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語係列之一:傾城淚

第47章

清揚款款走進集粹宮,行禮過後,見皇後正在繡童衣,笑道:“好久不曾來給皇後娘娘請安了,不知娘娘近日安好?”

皇後頭也沒抬,淡淡地說:“還好,勞煩妹妹掛心了。”

清揚摒退左右,輕聲問:“昨日皇上可曾好好安撫娘娘?”

皇後投來犀利的一瞥,話語夾刺道:“你不用提醒我,我也會記得你的人情。”

“我不用你記得我的人情,我隻要你牢記自己的承諾。”清揚微笑著說:“隻要你信守自己的承諾,我就有辦法讓皇上不時地眷顧你。”

清揚的目光滑過皇後烏黑的發端,悠悠道:“昨夜,是對你近段表現的回報。”

皇後猛一下抬起頭來,眼光滿是忿恨,清揚居然用這種居高臨下的態度跟她說話,她頗為惱火,但同時她更無法容忍的是,自己居然象一條被清揚捏住了七寸的蛇,至少在目前,她對清揚,是無計可施的。她隻覺得窩火,想端出皇後的身份斥責清揚,可是,剩餘的一點理智告訴她,現在不是發脾氣的時候,縱使她有千般不甘心,萬般不高興,她也隻能隱忍不發。旋即,她微微一笑,惺惺然道:“既然這樣能讓你滿意,我也樂個省心。”言畢扭頭過去,做出一副不再搭理清揚的樣子,隻巴望著她趕快離開。

若是依皇後以往的稟性,清揚定會在話語中對她步步緊逼,今日皇後如此服軟,倒是有些出乎清揚的預料,她將自己凜冽的話鋒一收,心中忽覺不忍,畢竟是自己同胞的妹妹,畢竟,她還是皇後,如此受製於人,如此驕傲不存,也不是清揚的初衷。她幽幽地歎了一口氣,目光停留在妹妹隆起的肚子上,太後是多聰明的人啊,她尚能看出我的私心,而妹妹,香兒,你始終都不肯相信我,我多麽希望,你能生個兒子啊,如果真如太後所說,吳美人和你隻有一個能生兒子,我希望,生下皇子的始終都是你。

她默然地站了一會兒,悄然退出。

皇後停下手中的針,望著清揚遠去的背影,一陣發怔。

清妃,真是一個奇怪的人,她不接受皇上的寵信,也不排擠其他的後妃,她到皇宮來,到底是來做什麽的?她應該是我的敵人,卻明裏暗裏屢屢出手幫我;說她是我的朋友吧,卻又時常照顧別的妃子,破壞我一次又一次的計劃;說她厲害,卻古道熱腸,待人誠懇親切;說她溫順,周身卻遍布叵測的氣息,讓人看不到底,摸不到邊。

清妃,她到底是誰,她到底要幹什麽?!

皇後的眼前又一次掠過她看自己的眼神,那如許的柔情,如許的深情,竟又一次讓她迷惘,清揚,她給我的感覺,怎麽會如此地親切?!

她猛然甩甩頭,把自己希奇古怪的想法全打散,慍怒地想,我呸!差一點又著了這小賤人的道!恨恨地將手中的針往下一紮,隻覺一陣劇疼,竟紮到了自己的手指,她狠狠地一甩繡屏,氣急敗壞地叫道:“來人了,我要出去!”

沒過幾日,太後以想外出散心的名義,按照清揚的安排,去了衛州波耶寺靜養。

這天,清揚正在宮裏與許公公議事,忽然宮女來報,說吳美人見紅了,恐是就要生了。清揚心念一動,不是還有二十來天嗎,怎麽會早產呢?也顧不得許多,擱下手頭所有的事,扯了四喜和珠兒,匆匆就到了吳美人處。一陣手忙腳亂,經禦醫診治,隻是胎氣不穩,並非要生產,開了穩胎藥,這才放了個大心,好生叮囑了吳美人一番,才離開。

回了明禧宮,珠兒見她一臉的汗,忙打了水來給她洗臉,鞠一把涼水潑到臉上,好清爽,好舒服,麵上一涼,她忽然心中一驚!

今日如此忙亂,我怎麽又如此大意,犯了個錯誤!她眼光瞥過珠兒,又瞥過四喜,暗暗叫聲不妙。

我怎麽如此糊塗,竟帶了四喜和珠兒去吳美人那裏?!上次香囊一事,分明是有內奸,不然許公公明明已經處理了的香囊,怎麽會到文舉的手裏?在那次事件中,四喜和珠兒並沒有排除嫌疑,她們到底是誰出賣了我,又到底是效忠於誰的,都無法水落石出,我一急,竟然忘了前車之鑒,又犯了個同樣的錯誤。

她失神地停住了手,盯住水盆發愣。

珠兒關切地問:“娘娘,您怎麽了?”

“累了,累了。”清揚回過神來,敷衍過去,心想,事已至此,也別無他法,隻有見機行事了。她借口出外透透氣,又出了宮門,徑直來到吳美人處,叮囑宮女,任何人到訪,都必須即刻通知她。

吳美人懷有身孕即將臨盆的消息,走漏出去已是必然的了,但無論如何,在這最後的二十天裏,再不能出任何的紕漏。

清揚隱隱有種不詳的預感,她直覺,皇後,會有所動作,愁雲,頃刻間湧上心頭。

夜幕下的皇城,靜謐中透著詭異,清揚深吸一口氣,望向暮色中的天際,起風了,風中透著刺骨的涼意,清揚的群裾在風中翻滾。

山雨欲來風滿樓——

第二天上午,清揚正與沈媽嘮叨著幽靜的孩子,忽然宮女來報,說是皇後去了吳美人住處。

消息走漏得如此之快,是清揚始料不及的,而皇後的動作如此之快,又大大出乎了清揚的預料。她始終,還是不肯收手,竟是這般迫不及待,清揚心頭一沉,急匆匆趕往吳美人處。

皇後正在同吳美人閑聊,清揚進去的時候,倆人正在興頭上。

“說什麽呢,這麽熱鬧,讓我也聽聽。”清揚一腳踏進門,就坐在她倆中間,一雙眼,直溜溜地往皇後臉上掃過來。

皇後笑道:“也沒說什麽,因為我不也懷著孩子嘛,所以一直也沒來看妹妹,這不,聽說妹妹剛剛險過了見紅一關,特意過來瞧瞧,沒事我才放心。”瞥一眼清揚,言下之意,我什麽都知道了,你可別小瞧了我!

清揚微微一笑,回道:“皇後真是多禮了,您的身子也不是很方便,應該照顧好自己才對。”言下之意分明是奉勸皇後不要多事。

皇後也不做聲,起身來執吳美人的手,清揚不知她意欲如何,搶先一步握住了她的手,順勢把皇後扶住,柔聲道:“您可要小心啊——”身形一閃,已攔在倆人中間,口中說著:“送皇後回去休息吧。”一邊將皇後引往門外。

皇後手中暗暗使勁,將清揚狠狠一捏,清揚抬頭,看見皇後慍怒的眼光,她毫不示弱地盯著皇後,倆人就僵持起來。

“娘娘,該用甜點了。”宮女端了一蒸盅過來。

皇後眉頭一皺:“怎麽送到這裏來了?”

宮女答:“剛燉好,怕涼了,知道您一時半會不會回去,所以就送到這裏來了。”

“行了,”皇後不耐煩地說:“既然送來了,就在這裏喝吧。”有些不悅地坐下,接過宮女遞上的小碗,喝了一小勺,忽然象想起了什麽,吩咐宮女:“還有嗎,給吳美人也盛一碗,一塊吃。”宮女連忙也盛了一碗,端給吳美人,吳美人有些猶豫,偷偷地看清揚一眼。

皇後冷笑:“敢情妹妹是怕我下毒呢?!我不也正在喝嗎?!”

吳美人聞言惶然,忙伸出手,就要接,清揚卻忽然將碗搶了過去,仰頭一口喝了個幹淨,說道:“吳美人不喜歡甜食,還是便宜了我吧,我一路過來,茶也沒喝上一口,正口渴呢。”自顧自地走到一旁,端起蒸盅,望見裏麵還有,索性又是一口,喝了個底朝天,砸巴砸巴嘴,歎一聲:“真是好味道!”回過頭來,望著皇後嘻嘻地笑。

雕蟲小技,還敢在我麵前顯擺,不用說,我都猜得到,蒸盅是故意送來的,甜點沒毒,是碗有毒!

皇後見清揚如此舉動,臉上有些掛不住了,說了句:“清妃,你怎麽這樣不成體統?!”拂袖而去。

吳美人一把抓過清揚的手,連聲說:“嚇死我了,嚇死我了……”

“沒事了,你不用擔心。”清揚安慰她。

“皇後還會再來的,”吳美人心有餘悸地說:“那我該怎麽辦?”

清揚沉思片刻,說:“隻要你不離開住處,皇後就不能把你怎麽樣,”她緩緩道:“她不會再來了,我保證。”

皇後正在集粹宮生悶氣,她實在想不通,本來是多麽天衣無縫的安排,清揚怎麽會突然出現在吳美人那裏,打亂了她全盤計劃。她原本想拖了吳美人,佯裝跌倒,狠狠地壓在吳美人身上,致使她流產,兩個大肚子沒站穩跌倒了,就是出了事,也隻能是個意外。她甚至還加了個雙保險,萬一此計不成,她還預先準備好了塗抹了打胎藥的碗,可以盛了甜點給吳美人喝,倆人喝的是同一個蒸盅裏的東西,出了事,誰也沒有理由懷疑她。

可是這麽周密的計劃,竟然就成了空,被清揚輕而易舉地識破,毫無破綻地化解。她本來是勝券在握,轉瞬之間竟是全軍覆沒!

她太不甘心了,老天呀,既生瑜,何生亮!

“皇後,還在生我氣呢?”說話間,清揚已經進來了。

皇後怒道:“你以為你是誰,未經通傳就直闖哀家寢宮,你膽子也太大了!”

清揚淡淡道:“皇後此言差矣,縱使未經通傳就直闖皇後寢宮是大罪,那意圖謀害龍子又是什麽罪呢?!”

“說什麽呢?”皇後嗤笑一聲:“哀家聽不懂!”

“不知道將此碗呈給皇上後,您還有沒有資格自稱哀家?!”清揚緩緩地拿出一個白瓷碗,放在皇後麵前。

“你要挾我?!”皇後不屑地說:“我從小就是嚇大的,你不知道嗎?!”

“哦,”清揚點點頭,讚同:“皇後膽子之大,早有耳聞,宮中之人盡知。”

皇後目光掃過白瓷碗,冷笑:“一個破碗,嚇唬誰呢?”

“我如果把這個破碗交給皇上,再把今天的事告訴他,你說,皇上會相信誰?”清揚笑道:“皇後有孕在身,皇上可能暫時不會發落,等孩子生下來,你猜皇上會怎麽處理?”

皇後的臉色開始發青。

“皇後,怎麽不說話了?”清揚悠聲道:“你不是一貫都伶牙俐齒的麽?”

皇後沉默了半晌,才甕聲甕氣地說:“你到底想怎麽樣?”

“我想怎麽樣?!皇後不知道麽?”清揚正色道:“我早就告訴過你了,第一我不會跟你爭寵,第二我不想要你的皇後之位。”

皇後猛一拍桌子:“那你到底想要什麽?”

“你答應過我的!”清揚起身,逼近皇後,目光咄咄逼人。

“答應了又怎麽樣!”皇後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兀自嘴硬:“你別一天到晚就隻盯著我,你有本事管得了別人麽?!”聲音卻已然低了八度,明顯底氣不足:“你不要皇後之位,並不代表別人不想要。”

“可是你答應了我的!”清揚別過皇後的臉,用嚴厲的口氣說:“我警告過你的,不可以再有下次。”

皇後一把打開她的手,怒道:“你是什麽東西,憑什麽教訓我?!”直指門外,尖利地叫道:“滾出去!”

“啪!”冷不丁麵上就挨了清揚一耳光,皇後瞪大了雙眼,舉起雙手就要撲過來,清揚後退一步,托起太後玉璽,沉聲道:“皇後跪接太後玉璽!”

皇後就僵在了原地,望著清揚手中太後的玉璽,恨恨地跪了下去!

“請太後的懿旨,擢即日起皇後禁足集粹宮,未經許可,任何閑雜人等都不得進入集粹宮。”清揚漠然道:“皇後,你就安心在宮中靜養吧。”

“你——”皇後氣得眼淚直冒。

清揚依舊漠然道:“你既然要一意孤行,不顧我的警告,那我也隻能如此對你,你信也好,不信也罷,我終歸都是為了你好。”走到門口,召集宮人,朗聲道:“你們都聽好了,好好伺候皇後,如果出了什麽紕漏,等太後回來一律從嚴發落!”

屋內,皇後氣得渾身顫抖,卻又無計可施。

棋差一著,她就滿盤皆輸。她好恨啊,好氣啊,好不甘心啊——

她想不通,為什麽會是這樣?!心腹大患沒有解決,反把自己算計了進去,都是風清揚,不但毀了她的計劃,還限製了她的自由!一想到風清揚居然拿到了太後的玉璽,皇後心中那個恨啊,那個痛啊,勝似萬箭穿心。

風清揚是個什麽東西?一個來路不明的佛門棄嬰,我的身份何其尊貴,大家閨秀,堂堂的皇後,居然得不到太後的喜歡,得不到皇上的愛,都是因為這個賤人!我要將她碎屍萬段!我要將她生吞活剝!

這個皇宮,有我沒她,有她沒我!

我絕不會就這麽算了,我林幽香是打不倒的,我絕不能坐以待斃,一定要想辦法,要掌握主動,反敗為勝!

幾日下來,後宮風平浪靜,清揚也難得清閑了幾日,正提了筆給太後寫信報平安,一個宮女風風火火地跑了進來:“娘娘,出事了!”

清揚一驚,麵上卻鎮定,悠悠道:“什麽事啊?”心中忐忑,怕是吳美人那裏有出了什麽狀況。

“皇後早產了!”

清揚大驚,手中的筆垂直跌落,弄得信箋上一坨觸目驚心的黑墨。

“怎麽會早產?”她急切地問。

“不知道,好象是,”宮女嚇得張口結舌:“好象是,是皇後吃了什麽藥,就發作了……”

集粹宮裏,一片忙亂,清揚匆匆趕過去,皇後在**已經是臉色蒼白,大汗淋漓了。清揚抓住皇後的手,急切地問:“你到底吃什麽藥了?”皇後咬住下唇,推開她,決絕道:“不要你管我!”

清揚見她的模樣,心疼不已,問穩婆:“情況怎麽樣?”

穩婆答:“現在還說不好,好在胎位也還正。”

清揚點點頭,出去了,吩咐宮女去稟告皇上,又召來全部禦醫。

“皇後怎麽會早產?”清揚問。

禦醫都不敢出聲。

“不說都拉出去砍了!”清揚怒道。

禦醫這才跪下,小聲稟告:“皇後是服用了催產藥。”

“誰開的?”清揚問。

禦醫總管小聲答:“是微臣。”

“你是禦醫總管,難道不知道皇後還沒到產期,貿然開什麽催產藥?”清揚沉聲道:“你行醫數十年,怎麽糊塗了,不知道人命關天啊?!”

“娘娘,”禦醫總管冷汗淋漓:“是皇後叫微臣開的,微臣若是不開,皇後就要殺微臣全家。”

清揚聞言,不禁一陣唏噓,香兒,你這又是何苦啊——

座下一陣沉默,清揚緩緩開口:“諸位大人,事已至此,大家看看如何補救吧?”

禦醫稟告:“皇後為提早產程,將兩劑藥同服,藥效加倍,加上已經發作,解藥已經是來不及了,現在最為擔心的是,未到瓜熟蒂落之期,恐皇子生下來會有先天不足,或是……”

清揚明白他的意思,也就是說,皇後,可能會生下一個死嬰。她心裏有些難過,追問:“那皇後又會如何?”

“如果運氣好的話,可能隻是母體虧損嚴重,倒也沒有性命之憂……”禦醫絞盡腦汁,隻想著怎麽把最壞的結果用最緩和的話語說出來。清揚聽著,卻甚是心急:“那是樂觀的估計,我現在想知道,最壞的結果是什麽?”

禦醫在關鍵時候卻全都噤聲了。

“說!”清揚怒道。

“娘娘,如果皇後不幸血崩,那結果就是,”禦醫總管鼓足勇氣,小聲回答:“母子雙亡。”

清揚的心往下一沉,一下子變得沒著沒落。

妹妹,可憐的香兒,等待你的真的會是——

母子雙亡嗎?!

“不!”清揚猛地從椅子上站起來:“不管你們用什麽辦法,總之,無論如何,一定要先保住皇後!”

香兒,縱使你有千般不是,萬般錯誤,你始終,都是我的妹妹,我不會讓你死的!

姐姐一定不讓你死!

清揚緊緊地捏住了自己的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