人體諒。”佩汀挺身而出為我解圍。

連一個侍女都比我有禮貌比我有文化,說的話連我都聽不懂!我看我還是別出來混了……“公主殿下生了點小病嗎?”杜泉夫人上下打量我,笑意不減,“沒事沒事,瞧公主這氣色,斷沒什麽大毛病。有些嬌怯,正是年幼的美人兒該有的姿態呢!若真有些不舒適,公主聽我一句話,反而是活動活動,對身體更好。”

我尷尬地退後:“算了,我真的不會騎馬。”

杜泉夫人胸有成竹:“無妨,我們有一匹馴良小馬,專給年幼小姐們騎的,縱然從未習過騎馬的孩子也上得去。”比個手勢,從人們退開,露出一匹小馬。

佩汀不得不再次幹涉:“夫人!”

“出了事有我頂著呀,”杜泉夫人曼妙地側目一笑,“或者你認為在王的麵前你更有資格承擔責任嗎?嗯?”

這話重了。佩汀敗退。而我已經被那匹小馬迷住。它竟然連一米高都不到,姿勢驕傲而俊俏,全身銀褐色的毛,光亮得如一匹緞子,頸上的鬃毛雪白,中間摻一線黑,這黑線一直通到馬尾。

馬童緊了緊它的鞍轡。它的鞍也富麗,陽光下一輪輪金銀的魚鱗,堂皇得炫目。馬童單膝跪地,屈起一腿,請我踩著他的腿上馬,杜泉夫人親自扶我上去坐正:“殿下,你隻管放心把腿往下伸,腳尖****蹬裏絕不會落空的,這叫圓金鐙,頂妥帖不過。”

我坐正了,果然穩健,比坐在自行車座上舒服N倍。隻不過小馬老是扭過脖子睨我,似乎不太服氣。

杜泉夫人讓馬童拿了一根胡蘿卜,彎腰親手喂給小馬,抱著它絮絮地哄了幾句,小馬梗著的脖子這才緩和下來。又有馬夫牽過一匹大馬,全身是那種晚秋天空的青色,上麵還綴著一片片雲朵般的白花紋,胸肥眼大,鞍子是皮子的,釘著鈴鐺和瓔珞,比小馬又是另一種漂亮。

“公主殿下,我們可以走了。”杜泉夫人上了馬,笑著招呼我。

她的仆人們動也不動。看樣子,她是打算同我一對一飆馬。

“夫人,至少讓侍衛保護你們!”佩汀垂死掙紮。

杜泉夫人理也不理她,揚眉問我:“公主殿下?”那眼神,是在挑釁我,“敢不敢?”

胸不如她大我也就認了,難道膽子也沒她大嗎?我一拉韁繩:

“走!”

小馬屹立不動,無視我的命令。我挺沒麵子的,正要把韁繩拉得再重一點,杜泉夫人嬌笑道:“這是它的好處了,不管騎手怎麽動,它都不會亂動,絕不會把騎手摔下來的。佩汀姑娘這下可以放心了吧?”她吹了一聲細細的口哨,“暮雨,開步走!”

小馬這才徐徐舉蹄,“嗒嗒”前行,真是比自行車都慢,也都穩當。我回頭向佩汀道:“不用跟著我,你們回去等我吧。”

佩汀在司楚展雁威儀下討生活久了,見主子正經發命令,便不敢違抗,再不以為然,也隻有屈身應道:“是!”

杜泉夫人的大馬在前頭緩緩前行,環佩叮當,我的小馬訓練有素地跟在後麵,杜泉夫人且行且教我怎麽控製馬匹,怎麽向它發命令。

等出了集市,她問我:“咱們跑快些?”

我正有點被小馬慢得不耐煩了,立刻道:“好!”又遲疑道,“這小東西馱著我跑得快嗎?”

杜泉夫人笑而不答,舉絲鞭在馬臀上輕輕一打,大馬就小步跑了起來,我如法炮製,小馬急步跟上,倒也不顯得吃力。大馬步子漸快,銀鈴丁當,似急雨打窗,小馬縱步追隨,白鬃毛飄起來,我坐在上麵也不覺得顛簸。大馬放肆奔馳,銀鈴聲密密連成一片,小馬緊咬不放,鬃毛飄成一朵雲,身子卻更見平穩,從額頭開始那條黑線嵌在白雲中,任白雲怎樣飄蕩,竟不見墨線有什麽晃動。

風聲貫耳,短發被吹得肆意飛揚,發帶被吹落了,管它呢!我神清氣爽地仰起臉,大聲笑起來。

杜泉夫人一直注意回頭看我,見我不怕,也沒有落馬,她眼神裏有欣賞之色。這一路狂奔,我們已經進了山野。滿山白楊樹,樹葉飄飄,已經金黃了,仍然黃中還帶著綠,於是黃便黃得更嬌豔,綠也就綠得更生動。杜泉夫人像是比較熟悉這一帶,一路縱馬上山,到得一個山坡,才停下來。

旁邊已經連半個閑雜人等也沒有了,杜泉夫人一手捋著散發,一手控轡,轉頭叫我:“公主殿下!”

小馬慢悠悠地踱到大馬身邊,跟它一起低頭吃草。我毫不詫異地抬頭看杜泉夫人,等她說下去。我早就覺得她有什麽話要對我說。

不知是不是奔跑的關係,她的雙頰添了一層細膩的紅暈,兩道濃鬱的眉毛就顯得更黑,灰藍的瞳人掩在長睫毛裏,似夢。

她開口,不是跟我談愛情談理想,而是吟道:“八麵逆風流,憑高不待秋。隨雲渾忘念,遠碧一襟收。這是我十六歲時寫的《山景》,請公主殿下指正。”

指正……我隻會背古人的詩,背一首給她聽聽嗎?“舉頭望明月”還是“慈母手中線”?就這麽背出來會不會太不厚道?再說就算背出來了,我也不知道該怎麽指正人家的詩啊——我糾結……“公主殿下?”

“我不懂詩。”說實話拉倒。

“公主殿下懂不懂女紅?”

“不懂!”腹黑還差不多。

“騎射?”

廢話嘛,騎馬還是她剛教的……騎車算不算?

“琴棋書畫?”

卡通畫我是會的,而且司楚展雁還表揚過呢!不過,以當時他那個心態,不管我做什麽他好像都會表揚到底的樣子……我被杜泉夫人的氣勢壓垮了,不敢獻醜,索性搖頭到底。

她幽幽地歎了一口氣:“跟我想的一樣啊!”

咦?

杜泉夫人看著天上綿綿的流雲:“王很多次對我說起過你,你在他心中那麽重要。我?我想我對他也是重要的人,但再重,是一塊金子,必要時也可以丟棄,不像你,挖出去就是挖掉他生命的一部分,他不肯的。”

嗬,乍聽到這麽深情一段話,縱然說的不是我,而是展鸚,也叫我動容。

“那時候我就想,”杜泉夫人慢慢地接著說下去,“這個小丫頭其實是個什麽都不會,一無是處的家夥吧!可就有一種人,即使無能,或者說正因為無能,才討人喜歡。我呢?我從來都知道自己的臉長得好看,身材比臉還出眾,這還不止,我還聰明、好學,我可以給神廟刺繡壁幔,可以開弓射靶,可以撫琴下棋,可以調弄丹青,與那些男人們高談闊論,我也不會落到下風,這樣的我,喜歡誰呢?我一顆心都在王的身上,可我從一開始就知道,他不夠愛我,恐怕永遠也不會愛我到我渴望的那麽多。”

愛情悲劇無非這幾種:你喜歡的人不喜歡你;喜歡你的人你不喜歡;或者你們都喜歡彼此,但有一方先行翹辮子。俊男美女的話,或許會給故事加分,或許不。奇怪,我也不是特別同情杜泉夫人。

“所以——公主殿下,您理解我有多忌妒您了吧?”

並不是她內外兼修,就活該喜歡哪個男人都可以的……咦,她忌妒我?

杜泉夫人點頭:“我以為我忌妒您在王心中的地位,直到見到您,這樣小的年紀,這樣自由的眼神,有很多事不懂,又怎樣?還不需要懂呢!麵頰緋紅,眼神閃亮,靈魂像初升的太陽一樣剛發出光來。王這樣牽念的公主殿下您,原來是這樣子的。整個楚國的女人都忌妒我,而我不能不忌妒您。”

這是在表揚我呢!而且不是表揚司楚展鸚,是在表揚我這個人。

我瞬間心花怒放。

“我是無法在王的心中與公主您一較長短的,於是隻好退而求其次,希望做個朋友吧,如果您允許的話。”她下馬,拍拍馬脖子,自嘲地笑了笑,“不過一向我沒什麽女人緣,如果您也不喜歡我,那就算了。”

“我喜歡你的呀!”我情不自禁地傾身握住她的雙手,“雖然剛見你時有點……嗯,不過相處下來就覺得你是好人了,真的!”

如果還有一點點不舒服,一定,一定隻因為我忌妒她。

我忌妒她波濤洶湧,忌妒她一直在跟司楚展雁做“朋友”——呃,奇怪,我為什麽忌妒她跟司楚展雁做“朋友”?

天邊忽有滾滾濃煙升起,煙呈灰碧色,筆直一線,升入雲霄,膨然脹開,軒昂如一座大屋。

我們都抬頭看它。杜泉夫人麵露複雜的神色:“萊國的海市狼煙。那邊終於開戰了。”

我脫口而出:“那就是說司楚展雁——”

“他應該已經在戰場上了……很矛盾吧?既為他擔心,又為他驕傲,既怕他受傷,又想親眼看看他怎樣在戰場上大展神威。”

“不,也不是……”

“不用害羞。您擔心自己的兄長,是很正常的啊。說起來,楚國也沒有哪個女孩子不仰慕楚王吧——”忽地一笑,“除了那位佩汀姑娘。”

“啊?”她明明很緊張司楚展雁吧!

“看來女人的情緒,您還不太懂啊。”她聳聳肩,“總之您是喜歡楚王的吧?”

“啊……啊?”我的舌頭怎麽像被該死的蜜蜂蜇過似的不靈活!

“王也喜歡您,所以有人說,王可能準備迎娶您。”

“怎……怎……怎麽可能我是……是他的妹妹!”我總算冒出了一句完整的抗議。

“不算嫡親,名義上的兄妹而已,按王族規矩是可以的。”她又露出了那種若有所思的嘲諷笑容,“王族……就算是嫡親的話,隻要願意也就可以吧。”

說得也是,古埃及好像有這麽一個規矩,中國漢朝好像也有一個皇帝娶侄女的,娶小姨子的就更多了,草原可汗還娶繼母來著……啊,我怎麽穿越到這種地方,好黃好暴力!“去去去,誰願嫁誰去!”我揮手,“反正不是我!”

杜泉夫人失笑,拍拍我的手:“不用擔心。王很疼你,他會有所安排的。他什麽都沒跟你說過嗎?那也隻是謠言而已。不過既然是謠言,總有一天會傳到你的耳朵裏,我提前告訴了你,你不會生氣吧?”

我從牙縫裏擠出一個字:“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