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海(科舉)

第187章:君臣默契

第187章 君臣默契

太和殿。

年輕的元化帝一摔手中的茶碗, 麵上盡是怒氣地站起身來, 神色威嚴地掃了一圈殿內眾人。

“可惡!”

良久, 元化帝方才咬著牙吐出這兩個字來。

這一聲喝罵, 並沒有直言是對誰在發火, 但久立朝堂的孫惟德卻是心中了然。

元化帝這樣的怒火多半是因著錢卓然的緣故。

此番這錢卓然這樣背後一刀, 已經讓元化帝怒火中燒了。

要知道這錢卓然可是季銘的姻親, 錢卓然的嫡長孫娶了季家嫡出的三姑娘,兩家一直都是一榮俱榮,一辱俱辱。

然而卻是不想自太上皇病危之時, 那錢卓然見朝中風向要變了,就立馬舍棄季家這個姻親,從而投向杜允文一黨不說, 甚至還這般背地裏在戶部動手腳構陷季銘, 給予新政派以致命的一擊。

這一手不僅是將季銘推向了深淵,更是讓新政之事再無回旋的可能, 就連元化帝也被這一招打的措手不及。

隻是這樣一來, 季銘之事就不僅僅是私瞞田產這般簡單了。

要知道軍屬撫恤金已經發下去了一個多月了, 眼下全國各地都有將士遺屬沒有領到應有的撫恤金, 此事已經被擺到了台麵上, 斷然是壓不下去, 也是瞞不住的。

而且軍屬撫恤金不僅是為了死去的人,更是做給活在的人看的。

若是沒有領取到該有的撫恤金,那麽今後華朝上下的將士還有誰人會向元化帝盡忠, 誓死殺敵

再則來說, 既然已經爆出來季銘截留撫恤金,那麽隻要今日一散朝,這個消息便會似風一般吹到整個華朝的軍中去。

假如在這朝堂上,元化帝有一絲偏袒季銘的行徑,那麽便會被有心人無限誇大了傳出去,到時候軍中必然會以此而引起軒然大波。

好的話說不定隻是讓蕭穆言盡失華朝軍士忠君之心,讓將士們對蕭穆言這個帝王有怨言。

但壞的話,也是極有可能有人借此煽動軍隊悖逆之心,從而引起變動,危及帝位。

這等於是將了元化帝一軍。

先前是逼著元化帝在梁如海跟季銘之間抉擇,現在又是要在季銘跟帝位之間抉擇了麽?

孫惟德心裏明白。

至今為止,元化帝之所以這般千方百計的保季銘,並非是因為什麽龍潛之時的交情。

即便是當初蕭穆言為三皇子齊王之時,或許跟季家有那麽幾分私交在,但那已經是過去。

蕭穆言自小長於皇家,斷然不會是個感情用事之人。

不論是之前有什麽交情,隻要一登上帝位,便不會再被私人的情感所束縛,其行事手段都隻會為了帝業大局。

不計私情,隻論大局。這是一個帝王所必備的素養。

保季銘,一方麵是為了盡力保存新政的成果,畢竟新政乃是元化帝即位以來的主要政策,他必然也是想要將此推行下去。

假如就這樣隻實行了一臉,便在杜允文等人的逼迫下不了了之了,那豈非是打元化帝這個皇帝的臉麽。

即便是為普通人的蕭穆言可以不在乎此事,但身為帝王的元化帝卻是必須不能忍受此事。

第二方麵其實也是為了盡力保存新政官員的實力,畢竟隻要季銘一倒,那麽新政派便會群龍無首,瞬間大廈傾覆。

若是季銘還在,那麽新政派的官員們多少都會有些官員能堅持住。

即便是今次新政失敗,但也能待來日。

第三方麵,元化帝此為,也不過是作出一番姿態,邀買人心罷了。

隻是這些加起來,都是不如帝位重要。

當帝位受到威脅之時,即便是有千萬個理由,都會變得不重要了。

因此,季銘這次在劫難逃!

孫惟德皺著眉看向錢卓然,心中也是有種說不出的厭煩,甚至在這一刻,他隻覺得那錢卓然的嘴臉比杜允文都令人覺得惡心。

“如此大膽國蠹,又豈配為人!”

這時候卻是聽聞元化帝的怒喝也隨之響起。

聽了這話,孫惟德不由輕合雙目,深吸了一口氣。

看來,元化帝已經做出了決斷。

孫惟德已經猜到了蕭穆言的決定,心中頓時五味雜陳。

“朕原本念著季銘為兩朝元老,又是個勤勉之人,方才格外恩典,令其總裁新政之事,但此人不僅不知皇恩,卻是越發膽大妄為,做出此等天理不容之事,實在是氣死朕了!”

元化帝當下龍顏大怒,語氣激憤地道:“簡直混賬!將士們以一腔忠君衛國之心戍守邊關,在戰場上以血肉之軀抵禦蠻敵,落得個馬革裹屍的下場,他季銘竟是如此大膽,貪墨私占陣亡將士遺屬撫恤,實在是罪不容赦!”

說到這裏,元化帝話鋒一轉,卻又是直接指著杜允文等人,喝罵道:“你們這些一個個身居高位,掌天下政務,一個個口口聲聲忠君愛民,便是這樣忠君,這樣愛民的?簡直其心當誅。”

這話說的有些重了,當下杜允文連同孫惟德及殿內眾臣都是連忙跪拜在地,高聲請罪:“陛下息怒,臣等惶恐。”

元化帝看著殿內跪著一地的文武官員,隻覺從未有這麽累過。

即便是方才借著季銘發了一通脾氣,將杜允文等人也喝罵了幾句,但這終歸隻是出了一口心裏的惡氣,卻是與大局和形勢一點影響都沒有。

殿內這些官員,一個個動不動就是‘惶恐’‘知罪’的,他們真的會惶恐麽,會知罪麽,會讓步麽……

偏生即便知曉這些人僅僅是做做樣子,他也隻能假裝消氣,不得真的去責罰處置這些人。

冷冷地掃了一眼杜允文跟陶明哲幾人,元化帝咬了咬牙,道:“刑部。”

聞言,刑部尚書楊海生立馬回過神來,起身上前兩步,複又跪下道:“微臣在。”

“即刻前往越省拿了季銘回京!另外不論是先前私瞞田產一事,還是今日錢卓然所奏截留軍屬撫恤金一案,一起核查。大理寺跟都察院亦是要全力協助。”

說到這裏,元化帝頓了頓,又道:“隻要膽敢將手伸向陣亡的將士們,無論是誰,定是要給朕查個清楚!”

他的聲音中帶著一抹深沉的怒意,隻是不知道這怒意是因著季銘,還是因著杜允文等人。

“微臣遵旨。”

楊海生目色一閃,當下叩首領命道。

這裏元化帝猶豫了一瞬,而後卻複又似還未解氣一般,直接怒聲道:“季銘如此行徑,實在可惡至極,傳朕諭令,季氏一家三族之內,全數羈押,入刑部大牢候審。”

此言一出,眾人瞬間都是愣住了。

很顯然,元化帝這個決斷是超出眾人的預料。

即便是杜允文跟孫惟德,他們也不過是料到元化帝會為了穩定軍心,從而舍棄掉季銘。但卻是沒想到元化帝會將事情做得這樣決絕。

這是要誅連季家三族啊。

雖然這是在處置季家,但不知為何,杜允文在此刻卻是不由升起一股寒意。

元化帝這一手,確實是做得夠狠、夠絕,也夠厲害!

既然已經決定放棄季銘而選擇收買軍中將士之心,那元化帝便直接將事情做得更為漂亮。

甚至不惜以季家三族為代價。

要知道那季家開始百年世家,即便隻是三族,那也是隻怕有上千人了。

且不說季家與元化帝在龍潛之時的交情,就說是新帝即位之後,季家也是全心效力,就連一直和稀泥的季銘,也一改往日作風,成為元化帝開展新政的主力軍。

要知道季家傳承數百年,本就已經是華朝頂級的家族,在元化一朝這般高調,一部分原因乃是因為季銘野心太大,想要更進一步登上相位,但更多的也是由於元化帝即位之後,便刻意向季家施恩,將季家推到風口浪尖上的緣故。

而且,那季航,可是元化帝幼年的陪讀,據說還是元化帝僅有的好友之一。

但就是這樣的季家,卻是在此刻這樣被元化帝一狠心直接甩開了不說,甚至還不惜以季家三族為代價,去收買將士軍心,從而穩固帝位。

即便是季銘要倒了,季家要敗落了,元化帝都是要這般挖空其利用價值。

真是夠冷血的。

這便是帝王麽……

詫異之後,杜允文心裏卻是隻餘下了歎服。

難怪先帝會將帝位傳於蕭穆言,這樣決絕的手段,正是帝王所需要的。

“還望陛下三思。”

此時,孫惟德也是極快地反應過來,連忙俯身下拜,叩首說情道:“季銘之事雖罪不容赦,但還望陛下念及季銘乃是兩朝元老,數十年來忠心為國的份上,從輕發過。”

孫惟德亦是沒有想到元化帝會作出這樣的決定,隻當聽聞季家三族同罪而論之時,卻是忍不住出言說上兩句求情,隻是求情倒並非是因為季銘,而是另有緣由。

一則是畢竟那季家乃是新政一派的大旗,若是季家到了,新政也就完了。

二則是因為這種時候,為季銘求情,乃是他必做之事,不過是為了配合元化帝,乃是君臣之間的默契罷了。

本來元化帝作出這樣的決定,是大家都想不到的,他孫惟德求情,實際是給元化帝一個可進可退的台階。

若是元化帝隻是嘴上說說,故作姿態,並非是真心想要處置季家,那麽孫惟德這一求情,元化帝便能順勢找到台階,從輕發落。

但假如是真心想要拿下季家,從而穩定武將,邀買軍中將士之心,那麽則更是要求情的,而且為季銘求情的人越多越好。

要知道這個事情的處置之中,其實並沒有多少人在意那些死去的將士們,更多的是為了做給活人看得。

隻有孫惟德等一眾大人拚死求情,方才能顯得元化帝為了懲治季銘力排眾議,從而更能體現其為了還陣亡軍士們公道而付出的代價,那些現役的將士們方才更加能體會到元化帝的愛兵之心。

孫惟德素來是一個擅於謀算人心的人,聽著元化帝要株連季家三族,便立馬出言為季家求情。

右相一派的官員見著孫惟德出言,當下也是找到了主心骨,也是紛紛叩首求情道:“還望陛下三思!”

隨後,朝中那些看風向的官員們也回過神來,愣愣乎乎的跟著求情。

“懇請陛下三思。”

“陛下三思啊。”

……

一時間,除了武將集團跟杜允文和陶明哲等一派的官員,卻是殿內的其他官員都是紛紛俯身在地,叩請元化帝對季家從輕發落。

看著這一幕,元化帝雙目一眯,掃了一眼跪拜在下麵的孫惟德,眼中極快地劃過一絲滿意之色。

果真不愧是‘老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