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語係列之一:傾城淚

第85章

一腳踏進清心殿,那熟悉的感覺撲麵而來。這裏依然還是以前的舊模樣,桌椅板凳如故,空氣裏,似乎還殘留著清揚的氣息,那淡淡的香,輕淺的呼吸聲,伊人好像從未遠離。

他屏住呼吸,緩緩地走近那塊“息心止步”的大匾……

真相就在眼前,他激動得,隻能聽見自己的心跳,咚咚,咚咚……

將手放在母親留下的匣子上,他抑製不住內心的緊張,這裏麵,有什麽,母親,會留給他什麽,會告訴他什麽?

他忽然間產生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是害怕,非常害怕,是的,萬一,這裏麵什麽也沒有,或者,沒有他想知道的答案,再或者,是一個顛覆他所有想法的真相,那他,該怎麽辦?

匣子輕輕被打開,裏麵,隻有一封信,靜靜地躺著一封信。

他深吸一口氣,展開信箋……

他靜靜地,慢慢地,將信讀完。

閉上雙眼,良久,無語。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睜開眼睛。

這是所有的真相,精明的母親早已洞悉一切,卻因為自己的私心由著他肆意妄為,她不敢阻止他,也無法阻止他。因為愛,她害怕他。他能怪她麽?不能!無論她哪一次出手阻止,他都不會作罷。字裏行間,隻有母親的徒勞、無奈和歎息。

這是他無從知曉的真相,聰明的清揚早已安排好一切,從容離去。她還可以有別的選擇,但如同以往的每一次抉擇,這一次,她依然選擇了放棄。因為愛,她舍棄他。他能怪她麽?不能!她做了,不在乎他知不知道。在他的決絕裏,她就這樣輕輕一轉身,給了他整個的世界,甚至沒有多說一句話。

“我恨你,”他喃喃地開口,聲音低沉,和淚而下。

他說:“我恨你們!”

可是,他在心裏說,我最應該恨的,還是我自己!

一道閃電,劃破長空,一聲驚雷,炸響天際,雨,傾盆而下。

他僵硬著,起身,失魂落魄地出了清心殿。

公公迎上來:“皇上——”

他充耳未聞,渾渾噩噩地走入雨中。初春的雨,打在臉上,寒冷刺骨,他卻沒有任何的感覺,麻木地走著,沒有方向。

公公上前,替他舉起傘,他反手一把打掉,陰沉著臉,低吼一句:“滾開!”

公公不敢再問,也不敢近前,隻好舉著傘,提著燈籠,遠遠地跟著。

他就這樣,直挺挺地走到了明禧宮。

一把推開紅色的朱漆大門,明禧宮裏景象依舊,他曾有聖旨,明禧宮不再安排任何妃子居住,而且命人天天打掃,兩年多過去了,這裏還是白幔低垂,幽靜冷清,很久沒有人來過了,屋裏沒有一絲的人氣,在這冰冷的雨夜裏,顯得格外淒涼。

他一路走過,流下一路濕答答的雨水,再往裏,就是清揚的臥房了,她曾在那裏,把自己完完全全地交付給了他,那消魂的一刻,隻能成就他永遠的心痛。

他還記得,她烏黑的發,似雪的肌膚,羞怯的麵容,溫潤地躺在他懷中,象一朵綻放的白蓮……

我怎麽,會如此愚魯,對發生的一切都不加細想?

我怎麽,就那樣不相信她呢?原本我最應該信任的,就是她啊——

我怎麽,就那麽狠得下心、下得了手呢?

清揚,你還在麽?還在這裏,還在我身邊麽?你讓我羞愧,讓我無顏以對,讓我無以複加的悔恨,你以將我一個人孤單地留在世上作為對我的懲罰,餘生漫漫,你要我如何度過剩下的每一天啊——

我把她帶到身邊來,是為了愛她和保護她,可是最後舍棄她的,也是我,象我這樣始亂終棄的男人,怎麽還配擁有無瑕的她啊——

我為什麽不能把對她的愛堅持下去,為什麽不能象浩兒那樣矢誌不渝,盡管我不承認,但在我的心裏,確實把皇權看得比她還重啊——

天呐,難道我讓天下盛世太平的抱負隻能由犧牲她來完成啊,為什麽會是這樣啊——

天呐,你為什麽要告訴我真相,讓我繼續無知無覺吧,這樣的真實我承受不起,我寧願在對她的誤會中滿是痛恨地回憶,也不願在對自己的疏忽中懷著痛恨追悔啊——

文舉仰天長呼,發出的卻是無聲的呐喊,他絕望地蹲下身,捏緊拳頭抱緊了自己的腦袋,沒有任何一個詞匯,可以用來形容他此刻的痛心疾首。

忽然,他抬起頭來,什麽聲音?

他聽見隱約有細微的聲音,從後院傳來,心中猛地一下,劇烈地跳動,血,往上湧——

是清揚?是清揚回來了麽?

他緊趕幾步,忽又停住,細聽,的確,後院有聲音,他狂喜,卻不敢驚動,躡手躡腳地探過去——

一個消瘦的佝僂的身影,招呼著一個小小的白色身影:“來,到這裏來。”

聲音蒼老,卻異常熟悉,他大感意外,沈媽,怎麽來了?還有,心慈,她們在幹什麽?

心慈在問:“沈媽,這是哪裏啊?”

“這是你娘以前住過的地方。”沈媽說。

“以前住過的,”心慈打量了一下四周,好奇地問:“那她現在住到哪裏去了?”

沈媽想了想,說:“她現在住在天上。”

“天上?”心慈說:“隻有仙女才住在天上,你是說,我娘是仙女啊?”

“是,”沈媽點點頭,流下淚來:“你娘是仙女。”

“那她還會不會下來?”心慈問:“那我可不可以到天上去看她?”

沈媽望著她,歎了口氣,說:“她不會再來了,你也不可以到天上去看她。”

“為什麽不可以?”心慈有些急了。

沈媽隻好搪塞道:“天上的神仙不會答應的。”

“神仙都是好人,為什麽不答應?”心慈好不甘心。

“天上有天上的規矩,神仙也不能想怎麽樣就怎麽樣,”沈媽說:“就象你是公主,公主就不能離開皇宮一樣啊,懂了麽?”

“那她以前為什麽可以下來呢?”心慈想了想,又問。

“那是因為,以前是天上的神仙派她下來辦事,事情辦完了,她就必須回去了。”沈媽不好說什麽,又用一聲歎氣結了尾。

他隱身在柱子後,聽見了,好一陣惘然。

清揚,你真的是天上的仙女麽?你真的象沈媽說的這樣,是上天派下來辦事的,事情辦完了,就必須回去了麽?

沈媽從寶籃裏拿出一個香爐、幾碟點心,放在案幾上,又抽出三根香,點燃了,交到心慈手中,說:“拿好了,給你娘磕個頭吧。”

心慈接了,跪下。

沈媽對著案幾那頭,輕聲呼喚著:“清揚,清揚啊,我帶心慈來看你了,你瞧見沒有,她長得多象你啊,”說著說著,眼淚流下來,沈媽忙抽抽鼻子,撩起袖子在臉上抹了一把,扶起心慈:“把香插上,你不是有很多話,想對你娘說嗎?趕快說吧,我們可不能在這裏久呆。”

心慈低頭想了一下,認認真真地對著案幾那頭說:“娘,弟弟妹妹們都有娘親,我為什麽沒有?你為什麽不跟我在一起呢?你真的是在天上麽?天上好玩麽?我好想知道你長什麽樣子呢,我問過好多人,他們都不肯告訴我你的事情,我好想你,你是不是也想我啊,你到我夢裏來見見我吧……”

暗處的他,陡然間鼻子一酸,忍不住抽吸一下,聲音不大,還是驚動了沈媽。

“誰?”她警覺地問,緊緊地摟住了心慈,兩眼警惕地向四周張望。

他定了定心神,從柱子後麵走出來:“是我——”

“奴才該死!”沈媽慌忙跪下,低聲企求:“奴才鬥膽,私自帶長公主闖入禁地,罪該萬死。”

“起來吧,”他看沈媽一眼,想到老人家也不容易,上前攙扶起她,輕聲道:“是我疏忽了,這本來就是你曾經住過的地方,不應該限製你的。”

沈媽低著頭,不言語。

“父皇,你也上柱香麽?”心慈遞過香來。沈媽見狀,慌忙把心慈拉到一邊,示意她不要說話。

“你們是怎麽進來的啊,大門上了鎖的。”他問女兒。

“不能說。”心慈搖搖頭,把食指豎在嘴邊“噓”了一聲。

看到女兒一本正經的樣子,他笑了:“恕你無罪,可以說了麽?”

“不行。”心慈認真地說:“你不責罰我,會責罰別人的。”

“不罰你,不罰沈媽,也不罰別人,所有與此事有關的人都不罰,”他說:“君無戲言。”

心慈這才小聲說:“是公公開了後院的小門偷偷放我們進來的。”

清揚生前,廣施仁愛,死後,盡管聖諭難違,總還是有那麽些人,感念她的恩德,為她行那麽點方便。他點點頭,愛憐地摸了摸女兒的頭,說:“以後再也不用偷偷摸摸了,皇奶奶去了,你也沒有人照看,父皇明日就下旨,將明禧宮撥給你住。”轉頭望向沈媽:“還需要什麽盡管說好了,盡早帶心慈搬過來。”

“謝皇上。”沈媽抽咽起來。

“父皇,您也給我娘上柱香麽?”心慈又靠了過來,遞香。

“誒,你這孩子。”沈媽拖她,擔心地看了皇上一眼。她不好跟心慈明說,清揚是罪妃,隻能偷偷祭拜,今天被皇上撞見,能網開一麵,已經是萬幸了。這孩子還不依不饒起來了,怎麽不叫她著急。

他接過香,執在手中,發愣。

半晌,動容地長歎一口氣:“唉——”

我還可以祭拜你麽?我還有資格祭拜你麽?你不會嘲笑我的愚魯與淺薄,難道我就可以憑此原諒自己麽?一個連愛情都不敢相信的人,一個連心愛的女人都留不住的男人,一個自以為是、需要愛人承擔所有罪過的皇帝,還有什麽顏麵站在這裏乞求你的憐憫?乞求上蒼的懲罰?我是注定要被你拋棄,被愛情拋棄,被真心真情意拋棄。再也沒有借口可以敷衍,再也沒有資本可以驕傲,再也沒有愛情可以揮霍,我已經失去了,永遠,永遠地失去了。

心慈拉拉他的長袍:“父皇,您怎麽了?”

他在臉上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掩飾了自己內心真實的情感,象是忽然想起了什麽似的,問道:“你們怎麽會想起要到這裏來呢?下這麽大的雨。”

沈媽遲疑了一下,小聲回答說:“今天,是她的忌日。”

他的心頭被重重一撞!

今天,是她的忌日!

他的眼前,頃刻間騰起歸真寺那天的大火!

他不是不記得,隻是一直在逃避,他不願想起,不願提及,不願麵對,可是,他也從不曾將她忘記。沈媽不知他的心意,也不敢提起清揚的名字,可是隻一個“她”字,就擊潰了他。

三年前的今天,是他親手處決了她!

三年後的今天,就在她的忌日,他知道了所有的真相。

執香的手,顫抖起來,他隻覺得,悔恨席卷著疼痛,鋪天蓋地呼嘯而來,瞬息之間將他吞噬,他在天地間,渺小輕微得就象一粒塵埃,被揪扯,被撕裂,被摔打,被拋棄,是的,就象浩兒說的那樣,他已經,墮入了地獄,在他的生命裏,隻有無邊無際的黑暗。

他隻覺得天旋地轉,胸口一緊,熱氣往上一湧,“哇”的一聲,噴出一口鮮血!

“皇上!”沈媽急切地扶住了他:“來人拉——”

“父皇——”心慈嚇得哭了起來。

他在正陽殿的**醒過來,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心慈的小臉:“父皇,你好些了麽?”她伸手撫摸父親的額頭,小手從父親的臉龐上滑下來:“太醫說你沒有大礙,但要好好休息。”

他溫和地笑笑,坐起身來:“來——”

將心慈抱到腿上,吩咐下去:“都下去吧,今夜長公主在這裏就寢了。”

心慈也累了,沒多大功夫就睡著了。

他定定地望著女兒熟睡的樣子出神,伸手替女兒攏攏被子,卻一眼瞥見了自己手腕上的佛珠。他褪下佛珠,靜靜地看著,又摸出母親的玉指環,也靜靜地看著,忽然,心念一動——

輕輕地翻身下床,喚公公:“速傳付離進宮!”

娘,還有什麽是你來不及告訴我的?還有什麽是你不便寫在信箋上的?還有什麽是你沒有絕對把握的?塗公公說,當日在天牢裏,你把這枚玉指環親手交還給了清揚,那它怎麽又會從你的靈柩中跌出呢?

娘,請你的在天之靈保佑我,給我一個答案吧!這對於我來說,太重要了!

大雨連下幾天,終於見晴了。

禦書房裏,宮女們正在打掃,心慈走了進來。一個宮女停住手,愣愣地望著一身白緞裝束的公主,一臉恍惚的神情,喃喃道:“象,真象,真是越來越象了……”

“我的小玉掛不見了,那可是皇奶奶送給我的,前幾日父皇帶我到這裏來過,不知是不是掉在這裏了,你們幫我找找。”心慈一邊說著,一邊開始到處翻找。她搬起桌邊的大瓷瓶,將裏麵的卷軸都倒出來,看她的東西有沒有掉進去。卷軸被傾倒在地,滾得到處都是,跟著進來的沈媽忙著收撿。

其中一副卷軸,紮繩散開了,滾落著展開,在地上慢慢攤平。

沈媽正要過去,卻見一個宮女,在卷軸前蹲下,定定地盯著,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撫,她一怔:“四喜——”

那宮女抬起頭來,臉上,已是淚水漣漣。

沈媽的眼光這才轉向卷軸——

這是一副畫,一副未完的丹青,

一個盈盈淺笑的白衣麗人,身姿曼妙,清靈脫俗,

那不是清揚是誰?!

沈媽慌忙將畫軸一卷,低聲製止四喜:“哭不得,可哭不得啊!”邊說著,自己也忍不住掉下淚來。

“你怎麽到這裏來了?”沈媽與四喜舊人相見,很是激動。

四喜說:“娘娘去了以後,太後安置明禧宮的人,對我說,你既是皇上的人,就回皇上身邊去吧,就這樣我就到了禦書房當差,沒有太後的懿旨,不得回後宮。”

沈媽歎了口氣,說:“我一直跟在太後身邊照顧長公主。現在皇上把明禧宮賜給長公主住了,你要是還願意回去,我就跟心慈說說,讓她向皇上要你吧。”

“我哪還有臉回明禧宮?”四喜哭道:“如果不是我出賣了娘娘,娘娘也不會死。”

那夜,東窗事發,清揚一肩擔起所有罪責,並以激烈的言辭激怒文舉。

“賤人!”他在極度傷心和憤怒之下,拚盡全身力氣,反手就是一耳光摑過去,將她扇到地上,滾出好遠。

他連看她一眼的興趣都沒有了,拔腿便走,冷冷地拋下一句:“打入天牢!”

她從地上虛弱地爬起來,嘴角淌著血。

四喜進來,替她拭去嘴角的血。

她抓住四喜的手,輕聲說:“四喜,我要走了,在衣櫃裏,有三百兩銀子,是給你的。”

“不,娘娘,”四喜低聲說:“我不能要。”

“拿著吧,你哥哥還指望你多拿些錢回去娶媳婦呢。”清揚說:“你的難處我知道,本來早就想給你,昨天才從太後那裏拿過來的,事情挺突然的,再晚就來不及了,還好,沒有耽誤你。”

“娘娘……”四喜哭起來。

“我要走了,再也不會回來了。”清揚環顧明禧宮一眼,低沉地說:“我也真的是該走了。”

“娘娘——”四喜哭倒在地:“我對不起娘娘——”

“不要說了,”清揚安慰她:“大家相識一場,便是緣分。”

“不,娘娘,是我對不起您,都怪我,都是我害了娘娘……”四喜痛不欲生。

清揚淡淡一笑:“我都知道。”

四喜從地上抬起淚眼,驚奇地望著清揚。

“我知道,導致玉妃滑胎的香囊是你交給皇上的,德妃的遺書也是你偷換的,明禧宮裏的一舉一動都是你密告給皇上的。”她輕聲地點出來,說:“我不怪你,因為窮,你自願被家裏人賣進宮,每月省吃儉用,一點月例錢也全部貼補了家裏,哥哥都快三十了,還沒娶親,就等著你掙錢,所以說,你也是迫於無奈啊。”

“娘娘這樣說,四喜還不如死了好。”四喜羞愧難當。

“算了,我都不計較,你又何必耿耿於懷呢?”清揚攙起她,寬和地說:“三百兩,應該是夠了,以後我不在了,你要好生照顧自己,如果被派到別的宮裏當差,可要小心。”

四喜已經哭成了淚人。

清揚親手取了銀子,交到四喜手上,說:“去吧,這些事隻有我知道,你大可放心。”

四喜還沒來得及說一聲謝謝,清揚,就被帶走了。從此,四喜再也沒有見到她了。

清揚被處決後,太後來了明禧宮,將清揚的近侍逐個招進房中。

四喜站在坪裏,眼看著他們一個個進去,一個個哭著出來被帶走,她不知道他們為什麽哭,也不知道他們都被安置到了哪裏,因為太後明令不準打聽。直到後來到了禦書房,碰到已在皇上身邊當差的許公公,才知道所有的人安排得都很好,他們之所以哭,是因為感動於清妃身陷大牢,自己都性命攸關還對他們念念不忘。

但那天,四喜一無所知,在戰戰兢兢的等待中,最後終於輪到了她。

“你就是四喜?”太後犀利地掃了她一眼,她不由得縮了縮脖子。

“清妃臨終前請求我好好安置明禧宮的人,特別提到了你,我說,你不是什麽好鳥,我不喜歡你,因為我平生最不喜歡吃裏爬外的東西!清妃去了,跟了別人,你以為,還有這麽好的日子過麽?!”太後厲聲將她訓斥了一頓,她嚇破了膽,隻怕小命不保。可到末了,太後慍了她一眼,漠然道:“我這個人一向賞罰分明,你做了什麽,自己心裏有數。但清妃說,上天有好生之德,過往都不要追究。我既然答應了清妃,就不能不算數。這樣吧,你既是皇上的人,就回皇上身邊去吧,以後沒有我的懿旨,不得隨意出入後宮。”

娘娘,清妃娘娘啊——

她的心如刀絞一般,眼淚一湧而出,怎麽也止不住了。

就這樣,四喜到了禦書房。

沒過幾天,忽然執事公公說她家裏來人探視她。

她到執事房一看,哪裏是什麽家人,是珠兒,一身宮外裝束的珠兒。

“你這是?”她好詫異。

“我已經獲準出宮了,明天就要離開京師回老家了。”珠兒笑著說:“特來跟你道別。”

她啊了一聲,不知該說什麽才好。

“是清妃娘娘臨終請求太後,我才獲準出宮的,”珠兒低聲說:“當時如果不是皇後娘娘答應,事成之後放我出宮,我也不會做她的眼線,害了清妃娘娘……”

四喜大吃一驚。

珠兒仍在絮絮叨叨:“清妃娘娘真是好人,她早就覺察了,卻從來都沒有為難過我,不但不怪我,還托付太後娘娘,達成了我的心願,不象皇後……”說著說著,流下淚來:“我要怎樣才能報答她啊,可惜了,好人不長命,我隻能來世當牛做馬——”

“怎麽,你一直都在為皇後娘娘做事?”四喜有些難以置信,珠兒,看上去是多麽懦弱老實的一個人啊,卻是皇後的眼線。

珠兒不好意思地說:“本來沒有,是皇後娘娘找到我,答應我如果按她的吩咐做事,就放我出宮,你知道,我一直都巴望著出宮,進宮之前我跟表哥定了親的。”

“皇後幾次欲置清妃娘娘死地,你都知道?”四喜冷不丁問。

“我,”珠兒臉一炸,就紅了:“我不敢說,不敢告訴清妃娘娘。”

四喜忽然有些忿恨起來,可是,剛想張口,猛地又閉了嘴,是啊,她又比珠兒好到哪裏去呢?

“我本來不想說的,是皇後娘娘催我,我沒有辦法,隻好把香囊的事情稟告了皇上……”珠兒見四喜變了臉色,訕訕地閉了嘴。

“還有什麽?”四喜落淚了。

珠兒正欲開口,四喜忽然低吼了一句:“夠了!”她咬牙切齒地說:“我們真他媽的都不是東西!”

珠兒咬緊了下唇,一聲不吭,滿臉愧色。

“你走吧,”四喜輕輕地將她推出門外,說:“一路走好。清妃娘娘也一定希望你過得好,清明時節祭奠娘娘時,也替我多給她燒些錢紙吧。”回首掩上門,卻忍不住再一次痛哭失聲。

娘娘臨終還不忘妥善安置我們,安置我們這些該死的、背叛過她的東西,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啊!

娘娘,他日九泉之下相見,我們的臉,該往哪裏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