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語係列之一:傾城淚

第77章

賢妃一路心事重重地走來,也沒發現對麵來了人。

“賢妃。”

賢妃抬頭一看,是皇後,因為太出乎意料,她一時不知該說什麽好。

皇後不是被禁足了麽?怎麽會出來?是皇上,還是太後,解除了她的禁足令?看她的方向,估計是去莊和宮給太後請安啊。賢妃的心,忽然往下一沉,這個皇後,真的如義父所說,是個不簡單的人呐,居然可以在這麽短的時間內,以不赦的大罪鹹魚翻身。一個皇長子,居然還撼動不了她的地位,皇後的能耐,大大超出了她的預料。

她想不出事情到底是哪裏出了差錯,按照她的盤算,皇後此次,不是被賜死就是被廢啊,那樣,身懷有孕的她,皇上現在的寵妃,應該是當仁不讓的新後人選。

可是,為什麽會是這樣?

皇後笑盈盈地望著她,眼光頗為玩味。

賢妃心裏咯噔一下,直呼不妙。這次沒有扳倒皇後,皇後是不會善罷甘休的。皇後統領後宮啊,要捏到她的把柄,易如反掌。她的背心裏,開始冒冷汗,心裏有些後悔不該這麽早就跟皇後叫板,她,應該,做得更隱晦一些的。如果赦免皇後的太後,那還稍微好一些,但如果解禁令是皇上下的,那就麻煩了。那隻能說明皇上心裏,還裝著皇後,這樣她往後的日子將舉步唯艱,不但處處陷與被動,而且防不勝防。

這一回,她非但沒有贏,還把自己置於了劣勢。

她感到了害怕,因為她在明處,而皇後,在暗處。

皇後的眼光微笑著落在了她的肚子上,四個月了,腹部微微有些隆起。

賢妃下意識地用衣袖遮了遮肚子。

皇後意味深長地一笑,款款離去。

賢妃的臉上,滲出了細汗,她從皇後的眼裏,看到了她最不願意,最害怕看到的東西,那就是——怨毒!她開始後悔了,不該在自己沒有絕對把握的時候,得罪皇後。

“賢妃求見。”皇上正在正陽殿批閱奏折,公公稟告。

他遲疑一下,說:宣。

賢妃歡喜地進來了:“皇上!”

“恩。”他沒有抬頭。

“皇上,”她偎依過來,試圖象往常那樣,撒著嬌去奪他的筆。

他將手一抽,眉頭一皺:“有事麽?”

賢妃一愣,眼眶都紅了,期期艾艾地說:“皇上,您不喜歡我了麽?”

“誰說的?”他見狀,放下筆,走過來,攬住她的肩膀說:“朕正忙著呢,你先回去,得空朕叫公公傳你。”

“您一定要傳我啊——”賢妃不甘心,拖住他:“我要你送我。”

他依了她,一邊走一邊說:“好。不過以後沒有傳召盡量少到這裏來,身為後妃應該知道,隻有太後和皇後,才能自行出入正陽殿。”

賢妃有點不高興了,不服氣地說:“那,以前清妃不是天天都呆在正陽殿裏?”嘴唇一撅:“為什麽她可以,我不可以?都是妃子。”

皇上聞言,停住了腳步,說:“她是她,你是你,你跟她不一樣。”

“哪裏不一樣?”賢妃非要打破沙鍋問到底,一來她的確想知道答案,二來她也想證實在皇上心裏,她的地位比起清揚來,到底到了何種程度。誰都知道,她長得是那樣像清妃,而且,言談舉止,衣著打扮,她也是竭力仿照清揚,為什麽還是不一樣?她有這個自信,即便是清揚再世,兩人同時往那裏一站,肯定也是難分伯仲。

皇上的臉忽然就沉了下來:“哪裏都不一樣。”

她眼見皇上生氣了,趕緊閉了嘴。

“以後不要再問這種愚蠢的問題。”皇上的眼睛掃過她白色的衣裙:“以後也不要再在宮裏穿白衣服了。”他定定地望著遠處,默然道:“你是你,她是她,她跟你不一樣,你們永遠也不可能是同一個人。”

是的,賢妃,你應該明白,你再刻意,也無法變成清揚。皇後說得一點都沒有錯,清揚,是不可替代的。

賢妃走下正陽殿的台階,差點摔倒。

她終於明白,正是自己還沒有學會走路,就想著要跑的急切,害了自己。

在皇上的心裏,清妃永遠都是清妃,無論她多麽努力,都永遠取代不了。其實她早就該明白,當時皇上為什麽沒有立即答應她賜住明禧宮,不是皇上沒有想好,而是他根本不想。今天當她佯裝撒嬌問到她和清妃有什麽不同時,皇上的答案,再一次給了她致命的打擊,“你是你,她是她,她跟你不一樣,你們永遠也不可能是同一個人。”

她曾經想,再不一樣我也可以努力變成一樣,可是,皇上卻明明白白地命令她“以後也不要再在宮裏穿白衣服了。”清妃可以穿,她不可以。這就是她們之間最大的不同,皇上可以任由清妃做任何事,她卻不能。因為她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還是隻能是一個普通的妃子,不是皇上至愛的清揚。皇上甚至不允許,她刻意地去裝扮清揚,他要把她們區別開來,是為了讓自己區別對待。

明禧宮也好,清心殿也好,都是屬於清揚一個人的,永遠都是。

而她,什麽也不是。甚至連想成為清揚的替代品,都那麽難。

清揚啊,清揚,你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盡管從沒有人提到你,但為什麽大家都維護你?

她對這個謎一樣的女人清揚,充滿了好奇。

“賢妃。”又是皇後,她怎麽也往正陽殿去?

賢妃一下沒反應過來,就愣在了那裏。

皇後卻不急著走,隻站在那裏,微笑著望著她。

賢妃隻好沒話找話:“您這是去哪啊——”

“皇上召我呢。”皇後輕言細語,笑眼彎彎。

賢妃不禁臉色微變,皇上不是忙著嗎?那樣急著催她走,原來是要召見皇後。難怪他說,“以後沒有傳召盡量少到這裏來,身為後妃應該知道,隻有太後和皇後,才能自行出入正陽殿”。他分明是在告訴我,皇後終究是皇後,我必須注意自己的身份。

她的心裏湧起深深的失落,我,還不是皇上真正的寵妃啊,我比不上清妃,也比不上皇後。皇上對皇後,還是有顧忌、有感情的。聯係到前些日子禁足令的解除,宮中嚴令禁止談論皇長子之死的事,她的額上,又開始冒冷汗。到底是那裏出了錯?我還是失策了。

“怎麽了,賢妃,你臉色怎麽這麽差?”皇後關心地問。

“沒事。”賢妃慌忙掩飾,皇後是何其厲害的人,讓她瞧出了端倪,豈不壞事?

皇後仍舊是笑:“懷孕了要注意身子,凡事不要想得太多。”又說:“我不能多陪妹妹說話了,皇上要等急了。”說著,已經搖曳著走了。

“凡事不要想得太多”?哼,賢妃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你說這句話,明擺著就是要我多想想!

這邊皇後一路悠哉遊哉,走完了甬道,拐過彎,前麵就是正陽殿了,她忽然停住了腳步,站在那裏偷笑。

“娘娘,您到底去不去正陽殿啊,就快到了,怎麽不走了?”宮女問。

“我又沒說我要去正陽殿。”皇後說。

“那一聽說賢妃來了正陽殿,您幹嘛急著出來,還站在那裏等她出來呢?您難道,不是要見皇上嗎?”

“誰說我要見皇上?”皇後說完,掩嘴一笑:“回去。”

我呀,可不是來見皇上的,我可是專程來見賢妃的。她今天倒是出來的早,想必是皇上忙吧,也不想想,今天是初一,是皇上廣閱各地奏折的時間,他自然,要比平時隻閱京官奏折要忙得多。她要來邀寵,也不看看時候?!也好,皇上在無形之中,倒是正好幫了我的忙。她一定以為,皇上支她出來,是為了急著要見我。就算皇上不把我當回事,我也不會讓你知道真實情況!嘿嘿,迷糊了吧,醋意起來了吧,拿不準聖意了吧,搞不懂我了吧?喏,瞧瞧賢妃那臉色,真是難看。

跟我鬥,你還嫩了點!

皇後特意起了大早,趕到莊和宮裏,陪太後用早膳。

“母後,謝謝您。”

“謝什麽?”太後故意問。

皇後說:“今天來晚了,下回我再烙餅給您吃啊。”

太後心領神會地一笑,好鬼精的皇後,她全都知道了。

吃著聊著,間或地逗逗心慈,不覺時間過得飛快。

“賢妃來請安了。”公公稟告。

皇後連忙起身:“母後,我得走了。”

太後說:“走什麽走,她給我請了安之後,也應該去給你請安的,還不如就著一塊,我還想再帶帶心慈呢。”

皇後坐下了。

賢妃進來,請安。一眼看見皇後,微微有些詫異。

皇後無聲一笑,又往太後身邊靠了靠。

太後說:“賢妃你倒是個孝敬的孩子,每天都來給我請安,不過後宮有後宮的禮節,你是不是每天都給皇後請安了呢?可不能厚此薄彼。”

賢妃咬了咬嘴唇,低下了頭。皇後那裏,她可是幾乎沒去的。太後這話,顯然是在責怪她。

“明禧宮的事,皇上跟我提起過,他覺得不妥,我也這麽認為,你才搬進鬱秀宮不久,再搬容易引起後妃們的閑話,鬱秀宮也是我曾經住過的地方,並不委屈你。”太後說:“以後這種事情,不要再去煩擾皇上,後宮的事由皇後做主,你直接請示皇後就可以了。依我看,皇後待你還是很不錯的,這麽短的時間內連升兩級,後宮之中哪裏還有第二個?!”

賢妃應了,訕訕地退了出去。

皇後尋思著,今天太後是怎麽了?這樣旗幟鮮明地站在我這邊,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她不是不喜歡我麽?難道,相比之下,她更不喜歡賢妃?可是,太後一貫都不是因個人喜好而行事的人啊。

她正納悶著,忽聽太後問:“想什麽呢?”

皇後說:“沒想什麽。”

“你呀,清揚一死,就變了個人,對後宮的事也愛管不管的,”太後說:“你該有個皇後的樣子才是,倒叫她占了先機,相比之下,倒是原來的你,還有幾分威懾力。”看她一眼,又說:“她不去請安,你完全可以斥責她的,明禧宮的事,你有權決定不給她住,就因為她不通過你直接跟皇上提起,你也可以斥責她,這是皇後的權利!”

皇後默然地低下了頭。

“你要振作起來,害人之心雖不可有,防人之心卻不可無。”太後說著,就被心慈拉到了階前,她手指牡丹,要去摘。

皇後匆匆跟了上去。

“去過洛陽沒有?”太後問。

“沒有,隻看過洛陽牡丹。”皇後說。

太後頓了頓,忽然沒頭沒腦地說:“我說賢妃就象洛陽牡丹,她說她是淮北人。”

“做什麽不好,非要做花,要知道,花無白日紅啊——”皇後接口說。

太後聞言,偏頭一看皇後,發現她臉上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對這樣的笑容,太後太熟悉了。太後微微一笑,皇後,還是從前的皇後,大戰將近,她便會顯露這樣的笑容,就讓一切順其自然吧。

世事偏偏就是這麽巧,這天早上,賢妃在去莊和宮給太後請安的路上,又碰見了剛從莊和宮裏出來的皇後。

“皇後娘娘。”賢妃不敢造次,匆忙行禮。

“恩,”皇後冷不丁地拋下一句:“真想去洛陽看看啊——”

賢妃大驚!

皇後都知道了?!

集粹宮,皇後問:“賢妃最近怎麽樣了?”

“她偷偷派人出宮了。”公公回話。

皇後沉思,洛陽,有問題啊。太後,為什麽要暗示我?她想告訴我什麽?

賢妃這幾日,惶惶不可終日。

下步該怎麽走,她心裏沒了底,而義父那裏,又遲遲沒有答複。

她猛然意識到,她不能失去皇上的寵信,這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了。

莊和宮門口,皇後碰見了賢妃。

“皇後,做了虧心事還這麽意氣風發,真是不簡單呢!”這次賢妃先開腔了。

皇後眉頭一皺,沒有理她。

“別走啊,姐倆叨叨家常。”賢妃拖住皇後。

皇後一擺袖子,甩開她,誰知她就勢一滾,跌坐在地上,大聲叫喚肚子疼。

太後匆匆趕了出來:“怎麽回事?”

皇後沒有做聲,賢妃顯出一副極端痛苦的模樣,她指著皇後說:“是她推我的——”

太後看了皇後一眼,說:“召太醫。”

皇上匆匆趕到了莊和宮,一進門就問:“怎麽回事?!”

賢妃在**哭得淚人一般:“皇上,臣妾的孩子差點就沒了。”

皇上的臉陰沉下來,望向皇後。

皇後站在那裏,沒有說話。

“賢妃沒有大礙,送她回去吧。皇後你也回去吧。”太後說。

待她們都走後,皇上問:“怎麽會出這樣的事?”

太後靜靜地說:“其實什麽事也沒有。”

皇上陰冷的目光掃過來。

“是皇後推的,你的打算怎麽處置?”太後慢悠悠地問。

皇上卻答所非問:“既然沒事那就算了。”

“如果有事呢?”太後依舊慢悠悠地問。

皇上重複一遍:“既然沒事那就算了。”

“如果她肚子裏的孩子沒了,你會怎麽處置皇後?”太後幹脆挑明了問。

皇上沒有回答,隻將手中的杯子一捏,一聲脆響之後,杯子碎了。

太後看一眼地上的碎片,說:“如果我是皇後,就要一次做到位,推她一下又無大礙,起什麽作用?!”

皇上的臉已經變得僵硬。

太後又說:“不管你信不信,母後都可以保證,皇後並沒有推她。”她停頓了一下,又緩緩說道:“皇長子夭折一事,不管你是因為什麽原因,解除了皇後的禁足令,總歸是做對了。”

皇上眉頭一皺,深深地望了母親一眼。

“舉兒,你覺得這件事奇怪麽?”太後問。

皇帝沉思一下:“皇後以前,也不是沒有做過這樣的事。”言下之意,說不準。

“皇後是個聰明人,”太後漠然道:“聰明人是不會幹傻事的。”

皇上淡淡地掃一眼過來。

“失去了皇長子對皇後有百害而無一利。”太後幽幽地開口。

“那又會對誰有百利而無一害呢?”皇上問。

太後反問:“難道你猜不出來麽?”

母子兩人對視一眼,心照不宣。

鬱秀宮裏,賢妃卻在暗自得意,因為,皇上今天的態度,很讓她寬心。盡管她成為不了清妃,又與皇後公開為敵,還被太後明抬暗降,但顯然,皇上還是在乎她的,至少,在乎她肚子裏的孩子。

她並不知道,今天這一仗,隻能說,似乎是她贏了。

僅此而已。

正陽殿,賢妃進來,麵色沉鬱。

他瞟了一眼,沒有說話,把眼光放回奏折上。

賢妃站了那裏好久,見皇上不搭理自己,抽抽噎噎地哭起來。

“不是跟你說過了,沒有事不要隨隨便便到這裏來,”他問:“又有什麽事啊?”

“皇上您要替我做主啊——”賢妃還是哭,似乎受了很大的委屈。

“說吧。”皇上有些不耐煩了。

賢妃哭訴:“是皇後,皇後說要我小心肚子裏的孩子……”

“她也是一片好心。”皇上慢悠悠地說。

“不是,她說話的口氣……”賢妃欲申辯。

皇上停住筆,沒有抬頭,但眉頭已經擰起,依舊是緩緩地說:“你誤會她了。”

“皇上……”賢妃跪地大哭起來。

皇上看可看她,說:“去宣皇後!”

皇後來了。

“皇後,你對賢妃說了些什麽不該說的話麽?”

皇後平靜地回答:“沒有。”

“今天早上禦花園裏,你咬牙切齒地對我說,要我小心肚子裏的孩子。”賢妃叫起來。

“沒有。”皇後再次否認。

“賢妃,你為何幾次三番誣告我?”皇後忽然說:“我本來看你身懷有孕,想等到孩子生下來再說,但你如此迫不及待就要取代於我,我也隻能對不住你了。”

“你不過嫉妒我懷有孩子!”賢妃叫道。

“後宮裏會生孩子的多了,我沒空嫉妒你。”皇後說:“你不要轉移話題,我問你,你明明是洛陽人,為何從淮北入選?你自小在盧陵王府長大,是盧陵王的義女,為何要對皇上隱瞞?還有,你在宮外有線人,分明是和外逃的盧陵王有聯係,就光私通叛賊之罪,都可以叫你死幾回!我見你有孕,處處留情,你卻步步緊逼,隻怕是急著替盧陵王辦事吧!”

賢妃大驚之下,已經癱軟。她從皇上的眼裏,再也看不到一絲留戀。皇上是相信皇後的,而皇後,顯然已經找了證據,她已被捏住七寸,皇後,絕對是有備而來。那麽,今早在禦花園裏的偶遇,根本就是皇後的精心安排,為的是請君入甕,她竟然那樣傻,以為抓到了皇後的小辮子,真真的自投羅網。

什麽時候,我的底細就被查得一清二楚了?皇上會將我怎麽處置?

皇上靜靜地看了賢妃一眼,說:“來人,將賢妃軟禁鬱秀宮,待其生產後,打入冷宮。”

複又補充一句:“皇後負責對她嚴加看管,沒有皇後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接近鬱秀宮。”

賢妃被拖了下去,她驚惶回眸間,隻看見皇後怨毒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