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語係列之一:傾城淚

第35章

“太後娘娘、清妃娘娘,皇後備了點心,請兩位去禦花園賞桂花。”集粹宮的宮女來請太後和清妃。太後也帶了一些糕點,攜了清揚前去。

“皇後今天看起來氣色不錯啊。”太後笑道。

皇後喜氣洋洋地說:“母後真是好眼力,今天臣妾確實是很開心。”

清揚抬眼望皇後一眼,嘴角笑意盎然,雖然還不知道是什麽事,但看到妹妹如此愉悅的神色,她也替妹妹感到高興。

“說說看,有什麽喜事?”太後問。

“不是我自己,是我姐姐。”皇後笑眯眯地說:“母後,是淳王妃,她懷孕了。”

“好啊!”太後喜道:“來人,傳我懿旨,著內務府,即刻準備各種補品、安胎藥材送往淳王府,另備綾羅綢緞十匹、珍珠項鏈十副、玉器二十件、黃金首飾二十件一同送去,還有,囑太醫院派一專職太醫隨時為王府待命。”公公領命匆匆下去。

太後喜滋滋地拉住清揚的手,開心道:“趕明兒我要親自到文浩府上去看看。”

清揚也開心地笑,靜兒,已經懷了文浩的孩子,我也可以放心了。

“皇後,淳王妃,你姐姐感覺怎麽樣啊?”太後殷切地問。

皇後答:“還好,就是吐得厲害。”

清揚的臉上頓現緊張神色。

“哦,”太後思索著說:“趕緊叫太醫看看。”說著話,眼角餘光從清揚臉上一掠而過。

皇後淡淡地說:“太醫已經看過了,說沒什麽大礙。”

清揚默默地長籲一口氣,太後全看在眼裏,裝作無事,點點頭:“第一個孩子,反應是會大些,慢慢的就好了。”

三人正說笑著拿了宮女們摘下的桂花做香囊,一宮女匆匆跑來,一見太後也在,瑟縮在一旁,不敢靠近。

太後眼神淩厲,一側頭,沉聲道:“什麽事?”

宮女看皇後一眼,大氣不敢出,顫聲道:“沒……什麽事。”

太後臉色一沉,厲聲道:“說!”

皇後淡淡地說:“出了什麽大事?有什麽不能說的?”

宮女頭不敢抬,低聲道:“玉嬪娘娘有喜了。”

一石激起千層浪。

皇後的臉色瞬息千變,舉杯的手開始抖動。

清揚聞言,心裏一陣痛,一陣麻,緊張地望著皇後,默然地闔上了眼。

太後猛然站起來:“太醫看過了?”

宮女答:“就是剛從太醫院傳來的消息。”

太後一聲大笑:“今天是什麽好日子,一個好消息接著一個好消息!”她高興地宣布:“擬旨,即日起立玉嬪為玉妃,撥鬱秀宮給其居住,宮中所有物件,一律換新,另賜宮女六名、宮人四名。”揮手一指桌上的糕點,對那報信的宮女說:“這些,都賞給你了!”臉上容光煥發,語氣愉悅:“走,瞧瞧玉妃去!”

皇後默然起身,心事重重地跟在太後後麵。

清揚心情複雜,頭腦裏亂哄哄的一團麻,兀自跟在皇後身後,也是一聲不吭。

太後一行踏進玉嬪的寢宮,玉嬪正準備從**起身,太後疾步上前,一把按住她:“免禮,免禮。你懷的可是哀家的第一個皇孫啊,金貴著呢!”在床邊坐下,執起玉嬪的手,和善地說:“哀家已立你為玉妃,賜住鬱秀宮,如果你還有什麽需要,盡管跟哀家說。”直起身來,言詞鑿鑿地宣布:“從今日起,玉妃所有的湯藥、飲食都必須造冊,先經由哀家過目。”複厲聲說道:“你們都給哀家聽好了,玉妃若有個什麽閃失,拿你們是問!”

眾人皆唯唯諾諾。

皇後笑盈盈地走上前去,和氣道:“玉妃妹妹,姐姐真是羨慕你啊,你一定要好生保養,有什麽幫得上忙的,盡管開口。”

清揚也緩緩上前,微笑道:“恭喜玉妃妹妹了。”

太後頷首微笑,吩咐貼身侍女:“去把高麗國進貢給哀家的高麗參都拿過來給玉妃娘娘。”言畢緩緩起身,環顧眾人,說:“好了,都回去吧,玉妃需要靜養,都不要打擾她了。”又對清揚說:“你先回去,哀家還要去太醫院囑咐一下。”眼光轉向皇後:“你也回去吧,有空可以出宮去看看你姐姐。”

一腳踏出玉妃的寢宮,皇後正要與清揚分道揚鑣,忽然又回過頭來,笑嘻嘻地說:“你對她的恭賀是真心的麽?她已撥得頭籌,我是皇後,而你什麽也不是,什麽也沒有,甘心麽?”留下一串銀鈴般的笑聲,悠然離去。

清揚默默地走在回宮的路上,心亂如麻。

玉妃懷了文舉的孩子,她懷了他的孩子——

他是皇帝,有很多女人會為他生孩子——

我是什麽?

我隻是他的妃子,是後宮中三千佳麗之一,排在他眾多的妻妾之後。

她失神地走進莊和宮,進了偏殿,將自己反鎖在屋裏。

玉妃懷孕了,她不能說自己不嫉妒,玉妃懷的是文舉的孩子,而文舉,是她深愛的人。任世間再大度的女人,都不可能願意同別人分享自己的丈夫,她也不能例外。可是,她沒有辦法改變一切,就象她沒有辦法改變自己的心意一樣,她無法阻止自己愛上文舉,愛上皇帝,也無法阻止別人愛上文舉、別的妃子陪皇帝侍寢、別的女人懷上文舉的孩子。

她忽然意識到了現實的殘忍,她還愛著文舉,或許文舉也還愛著她,可是,一切都早已注定,無法更改,不能逆轉。

她感到了撕心裂肺的疼痛,有悲哀、有傷感、有無奈、有嫉妒、有失落,還有多少的不甘心。

師父的話又回響在耳邊“你將來要走的路,會比別人的更為艱辛,因而也會更痛苦,所以你要牢記這四個字,息心止步,不貪人世間清歡,不戀紅塵中情愛,方能大徹大悟,遠離痛苦,做到識大體,明大理,成就大局。”

清揚直挺挺地跪在冰冷的地板上,雙眼滿是淚水。

師父,我錯了,我知錯了——

我早該聽您的話,息心止步,那麽我今時今日,就不會痛苦,就不會如此痛苦難耐——

息心止步吧,凡緣一起,萬念隨心,一切苦楚,都會接踵而至。

墮入紅塵,便是萬劫不複!

她木然地呆跪著,忍著深深的疼痛,在痛徹心扉的掙紮中,將過往的一幕幕,將愛過的痕跡一筆一筆生生地抹煞。

文舉,我不要再愛你。

你不會還存在我的心裏。

從今往後,我要拋卻紅塵,拋卻愛情,拋卻你,息心止步。

她用力壓抑心痛,牙齒狠狠將嘴唇咬破。緊縮的心,猛一抽搐,“撲”的一口鮮血吐出,她虛弱地直起身子,再次想起文舉,那略帶幾分邪氣的笑臉,她猛一甩頭,仿佛這一下可以將文舉的音容笑貌從腦海中徹底甩掉。她麵色淒切決然,從頭上拔下玉簪,稍微停頓,狠狠地刺向左臂。一陣鑽心的疼痛傳來,她渾身戰抖,縮成一團。

隨著胳膊的疼痛,心已顯得不那麽疼了。

她強撐著,站起來。

師父,我要做真正的佛門弟子,四大皆空。

息心止步。

“太後,”四喜憂心忡忡地來報:“娘娘將自己反鎖在房中一天了。”

太後沉吟許久,說道:“不用擔心,到時候,想通了,她自然就出來了。”

清揚,後宮中的每一個女人,都要過這一關。

過好了,就成神,以後你就什麽都能想得開。

過不了,就成魔,以自己為中心,與所有後宮女人為敵。

清揚,我一直都認為,你是上天,遺落凡間的精靈,你是如此的特別,上天派你來,定有上天的道理。我相信你,一定能靠自己的定力走過這道坎,因為,能幫你的,沒有別人,隻有你自己。

夜幕降臨,深宮寂靜。

燭光下,太後沉靜的臉,她望向清揚的房間,仍是悄然無聲,黑漆漆一片。

文舉默然地走進來,與母親對視一眼,眼光移向偏殿:“她怎麽了?”

“我已冊封玉嬪為玉妃。”太後輕聲說,眼光望向別處。

“為什麽?”文舉的聲音漠然。

太後起身,走近窗邊,看著窗外濃重的夜色,複又轉過身來,盯著文舉的眼睛,幽聲道:“因為她有喜了,懷上了第一個皇子。”

文舉仍是漠然:“這下你稱心了。”

“可是有人傷心了。”太後沉聲道:“皇城之中,從來都沒有永遠的贏家。”

“你是說皇後?!”文舉淡淡地說:“她從來都沒有贏過。”

“她想贏,卻始終贏不了,還有一個人,可以贏,卻總是選擇放棄。不知道這一次,她會不會依然如故?”太後平靜地看皇帝一眼。

“你是說清揚?”文舉悵然道:“她之所以選擇放棄,是因為她心裏有別人。”

“人啊,都喜歡自作聰明,都喜歡畫地為牢。娘告訴你,你錯了,舉兒。”太後幽幽地說:“傷心的,可不止皇後一人。可惜啊,你太不懂女人的心。”

文舉的眼光陰鷙地射過來,她的話,是何意?

女人,真是麻煩,有什麽不能明說,非要饒圈子。

他毅然轉身,走向偏殿,太後在他身後沉聲道:“她現在不需要任何人打擾。”

文舉回過頭來,直視母親。

“你今天應該去鬱秀宮,”太後嚴肅地說:“她懷了你的孩子,這是第一個皇子。”言語中透出壓力,隱含逼迫的味道。

“我去哪裏你管不著,”文舉冷冷地說:“懷了孩子而已,有什麽大不了的。”

“皇帝,”太後仍堅持:“如果清妃想通了,現在出來,也會勸你去的。”

文舉沒有任何反應。

“皇帝,”太後加重了語氣:“你認為,清揚會愛上一個不近人情的男人麽?”

一下就擊中他的軟肋,他又回想起桃林裏,他看見清揚眼中自己的形象,一張沒有表情的臉,冷漠而僵硬,說不出的陌生。

他默不作聲,徑直出去了。

太後一擺手,公公悄然跟上。

未幾,公公回報,皇上往鬱秀宮方向去了,太後會心一笑,清揚,你是一帖良藥。

“太後,時候不早了,您該歇息了。”宮女在一旁提醒。

太後從繡架上抬起眼,掃一眼漆黑的偏殿,問:“清妃娘娘還沒有出來嗎?”

“裏麵沒有一點動靜。”宮女擔心地說。

“你們都下去吧,”太後輕聲說:“哀家今夜要陪著娘娘。”

皇上駕臨鬱秀宮,玉妃出來迎接,皇上看了她半天,就是這個女人懷了我的孩子,我怎麽對她,也沒什麽印象啊——

“玉妃,你要好生調養身子,”轉身喊公公:“塗公公,你是內務府總管,要好生侍侯。”在鬱秀宮瞎轉了一圈,完成任務一般就出來了。

才出鬱秀宮,忽然就精神煥發,換上便裝,悄悄出了宮。

杜可為正在鬥蟈蟈,忽聽一人朗聲道:“杜兄好雅興啊。”

杜可為暗笑,悠然道:“有人深夜造訪,比我更有雅興。”嘻嘻一笑,叩拜:“皇上!”

文舉手一揮:“繁文縟節少來,你我之間,能免則免。”言畢坐在椅子上,一聲不吭。

“看樣子,心情不好啊。”杜可為笑道:“臣鬥膽,猜猜所為何事?”

文舉默然瞟他一眼,又陷入心事裏。

“是為了清妃吧,嗬嗬。”杜可為輕輕點中他的心事,故做惶恐道:“臣該死,妄自揣測聖意。”

“唉,”文舉歎道:“清揚一天不吃不喝,將自己反鎖在房裏。”

“所為何事啊?”杜可為皺眉。

“我也不知道,”文舉煩躁道:“太後說我不懂女人的心思。你說,玉嬪懷孕了,關她什麽事?太後還說,傷心的不止皇後一人。”

杜可為仰天大笑,眼淚都快要笑出來了。好半天,終於忍住笑,感歎道:“行軍打仗你是真男兒,這兒女情事你是真白癡啊——”

文舉莫名其妙地看著他,不解。

“她吃醋了,”杜可為點醒他:“她喜歡你啊!太後都已經說得很明白了,她傷心了,哪個女人願意跟別人分享自己的丈夫?!玉嬪懷孕了,怎麽跟她沒關係,關係可大了。”

文舉愕然:“可她喜歡的明明是文浩啊?!她親口承認了的。”

“有時候,女人比男人更會撒謊。”杜可為頗有深意地笑。

文舉如墜雲裏霧裏,想起帶她回歸真寺,兩人桃林裏溫馨柔情的一刻,好象有些明白了杜可為的話語。

“這就是所謂的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了。”杜可為笑問:“她看見你會臉紅不?”

杜可為拍拍他的肩,爽朗道:“這不就結了——”文舉點頭,仿佛又看見清揚如泣如述的眼神,兀自發呆。

“可是,”文舉躊躇著,將在歸真寺桃林裏看見文浩與清揚相擁痛哭和昆侖湖畔私會兩事說出,那始終是他心裏的一個結。杜可為沉默半晌,忽然說:“與女人相處可不比帶兵,女人是要哄的,隻要你有足夠的耐心,精誠所至,金石為開。”

文舉走近桌邊,拿起筆,在紙上寫下“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八個大字,怔怔地望著。

清揚,真是我不懂你麽?

你心裏到底在想什麽?

我做錯了什麽,又還要為你做些什麽?

如果我付出所有的精誠,你是否就會為我敞開心門?

八年的遠離讓我失去你,要多久的等待才能再次喚回你的心?

哪怕是永遠,我也要去做!

隻因為我愛你——

莊和宮的清晨,偏殿的門打開了,清揚在門口稍站,就進了太後的寢宮。

“我等了你一夜。”太後說。

“是清妃無能,讓母後擔心了。”清揚跪下。

“想通了麽?”太後悠然地問:“可以告訴我答案嗎?”

清揚緩緩地抬起頭,麵容一派純淨,沉聲道:“息心止步。”

太後有些吃驚,這與她料想的結果有些出入,雖然方向是一致的,清揚絕不會成魔,但她沒想到,清揚沒有選擇認命,還是同以往一樣,依然選擇了放棄。她驀然間有些痛心,悵然道:“清揚啊——”

清揚目光清澈地望向太後,靜靜地說:“請母後允許我搬出莊和宮,請母後另行擇殿給我居住。”

“你已經決定了麽?”太後有些失落。

“是的,”清揚回答:“今後所有的一切,我都要自行承擔。我會謹記母後的教導,靠自己,想清楚,站直了,穩穩當當地走下去,並且永遠都不要回頭。”

“那你答應過我的事呢?”太後又問。

清揚望向太後的眼睛,明白她所指的事,是好好待他,感化他,影響他。她嘴角掠過一絲淺笑,說:“我會盡力而為的。”

“好吧,”太後想了好久,終於艱難地開口,應允了,忽又憂傷地說:“你走了,文舉再難有機會來看我,陪我吃飯了。”

“不會的,”清揚平靜地說:“還會有很多的機會,”溫和地看太後一眼,堅定地說:“你要相信我。”

太後聞言愣住,這是清揚麽?一夜之間,怎麽好象變了一個人,不再是往日憂傷滿腹、心事重重的樣子,周身又散發出至純至美的風采,如此的氣定神閑,自信倨傲,清靈脫俗,那凜然的氣度,讓太後都一時覺得氣短局促。

太後突然一把拉住她:“清揚,你到底是誰?”

“我是清揚啊。”她微笑,迎著太陽的臉上反射出一層淡淡的光暈。

“你到世間到底是來做什麽的?”太後直直地問。

清揚略一思忖,回答:“來完成我與生俱來的使命。”

太後猛然發現,清揚的周身飄起一陣淡淡的似有若無的霧氣,圍繞著她白色的裙裾,她以為自己一夜未睡,眼睛花了,揉揉眼,再去看,還是如此,她瞪大雙眼,驚懼地問:“什麽使命?”

“你曾經應允過我,我可以不回答,到該說的時候,我自然會告訴你的。”清揚頗有深意地一笑,飄然離去。

太後愣在當場,好半天都沒有回過神來。

天呐,這是清揚麽?

她到底是誰?

她到底有什麽與生俱來的使命?

這樣一個冰清玉潔的女子,難道真是下凡的仙子?!

清揚緩步走在去集粹宮的路上,雪白的裙裾在風中飄飛。

師父,我一定可以做到的,我一定要做到!

息心止步,不貪人世間清歡,不戀紅塵中情愛,以拯救蒼生社稷為己任,完成我與生俱來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