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海(科舉)

第38章:發案(捉蟲)

第38章 發案(捉蟲)

夜色如墨, 萬籟俱寂。

淮安城褪去了白日的繁華, 浸潤在一片安寧之中。

“咚……咚……咚……”

城樓上響起了三更的更鼓之聲。

夜已經深了。

府試考棚的閱卷房內, 眾多府學的學官們皆是齊齊鬆了口氣。

總算是結束了……

看了看滿房的試卷, 大家心裏暗暗自豪。

此次府試共有一千八百餘人參考, 且所有考生連考三場, 考完之後, 又隻隔一天就得發榜,因而閱卷官們的壓力自是不小。

董睿雖不是府學學官,無權參與閱卷, 但作為江程雲最為得力的師爺,亦是得要候在此處。

閱卷房內裏有一中堂,自府試開考後, 便作為了主考官江程雲的休憩和閱卷之所。

此時, 江程雲獨自一人正端坐於案桌之前,手裏拿著一紙名冊反複思量。

他麵前的書案之上, 正是放著此次府試前六十名考生的試卷。

隻見他偶爾眉頭一蹙, 放下手中的名冊, 又從那一摞試卷中翻出一張卷子。

細細看過之後, 或是繼續往下看, 或是執筆改動那紙名冊。

“東翁, 吃盞茶吧。”

董睿此時進來,端了盞熱茶小心地置於案上。

回過神來,江程雲放下手中的名冊和毛筆, 先兩指揉了揉眉心, 隨即端著那茶呷了一口。

感覺茶在口中澀苦回甘,江程雲精神稍振,整個人的疲態也退了兩分。

“外麵的事情都妥當了?”

放下手中的茶碗,江程雲問道。

“正是,學官們已經將試卷全部整理了。”

“那便好,此次考生眾多,他們也實在辛苦。”江程雲滿意地頷首說道。

“東翁鞠躬盡瘁,為國舉才,更是令人欽佩。”

聽了董睿的話,江程雲隻瞥了他一眼,便道:“怎麽跟人學了這套來?罷了,你來看看這個。”

言罷,便將那紙名冊遞了過去。

雙手接過名冊,董睿看了之後,不由雙目一閃,麵上也帶了幾分詫異。

“這名次隻怕……”

“如何?”

江程雲隻覺疲憊不堪,索性往那背椅上一靠,問道。

“其餘倒是無礙,隻是在下認為,這前十之位,東翁可還需再斟酌斟酌?”

想了想,董睿謹慎地道。

聽了他這話,江程雲亦是眉頭一皺,臉上皆是煩悶之意。

他又如何不知董睿的意思。

雖說府試僅僅隻是童試,且皆由他一人做主。

但也正是隻因他能獨斷,才多了這中間許多的麻煩。

首先轄內各縣縣令這些年都沒什麽大錯,總不能不顧他們的麵子。

這各縣的案首自然是得要取中的,位次也不好太靠後了。

再則,本朝科考規矩,不論身居何職,家中晚輩科考一律需回祖籍之地參試。

他們淮安府本就是是富庶之鄉,且文風鼎盛,多的是名門望族,這些人家也不能不考慮。

說不定這廂把人家孩子棄錄了,明日別人家中當侍郎、做宰相的長輩就得到了消息,心裏記下這一筆。

最後貧寒人家的子弟也需要照顧一二,畢竟寒窗讀書十餘年,已經很是不易,還得給這些學子們一個上升的通道。

再加上淮安一共六縣,這也最好是要通盤考量,即使做不到雨露均沾,也不可相差太過,不然容易引起考生們鬧出什麽事故。

總不能臨川縣的考生取錄一二十個,而西鄉的考生隻取中一兩個吧?

因此種種,在拿到這份名冊之後,江程雲的眉頭就沒舒展過。

江程雲原本也想著盡量做到各方平衡,但漸漸地就隻覺心裏憋悶。

科考本是為國選才,而今摻合進這麽許多東西,他實在是覺得有些膩煩。

“此次的六十份上卷皆在此處了,你去瞧瞧。”

說起前十名的次位,江程雲更是不耐,便隨意一指案上的那一摞卷子,說道:“本府倒是有心給西鄉縣令一點麵子,可你去看看,有幾個是看得過眼的?”

聽了這話,董睿亦是神色稍斂,微微垂了垂頭。

“在下是怕這榜告一出,西鄉士子不服。”

“哼,本府到任淮安幾年,每年必到各縣巡視,今次府試之前,也曾聽聞有個西鄉五傑的名頭,還心感寬慰,隻當是能通過此次府試,選出一些才識品行皆俱的士子。”

說到這裏,江程雲的怒意更甚,便冷冷一哼,道:“現在看來,竟都沒甚真才實學,倒是不知那西鄉縣令是如何選才的。”

這話已經涉及官場,董睿更是不敢多言。

“而今科考雖然看重實才,但名聲也不可忽視。”

思量了片刻,董睿斟字酌句地道:“士子之間,為著名聲,彼此吹捧,互相造勢也是有的,想來是西鄉更甚一些吧。”

“哼,朝廷開科取士,為的是選拔賢良之才。雖然而今世風日下,但本府不論旁處如何,隻在本府任內,淮安府取定要做到公允。”

說到這裏,江程雲冷冷一哼:“俗話說文能觀人,本府不願要那沒有才識的沽名釣譽之徒。”

當然,還有一話,江程雲並未說出口來。

那便是通過府試,選出些賢良之才,對他自己本身,也是大有好處的。

雖然府試隻取五十人,但他江程雲亦是這些童生們的座師。

若是日後這些士子出息了,能考上進士入朝為官,也就相當於就多了一些人脈。

要知道官場之中,波卷雲詭,人脈乃是相當重要的資源和財富。

就算是為了今後為官之路,江程雲也很是真的想通過府試選出一些良才。

見他話已至此,董睿不言其他,隻雙手一揖,讚道:“東翁公正廉明,實乃旁人不及,不過未免考生疑惑,還是須得再想點辦法。”

“你認為該當如何?”

“以在下愚見,可否將取中考生的卷子抄錄了貼榜?”

董睿建議道。

“不可!”

哪曉得話剛出口,便被江程雲否定道:“朝廷明文有令,各地科考不可輕易更改,此話不必再提。”

說到這裏,江程雲想了想,又繼續說道:“還是讓書吏們務必存好卷本,即使有什麽變故,也有據可查。”

“東翁所言甚是。”

董睿看了一眼那名冊,思忖著江程雲的心意,試探地道:“那顧雲浩的卷子在下亦是看過,著實是好文章,這名次……”

聽了這話,江程雲不由想到堂試那位帶著些許銳意的少年。

“此事本府心中自有道理。”

四月二十九日。

府試發案。

因著已經被堂取,所以倒是不用很著急去府衙前看榜,隻安心等著報錄人來報喜就是。

他們填的臨時住址乃是客棧,故此報錄人會到客棧來報喜,所以父子倆一大早就開始拾掇著起床。

知道顧雲浩此次府試基本能中,顧長光生怕自己到時候給兒子丟臉。

早在來府城之初,便跟衛氏商議了一番,然後把一身好點的衣裳放在了包袱裏。

雖然隻是簡單的布衣,但還不算很舊,比其他衣裳看著好些,今日發案,正是派上用場。

換好了衣裳,見到兒子仍是一身半舊的學子衫,顧長光想了想,說道:“今天是個大喜的日子,要不我去成衣鋪子看看,給你買件新長衫回來,應該還來得及。”

“爹,實在不必這麽麻煩。”

顧雲浩搖了搖頭,說道:“科考本就是看才學,若文章好,旁人自是不敢因我一身舊衣便看低我,若是文章不好,即便身穿綾羅,也沒什麽意思。”

雖然話乃是實話,但顧長光看著他平淡的麵龐,還是覺得心裏一酸。

這孩子從小就懂事,這麽些年,不論是什麽時候,都事事自律,不讓他們有半點操心。

“是爹沒本事,讓你受委屈了……”

聽了他爹這話,顧雲浩當下一震,隨即急忙勸慰道:“爹如何說這樣的話?你與娘這麽些年來辛苦攢錢供我念書,這已經是很不容易了,能生在咱們家,我一直覺著是件幸事,可萬別這樣說了。”

見顧長光麵上還似有愧疚之色,顧雲浩又隻得岔開話題,問道:“爹,報錄人來報喜,是要準備紅包的,你可換好了散錢?”

“換好了,一共換了一千文錢。客棧掌櫃說了,不夠的話,可以隨時找他再換。”

“足夠了,報喜一路吹吹打打的,應該是有五六個人,到時候每人看著給百八十文也就是了。”

想了想,顧雲浩還是說道:“這個給報錄人紅包,又沒有定數,隻需意思到了也就是了。”

顧長光自是沒有不讚同的。

他不懂這些,自然是兒子怎麽說,他就怎麽做。

又整理了一番,父子兩人便出了客房,到廳中找了張桌子坐下,安心等待消息。

因著這間客棧距離考場近,不少外地的考生都在此住著。

除了部分考生等不及,一大早便跑去府衙等著看榜。

另還有些考生對自己的文章頗有信心,未免報錄人撲了個空,便隻待家裏人去看榜,自己則在客棧等著。

“來了!來了!報錄的來了!”

隨著一個聲音響起,便隱隱聽到嗩呐鑼鼓之聲響起。

細細一聽,那聲音由遠漸近,還真是朝他們這個方向而來。

眾人皆是精神一振,眉眼之間都露出興奮之意。

但不過一會,就聽見那聲響又越來越遠,似往隔壁街而去。

原來不是他們這裏……

大家肩膀一垮,都是有些失望。

“來了!又來了!這次應該是咱們這了吧!”

不一會,又聽見一陣鑼鼓之聲傳來,那聲音越來越近,最後隻見共有一行八人,停在了客棧門外。

真是他們這裏!

見著報錄人有八個,眾考生興奮得甚至有些坐不住了。

一般而言,府試報錄都是五人或六人。

隻有位列前十,才會再多加兩名報喜人鳴鑼開路。

八名報喜人,意思就是說他們這裏有人考了前十?

一想到這裏,眾士子都更是緊張了起來,巴望著得中前十的乃是自己。

顧長光此時早已坐不住,直接站了起來。

便是顧雲浩,在這樣的氛圍之下,也覺得喉嚨發幹,不住地往嘴裏灌茶。

那領頭的報錄人核對了一下住址,便一臉喜色地走了進來。

“捷報!臨川縣老爺顧雲浩,取中為順德二十五年淮安府府試第三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