禍國糨糊

第3章 塞翁今失馬

九疑剛想說話,自己的肚子卻極不爭氣地叫了起來,咕嚕咕嚕之聲在這幽靜之所煞是明顯,連她這個素來臉皮極厚的人也忍不住羞了,十分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空空如也的肚子。

柳陵鬱蹙眉,看向蘭敞的眼神裏甚是不滿,“蘭敞,本公子是不是該重新教教你何為待客之道?”

蘭敞立時知道錯了,撲通一聲竟跪下來,道:“蘭敞忘了規矩,公子恕罪。”

看也不看地上跪著的人,柳陵鬱一揮衣袖,指著旁邊立侍的竹茫道:“來者皆是客,先帶這位姑娘去吃些東西。”

九疑奇了:怎麽,是她誤會這位公子了?原來他也不是那麽陰損啊!至少還請她吃頓飽飯。

這頓飯吃得極好,清淡適宜,所用器具也皆是名品,鏤花嵌玉銀筷配鎦金鑲玉瓷碗,還有那些個盤碟,無一不精致非凡。

嘴裏吃得歡快,眼裏看得愉悅,九疑心花怒放,再加上餓得太久,這一頓竟吃了往常的三倍不止,直至腹中再也塞不下半點兒飯菜,她才擱下筷子。

滿足地歎了一口氣,九疑撫著飽鼓鼓的肚子,正想讚一聲:“好味道!”

卻不想竹茫移到麵前躬身道:“這位姑娘,您這頓飯六百二十三兩銀子。公子吩咐了,您來此處受了怠慢,尾數的那二十三兩可去了,算六百兩即可。”

原本心花怒放的某人立時如同霜打的茄子一般——蔫了。深吸一口氣,九疑扯了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心道:我還以為他是個好人!原是個比蛇還毒的奸商!

竹茫候在她跟前,看著眼前的女子臉上表情變幻莫測,也不去管其他,隻引著她重新回了柳陵鬱處。

柳陵鬱依舊是坐在中間的太師椅上,神色與出去的時候一般無二:“姑娘吃飽了?”

九疑怕他要賬,隻點了點頭,沒有吱聲。

偏生你怕什麽他就來什麽:“姑娘方才吃了我亂懷樓的飯菜,受了我亂懷樓的款待,怕是要先結個賬才好接著說話呢。”

看著這人說話時掀起茶盞蓋子玩耍,九疑怒了:憑什麽她在這裏緊張兮兮,這人卻優哉遊哉看她笑話?才想脖子一梗說句硬氣的話,卻見那人手肘一晃,她腳趾前立刻豎了五枚銀針。

九疑暗道:乖乖!這家夥的功夫咋能好成這樣!她連個手法都沒看清就中招了,看來這賬是賴不掉了。

柳陵鬱是個慢性子,站起身來整了整前襟,待衣衫妥帖了才道:“看姑娘這模樣似是要賴賬了,要知道在我亂懷樓吃霸王餐的……可沒有一個有好下場……”

繞著九疑一圈,柳陵鬱嘖嘖出聲:“莫不是姑娘也想嚐嚐梅妝那竹葉青的滋味?”說著又搖了搖頭,“可惜啊……我方才已經讓他領著溶蔭走了呢!再叫回來恐怕還要請姑娘等上一時半會兒。”

往後縮了縮身子,九疑連連擺手:“別別別啊,有話好說,有話好說啊!”

她摸索著把身上值錢的東西都掏了出來,“我這兩天手頭緊,銀子是沒有了,出來得急也沒帶什麽好東西,您看這玉墜子怎麽樣?”

柳陵鬱瞥了一眼九疑手中拎著的通透翡翠,冷哼一聲:“也就值個三百兩,典當了還得再扣去些銀子,折成現銀就算二百兩吧。”

按下心頭怒火,九疑依舊笑臉迎人,十分狗腿地捧出一塊暗紅色的石頭,“這可是難得一見的朱砂石了,你看這上頭的冰片撒得多勻多密啊!算個一百兩吧?”

輕蔑一笑,柳陵鬱道:“八十兩!”

“你也太黑了吧!姑娘我買回來還要九十兩銀子呢!”可九疑也隻有腹誹了,覥著臉奉上最後一件寶貝,隻盼著眼前這奸商發一回慈悲,“您看看這飛蝶垂珠釵,黃金為架,明珠點睛,少說也值個四百兩吧?”

接過那珠釵,柳陵鬱順手便拋給彈琴的黃衫男子:“二百兩的珠釵給紅冶送過去吧,她戴上該是不錯的。”

這下九疑傻眼了,還差一百二十兩,她就是把自己賣了也不值那個價啊!

黑眼珠一轉,她倒是想起自己脖子上還有個值錢的好東西,趕忙扯了紅繩,將那塊紫檀木牌子摘了下來。

“要不……您看看這東西?我是不知道它值幾個錢啦,好歹也隨了我十多年了,估摸著很小的時候就在脖子上了,您看看這雕工,上頭嵌的那綠萼梅花也算是上好的碧玉了,賣給您算一百二十兩也不過分啊!”她可憐巴巴地瞧著眼前這冷麵閻王,就盼著這最後的家當能救命了。

柳陵鬱拿著那紫檀木牌子顛來覆去看了許久,輕笑了一聲,道:“一塊嵌玉的紫檀木牌子,雕工雖好,可也不是名家所刻,年代又有些時候,連邊緣都磨得失了棱角,這麽個東西你讓我算一百二十兩銀子,怎麽也說不過去啊!”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九疑打了個寒戰,男子看過來的眼神好似冷了許多,幽深的眸子裏寒光閃爍,孕育著陰謀詭計一般。九姑娘再也按捺不住,氣沉丹田來了一聲大喝:“那你想怎樣啊?本姑娘要錢沒有,要命一條!”

柳陵鬱不為所動,不知從何處摸出一根銀針在九疑麵前晃了晃。

閃光的針頭亮得九疑心下一涼,暗道:你這個呆貨!你哪有命給他?不就是幾兩銀子嗎?哪裏有命重要!

“姑娘的命不值錢啊!亂懷樓隻收才貌雙全的女子,如您這般頂多也就是個跑堂的啊。”柳陵鬱蹙著兩彎柳葉長眉,說得很是為難,“您說這跑堂……您得跑多久才能還完這欠著的一百二十兩銀子啊?”

聽著這話九疑倒不覺得臉紅,心頭的石頭總算是落了地:很好很好,不要我的命最好!正念叨著自己命大,柳陵鬱那不鹹不淡的語音又傳了過來:“這一扯都扯遠了,都不記得吃飯前問了你什麽了。”

“我叫九疑!”忙不迭大喊出聲,九疑生怕這貴公子耳朵不好。

“那九姑娘來我亂懷樓是所為何事?”柳陵鬱和顏悅色,偏生在九疑眼裏就是披著羊皮的大尾巴狼。猶豫了許久,九疑一閉眼,慷慨就義道:“本姑娘是來殺你的!”天大地大本姑娘的命最大,銀子什麽的都是浮雲!

柳陵鬱倒不吃驚,似是聽了什麽好笑的笑話一般冷笑了一聲,涼涼道:

“莫不是白嘯林那老匹夫讓你來的?”

此話一出,九疑閉著的眼睛霎時瞪得跟銅鈴一般大,食指又哆嗦起來:

“你怎麽知道的?”

看著那抖得跟什麽似的指頭,柳陵鬱挑眉道:“本公子怎會不知?道上一萬兩黃金的生意也不多,更何況還是來殺本公子的。”

九疑見到那人挑眉毛輕笑就想上去抽他倆嘴巴子:叫你笑!總有一天本姑娘打得你滿地找牙!讓你大白牙璀璨放光!可她也就是心裏美滋滋地想一想罷了,麵上依舊是十分沒骨氣地拍著馬屁:“柳公子真是消息靈通啊,九疑要是知道您是亂懷樓主人,怎麽也不敢造次啊!”算了算了,生意做不成下次可以再接,如今先把那人的須溜順了,好逃了命去。

柳陵鬱似是極受用,點了點頭,戲謔道:“天下第一殺手就你這兩下子?

別是故意在本公子麵前裝傻充愣吧?”

九疑連連擺手,道:“我哪兒敢啊?我可不就是這兩下子嘛!您高抬貴手,放我一條生路,留我一個活口,我回去日日誦經夜夜念佛感激您!”我何必為了這一單生意得罪你這大神!

她那般沒骨氣的樣子極入不得柳陵鬱的眼,偏生柳公子就是有些個惡毒趣味,看她越沒骨氣就越高興。

修長素手撫上鼻梁,柳陵鬱眼眸微眯,道:“按規矩你也是收錢辦事兒,本公子犯不著尋你的晦氣。”

聽他如是說,九疑的腦袋點得跟磕了藥一般,可下一句一入耳她腦袋就變成了撥浪鼓:“可……你壞了本公子今夜賞月的興致,那便饒不了你了。”

你想怎樣啊?九疑後悔那日出門未翻皇曆,怎麽就犯了這樣一個太歲!

柳陵鬱又側首想了想,雙腿交疊,垂眸道:“這麽著吧,你去殺了那老匹夫,這恩怨一筆勾銷,如何?”

提到殺人,九疑正經了,背脊挺得筆直,極其堅定地開口:“柳公子,殺人是我的活計,我靠著這活計過日子,您這麽隨隨便便讓我替你白殺一個人,這可太不上道了!”不給銀子就想九姑娘出手,簡直太小看天下第一殺手的名號了!

柳陵鬱見不著九疑沒骨氣的模樣有些失望,看這猥瑣女子突然正經了也有些異樣觀感。聳了聳肩,他渾然不在意道:“十萬兩黃金買那老匹夫的命,你將他脫光了吊在梅花山莊最金貴的老梅樹上,可好?”

十萬兩黃金!九疑原先那點兒骨氣霎時沒了,眼裏立時閃出金光,傻笑道:“行啊!包在我身上!你就是想把他刮成肉片,本姑娘也給你辦到!”

柳陵鬱咳嗽了一聲,道:“你這人真是沒骨氣,有錢就能讓你變成條狗,真真是輕賤。”

九疑並不在意他說話間的鄙夷神色,隻撅了撅嘴道:“柳公子有骨氣,柳公子最有骨氣了!”有骨氣你還開什麽妓館啊?有骨氣你兩袖清風身無長物去啊!

柳陵鬱也不管這人言語間的譏誚,又咳嗽了兩聲,問道:“你如此愛錢,怎的不將就著接些便宜點兒的生意?”據說天下第一殺手名號“黃金”,千兩黃金以下的生意隻有兩個字的回話:不做!

九疑極其得意地昂了昂頭,道:“您這貴公子怎會知道本姑娘的堅持?這叫節操,節操懂嗎?身為一個殺手,人命不值錢,可殺手的節操值錢啊!教本姑娘殺些不入流的人,那不是自降身價嘛!”

鼻子裏出氣,柳陵鬱冷笑道:“節操?那破玩意兒值幾兩銀子?你沒看見溶蔭的節操就值那賣身契上輕飄飄的五十兩?”

跟這奸商無話可說,九疑搖了搖頭,道:“那是她的命不值錢!您要是出五十萬兩黃金買了她,那這節操可就值了錢了!”

柳陵鬱也不反駁,隻問道:“不如你來我亂懷樓做殺手,可好?”

這又是唱的哪出?九疑不明所以,烏溜溜的眼睛警惕地看著柳陵鬱,活像隻受驚的兔子。

“亂懷樓替你介紹生意,三七分成,我三你七,要知道來亂懷樓的人可都是懷揣著大把的銀子啊!”柳陵鬱循循善誘,說得九疑心肝亂跳,好似麵前擺滿了金子。

想了想,九疑道:“我出力,你這拉皮條兒的拿三成,太不劃算了!我八你二還差不多!”討價還價我也會!

柳陵鬱看她那副輕賤沒骨氣的樣子又笑了,撇了撇嘴,點了點頭就算答應了。讓一成的利買她一個高興,何樂而不為?

九疑見他答應了,立刻眉開眼笑,整張臉恨不能笑成個包子,隻嫌褶子不夠多。

柳陵鬱卻又嫌棄起九疑的狗腿模樣,冷下臉道:“既接了生意,還不趕緊去辦事兒?晚了本公子不高興,銀子……可就難說了。”

一聽這話,九疑身形閃動,眨眼就不見了蹤跡,比之紅冶還要快上七分。

而柳陵鬱盯著一旁案子上放著的紫檀木牌,神色晦暗不明:九疑嗎?還有點兒用處,以後再殺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