禍國糨糊

第16章 呆鳩占鵲巢

紅冶把九疑帶到了蘭敞的屋子裏,九疑也不好說什麽,既然柳陵鬱方才跟她說了聽紅冶的,那紅冶怎麽安排她就怎麽辦。

但蘭敞不樂意了,嚷嚷道:“憑什麽讓她住我屋裏啊!”

紅冶拿看白癡一樣的眼光看了他一會兒,道:“不是你說要她來給你試藥的嗎?”

當下九疑的臉便抽搐了一下,而蘭敞被人戳破了原先的企圖,更是惱羞成怒,喝道:“我的藥能給別人隨便試嗎?給這呆貨用,那是浪費!”

“那是你的事。”紅冶話音剛落便飄走了。九疑與蘭敞相視一眼,各自冷哼一聲扭過頭去。

次日一大早九疑是被餓醒的,才睜開眼拾掇好自己,一轉身便瞧見了紅冶。

“公子有事找你。”九疑剛想問找我什麽事,她便飄走了,留給九疑一個筆直而冰冷的背影。

無奈啊,盡管九疑此刻已是餓得前胸貼後背,卻還是默默運功,緊隨其後。

依舊是五味齋,柳陵鬱抱了手爐坐在昨日的那把椅子上,神色隱隱有些倦怠,見著九疑到了便朝自己的右手邊看了看,九疑便知趣地坐了下來。

麵前是花樣繁多的各色點心,九疑一看食指大動,奈何柳陵鬱一臉的沒精神,她也不好隨便動筷子,隻可憐巴巴地看著他,隻盼望這人張嘴說一句:

“九姑娘自便吧。”

柳陵鬱昨晚睡得有些晚,天沒亮就醒了,也知道九疑一直沒吃東西。抬了眼看著九疑,他不甚在意道:“桌上的皆是給你備的,看著哪樣順眼就下筷子吧,本公子今日沒興致陪你玩。”

難道本姑娘有興致陪你玩?九疑心下大呼無辜,可眼光瞥到那精致非常的早點時便將方才要嘀咕的話忘了個幹淨,笑眯眯地衝柳陵鬱道了謝便拿起筷子吃起來。

柳陵鬱看著她吃,越看越覺得有意思:這人平素狗腿下賤得厲害,吃起東西來倒還算是妥帖,一點兒也不顯狼狽,不僅不狼狽,反而還賞心悅目,很不簡單。

民以食為天,人是鐵飯是鋼,吃乃人生大事,可一般人吃起飯菜來便失了風雅,那模樣也不好看得厲害。九疑卻不同,她吃得也不慢,可就是那般剛剛好的分寸,吃到滿意的口味眼睛便微微地眯起來,好似很滿足的樣子。

柳陵鬱蹙了蹙眉,心頭起了疑惑:這東西有那麽好吃嗎?他自小錦衣玉食慣了,不好吃的也沒吃過,自然不知道東西能好吃到什麽地步。

九疑卻是對亂懷樓的飯菜十分懷念,自那次吃了一頓後她便常常回味此處佳肴,今日有幸再嚐,自然不會客氣。

不客氣並不意味著就得狼吞虎咽,溫孤家的家規擺在那兒,就算她隻遵從了兩三年,那幼時養成的習慣是改不了的。九疑本質上也是個喜歡裝腔作勢的人,其他時候在柳陵鬱麵前失盡了麵子,顏麵掃地,這時候自然也不願意繼續丟人。

這二人一人看、一人吃,各自想著各自的心事,互不打擾,甚好。

九疑吃完了,擦了擦嘴巴,這才衝著柳陵鬱討好地笑了笑,道:“亂懷樓的廚子手藝甚妙,柳公子乃是當世伯樂,頗有識人之能啊!”

柳陵鬱見她那副滿麵笑容極是滿足的模樣覺得自己也飽了,再加上九疑那幾句話說得也甚是順耳,心情便愈加好了,於是淡淡笑道:“那是自然。”

柳陵鬱平素笑起來的時候都帶了幾分似有若無的戾氣,旁人可能瞧不出來,隻覺得他笑得溫柔多情,但九疑是做殺手這行的,對那戾氣、凶氣、殺氣皆是**到一定境界了,故而隻覺得這人是個笑麵虎,一笑便是要人遭殃的前兆。而方才他那淡淡的笑容卻是十分真心的,九疑見著不禁失了神,心中念叨:“如此好看的大美人何故每次都笑得那般虛情假意?若是總是這般淡淡笑著、十分真心那不是很好嗎?”

正當她念叨得正歡之時,紅冶在門外稟告道:“公子,大理寺的人來了前廳。”

九疑當下就驚了,慌忙看向柳陵鬱,問道:“朝廷的人來了!現在我們怎麽辦?”她可是真正的殺人凶手啊!萬一被逮著了,別說取回萼綠華了,連性命都會不保啊!

若是往常九疑這般做驚弓之鳥狀必是會遭柳陵鬱一頓臭罵的,可現下柳公子心情還不錯,隻瞥了她一眼,道:“慌什麽!你現在是在肅殺園,誰能找得著你?”

九疑沉默,細想之下覺得他說得極是有理,也就放下那顆才提到嗓子眼兒的心。

柳陵鬱卻是朝外頭的紅冶說了一句:“讓菊讓去把他們打發了,你去看看秦太傅今日有什麽行程。”

大理寺跟秦太傅有什麽關係?難道秦太傅還管得著大理寺的公務?九疑也不知麵前人在想些什麽,左右想不通,那便不用再想了,留著讓柳陵鬱動腦子去,她隻要能保住性命便好。

紅冶應了一聲便沒了聲響,想必是領命辦事兒去了,而柳陵鬱抱著手爐靠在椅背上,閉著眼睛好似在歇息。九疑不敢打擾他,免得亂了他正琢磨著的事情又要遭罵。一時間五味齋內沉寂如水,幽靜非常。

反正無事可做,九疑便盯著柳陵鬱端詳,看著看著又癡了:這人生得多好看啊!如今麵無表情地閉著眼睛更是柔美異常,讓人想要伸出手去摸一摸他秀麗絕倫的眉目。

想著想著她便真的伸出了手,而柳陵鬱猛地睜眼,喝道:“你想幹什麽?”

九疑畏畏縮縮收回了爪子,不敢言語,正愁怎麽蒙混過關,紅冶的嗓音又響起來了,“公子,秦太傅去了山莊。”

話音剛落,一道身影閃過,九疑便見方才還在自己左手邊上的人頃刻不見了。

這著實讓她吃了一驚,若說紅冶身法飛快,那也隻是快而已,可柳陵鬱的身形完全就是不著痕跡,她連這人何時動、如何動的都沒看清,這一個大活人便沒了!正巧紅冶走進來,她便問道:“柳公子去哪兒了?”

紅冶搖頭,道:“公子留了話的,叫你去廚房。”說完就又閃身而去。

九疑認命地跟著,心想:這美人姐姐莫不是個愣頭青?怎麽每次都呆呆的?

秦昭伯帶著一百禦林軍浩浩蕩蕩去了山莊,卻隻有他一人進了莊內。

此刻他手裏拿著昭帝的九龍金牌等在大廳,丹朱就站在他身側,二人皆是沉默不語。

須臾,門外傳來一道極其冷清且又有些笑意的嗓音:“秦太傅大駕光臨,不知有何貴幹啊?”

秦昭伯立刻站起身來,入眼的便是一位白袍加身的公子,那道身影極淡,很是瘦削修長,配上那人蒼白的臉色給人一種仿佛一折就斷的錯覺。秦昭伯暗自困惑:這般風雅清麗的男子怎麽就被稱做了“妖毒公子”呢?

而蕭禦倫堪堪站在門口,側耳聽了聽屋內人的氣息,抬腳跨過門檻便走到了秦昭伯麵前,他在笑,嘴角微鉤,和煦如風。

秦昭伯雖是已近知命之年,可站在這人麵前還是覺得心驚膽戰的。這種害怕和站在周禦胤麵前不一樣,是純然的害怕,即使對麵人衝著他笑,他還是害怕。

他看不清蕭禦倫的表情,不僅僅隻是因為這人的眼睛上蒙著一條三指寬的白色緞帶,還因為這人太過溫和的態度。

暗自抹了一把汗,秦昭伯躬身做了一揖,道:“秦某奉陛下之命前來山莊其實就是來看看公子是否安好。”

蕭禦倫點了點頭,徑直朝上座走去,順勢也打了個手勢示意秦昭伯落座。

這一舉一動行雲流水一般流暢,秦昭伯懷疑眼前人根本就不是個瞎子,而是個耳聰目明的完人。

似乎瞧見了秦昭伯詫異的模樣,蕭禦倫淡淡道:“做了十六年的瞎子了,早就該習慣了,本公子好得很,不勞皇兄掛心。”他怎會不知秦昭伯此番前來是要找麻煩?不過是不願意這麽早就戳破罷了。

被暗嗆了一口,秦昭伯神色頗為尷尬,掩飾著幹咳了幾聲。

座上的蕭禦倫遣丹朱沏茶,隨後臉朝秦昭伯,柔聲道:“如今也沒有旁人了,秦太傅有話不妨直說。”

猶豫了片刻,秦昭伯道:“不瞞公子,此番秦某奉陛下之命前來搜查山莊。”

果然不是善碴兒。蕭禦倫收起嘴角掛著的笑意,冷聲道:“秦太傅莫不是覺得蕭某是個廢人,那便好隨便欺負?”

他麵容冷下來的一瞬間,秦昭伯頭皮便是一麻,當下不敢動彈了,隻覺得對麵人周身氣息都凍住了。誰敢欺負赫赫有名的妖毒公子?他也是被逼無奈啊!再不率兵前來,昭帝定然不會讓他安生。

“不說話了?”蕭禦倫清冷的嗓音拔高了幾許,“那就是默認了?”

這一問嚇得秦昭伯立時站起身來,連連擺手道:“不不不,公子誤會了,秦某隻是奉命行事,萬萬不敢對公子不敬。”

蕭禦倫冷哼一聲,“不敢?不敢還能帶著一百人來搜山莊?你眼裏是沒有先帝了還是要離間我與皇兄?”

秦昭伯哪裏敢這般想?他這般食君之祿為君分憂的臣子能明哲保身那是最好不過了,何時生出過這等膽大包天的心思?那兩條無論哪一個都是能教他掉腦袋的罪名啊!秦昭伯當下就撲通一聲跪下了,連連叩首道:“公子言重了啊,秦某斷然是不敢如此想的啊!”

其實這老家夥在朝中也算得上是泰鬥般的人物了,行事作風素來拿捏得恰到好處,換作旁人如此說話他定然是能夠泰然處之的,可麵前之人不是旁人,而是蕭禦倫,是令江湖豪傑都聞風喪膽的妖毒公子,頃刻便可要了他性命的人,他自然是惹不起的。

平心而論,蕭禦倫麵目雖被遮住了小半,可臉麵還是一個十分柔美的金貴公子,淡淡含笑的時候也算是風度翩翩、溫文如玉。可他不笑的時候就如同變了一個人一般,柔美的輪廓冷冽如刀,唇角透出隱隱的妖氣,惡毒至極,也難怪秦昭伯怕他。

既然達到了震懾的目的,蕭禦倫也沒必要繼續如此冷臉對人,隻道:“秦太傅才是言重了,您這般跪下可是折殺我了,蕭某瞎子一個,也摸不著您的地方,攙不起您,您還是快起來坐下吧。”

見他神色緩和下來,秦昭伯這才顫顫巍巍站起身來,剛坐定了便又聽得那道清冷的嗓音道:“我也不是要為難您,可山莊乃是我母親一手打理的,叫外人進來搜查免不得有所混亂,更何況是一百人?您就帶幾個人進來走一圈,也算是交了差,我倆都舒坦,如何啊?”

秦昭伯巴不得如此,真讓他邊邊角角地都搜一遍他也不敢,既然蕭禦倫都如是說了,那自然是再好不過,連連點頭道:“公子通情達理,秦某感激不盡,感激不盡啊!”如今他才算明白:“妖毒公子”這四個字再合適蕭禦倫不過。

那邊蕭公子含笑點了點頭,道:“好說,好說。秦太傅看著辦吧,我起得有些早了,有點兒頭疼,先回房了。”

秦昭伯哪裏還敢說不?隻目送著蕭禦倫遠去,隨後便癱在了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