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語係列之一:傾城淚

第64章

陳光安深夜來到正陽殿,向皇上密奏。

陳光安走後,皇上從屜櫃裏拿出一軸畫卷,展開來,這是一幅未完的丹青,一個盈盈淺笑的白衣麗人,身姿曼妙,清靈脫俗。

這不是清揚是誰?!

這原是歸真寺裏清揚親口承認自己不是她的意中人,他內心苦悶去找文浩,碰上文浩也正因為清揚而借酒澆愁,當時書案上正擺著這幅未完的丹青,也就在那一刻,他震驚地發現文浩與清揚真心相愛的事實。

浩兒,原來你也是衝冠一怒為紅顏啊——

正陽殿一夜燈火,皇上徹夜未眠。

“靜兒,你可來了。”在清揚找文浩談話的第三天晚上,幽靜悄然進了宮。

清揚正要開口細問情形,瞧見幽靜凝重的神色,心裏忐忑起來。

“文浩回去後,什麽也沒有表露出來,隻是行事更加隱秘。”幽靜憂心忡忡地說:“看來,他並沒有改變主意。”

“他有沒有懷疑你?”清揚有些緊張。

幽靜說:“沒有。”

清揚稍微放了心,又問:“他發現有人進了密室沒有?”

幽靜想了想,說:“也沒有。”

清揚在屋裏踱來踱去,想著有什麽辦法,好長時間過去了,幽靜也開始著急了:“你倒是拿個主意啊,到底要在怎麽辦才好啊?我是趁文浩去陶將軍府裏才溜出來的,晚回去就不好解釋了。”

清揚站住了,說:“這樣吧,你回去,把文浩密室裏所有的罪證都送到我這裏來,要盡快行動。”然後,如何,如何,在幽靜耳邊叮嚀一番。

幽靜回了家,進屋便躺在**裝睡。

文浩很晚才回到家。

第二天一大早,文浩出了門,幽靜溜進了密室。

淳王府,淳王妃送了一箱子新款的春裝給清妃娘娘。

文浩依舊是很晚才回到家,他卷著個包裹,一進門就進了書房,將門緊緊叉上。

密室裏,文浩展開包裹,是一件黃燦燦的龍袍。

他出神地望著龍袍,在眩目的金光裏輕閉上眼。

如果不是那些人堅持不懈地慫恿,他從離開明禧宮的那夜起,就自己先行泄了氣。

他原本,是懷著一種要解救清揚的動力,奮不顧身地實施一切計劃,他甚至以為,自己在進行著一個無比偉大的事業。可是,當他知道,清揚真正愛的人是文舉,並且會因他對文舉不利而仇視他時,他全身所有的動力頃刻間消失得無影無蹤。他忽然就迷惘了,我到底是為何而戰?

而清揚,又如何知道他將對文舉不利?她的話分明是在暗示他什麽。

清揚帶著冷意和恨意的眼神又一次閃現在他麵前,他的心,一陣刺痛。

他再也無心思量什麽,匆匆將龍袍一掩,出了密室。

“娘娘,淳王妃派人來問,昨日送的春裝合身不?”珠兒稟告。

清揚頓了頓,知道妹妹又有什麽事在托人捎話,她吩咐:“帶進來。”

那丫頭走近,清揚一看,是妹妹的貼身侍女平兒,她點點頭,帶平兒來到內室,走到衣櫃前,順手拿起一件衣服,說:“這件腰身大了些,”眼睛往外一瞥,問:“怎麽了?”

“王爺還沒發現密函不見了,但今早小姐在密室裏發現了龍袍。”平兒小聲而緊張地問:“怎麽辦?”

清揚眉頭一皺,文浩,準備在極短的時間裏起事了,我還能做什麽呢?

她來不及細想,環顧四周,壓低聲音說:“老辦法,今夜我派人去取。”

平兒點點頭,清揚提高聲音道:“趕快改好了給我送來,我挺喜歡這件衣服的。”

前腳平兒剛走,許公公就進來了,帶來了一個讓清揚心驚肉跳的消息。

皇上,似乎已經察覺到淳王要造反,準備入夜搜查淳王府。

盡管罪證已經全部到了青揚手裏,但文浩密室裏的龍袍,卻是還來不及轉移。

現時看來,淳王府已被監視,即使清揚想行動,大白天也不能輕舉妄動,隻能等到晚上了,隻能盡一切努力,搶在皇上行動之前,將龍袍轉移。

龍袍轉移到哪裏呢,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還是隻能,送進皇宮,放在它該放的地方。

我要用怎樣的方法拖延皇上行動的時間呢?

清揚陷入了沉思。

太陽漸漸落山了。

晚膳用畢,皇上陪著清揚從正陽殿出來,她正要上轎,忽然停步。

皇上也停了腳步,征詢地望著她。

“你去明禧宮坐坐嗎?”她猶豫了一下,仿佛鼓足了勇氣,艱難地開了口。

他微微有些詫異,遲疑片刻,說:“好吧。”

天黑了,許公公到了淳王府。人剛下轎,就開始高聲起叫:“清妃娘娘要的那件衣服改好了麽?”

“哎喲,裁縫還沒送來,我這就去催,煩勞公公等一下。”淳王妃急急忙忙地迎出門來,小心地陪著笑臉。

許公公一聽,臉都拉長了:“還沒改好,你們怎麽辦事的?!”說著說著就要發火。

“公公怎麽這麽性急,明天來拿還不是一樣?”淳王妃依舊好言好語,誰敢得罪皇上最寵幸妃子身邊的公公?

牆角處,幾個鬼鬼祟祟的身影,頭一縮,佯裝無事。

“今夜娘娘就要穿的,你知不知道?皇上現在正在娘娘宮裏等著看娘娘試穿新裝!”許公公顯然生氣了,聲音愈發高亢起來:“你們都欺負娘娘好說話,哼!皇上等久了,發起脾氣來,你我的腦袋都得搬家!”

淳王妃嚇得戰戰兢兢,發抖著聲音說:“公公勿急,馬上就來,再等一會啊——”

“我就在這裏等!”許公公並沒有消氣,執拗地站在王府門口,不肯進去。

淳王妃隻好陪站在大門外,好不尷尬。

平兒從府裏出來,跟王妃小聲說了幾句話,王妃小心地告訴公公:“已經派人去催了,就好,公公還是進去等吧,站在這裏,怪……”

許公公依舊一臉慍色,絲毫不給淳王妃麵子,氣衝衝地一甩袖子進了門。

明禧宮裏,皇上在喝茶。

他以為她有什麽事要跟他說,但在明禧宮坐了很久,她什麽也沒有說。

又喝了幾盞茶,他覺得氣氛太過沉悶,便問:“清揚,你今天很怪,是有什麽事麽?”

她用手指扭結著裙帶,低頭回答說:“沒事。”

他更加納悶了,沉聲道:“沒事我就走了。”

她忽然抬頭望望窗外,小聲說:“還早呢,再坐一會吧。”

他猜不透她到底在葫蘆裏賣什麽藥,疑惑越來越多,卻也沒有發作。

“公公委屈一下,現在還拿不出來,因為王爺還在書房裏沒有出來。”淳王妃把許公公領到側室,小聲說。

許公公這下真急了,清揚還能拖多長時間啊,要是沒攔住皇上,人贓並獲,今夜就是淳王府的死期!

“王妃娘娘,你可得想想辦法,要盡快,不然後果不堪設想!”許公公一臉緊張,差一點衝口而出,皇上就要搜查淳王府了,猛一下想起清揚的囑托,知道淳王妃膽小,越嚇越謊神,便生生地又把這句話咽了下去。

“我再想想辦法。”淳王妃偏頭想了想,拉著平兒出去了。

半個時辰過去了,清揚再一次抬頭望望窗外,臉上的愁雲越來越濃重。

一個公公進來,俯在皇上耳邊嘀咕了些什麽,皇上說:“叫他再等等。”

清揚聽了更加緊張,猜想皇上可能是要行動了,眼睛不由得又瞥向窗外。

書房裏,文浩還望著那龍袍出神。

一切準備就緒,兩天後的二更天,就發動兵策。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然而,現在的他,卻動搖了。

文舉畢竟還是他的哥哥,如果除去強搶清揚這件事,從小到大,哥哥對他,其實好得幾乎無可挑剔。嚴格來說,哥哥也不算是個壞皇帝,他推行的新政,也並不是完全沒有可取之處。哥哥隻是性格暴躁,做事太過於急於求成,將領兵打仗的那一套嚴明生搬硬套於治國之上,卻不知,武可平天下,而隻有文,才能治國。

相對而言,他的從政思想,卻消極得多,他更多的是主張老子的無為思想,主張無為而治。這也未必見得就是什麽治國的良策,隻是讓矛盾不至於那麽激化而已。要他象哥哥那樣,以強有力的手段推行減稅,去觸及統治階級的利益,他想都不敢想。

他自問沒有哥哥那樣的魄力,或許從骨子裏來說,他更適合做一個閑散的王爺,風花雪月,吟詩作畫,才是他真正向往的生活。爭權奪利的***,他其實很憎惡,也做不來。

沒有了解救清揚的動力,他似乎就失去了主心骨,對什麽都沒有了興趣。

他不是那麽想當皇帝的,他想當皇帝,無非是為了清揚。

但,如果他當了皇帝,文舉就要死,他再恨哥哥,也沒想過要哥哥死,畢竟他們是手足。可哥哥不死能行麽,縱使他有饒哥哥之心,那些追隨他的大臣也不會樂意,到時候,他根本阻止不了。

還有太後,他的親姨娘,也難逃一個死字。她曾經給過他的愛,對他的嗬護,讓他怎麽忍心?可是,還是那些追隨他的大臣,是不會放過她的。

還有清揚,文舉死了,依她的稟性,決不會苟活。即便她不愛他,他們還是最好的朋友,可是一旦他當上皇帝,無論他多愛她,她跟他,都隻能是仇人。

我真的要當皇帝嗎?

我真的有必要當這個皇帝嗎?

他猶豫了。

不成功,便成仁。那幽靜,那兒子,都是我的陪葬品。

他忽然感到有些窒息,妻子,兒子,我要怎樣才不連累他們?

手心也是肉,手背也是肉,他難以取舍,左右為難。忽然想起太後曾經說過的話,“浩兒,感情豐富是你的可愛之處,也是你的致命之傷。”

他歎息一聲,起身踱步到櫃匣前,拉開抽屜,想好好整理一下密函,再自己好好想想,到底孰輕孰重,他到底該何去何從。

拉開抽屜一看,大吃一驚,厚厚的密函不見了,屜底隻躺著一張薄薄的信箋。

這一驚非同小可,文浩連忙取出信箋展開——

“天堂地獄,一念之間;當機立斷,柳暗花明。”落款赫然是——清揚!

文浩拿著清揚的信,目瞪口呆!

清揚的信怎麽會到這裏?

天堂地獄,一念之間;當機立斷,柳暗花明!

她真的已經知道了我的計劃!

她到底知道了多少?還有誰知道?

原來她那夜對我說的話,真的是有所指!

她沒有放棄,仍然在努力,仍然想勸慰我,要我及時收手——

半晌,才回過神來,還來不及細想密函是怎樣不翼而飛、清揚的信又如何進了密室,這頭心已如亂鼓敲響,張皇地走到桌前,抓起龍袍,不知該往何處放。

正慌亂間,忽聽外麵傳來一聲響動,他一驚,將信往龍袍中一裹,胡亂一塞,匆忙就出了密室,在書房外仔仔細細好一陣查看,並沒有發現什麽,這才折回密室。

等平複下來,再去看時,龍袍又不見了。

他大駭!

幽靜抱著一團東西,從書房裏閃了出來,平兒從暗處迎上去。

兩人匆匆進了側室,許公公卷了那包東西就走。

又等了半個時辰,皇上有些不耐煩了,叫公公:“去把我的配劍和戎衣送到明禧宮來。”

清揚的額頭上已經開始冒汗,看來,許公公傳來的消息不假,皇上不但要搜查淳王府,而且還是親自出馬。

公公再次進來,這一次,清揚分明聽見他說:“李將軍已經在宮門外集結好了。”

她的眼光再一次瞥向窗外,而窗外除了暗色的天空,幾點繁星和金碧輝煌的琉璃瓦,什麽也沒有。

“清揚,你到底有什麽事,再不說,我就走了,今夜我還有別的安排。”皇上說著,已然起身。

她惶然地站起來,手足無措。

他的手,伸向配劍,眼睛,卻還是狐疑地盯著她。

“你要去幹什麽?”她瑟瑟梭梭地問:“很重要嗎?”

他眼神一凜,她知道我要幹什麽?待眼光再一次射過來,卻平和安靜:“我要去抽檢兵營。”

他分明是在騙她,她心知肚明,卻不敢表露半點。

“你有事麽?”他又問,伸手一抖,戎衣已經上身。

“我……”她欲言又止。

他輕輕地笑了,想到今夜的計劃,還是決定立馬動身。

“你……”她忽然走過來,急切地拉住了他的衣服。

他站住,等她開口。

她勉強笑了笑,臉上的線條其實很僵硬,說:“我做了一件新款春裝,想試給你看。”

“那就試吧。”他頓了頓,盡管猶豫,還是再次坐下,看著她。

她打開衣櫃,左一件,右一件,拿起又放下,反反複複,卻沒有一件上身。

他很有耐心地看著她,心裏卻尋思著,試吧試吧,還想騙我?!你根本不是叫我來看你試新裝的,你不是皇後,你不是那種愛裝扮的人,你也不會對我的評價感興趣,即使你要試新裝,想取悅的人,也不可能是我,而是我今夜預備要會的人!你分明是在拖延時間,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想玩什麽花樣?!

一頂青色小轎,匆匆從偏門進宮。

守門的侍衛攔住:“什麽人?下轎搜查!”

許公公下轎,一看,怎麽換人了,不是自己的那個小同鄉在守門?隨口問道:“李爽隊長沒有當班?”

“皇後娘娘臨時差他辦點事。”侍衛一見是許公公,賠笑:“哎喲,原來是許公公啊,您這是拿的啥東西?”

“你要看麽?”許公公臉色並不好看:“小心別弄髒了娘娘的新衣!”

那侍衛就要伸手去拿包裹。

許公公一側身,怒道:“拿開你的髒手!說你不懂事你還真不懂事,清妃娘娘的新衣你也敢亂翻!你知不知道,皇上現在正在明禧宮裏等著看清妃娘娘試這件新衣,耽誤了時間你就看著辦吧!”

侍衛登時臉上紅一陣,白一陣。

另一個侍衛見狀,連忙上前和稀泥:“許公公是宮裏的老人了,又是隊長的同鄉,怎麽會帶違禁品呢?再說了,娘娘的衣服豈是我們可以隨便**的,得罪了,公公,趕緊的,別讓皇上久等了。”

許公公淺淺一笑:“還是你乖!”

俯身進了轎子,緊趕慢趕地走了。

牆角處,皇後從樹後閃了出來。

好你個許公公,好你個清妃,那包裹裏裝的是什麽?如此藏著掖著,敢情也是件好東西,既然是好東西,那就拿出來讓大家都瞧瞧吧!

她陰測測地笑起來,淳王妃送的新衣?鬼才信!

我,林幽香是什麽人,想騙我?!

清妃,我姐姐幾次哭哭啼啼地找你,你以為我不知道?!明禧宮裏可是有我的人!

定然是你與淳王瞞著我那老實巴交的姐姐私通!難怪不肯為皇上侍寢,原來淳王的老相好!

皇後無聲地、得意洋洋地笑了,身子倚在樹幹上一陣亂顫。

你欺負我姐姐老實也就算了,在宮裏還要淩駕於我之上?!

姐姐,你真是可憐,打落門牙隻能往肚裏吞,背地裏去求清妃,卻連我也不敢告訴!

我今天就要演一出好戲,為我那可憐的姐姐出口氣,哼哼,順便也為我自己了卻一段心事!

淳王,我以為你真的是一個專情的丈夫,卻如此道貌岸然,我要替姐姐好好教訓教訓你!

皇上,我要讓你知道,你最寵信的妃子,那個純潔無暇的清妃,到底是怎樣一種貨色!

清妃,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闖進來,這可怪不得我心狠了!

念在你曾經也算幫過我,明年的今日,我會為你點上一柱清香!

皇後不急不忙地轉過身去,腳步輕盈,漸入深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