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海(科舉)

第65章:老狐狸跟小狐狸(二更)

第65章 老狐狸跟小狐狸(二更)

淮安府東城, 離著府衙不遠, 有一清幽淡雅的園子, 稱為李園, 此乃當地望族李家的一處別苑。

而此時的李園之外, 卻多了許多兵丁把守巡邏, 此外, 巡撫鄧仕文,亦是告知越省總兵府,專門派遣了數千護衛。

畢竟這李園乃是齊王下榻之處, 鄧仕文自然不敢忽視。

齊王此次巡視淮安,除了帶著自身隨從侍衛之外,另有禮部侍郎徐景一路隨行。

自到了淮安之後, 齊王並隨行諸人, 以及巡撫鄧仕文,都住進了李園。

李園西苑。

一名青布衣裳的小廝穿過回廊, 也顧不得與往來的侍衛婢女寒暄, 直直進了右側屋子。

“徐大人。”

徐景此時正在與一少年下棋, 聽見小廝來報, 也不甚著急, 隻瞥了一眼那小廝, 道:“齊王那邊有什麽動靜?”

“齊王一大早便出去了。”小廝忙回道:“且隻帶了薛大人。”

“哦?這倒是像齊王一貫的處事之風。”

徐景並不詫異,隻繼續問:“咱們的人可跟上去了?”

“跟著,是吳統領遣了小人回來, 說是齊王此行像是沒那麽簡單。”

聽聞這話, 徐景眉頭一蹙,手上的棋子也是久久未曾放下,轉頭問道:“齊王去了哪裏?”

“是季府。”

聞言,與徐景對弈的那名少年卻是暢然一笑:“老師,此事不是正在預料之中麽?季家本就與齊王關係匪淺。”

季航曾經齊王幼時的伴讀!

甚至在前幾年,太後甚為喜歡季家三姑娘,甚至有意待季三姑娘及笄,便將其許配給齊王為妃。

這本是朝中許多人都知曉的事。

當時諸人甚至一度以為,乃是太後襄助齊王,為其拉攏季閣老。

不過後來也不知為何,先是季航突然重病,無法進宮伴讀,隨後季家二老太爺突然辭官,帶著季航與季三姑娘回到了淮安,此事方才慢慢無人提及。

這些年來,季老爺亦是步步謹慎,凡事不偏不倚,倒像是一心隻做聖上純臣的樣子。

碰巧的是,齊王今次巡視淮安,而季家亦在此處。

成行之前,徐景便猜到齊王此行必得去季家,但卻有些沒想到,不過剛到,齊王便如此急不可耐地上門。

“難道季家還有旁的心思……”

徐景卻是麵色一沉,目色未明地說了一句。

“季家那邊可還有人看著?”少年卻是直接又問了那小廝一句。

“隻留了一人,季二公子與齊王一同出了門,最後與一名姓顧的書生相遇,此刻正在茶樓吃茶,吳統領覺得此事蹊蹺,差了小人來回稟大人。”小廝忙回道。

“姓顧的書生?”

聞言,徐景也有些詫異,思索了一番,也覺察不出什麽頭緒。

“正是,吳統領讓小人稟告大人,這位書生正是江程雲江知府的弟子。”

聽了這話,徐景瞬間神色一變,放下了手中的棋子,麵沉如水。

江程雲……

“你且退下吧。”

少年也是一臉凝重,直接遣退了那小廝,坐在那裏默默不言。

“看來,咱們素日裏倒是小看了這位齊王殿下。”

良久,方才傳來徐景冰冷的聲音。

少年亦是有些沒有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但還是說道:“不過一名弟子,或許也有巧合,未必便是江程雲的意思,再則來說,江程雲不過隻乃一知府罷了。”

“豫之,你未涉官場,對江程雲此人知之甚少。”

徐景看了一眼身側的少年,不由暗暗歎息。

這孩子雖是自小聰穎,在同齡一輩之中,稱得上是絕頂之姿,但總歸還是看得太淺,且過於自傲了點。

不過也難怪,他自有驕傲的資本,畢竟是王家的嫡長孫嘛……

聽聞了徐景的話,王豫之心裏還是覺得他有些草木皆兵了,不過知曉這位老師一向小心謹慎慣了,也不好多言。

“江程雲此人乃是個能臣,且為師與他曾打過數次交道,都不如他,此人心智非常,不可小覷。”見王豫之神色之間仍似有些不放在心上,徐景暗暗歎了口氣,說道。

王豫之仍是覺得他老師有些過於自謙,遂道:“老師與江程雲乃是同科進士,而今已是正三品禮部左侍郎,而那江程雲……”

話還未說完,便被徐景打斷道:“當年江程雲取中探花,入翰林院後,又得聖人幾次傳召,可謂是風頭正勁,就是當年的狀元榜眼也都是不及,而後雖外放出京,但聖上心中必然仍是記得此人。”

“身在朝中,不可僅以官階高低來論,江程雲雖隻是四品知府,但淮安但卻極為重要,若不然,聖上又怎麽急急派了齊王前來巡看災情。”

聽了徐景的話,王豫之沉默了下來。

雖是季閣老當下一副純臣之態,但季航總歸曾是齊王的伴讀……

“學生聽聞季家兩位公子似有齟齬,季航隨著季二老太爺回到了淮安,而季閣老卻是獨獨留下了季大公子在京中相伴,季家果真會因著季航便倒向齊王?”

王豫之心裏對此還是極為猶疑。

他本就出身世家,對這些世家大族的處事之風太了解了,從來家族的選擇,都不會被小輩之間的交情而左右。

加之齊王現下勢微,又不為聖人所喜,這些年來,齊王亦是修身養性,端是一副閑散皇子之態,實在不像是有心儲位的樣子。

王豫之心裏並不認為季家會倒向齊王。

隻是江程雲的弟子又怎會卷入其中?

要知道季閣老雖也是閣臣,但總歸不如孫惟德勢大,若是季家與孫惟德牽扯上……

“孫惟德那個老狐狸!”

徐景自然也想到了這一點,當下便一拍案桌,氣急道:“慣是會做這些左右逢源之事,此次淮安水患,若不是咱們手下留情,他那位得意門生江程雲哪裏還能平安的立在這淮安府。”

“他可倒好,嘴上說是承了咱們的情,私下裏卻與季家瓜葛不清。”

說到這裏,徐景也是覺得心底氣悶。

“老師,此事倒也不急,碰巧咱們還得在淮安待上幾日,且再看看。”

王豫之卻是極快地便按下了心裏的情緒,說道:“不過是一名不見經傳的書生罷了,江程雲未必會有多在意這名弟子。”

顧雲浩卻是不曉得,他僅僅是與季航在茶樓喝了個茶,便會讓堂堂當朝正三品侍郎徐景如此氣悶。

書院開學的日子是八月初二,待到八月初一這天,顧雲浩一大早便背上了書箱,往陵江書院而去。

大雨過後,這日頭開始漸漸大了起來,天氣也格外的悶熱。

及至山腳之下,顧雲浩就已經是滿頭大汗。

剛順著台階往上數步,便聽見身後似有車馬之聲,回首看去,果然是一輛看著極為氣派的馬車向這裏馳來。

及至山腳,馬車急急停下,自車上下來一老一少兩位衣著錦繡的男子。

老的那個看著四十多歲的樣子,而年輕的尚不及二十。

兩人舉止悠然,神色間帶著幾分傲氣,很明顯看著不太像是來書院拜師的樣子。

顧雲浩雖心下疑惑兩人的來意,但他一向不願多生事端,便回過頭來,準備繼續上山。

“前麵那位小友。”

剛走兩步,卻是聽到後麵有人喊,顧雲浩也隻得停下腳步。

“這位小友,可是陵江書院的學生?”

回頭過去,便見那位中年男子三兩步就走上了石階,正雙目含笑地看著他問道。

“不錯。”

聽了這話,那人點了點頭,又問:“聽聞你們山長柳予安先生,將受邀前往參與洛省院試之事,不知可曾啟程?”

聞言,顧雲浩心下更是覺得詫異。

柳予安確實是受隔壁洛省提學之邀,前往一同襄助洛省院試事宜,但這個消息並非人人皆知,就是書院之內知曉的也是不多。

就連他,也是因著有季航跟江程雲的關係,方才曉得此事。

眼前這人既然知曉此事,可見此人身份非同尋常。

但這人神情之中帶著幾分倨傲,看著卻是不太像是與山長有什麽深交的樣子。

想到這裏,顧雲浩也開始警惕起來。

“這事倒是未曾聽聞。”

心下疑惑,顧雲浩言辭也謹慎了起來,神色不變地回了一句。

聞言,那人似乎也未曾多想,又開始問及書院中的事。

心裏的疑惑更甚,顧雲浩隻挑選著回答了幾個無關痛癢之事,便對那人歉意地一笑,道:“在下急著趕回書院,就此先行一步了。”

言罷,便要轉身前行。

“在下姓徐,不知小友如何稱呼?”

哪曉得剛走了一步,卻又聽見那人相問,顧雲浩隻得轉身又是回了一句:“在下姓顧。”

說完,也不願再與那人多言,直接抬步而上。

這裏徐景看著顧雲浩的背影,卻是眉尖一挑,轉而問身後的少年:“豫之,以你所見,此顧姓少年,可會是江程雲那位寶貝弟子?”

“應當差不離了。”

王豫之亦是皺了皺眉,說道:“聽聞江程雲這位弟子出身寒門,卻不想居然還能有如此氣度,這倒是讓人有些意外。”

“能得江程雲看重並收為弟子,哪裏又會是泛泛之輩。”

徐景淡淡地說了一句。

他也是出身寒門,平素行事一向都是隻看結果,並不在意那些什麽所謂的氣度之內的空話。

因此,顧雲浩什麽氣度他倒是沒有多注意。

隻是徐景此刻卻有一種直覺,仿佛剛剛那少年好似看透了自己的來意?

若真是如此,此人眼光老辣,必然是個極會觀人識人的。

但看著那顧姓少年不過十五六歲,即便不凡,也應當不會有如此心機城府吧?

自嘲地搖了搖頭,徐景不由暗暗感歎。

看來是在朝中多年,看誰都是‘老狐狸’‘小狐狸’了。

“豫之,此子想必就是江程雲那位弟子了。”

胡思亂想一番,徐景回過神來,一臉正色地對著身旁的王豫之道:“此人年紀比你小不了幾歲,說不得今後將是你的大敵,萬不可掉以輕心。”

聞言,王豫之也是眉尖一揚,沉聲說道:“看著像是個不錯的,隻是居然成了江程雲的弟子,也是可惜了。”

聽了這話,徐景先是看了看四周,又抬首看著隱在山間的書院,眼中劃過一絲笑意,隨即便是一聲歎息。

“果真是個讀書的好地方,確實是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