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海(科舉)

第37章:堂試

第37章 堂試

所謂堂試, 即考生交卷時至公堂前, 由主考官當堂麵試。

若是文章寫得令主考官喜歡, 又應對合宜的話, 說不定便會被當場取中。

即便沒有被當場取中, 堂試也算是在眾多考生中脫穎而出的一個途徑, 畢竟能引起考官的關注。

當然, 敢於在科考場上,提出讓考官堂試的考生,都還是對自己的文章和學識有一定的信心。

隻是考生若想請主考官堂試, 就必須得要提前交卷。

要知道若是等考試時間到了,那麽差役統一收卷的話,考生根本沒有機會見著主考官了, 又哪裏來的機會請求堂試呢?

這其實在童試中算較為常見的。

一般到院試那個層麵, 便不複再有堂試之說了。

江程雲此刻正端著茶碗吃茶,聽著這話, 不由手上一頓。

臨川顧雲浩……

作方才那篇文章的考生?

眼中劃過一絲笑意, 江程雲放下手中的茶碗, 雙目炯然地看向站在堂前的顧雲浩。

這少年似乎十四五歲的樣子, 形容姿態看著很是俊逸灑脫, 隻是臉上卻還仍帶著幾分稚嫩之氣。

剛剛那篇文章行文暢快, 立意高遠,看著頗有氣勢,江程雲心裏實在是喜歡。

看著眼前這名身形單薄的少年, 他確實有些沒有想到, 畢竟那文章雖然筆力嫩了一些,但也不太像出自一名稚氣少年之手。

但江程雲為官多年,自然是不會顯露出什麽痕跡,打量了一番之後,便開口問了幾句與四書有關的問題。

顧雲浩自是不敢大意,忙一一應對回答了。

見他回答的不錯,江程雲本就喜歡他的文章,便又看了看他交上來的後兩題的卷子,因著後兩題分別是五經題跟詩賦題,所以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那篇五經題的文章。

“你竟是以《禮記》為主經?”

“回府尊大人,學生的夫子乃擅《禮記》,師業相承,學生自是隨夫子治《禮記》,隻是不堪愚鈍之資,三年尚不明其中門道。”

這話委實說得有些謙虛,但對於顧雲浩來說,也是真的是有感而發。

他隨著梁成業治《禮記》,雖然在應試上也算是得心應手,但總是覺得缺少了點什麽,難以再進一步,得窺裏麵的門徑。

江程雲看過他的五經題卷子,雖然稱不上絕妙,但也算上佳,故而隻當他是謙虛之言,更是覺得眼前這少年頗有幾分君子之風。

“《禮記》承先賢之禮,傳聖人之德,汝當盡心研習才是。”

江程雲一麵吃了口茶,一麵繼續道:“本官早年亦有再治《禮記》之願,怎奈僅《春秋》一經便難能有暇他顧,學海無涯,爾務必時時苦學才是。”

因著對顧雲浩印象不錯,江程雲便多囑咐了兩句。

當然,顧雲浩更是覺得有些詫異。

一是沒想到堂堂一府之尊,會與他在這考場公堂之上說這樣多的話,甚至最後還關心起自己的學業來。

二來也是沒有想到,江程雲竟然是主治《春秋》?

因著這個,顧雲浩的眼中也多了幾分欽佩之意。

畢竟現在文人大多是以《禮記》、《尚書》為主經,治《春秋》的可謂是少之又少。

“是,學生謹記府尊大人教導。”

見著他一臉誠摯不似作假,江程雲的愛才之心更甚。

“本官再問你,為何而學?”

聽了江程雲又問,顧雲浩心裏不由暗暗不解。

沒聽說過堂試還要問考生為什麽讀書這樣的問題啊……

不過雖然疑惑,但也隻是放在心裏,仍是朗聲答道:“非學無以廣才,非誌無以成學。”

“恩,武侯之言,可見胸魄。”江程雲點點頭,轉而問道:“既‘非誌無以成學’,爾又以何為誌?爾之誌向又與舉業何幹?”

“學生之誌,僅隻有三,上承天子之意,下應百姓之願,再盡為子之道。”

聽了這話,顧雲浩眸中閃過一絲異彩,直言答道:“進舉業,則是形勢所需,亦是學生心之所盼,不願有負多年所學。”

這話說得沒毛病……

此刻立在公堂兩側的教諭、書吏等人也紛紛暗自點頭稱善。

這小子說話坦誠卻又滴水不漏,言語之間還頗有氣勢。

看來是能取中了……

看著眼前如青雲出岫一般的少年,在思及他方才的應答,江程雲卻突然猶疑了起來。

深深地看了顧雲浩一眼,又是歎了口氣,思量了一會,方才開口說道:“你四書的文章,本府已經看過一篇,當是可取,但排名的話,需看了另一篇再做決定。”

“多謝府尊大人抬愛。”

萬沒想到真的會被當堂錄取,顧雲浩心裏一顫,忙行禮拜謝。

“你且退下吧。”

聞言,顧雲浩也不敢多作停留,忙退了出去。

不知為何,他總是覺得有些怪怪的。

以他兩世識人看人的經驗來看,那府尊大人明明很是喜歡自己,但為何最後又突然冷淡了些?

雖是有些不解,但顧雲浩也不是很去在意,畢竟能這樣被當堂取中,已經是很難得了。

他們六縣的案首,若是不出什麽意外,府試都能被取中。

但若是僅憑著縣案首的名頭得中,那麽排名也不會考前,一般都會是掛在尾巴上。

大家都是讀書人,多少還是會要點麵子。

前麵才中了一縣案首,結果府試時卻是掛在了榜尾,那也實在是不太好看。

比如考前西鄉士子跟東川士子的爭論,若是今次哪邊士子真的考差了,勢必會有些抬不起頭來,這個時候,作為一縣案首就更要首當其衝,在文章上壓的住陣腳才行。

案首也是不那麽好當的,亦背負了很大的壓力的……

好在他現在已經被當堂取中了,再怎麽著,排名也不會太難看,不至於丟了他們臨川縣的臉麵。

心裏歡喜,顧雲浩的腳步也輕快了許多,不過片刻便走到了龍門之前。

但見龍門緊閉,兩側分列差役兵丁把守,不由掩麵一歎。

隻想著提前交卷跟堂試,竟然忘了這茬了。

本朝科考明文有令,鄉試以下,考生皆可提前交卷,但必須得等到息考鼓響起,方才可以離開考棚。

這就相當於可以提前交卷,但交了卷後還不能走?

更悲劇的是,也是不許再回考座的,就隻得在這龍門之下幹,巴巴地站著枯等到申時末……

這倒是讓一心歡喜想回去,找人分享喜悅的顧雲浩哭笑不得。

得,穿到這裏十幾年,第一次裝比,就這麽不成功……

等了許久,顧雲浩雙腿有些發酸,也顧不得什麽斯文不斯文,隻得於龍門一側的水缸旁邊找了個地方坐下。

來往巡視的差役兵丁時不時用異樣的眼光打量一眼。

雖然他們見過很多提前交卷的考生,但大多或滿懷心事,或誌得意滿地端立於龍門之下,確實很少見到哪個考生這樣席地而坐,等著息考散場的。

對於這些,顧雲浩隻將頭一偏,裝作不知。

雖然他也要麵子,但此時麵子還是沒有他的雙腿重要。

隻是他並不知道,此時在公堂方向亦有一雙眼睛在看著他。

此人名為董睿,乃是淮安府衙的師爺,也是知府江程雲最為看重之人。

將一切看在眼裏,董師爺收回目光,步上公堂,湊到江程雲的身側,言道。

“東翁,……”

聽完了董師爺的話,江程雲眼中浮現出一絲笑意,隨即又搖了搖頭,似是無奈,似是愉悅。

待到申時末,息考鼓的鼓聲大作,龍門緩緩打開。

顧雲浩心裏鬆了口氣,提上考籃,抬步而出。

“小浩,這裏!”

顧長光緊緊地盯著龍門口的位置,一見他出來,立馬揮手喊道。

“爹,不是說不必在這裏等我麽?”

走到顧長光的身側,顧雲浩歎息道。

府試一場隻考一天,且又題量不大,他實在是不想他爹跟著一起在這考場外幹熬著。

“左右我也無事,就在這待著,反倒感覺安心些。”

嘿嘿一笑,顧長光又繼續道:“喏,中午才考場裏沒吃好吧?這是我剛買的熱包子,你先吃兩口。”

一麵說,就一麵遞過來一個熱乎乎的紙包。

接過紙包,顧雲浩看著他爹臉上盡是溫和的笑意,不由鼻頭一酸,心中更滿是溫潤。

前世的他,自初中之後,便沒有享受過父母親的關愛。

好在上天待他不薄,到了這個世界後,居然還能有這樣一個溫暖的家庭。

“怎麽?不喜歡吃包子?那咱們去吃餛飩,剛前我看到那邊有一家小食鋪子。”

“爹,沒事的,我喜歡。”

啃一口包子,顧雲浩對著顧長光笑著說道。

“走,咱們先回客棧。”

見兒子喜歡,顧長光當下便心滿意足地道。

“哥,你瞧那人衫子上的印跡,那是不是在考場上惹事,被人踹出來了?”

突然,一個稚嫩的聲音響起。

顧雲浩左右一看,並無旁人,不由暗暗詫異。

難道說的是他?

“哼,斯文掃地,如此不修邊幅,竟然也配參加府試。”

循聲看去,隻見乃是一對衣著錦繡的兩兄弟正對著他議論呢。

那位年幼的不過五六歲的樣子,年長的那位大概跟他年紀差不多,兩人身後不遠處站著兩名仆人,其中一名仆人手裏還捧著個考籃。

看來年長的那位也是今次參加府試的考生,而那年幼的孩子,想來是跟著仆人一起在此等候兄長罷。

顧長光也是聽到那兩人的話,當下就又上下細細的打量顧雲浩,生怕他有什麽損傷。

待轉到身後時,果然見衣衫上有些灰塵印跡。

“小浩,你沒出什麽事吧?”

顧長光急了,立馬出言問道。

“爹,你放心,我沒事,等會再與你細說。”

先是安撫了顧長光,顧雲浩眉尖一揚,走到那少年跟前,道:“我叫顧雲浩。”

“哼,我管你是誰。”

那少年高貴冷豔地打量了他一眼,側頭一哼。

“你會記著我是誰的。”

說完這句,顧雲浩便轉身,拉著顧長光離開。

路上,顧雲浩細細與他爹說了考場裏的事情。

聽到他居然被府尊大人當堂取中,顧長光亦是興奮不已。

“府尊大人果真是有眼光!”

誇了兒子一番後,顧長光又狠狠地讚江程雲。

府試時,考生都必須考完三場,但卻是隔日一場,所以不過五天的時間,便能三場考完。

雖然顧雲浩已經被堂取了,但一樣還需考完後麵兩場。

不過後麵兩場考的都是貼經、墨義和表判。

這些對於他而言,並沒有什麽難度,因而三場考完,顧雲浩覺得並沒有想象中的疲憊。

待府試一考完,他便提議換一家便宜點的客棧,但顧長光卻是不同意。

“府試那麽費腦子,你才考完,還是別急著折騰,先好生休息才是正理,再住個一兩天,也多不了幾個錢,到底還是身子重要。”

即便顧雲浩一再解釋說自己並不覺得很累,但他爹就是堅持要讓他好生休息。

見顧長光如此堅持,又想到後日府試就會放榜,確實也最多再住兩三天,顧雲浩也隻得作罷。

父子倆的意見總算是達成一致,開始一起靜待放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