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海(科舉)

第147章:帝相之爭

第147章 帝相之爭

徐景這個名字, 自順德年間, 顧雲浩入京之後, 便時常聽到。

這麽幾年來, 以他對徐景此人的認知, 顧雲浩對此事還是覺得有些意外。

畢竟郭槐死諫之事必定影響不小, 說不定整個華朝上下都會為之震動。

小小一個鴻臚寺五品官員, 居然有那樣的膽量,趕在太和殿大朝會時以死脅迫元化帝收回成命,打消稅改之心。

這顯然不可能如郭槐所言的是為了社稷基業。

也難怪元化帝會龍顏大怒, 甚至下旨誅連郭槐的九族。

郭槐此舉,顯然是有旁的緣由。

一如孫惟德所言,左相杜允文是不至於用這般法子來阻撓新政之事。

但若是真如顧雲浩所想, 這事乃是徐景的手筆, 好像也有些說不過去。

徐景雖然行事張狂狠辣,但總歸也是在朝多年的禮部左侍郎, 有如何會如此天真到以為死諫能逼迫到元化帝?

“師祖, 難道此事真乃徐景所為?”

想了想, 顧雲浩還是問道。

畢竟師祖孫惟德與杜允文同為宰相多年, 兩人打了數年的交道, 對於徐景此人也是比他了解的更多。

聞言, 孫惟德點了點頭:“應當差不離。”

還真是徐景!

顧雲浩自然是相信師祖的判斷,但卻仍是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難道此事左相不知曉?”

思來想去,顧雲浩還是有些不相信左相會允準徐景這般行事。

元化帝即使再年輕, 再重視名聲, 但好歹也是順德帝看重培養的帝王,怎麽可能輕易被人裹挾。

杜允文即便如今式微,但入閣多年,心思城府絕對不淺,怎會做如此不智之事。

不僅是杜允文,就連徐景,應當也不至於張狂至此吧……

“此事關係重大,徐景即便是再大膽,也不敢越過杜允文自作主張。”孫惟德卻是說道。

聽了這話,顧雲浩亦是心裏一震,沉默下來。

他覺得好似有什麽東西被忽略了。

見他陷入沉思,孫惟德隻是含笑吃了口茶,也不去提點他。

雖然顧雲浩乃是他看重之人,心思城府也夠用,但總歸是年輕稚嫩了些。

加上又沒有真的經曆過什麽事,有許多事情還是想得簡單了點。

要知道在朝為官比不得地方,京中形勢多變,人際複雜,一個不小心便會落入別人的計算之中。

更何況顧雲浩這個他最為看重的弟子,還為著新政之事為人所記恨。

現在有他這個右相的師祖在還好,但若是有一日他辭官回鄉了,便不會有人再護著顧雲浩、江清華等人。

因而,孫惟德亦是覺得,在他退出內閣之前,還是應當讓顧雲浩等人盡快能獨當一麵。

故此,在顧雲浩進入官場之後,孫惟德便經常找了他過來論及朝中諸事,有時從旁提點一二。

眼下見顧雲浩在思及今次朝會上郭槐死諫一事,孫惟德便也先不多言。

“師祖,聖上已然決心改製稅賦,又有何人敢拂逆龍鱗。”

顧雲浩皺了皺眉,隻覺此事實不簡單:“莫不是左相並非是想以此阻撓陛下改製稅賦,而是借著死諫這一由頭,引起士族不滿之心?”

這倒是極有可能的。

畢竟稅改損害的士族的利益。

而且這些士族們大多手中有些權勢,原本即便真的稅改,一眾士族們即便心懷不滿,但也多半隻能放在心裏。

再加上元化帝跟戶部行事之間,又留有餘地,並不去計較士族瞞報兼並田地之事。

因而若無其它事由,即便稅改了,士族們也不至於有什麽動作。

但是現在卻是有些不同了。

太和殿大朝會,有官員因著稅改之事直言進諫,哪曉得元化帝聖意堅決,最後隻得以死進諫。

最後惹得龍顏大怒,下令株連九族。

此事一出,隻怕士族們便要開始慌了。

新政一派能從此看到元化帝新政的決心,而守舊派的士族們,自然也是看得到。

而更可怕的是,元化帝對那死諫的郭槐如此憎惡,最後竟然九族同誅!

因著這個結果,隻怕士族們都開始變得不安起來。

畢竟以元化帝如此行徑可以看出,這位少年帝王對現在的稅賦製度、對戶部如今的稅入是何等的不滿。

而士族手中的權勢,卻是造成如今戶部稅入減少,國庫空虛的源頭。

如今元化帝大張旗鼓的新政改革,誰知道後麵還會有什麽旁的想法?

而且,郭槐一力奏言本朝舊製,卻引來了元化帝的不滿。

士族們自然開始擔心,害怕自己的權勢利益能不能繼續維係下去。

如此一來,倒是借著今次朝會之事,激起了士族們的不滿之心。

想到這裏,顧雲浩卻是心驚異常,道:“難道這左相等人還有旁的心思?”

用這麽多手段,激起士族對元化帝的不滿之心,這很顯然並不是單單是衝著新政之事去的。

“說不準,杜允文一向行事詭秘,尋常人很難看得出他到底所為何事。”

孫惟德亦是有些擔憂,聲音也低沉了幾分:“隻是如今太上皇健在,諒他們也不敢有多餘的想法。”

現在元化帝即位三年,帝位漸穩。

而且順德帝遷居大明宮後,修身養性,身體康健。

有著順德帝的威壓在,杜允文等人即便想要有什麽小動作,也是不敢的。

畢竟在位幾十年的帝王,即便退位了,那也絕對不是簡單的角色。

顧雲浩不由鬆了口氣。

不論是作為老百姓,還是作為當朝官員,顧雲浩都是希望天下太平,帝位穩固。

畢竟若是出現什麽禍端,到頭來不僅百姓受苦,他們這些官員也會如履薄冰。

“陛下處置了郭槐,且還誅連九族,雖那郭槐乃是自找的,隻怕此事仍是在旁人的算計之中。”

想起郭槐的下場,顧雲浩忍不住一歎。

在顧雲浩看來,郭槐無論出於什麽目的,在大朝會時候罔顧百姓利益,一力阻撓稅改之事,最後還裹挾君王,死其實並無什麽可惜之處。

至於株連九族之事,顧雲浩卻是覺得自己沒有什麽立場去評論此事。

身為現代人‘芯子’的他,其實從心底來說,還是不認同這種連坐之法。

畢竟一人做事一人當嘛。

隻是郭槐死諫之事,卻是關係到百姓利益,以及國家社稷的安穩。

兩者相較取其大,自然是社稷安慰和天下百姓更為重要一些。

而且郭槐選擇如此行事,就應當思慮此事的後果。

也不知是到這個時代生活久了,還是入官場後,受師祖孫惟德的影響,顧雲浩隻覺自己的心腸比之曾經冷了不少。

難道這便是身為上位者的思維?

“陛下雖然年輕,然亦非尋常之輩,杜允文這點心思,聖上又哪裏會看不破。”

孫惟德說起今日朝會之事,仍是忍不住感歎:“隻是陛下乃明君聖主,自是雄心勃勃,即便看破,也是不能容忍得了旁人如此裹挾逼迫。”

“難道這便是帝王之威麽?”

顧雲浩亦是一歎。

元化帝身為帝王,乃是整個華朝的最高的存在,豈會受此脅迫?

想來元化帝即便是看出來杜允文等人的目的,也仍會作出這樣的抉擇。

畢竟若是在當時退讓一步,便失了天子的威嚴,今後也難以再讓臣下百姓懼怕敬畏。

因而,朝會上的龍顏大怒,是必然的結果。

即使元化帝心底並非很在意死諫之事,言語行動上也必然會‘大發雷霆’。

既然為王,他蕭穆言就必須得給文武百官、天下臣民一個態度,那便是——天子之尊,帝王之威,容不得任何人有絲毫冒犯。

“想必今日陛下的反應,亦是在左相的預料之中吧。”

說出自己心底所想,顧雲浩隻覺得整個人都是沉甸甸的。

原本以為張狂又行事果決的徐景,已經是極難對付的存在,是他們新政之事的重大阻礙。

現在看來,他是將事情想得簡單了。

左相杜允文,方才是那個最需要防備之人。

僅僅從朝會郭槐死諫之事而言,便可見杜允文此人,不光是擅於籌謀、行事縝密,更是極會揣度人心,城府心機之深,簡直讓人防不勝防。

難怪此人能入內閣,成為權傾半朝的左相。

即便有孫惟德這個右相的師祖,顧雲浩還是對這些閣臣相輔們的手段行事所知不多,畢竟孫惟德乃是師祖,又待他一向寬厚。

隻有到了今日,看到了杜允文如此行事,顧雲浩方才算是真的見識到了這些相輔重臣們的城府手段。

原來,到了位極人臣的時候,君臣之間其實並非是自己想象的那般。

隻有低層次的官員,麵對皇帝的時候才是心存敬意,言聽計從,絲毫不敢逾越。

而到了左相杜允文這裏,雖然麵上敬畏帝王,然而卻還是存了算計之心。

君臣之間甚至還有些暗暗較勁的意思。

難怪自古以來,曆代都有君權與相權之爭。

難怪,華朝立朝以來,並未一如前朝僅一丞相,而是分設三位宰相互相製衡。

此刻,顧雲浩隻覺心中似有一扇門瞬間打開了,整個人豁然開朗,以前許多想不明白、看不透的事情,現在也明悟不少。

他,總歸還是將這個官場想得簡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