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語係列之一:傾城淚

第80章

皇上並不急著去見太後和弟弟,他知道,他們所為何事,他一旦踏進莊和宮,就必須給他們一個答案,這是他無法回避的。可是,答案到底是什麽,他尚未決定。若是隻說林展衡的罪行,砍他幾次腦袋也不為過,可是,弟弟的麵子他可以不給,母親的麵子他可以不顧,杜可為的請求他卻不可以不考慮,更重要的是,他深知這裏麵的重要關係,林夫人,可是清揚的親娘啊。想到清揚,他無法狠下這顆心。他已經賜死了皇後——清揚的親妹妹,難道,還要再砍掉清揚娘親的腦袋?!

如果清揚還在世,她會怎麽想?他不敢去麵對。清揚,始終是他**的那根神經,他虧欠她太多,你讓他如何抉擇?

盡管他是皇帝,此刻,也隻能孤單地坐在正陽殿裏,默然地舉起案頭的酒,明知不得不做出抉擇,還是竭力想逃避。

他失去了清揚,失去了杜可為,失去了弟弟,一切都因為,他是皇帝。

失去了清揚,他的生命,好象從此就再沒有光彩,而連接夭折了三個皇子,隻能讓他更加傷心,即便是處死了皇後,他的心裏,依然無法輕鬆。

清揚,仍然在他心底最深處,他無數次在夢裏見到她,無數次在醒來後獨自痛哭。他寧願守著空空的床榻,撫摩鍛麵的枕頭,閉著眼回憶清揚黑亮的發。她在他的夢裏,永遠都是微笑著的,卻永遠都不曾讓他靠近。

沒有人知道他心裏的痛,皇帝有皇帝的難處,他覺得太累。他多麽渴望,再見到清揚,渴望壓力能在清揚那裏得到釋放。可是,在明禧宮裏,在清心殿裏,他永遠都隻能象個幽靈一樣地轉悠,對著空氣獨自表白,他永遠,也得不到救贖。

杜可為的再一次拒絕,更嚴重地挫敗了他的驕傲。杜可為用底線維持了自己的尊嚴,讓他知道,皇帝並不是無所不能的。杜可為此舉是告訴他,即便是求他,也不會用尊嚴做為交換。他可以選擇再一次失信於杜可為,那麽,這樣,隻能讓杜可為更瞧不起他,堂堂一個皇帝,可以在天下人麵前假模假樣,惟獨在他杜可為麵前,充其量也就是個偽君子。

如今,最後一個該來求情的,金陵王也來了,該來的都來了,都來給他施壓了——

他曾經以為自己可以力排眾議,迅速決斷,可是,到了最後關頭,麵對這些人情世故,他頹然地發現自己受製其中,左右為難。他仰頭又猛灌一口酒,喉嚨裏火燒一般,淚也和著下來了:“清揚,我該怎麽辦?清揚,你回來吧——”

他無力地趴在了桌上。

“皇上,太後那邊已經來催過幾次了。”公公小聲催促。

他一抹臉,踉踉蹌蹌地移動了腳步。

皇上一腳踏進莊和宮,就看見太後臉色嚴肅地坐在榻上,文浩一臉凝重地站在一旁,幽靜默默坐在一邊。

“母後,喚兒臣前來有什麽事啊?”他故意問,搖晃著坐下。

太後早已聞見他一身酒味,皺了皺眉,沒有回答,反而轉向文浩:“你自己跟你皇兄說吧。”

文浩猶豫了一下,望妻子一眼,小聲問道:“皇兄,林大人是否已經定罪?”

皇上微微笑了一下,用手一指文浩,說:“你隨公公去正陽殿,先看看奏折,取來後,我們……再談。”

文浩跟著公公走了。

皇上注視著弟弟的背影良久,忽然將眼光投向幽靜,沉聲道:“金陵王妃——”

幽靜一驚,抬起頭來,黑亮的瞳仁裏猛現忐忑。

到底是清揚的妹妹啊,長得真象,一瞬間的恍惚,他靜靜地望著她,仿佛穿過時間隧道看到了往日的清揚,眼裏頓時柔情畢現。

可是“清揚”的眼裏,滿是驚恐。

他起身走近,靜靜地望著她,眼漸漸紅了,低聲道:“你,害怕我?”

對麵“清揚”的眼,卻沒有回應,隻左躲右閃回避著他,那低垂的眼簾無聲地默認了他的猜測。

他驀然間心酸:“全天下的人都可以怕我,但你不應該啊——”

她分明已經回來了,為什麽要躲我?她還是不肯原諒我,不肯回到我身邊來?他頓感無比地傷心和絕望,失控地叫道:“你不要這樣對我,你說過,你會永遠陪著我的——”伸手去捉幽靜。

他的眼裏,已經沒有幽靜,隻有清揚。

太後一見兒子表情,知道有些不對頭,緩緩地起了身,忽然說:“皇上喝多了。”

“我沒有!”皇上猛地一揮手,執住了幽靜的手,幽靜嚇得麵如土色,渾身發抖,一個勁地往後縮。

太後挺身站在了皇上麵前,喝斥道:“皇上怎能如此失態?!”

“你走開!”皇上一把推開太後,衝她吼道:“都是你!如果不是你,她就是我的皇後!她本來就應該是我的皇後!”

“皇帝!”太後見他抓了狂,厲聲喝道,按住了他的肩膀。

他眼紅脖子粗,噴著酒氣,竭力一推,太後外後一栽,一屁股坐在地上!跌落之處,一席錦袍,竟是呆若木雞的文浩!

一時間,所有的人都愣在了原地。

忽聽太後一聲大叫:“皇帝!她可不是清揚!她是你的弟媳——金陵王妃!”

一語驚醒夢中人,他如受到了當頭棒喝,酒也醒了一半,晃了晃身體,似乎還有些不相信。

她,竟不是他的清揚,原來是金陵王妃啊——

他有多麽地不甘心啊,長長地歎了一口氣,一擺手,忽然說:“都出去。”複又看幽靜一眼,沉聲道:“你,留下來。”

幽靜驚懼地望了丈夫一眼,幾乎昏厥過去。

“皇帝,這恐怕不妥吧……”太後剛開口,就被皇上堵了回去:“除了金陵王妃,所有的人都出去!”惡狠狠地環視一眼,決然道:“出去!”

眾人無奈,隻好退出。

幽靜此刻,已經被嚇得魂不附體,她不知道,皇上把她單獨一個人留下來,意欲何為?今天皇上喝多了,在酒精的作用下,他會做出什麽樣的舉動來,她不敢猜想。先前,他就已經把她當成了清揚,被他用力執過的手,已經冰涼。接下來,他要幹什麽?繼續把她當成清揚?那又會怎麽樣?還是,會發生更下作的事情?

幽靜的腦子裏亂成一團,如墜冰窟,不覺已是冷汗淋漓。

他望著她,良久。那張酷似清揚的臉龐,因為過度的恐懼而顯得極其蒼白,他忽然有些不忍,輕聲問:“你,很害怕嗎?”

她低著的頭垂得更低,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當年選太子妃,你為何藏精露拙?”他問道:“是因為害怕做深宮怨婦,還是想成全自己的妹妹?”

她依然沒有回答。

“難道做皇後不好麽?全天下有多少女人?又有多少個皇後?為什麽你們都不願意做皇後呢?!”他有些淒然地說:“你是這樣,清揚也是這樣,難道,朕就真的這麽失敗,讓你們失望到連朕的皇後都不肯做?!”

她聞言,心中一動,抬起頭來,看見皇上正呆呆地望著窗外,麵色憂傷而陰鬱。一瞬間,她想起了姐姐清揚,聽他的口氣,他還記掛著清揚,他依然還深愛著清揚,他們是多麽相愛的一對啊,為什麽竟成了這樣的結局?

他並不強求她的回答,幽幽地歎了口氣道:“你們都覺得,做皇後沒什麽好,其實,做皇帝,又有什麽好呢?!”他說:“更何況,象朕這樣失敗的一個皇帝——”

他的思緒已經飄走,話語也開始飄忽起來:“你可能,瞧不起我吧,清揚,也定會取笑我呢……”

她的心一軟,淚水,慢慢地湧出眼底,輕聲說:“不,不會的。”

“你安慰我的罷。”他苦澀地輕笑一聲,緩緩坐下,將頭埋進兩手的掌心裏。

“清揚,是不會取笑你的,”她小聲說:“她不願做皇後,是因為她超脫。”

“哦,”他抹了一把臉,笑道:“那你呢?也是超脫?”

“不,”她說:“我沒有那麽超脫,我隻是,隻是,”她看了看他,鼓足勇氣說道:“因為我心裏已經有人了。”

“誰啊?”他詫異,複恍然:“哦,浩兒啊——”輕淺一笑:“你怎麽會喜歡上他呢?你們相識麽?”

她的臉微微一紅:“皇上可記得,您冊封太子那一年,放燈節上,陵宵河畔,我和妹妹正在放花燈啊……”

往日的時光,依稀浮現出來,是了,那年放燈節的月夜,他和文浩不是坐著掛滿紅色紗燈的官家蓬船,緩緩從淩宵河上駛過,到杜可為家去麽,端立在船頭,文浩還有感而發“這滿河花燈,有多少是載著多情兒女的心願啊”……

“當時我和香兒,遠遠地看見了您和文浩,放了燈,許了願……”幽靜的聲音慢慢地低了下去:“那船頭兩位俊朗的少年,各是我和妹妹的心儀之人啊——”她不想再往下說,她不想再陷入那傷心的回憶。那遠走的花燈,實現了的心願,承載了她們姐妹太多的心碎,尤其是,香兒。

他本來是饒有興趣地聽著,忽然沒了下文,回頭一看,是幽靜淒然的麵容,很自然的,他就想起了皇後,那是母親欽定的皇後,他一點也不愛她,她卻愛他勝過一切,想必,她也是在放燈節上,陵宵河畔,一眼看見了他,便一眼愛上了他罷,這注定,從此,她便是痛苦與遺憾相隨。那花燈帶走的心願,即便是實現了,又能如何呢?

皇後啊,皇後,那樣全力以赴的一份愛,我注定隻能辜負,那樣鮮活的一個生命,亦如曇花一樣短暫。她如果沒有看見我,不曾愛上我,沒有做皇後,以她博學多才的修為,和七巧玲瓏的心性,定能找到一個將她視為珍寶的丈夫,可惜,她遇到的,她愛上的,怎麽竟是我呢?他驀然間,有些感傷,耳畔,仿佛又傳來清揚幽幽的那一句“去看看皇後吧,她很愛你,不是麽?”頭一次,他為皇後,感到心酸。

皇後,其實,也不是那麽不堪的一個人啊——

他默默地垂下了眼簾,良久,忽然開口:“你希望我赦免你爹爹麽?”

幽靜一怔,猶豫半晌,無言以對。

他又自言自語道“如果皇後在世,是不會坐視不理的。”

幽靜無語,不置可否。

他靜靜地起身,沉聲道:“清揚如果還在,知道這些事,一定會很難過的……”

“爹爹的罪過大了。”幽靜低聲道:“隻是母親,太無辜了。”

他淒然一笑,忽然把話題一轉,柔聲道:“你過來。”

幽靜遲疑片刻,走近幾步。

他也向前了幾步,到離幽靜隻有兩步遠的距離停住,很仔細地端詳起幽靜來。

幽靜剛剛鬆口氣,這下,心裏又開始打鼓。

“我從來都不曾仔細看過你,今天好歹看清楚了,你是真的,跟清揚長得好象啊。”他感歎一聲,親切地問道:“文浩待你好麽?”

“很好。”幽靜輕輕一笑,如釋重負。

他也微笑起來:“終於還有一對堪稱幸福的。”

正說著,門“砰”的一聲被推開,太後一頭闖進來,嚴正地說:“皇帝!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你驚擾了金陵王妃,知道麽?”

皇上一抬眼,望見母親嚴肅的臉。他忍俊不禁,母親以為他意欲對幽靜如何?難道他們都以為,他要奪弟之妻?他揶揄道:“如何就驚擾了呢?請母後明示。”

幽靜悄悄地走到太後身邊,拉拉太後的衣袖,輕輕搖搖手。

太後會意,知道自己情急之下,錯怪了兒子,想下台又一時找不到台階,隻好說:“沒有就算了,總之不該喝那麽多酒。”

他想起先前帶著醉意的失態,也還是有些難堪,忍不住看弟弟一眼,眼光相碰,弟弟向他投來寬和一笑。他默然地收回目光,也不再看弟弟,複又換上了慣用的口氣:“奏折看過了嗎?”

“看過了。”弟弟的聲音很低很低。

“如果是你,會怎麽處置?”他冷冷地問。

弟弟默然垂首,沒有回答,他怎知如何處置。

“如果清揚還在世,她會怎麽處理?”皇上似乎又自問了一句,言語之中飽含無盡的淒涼。

一陣令人窒息的沉默過後,皇上終於開口了:“算了,他年紀也不小了,就饒他一命,”想了想,說:“宣!林展衡數罪並罰,抄沒家產,林家男丁全部流放邊疆,林家女眷全部充為官奴,擇日與其他官奴一並當街拍賣。”說到這裏,他的聲音愈發地嚴肅起來:“這次不株連九族,但與林家有親戚關係者,此次一律不得進行官奴交易。”他淡淡地瞟金陵王夫婦一眼,繼續說道:“著金陵王夫婦連夜回封地,不得過問此事。”

“舉兒……”太後正要開腔,卻被皇上堵了回去:“好了,就這樣把,無須多言。”

太後戀戀不舍地看文浩夫婦幾眼,心裏甚是舍不得他們這麽快就離開,可是兒子的脾氣她也知道,能饒過林展衡已經是不容易了,既然他決定要讓文浩夫婦走,她這個做母親的再開口挽留勢必會惹他生氣,她隻能見好就收,於是無奈地說:“那就,走吧,走吧。”

皇上其實是不難猜到太後的心意的,母親無非是想讓文浩夫婦多留幾天陪陪自己,她也許還想說,就讓文浩夫婦把林夫人買了去罷,不就是個順水推舟的人情麽?可他偏偏,就不能讓文浩夫婦將林夫人買了去,不是他這個當皇帝的,當哥哥的不近人情,而是,這個人情,他已經盤算好了,要送給另外一個人。

那年放燈節月夜,他和文浩不是去杜可為家麽,他和杜可為,曾經是生死與共的兄弟。兄弟如今,已成陌路。他不由得萬分惆悵。

皇上一路出了莊和宮,叫來公公:“去,安國侯府,告訴他本月十七城郊拍賣官奴。”

他相信,杜可為會去的。

他也相信,杜可為一定會領他這個人情。

他希望,能夠補償杜可為一些什麽,畢竟,他們都失去了清揚。

林大人和兒子總算是僥幸逃過一劫,沒有被判死刑,而是改為流放。林家被抄,林夫人充為官奴,被當街拍賣。

城郊官奴賣場,林夫人雙手被縛,站在土台上,任眾人評頭論足。

“嗬嗬,徐娘半老,買了做個洗腳婆如何?”一老頭逗趣問另一老頭。

“我還嫌她老,”那老頭回應:“你不怕你家的母獅子,就可以嚐嚐太子太傅夫人的滋味了。”

“去你的,老牛要吃嫩草!”老頭不屑一顧地說:“沒興趣。”

林夫人聽見他們不堪入耳的話語,臉羞得通紅,直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起價五兩白銀。”衙役叫:“誰出更高的?”

有人在底下哄笑:“買個老媽子還要五兩,貴了!”

更有甚者:“買了回去是我孝敬她,還是她伺候我啊——”

“六兩!”底下有人叫。

眾人又笑:“買老婆的來了——”

林夫人倉促地抬頭,看見一張其醜無比的臉,佝僂著背,正伸出髒兮兮的手競價。

這下連衙役都笑起來了:“駝背!要是沒人跟你爭,今天我就成全你,六兩讓你領個一品夫人回去做老婆!可憐你這輩子,也不白當一回男人!”一把捏起林夫人的臉,強行拗過來,放肆地笑道:“以後不用再來撿便宜了,就這姿色,甭說這輩子,下輩子你都難得碰到這種好事!”複又高叫:“還有誰出價?”

“十兩!”有人叫。

眾人又笑:“有病啊,十兩買這等貨色!”

駝背急了:“十二兩!奶奶的!誰跟我爭!”

“一百兩!”一個沉沉的聲音傳過來,很是威嚴。

眾人回頭,隻見一青衣男子,沉著個臉,凜然而立。

“我,我拚了,我,我出更高的——”駝背不甘心,卻又明顯底氣不足。

“二百兩。”那青衣男子不慌不忙地再次報價,眼光直盯過來。

駝背不響了,衙役也不敢開腔了,青衣男子將銀子一拋,一揮手,一輛黑簾的馬車過來,男子上了土台,解開林夫人被縛的雙手,將夫人攙上馬車。

衙役好半天才嘖嘖一聲:“二百兩啊,到底是一品夫人呐——”安慰地拍拍駝背:“再等下次吧。”

黑簾馬車緩緩駛入一大戶人家後院,停住,隻聽見那青衣男子恭聲道:“請夫人下車。”

車簾掀起,林夫人探頭出來,那台階之上,昂然而立的,不是杜可為是誰?!

“夫人——”杜可為輕聲喚道,趨身前來扶她,須臾之間,林夫人不知自己是否身在夢中,隻愣在那裏,呆住了。

“夫人,到家了。”杜可為依舊輕聲道,輕扯林夫人手臂。

“家?……”林夫人恍然間清醒,淚,潸然而下。

一個月後。

一衙役打扮之人進入安國侯府。

“候爺。”來人近前。

杜可為低聲問:“怎麽樣了?”

來人沉吟一會,回話道:“剛剛收到奏碟,林大人和林公子因身子嬴弱,不堪忍受路途艱辛,在流放邊疆的路途上先後身故。”

杜可為一驚:“什麽?!”

來人又重複道:“林大人病死了,林公子凍死了。”

“屍首呢?”杜可為神色憂慮。

“打點再多的錢,押解的差人都不願意背死人上路,侯爺,那地方天寒地凍,活人都難走出來,何況還要背著死人前行,那不是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嗎?”

杜可為黯然合眼,低聲道:“下去吧,千萬不要讓夫人知道。”

話未說完,隻聽窗外“撲通”一聲,杜可為急急地奔出去,卻看見林夫人攤倒在地上。

“夫人!”他托起林夫人,隻覺得一陣抑製不住的心酸。

接二連三的打擊,家破人亡,她該如何麵對這樣殘酷的事實啊——

杜可為一直站在院中,注視著林夫人房中的燈,自她蘇醒過來,要求一個人靜一下,他便站在了院子裏,一站便是一整夜。

丫鬟端了早點過來,他探手去摸,粥是溫熱的,點點頭,讓丫鬟送進去。

門“吱呀”一聲被丫鬟推開,身影還未完全進入房中,就聽見“哐當”一聲,丫鬟顫抖的聲音驚呼:“夫人——”

杜可為情知不妙,一個箭步推門進去——

夫人並沒有意外,隻是,隻是,她的背影,她的背影,

杜可為一見,隻覺萬箭穿心,他悵然道:“夫人呐——”

林夫人,那曾經緞麵一樣黑亮的發,在一夜之間,竟是暮如青絲朝成雪。

杜可為禁不住唏噓起來。

她是多麽溫柔寬和的一個人啊,如果說好人有好報,她怎麽樣也不應該是這樣的一種命運,她所篤信的菩薩也不應該安排她受這樣的折磨。作為一個母親,她不惜犧牲名節,隻為能救清揚一命,其情可謂是感天動地,可是,到頭來,清揚還是死了,你叫她,情何以堪?偏偏禍不單行,清揚離世還不到一年,她的小女兒皇後又殯天,難道這樣還不夠慘麽?然而不幸也並沒有因此而停止,反而變本加厲,隨著林展衡被問罪,林家徹底沒落,本來丈夫兒子發配邊關,雖路途遙遠,但尚有相見的一天,可老天就是不肯放過她,讓丈夫和兒子先後在發配途中過世。

你叫她一個弱女子,如何承受啊——

麵對林夫人沉默的容顏,一頭白發,杜可為為她感到心痛,無比地心痛。如果可以,他願意,代她受過。

他的女兒,清揚,不應該是那樣的命,而林夫人,也不應該是這樣的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