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語係列之一:傾城淚

第36章

集粹宮,皇後正在梳頭。

“你怎麽梳的?笨手笨腳!給我滾下去!”皇後氣急敗壞地將梳子慣在地上,又伸出胳膊一攬,將桌上所有的首飾都推到地上,大聲叫喊:“出去,都給我滾出去!”

宮人們嚇得半死,趕快都出去了。

皇後這才傷心地趴在桌上,放聲大哭。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我才是皇後,皇帝的第一個孩子應該是屬於我的!我要為他生第一個孩子,我要生下皇長子,這樣,我才能得到他的愛,他更多的愛,更多的關注,更多的榮寵。

為什麽懷孕的不是我,太後喜歡的是清揚,皇上喜歡的也是清揚,而現在懷孕的是玉嬪這個賤人,那我是什麽?我是什麽!我昨天還在取笑風清揚,說她什麽也不是,什麽也沒有,其實什麽也不是,什麽也沒有的是我自己,她沒有懷孕,但至少她還有皇上的愛,太後的關心,可我,什麽也沒有!

我是皇後,一個備受冷落的皇後,我心裏的苦,隻有天知道。如果可以交換,我寧肯,用皇後的位子換皇上全部的愛,就象風清揚,讓她做我,讓我做她。皇上看她的眼神,皇上對她的微笑,哪怕給我一回,我也夠受用終生了。

玉嬪,小賤人,生就一副下賤相,死狐狸精!我從前根本就沒有把她放在眼裏,如今她卻母憑子貴,不但太後親**問,升為妃子,還賜住鬱秀宮,鬱秀宮可是當年太後當貴妃時候的寢宮,太後的心意,一看便知,如果小賤人生下個皇子,她就能當上皇貴妃!她就會危及我的位子!一隻野雞,還妄想飛上枝頭變鳳凰!我呸!我要掐死她!我絕不能讓她得逞!

皇後憤恨地將茶杯慣在地上,糾住自己的頭發,又嗚咽起來:“皇上,你為什麽要這樣對我,你為什麽不能對我好一點?”

一雙溫暖的手輕輕地放在了她的肩頭,她止住哭,忽然回頭驚喜地喊:“皇上——”眼神旋即暗淡下去,憤怒又湧現出來:“你來幹什麽?連你也想看我的笑話?!”

麵前的白衣人兒輕輕坐下,柔聲道:“我不是來看笑話的,我來,是想同你做一筆交易。”

“你,”皇後鼻腔裏哼一聲:“就憑你——”

“我有辦法讓你懷孕。”清揚篤定地說。

“那你幹嘛不先讓自己懷孕?”皇後不屑道:“我憑什麽相信你?”

“我不會跟皇上在一起。”清揚微笑著說:“你可以不相信我,但是除了我,你還能相信誰?!你已是四麵楚歌,地位也岌岌可危。如果你能生一個皇子,便可以保住位子。”

皇後陷入沉思,狐疑地看她一眼,風清揚,你怎麽好象脫胎換骨了一般。

“你可願意跟我做這筆交易?”清揚又問,強調一句:“你要想清楚,我可要走了,以後可沒有機會了。”

皇後咬咬嘴唇,在清揚要邁出殿門的那一刻,終於下定了決心:“等一等,我們可以成交。”

清揚早已成竹在胸,知道皇後求勝心切,必會答應。緩緩回頭,低沉地問:“知道我會要你以什麽作為交換嗎?”

皇後倒吸一口涼氣,莫非,她想要我皇後的位子?

清揚含笑的眼睛似看透她的心事,沉聲道:“我對你皇後的位子可沒興趣,有興趣的話你也坐不到今天,你說是嗎?”

皇後默然,冷冷地說:“那你要什麽?”

“我要,”清揚停頓一下,一字一頓地說:“我要你從今天開始,以後都不要再害人。”

皇後的眼睛惡狠狠地瞪過來,清揚毫不示弱地對眼過去,逼視著她。皇後先就軟了,低聲道:“我,答應你。”

“好,你要記得你今天說過的每一句話。”清揚徐徐起身,雪白的身影走向門邊:“皇後,你該有個皇後的樣子,象今天這樣披頭散發、張牙舞爪的形象不要再出現,還有,以後要注意自己的脾氣,皇上可不喜歡暴躁的女人。”

這話傳過來,皇後轉身,走進梳妝台,鏡中的女人,發亂眼腫,哪裏還有一點皇後的樣子,她默然地拿起梳子。

風清揚,真的有辦法讓我懷孕、保住皇後之位嗎?

她為什麽要幫我?

真的是為了讓我不要再害人?!

莫非,她跟玉嬪是一夥的,或是,她想先把我弄下去,再跟玉嬪鬥?!

風清揚,到底是敵是友?到底可信與否?

清揚順著暗紅色的宮牆回莊和宮。

幽香,太後不喜歡你,就是因為你心機太重,害人太多,如果你真能做到不再害人,太後和皇上也不會輕易廢後,有了皇子,你的地位將更加穩固,到那時,你就更加沒有害人的必要了。

人,壞事不能做得太多,會遭天譴的。

讓我來給你創造一個可以改過自新的機會,希望你不要讓我失望。

你可以重頭來過,現在還不算太遲。

讓姐姐,來成全你。

清妃遷往明禧宮,就在太後莊和宮的隔壁。搬過去的當天晚上,皇上就去了明禧宮,摒退所有人。

“清揚,”文舉環顧一周,沉聲道:“你終於有自己單獨的寢宮了。”

清揚不語。

他察覺到她的異樣,走近,用手撩她的發,她一側臉,躲開。

“你還在生氣麽?清揚。”文舉輕聲試探。

清揚不語。

“是因為玉妃懷孕的事麽?”他湊近清揚的臉,嘻嘻壞笑:“你吃醋了?你還是愛我的,不是?!”

清揚抬眼,平靜地望著他:“你錯了,皇上。”

他的臉色忽然沉了下去:“我哪裏錯了?”

清揚,你怎麽又叫我皇上,我是文舉啊——

“因為你是皇上,後宮中所有的女人都是你的妃子,都應該為你生孩子,我生什麽氣,吃什麽醋?!”清揚悠聲道。

文舉涎著臉又笑:“你還說不是吃醋?!”一把抱住清揚,笑著說:“我就想你能替我生孩子,越多越好,隻要是你生的,無論是兒子,還是女兒,我都喜歡。”

清揚輕輕地拿開他的手,盯著他的眼睛,緩緩地說:“皇上,清妃隻能做你名義上的妻子,永遠也不可能為你生孩子。”

文舉臉色驟變,目光陰沉地望向清揚。

清揚並不懼怕他,坦然地迎著他的目光,靜靜地說:“我答應過你的,我會陪著你,永遠都不離開你,但是,做為條件交換,你不能碰我,我隻做你名義上的妻子。”

“我才是皇帝,我不會答應你任何事,而你,也不能抗拒我。”他霸氣地說。

清揚輕瞟他一眼,沉聲道:“那你盡可以試試。”

“今夜我就要你成為我的女人,以後你還要為我生孩子,”文舉斬釘截鐵地說:“不管你願意不願意!”伸手就去拉她。

清揚後退幾步,手一抖,一支匕首指向自己的咽喉。

“我是皇帝,你不可以違抗我!”文舉一愣,複又慍怒,你以為這樣就可以嚇倒我麽?!他決然前進一步,清揚的匕首刺入皮肉之中。文舉諒清揚不敢,也不會自決於他麵前,他不為所動,再上前一步。清揚手中用力,匕首深刺肉中,血緩緩地流下來。

文舉冷冷道:“你激怒我,不怕歸真寺遭受滅頂之災麽?”他以為提到歸真寺清揚就會讓步,可是他馬上就發現自己猜錯了。

清揚麵無表情,漠然道:“人一死,萬事休。我身後的歸真寺,隻能自求多福了。”手中的匕首紮得更深。

文舉的臉上抽搐一下,冷冽地說:“給我一個理由。”

“沒有理由。”清揚決然道。

“是不是文浩?”文舉咆哮。

清揚不屑地瞥他一眼,不語。

文舉眼中的怒氣忽然消退,柔聲道:“是玉嬪懷孕了,你恨我麽?你恨我跟別的女人上床麽?”

“你跟誰上床,與我無關,”清揚淡然道:“你跟別人上床的好戲,我見多了。”

他驀地想起,多少次在其他後妃的宮中對清揚的羞辱,心,開始隱隱作痛,神色,黯然,他急切地想向她解釋,可要如何開口,一時哽住,動容道:“清揚——”腳,又向前移動。

清揚的手猛地對內一紮,血,急速流下胸口,染紅胸襟,文舉已然聽到了清揚喉管裏扯風的聲音,她刺破了自己的喉管。文舉站在原地,再不敢動,徒伸著手,急切道:“我不過去,你收手,你收手。”

當下連退幾步,悵然道:“清揚,你這是何苦呢?你跟我說句實話,如果站在你麵前的是文浩,你也會這樣麽?”言畢一雙眼,定定地望向清揚。

清揚在心底深深地歎了一口氣,決然道:“也一樣。”

文舉的臉上悲喜交加,原來,文浩,在她的心裏,也不見得比我更重。

原以為,文浩在她心裏,無可比擬,但至少,現在我已跟他持平。

清揚的秉性,倨傲剛烈,不能強逼,或許假以時日,我就可以盼得雲開見月明。

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啊——

文舉幽幽地歎了一口氣,清揚,你可知道,我是如此地害怕失去你?!

隻有你活著,我才有希望,隻要你答應留在我身邊,我就可以等。

上次落水事件,我差點就失去你,我要你活著,隻要你活著,我什麽都可以忍受,什麽都可以退讓,什麽,什麽都可以答應你。

“好吧,我答應你。”文舉背過身去,將自己心裏的、眼裏的傷悲深深掩藏。

清揚這才放下匕首,捂住傷口,冷冷地說:“記住你答應我的事,你要知道,一個人想死,是很容易辦到的。”

文舉無聲地苦笑,默然闔眼,清揚最後的這句話,深深地刺傷了他的心,他無限悲涼地說:“我真想扒開你的胸,看看你的心,到底是什麽做的,怎麽可以這麽冷酷無情?!”

“皇上,你問我的這句話,有很多人,也想這麽問皇上。比如說,皇後。”清揚扶著桌子坐下,漠然道:“這句話,皇上不該問我,因為,清妃,是沒有心的人。”

文舉仰天大笑,索然地離開了明禧宮。

清揚,我竟是真的與你變成了咫尺天涯——

我們之間,真的有著不可逾越的距離嗎?

馬背上的甜蜜時光,我曾一度以為,我又擁有了你的全部,可是,你終究還是如母後所說,跟以往一樣,決然地選擇了放棄。

是我在你心中還不夠份量,不夠你徹底地、投入地愛一次麽?

還是,你太脆弱,害怕受傷?

或者,仍是因為文浩?!

清揚,我到底,要怎樣,才能讓你知道我對你的愛,才能讓你死心塌地地愛我一次——

清揚坐在桌前,輕輕地擦拭匕首。

她想起了兒時跟師父的那段對話。

“挨了打,服氣嗎?”空靈方丈問。

梵音點點頭:“我知錯了。”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不過你可不能在心裏暗暗記恨八師兄啊。”

“不會的,三師兄說,八師兄其實是寺裏最疼我的人,他疼我疼在心裏。師父,為什麽最疼就是疼在心裏,不可以疼在別的地方?”

“因為心是一個人最重要的地方,一個人可以什麽都沒有,就是不能沒有心,一個沒有了心的人就不能被稱之為人了。”

燭光映照著清揚絕美而平靜的臉。

師父,我現在已經是一個沒有心的人了,沒有心,真好,沒有所求,也沒有痛苦。

文舉,我知道你愛我,請你原諒我,我不能再愛你。

因為我已經選擇了息心止步,我永遠也不能再回頭。

“太後!”一大臣跌跌撞撞跑進莊和宮,太後抬頭一看,是禦史張大人,她掃視一眼,斥責道:“風急火急地幹什麽!又不是天塌下來了。”

“太後,您得趕快,不然就真的會出大事了!”張大人急切地嚷道:“皇上要殺左大人!”

太後臉色驟白,左大人三代忠良,為人耿直,是先皇倚重的大臣,素來喜歡忠言直諫,她沉聲問道:“所為何事?”

張大人惶恐地望太後一眼,太後心忖,莫不是跟我有關,開口說:“張大人盡管直言。”

張大人這才回答:“今年淮北遭災,顆粒無收,而孝慈宮耗資巨大,百姓頗有怨言,左大人上書,要求皇上停工,將建造銀兩用以賑災,皇上大怒,要拖出去斬立決。”

太後一衝而起,就要趕往朝堂,忽然止步。

不行,我要是貿然前去,舉兒不會聽我的,定會適得其反,救人如救火啊,她急得團團轉,一時之間難以想出萬全之策。

忽然,她想到一個人,輕鬆地笑了。

太後衝進明禧宮一把拖了清揚就走,清揚正要問,太後急道:“邊走邊說,邊走邊說。”

朝堂之上,大臣們都跪在地上求情,皇上還在發怒:“你們都不想活了是不是?!”

周丞相小聲上奏:“皇上息怒,左大人一門忠良,請皇上體恤啊。”

“那誰來體恤朕?!”皇上抓起桌上的奏折一摔:“朕要做的事,你們哪一次痛快答應過,究竟是朕是皇帝,還是你們是皇帝?!”凜然道:“誰再求情,朕就砍了誰!”

大臣們噤聲,嚇得頭不敢抬。

一個雪白的身影從從殿下應聲走進來,群臣側目一看,竟是清妃。

清妃款款走進殿中,跪下。

“你來湊什麽熱鬧?!”皇上有些吃驚,但怒氣未消:“朕剛才的話你也聽見了,誰求情,就砍了誰。”語氣凜冽,讓人不寒而栗。

大臣們膽戰心驚地望向清妃,殿門外的太後悄悄捏了一把汗,她不知,清揚將如何處理。

“臣妾是來送命的。”清妃沉聲回答。

此言一出,四下皆驚。

龍椅上的皇帝也吃了一驚,她,竟敢如此直白。

清揚,你真的已經將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了麽?

座下一片沉默。

清揚抬起頭,望向高高在上的皇帝,輕啟朱唇,無比清晰地說:“臣妾願以自己的性命換左大人一命。”聲音傳入每一個人的耳中,傳遍大殿的每一個角落。

“朕要是不允呢?”皇上漠然道,聽上去,氣已經消了。

“皇上一定會應允的。”清妃言辭鑿鑿,毋庸質疑。

“為什麽?”皇上好奇。

“皇上是千古明君,絕不會因為一個後宮的妃子舍棄國之良臣、寒眾大臣的心、受天下人的指責。”清妃緩緩道:“聖怒難消,如果今天一定要死一個人,皇上會賜死的一定是臣妾。”

清揚,你又來逼我。

皇上已聽出了話裏的弦外之音,誅殺忠良,寒大臣的心,受天下人的指責,清揚,你是在提醒我麽?

他沉默了一會兒,說:“朕生氣為什麽一定要死人,算了,都下去吧。”

大臣們魚貫退出,周丞相回首深望清妃一眼,太後撫胸長籲一口氣。

大殿靜悄悄的,清妃還跪在地上。文舉踱下來,凝神望著她的黑發,柔聲道:“起來吧,地上涼。”清妃起身,側立一旁,低頭不語。

“已經沒有外人了,”文舉柔聲問:“你好大的膽子,知道後宮幹政是什麽罪名麽?”

“臣妾知道是死罪,”清揚低聲道:“形勢所逼,情非得已。”

“你為何一定要以性命相挾?”文舉動情地說:“清揚,你明知道我舍不得讓你死,你為何要一再逼我——”

清揚抬頭,目光停留在文舉的臉上,輕聲道:“你不能任性,因為你是皇帝。”

“你始終還是在為我設想的,不是麽?”文舉感動,情不自禁地靠近清揚,想抱住她,清揚卻決然轉身,匆匆離去。

周丞相輕步靠近太後,輕聲問:“太後,剛才殿上的娘娘可是歸真寺空靈方丈的關門弟子?”

太後止步,問:“怎麽了?”

周丞相亦步亦趨:“百姓都傳言她是仙女下凡。”

太後悠然一笑,問:“周丞相以為如何?”

“臣早有耳聞,一直未能得見,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膽識超人,聰明過人,可敬可畏。”周丞相認真地說:“剛才殿上所作所為,實在令人折服。後宮有如此明理大義的妃子,真是朝廷之福,社稷之福啊。”

太後點點頭,朝前走,再也沒有回頭,拋給周丞相一句:“以後有什麽事,你們可以徑直去找她,哀家也累了,是可以休息休息了。”

清揚,你到底沒有辜負我的期望,到底沒有辱沒我的**。

舉兒,我就交給你了。

這整座皇城,將來我也都要交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