禍國糨糊

第35章 陰魂總不散

既然投入蕭禦倫門下已經不太可能,九疑就將目光重新轉向了斂音閣。

照理說山莊的大廳該是山莊內最為恢弘的所在,而元帝風雅,喜好也奇特,刻意將斂音閣安排在山莊正中心。這座輝煌閣樓乃是由元帝親自設計、督建,主要的作用便是陳列古琴。其實這並非是體現元帝非凡的品位以及高雅的藝術情操的一種有效方法,而是表達元帝對美人疼愛的一種別致方式。

據莊中婢女所言,夫人蕭降城乃是不世出的才女妙人,才貌俱佳,文武雙全,一手古琴彈得出神入化。蕭降城有個喜好,那便是搜集各種好琴並將其束之高閣,待到十分有閑之時便拿出來賞玩賞玩……當九疑經過細細梳理、謹慎思索之後,她終於抓住這一重要信息,繼而十分震驚。

“這是不是意味著斂音閣裏的畫像上畫的乃是夫人?”她左手支額,撇嘴嘀咕。

原先九疑是想向各位姐妹詢問一下這斂音閣中的陳設具體有些什麽的,卻不料得到的答案是:斂音閣乃是山莊禁地,無人能入,就是蕭禦倫也沒進去過,故而那次她溜達到那裏的時候連個鬼影都沒有看到。

“若真是夫人……那事情豈不是又亂了?”噌地站起身,九疑焦躁不已地踱起步來。柳陵鬱的麵貌與夫人一個樣,與蕭禦倫也十分相似,難不成這二人真的是孿生兄弟?

那麽……究竟是不是呢?九疑也不能肯定……不如來個二探斂音閣?眼珠一轉,九疑又蔫了:如今再想進斂音閣恐怕也沒那麽容易,蕭公子讓她在山莊歇著,丹朱恐怕少不得安排人手看著她。

整整一個下午加一宿,九疑在房中踱著方步,一臉的沉重謹慎外加苦大仇深,直至天明才消停下來。

清早,蕭公子又外出了,九疑被安排到暖風園散心。

仙鶴這珍禽九疑也不是沒見過,奈何蕭禦倫將這暖風園裏的畜生照料得太好,故而那幾隻大鳥漫步姿態嫻雅如同閑庭信步,偶爾振翅也是斯文輕柔萬分飄逸,看得九疑兩眼光芒萬丈。

她在雕了遊龍戲鳳的白玉欄杆上趴了許久,一臉的癡相,一邊咂吧著嘴還一邊道:“果然是什麽人養什麽樣的東西,那柳陵鬱陰損毒辣隻會整些毒蝶之流,哪裏比得上蕭公子高雅……”

“九姑娘這是在嘀咕什麽呢?”一道冷清戲謔之聲自後頭幽幽響起,比這雨絲更冷三分。

蕭公子?不是出門了嗎?九疑大驚,可又一想,蕭公子怎麽會如此不陰不陽地說話?

艱難地扭過頭來,九疑的脖子瞬間扭了。

那人是誰?

貪歡公子柳陵鬱!

九疑頃刻石化,比被魘了還要魔障三分,吊在白玉欄杆上的半個身子差點兒徑直落入池中。

柳陵鬱看她梗著脖子撲棱手腳,心下不禁嗤笑:“當真是個呆貨,半點兒長進都沒有!”緩緩踱步上前,柳陵鬱在九疑身側站定,淡笑道:“多日不見,九姑娘的腿腳倒是不若從前那般機靈了。”

九疑好不容易穩住身子,正有些手腳發軟,如今聽得柳陵鬱的風涼嘲諷之語更覺無力。耷拉著腦袋,九疑悶聲道:“蕭公子外出,柳公子來此有何貴幹?”

“聽說九姑娘病了,本公子可不是得來看看?”許是九疑方才笨拙的姿態取悅了他,柳陵鬱此刻心情大好,說話間竟有些玩笑的意思。

“那實在是有勞柳公子了……”九疑歪著脖子鄭重一揖,道,“柳公子能從百忙之中抽空前來探望九疑,九疑大有受寵若驚之感,委實消受不起……”

她知道自己方才那副呆呆的傻樣又平白給此人增添了幾分樂趣,故而有些惱羞成怒。

柳陵鬱卻是見不得這般矯情姿態,斜瞥了九疑一眼,他譏誚道:“這才多久你就長本事了,竟敢在本公子麵前拿喬!”

“九疑不敢。”她還真拿喬了怎麽樣吧?

“哼!”柳陵鬱甩袖,冷聲道,“你是不想要萼綠華了吧?”

“您不提……九疑還真是忘了。”抬起頭來,九疑那扭了的脖子也似乎是好了,她正視柳陵鬱的雙眸,麵容依舊謙遜,可眼底卻有一絲怒意閃過,快到幾乎讓人看不真切。

柳陵鬱何等聰明,當下就明白她在別扭個什麽勁兒,抬眉道:“萼綠華的確在本公子處,九姑娘若是不想要就直說,本公子定然不會強人所難非逼著你笑納此物。”

“你!”這天下間可將九疑這等能屈能伸的人氣得說不出話來的也不多,柳陵鬱恰是其中之最。九疑本以為自己拿住了此人的短處,還指望他的氣焰能夠略微收斂,誰知這人壓根兒油鹽不進,反倒愈加地囂張了起來。

“想必蕭公子也跟你說過了,你近日還是安分點兒吧。找著下手的機會前就當這山莊是處療養的好地方,好生養著你那身骨頭,免得屆時又是缺胳膊少腿的。”柳陵鬱無視氣得直打哆嗦的九疑,一番話說得輕巧方便。

他麵色雖然如常,依舊是淡淡的,心下卻十分不高興:給你三分顏色你就開染坊,骨氣漸長竟拿到本公子麵前顯擺,當真是欠教訓!

九疑頹然,這般四兩撥千斤的本事……她自問招架不住。低了頭,九疑沮喪道:“多謝柳公子關心……”

真是乖巧。莫名地柳陵鬱心頭冒出這樣一句話,看看眼前人:高挑瘦長,麵上勉強可算得乖,可這“巧”……還是算了吧!“蕭公子說你被魘了,怎麽回事?”柳陵鬱轉頭觀鶴,問得隨意。

九疑順著他的眼光看去,兩隻白鶴頭頸相交,十分親昵。“就是青天白日見鬼,被魘了唄。”這一答甚是敷衍,未見得比方才的拿喬好上幾分。

柳陵鬱忍不住皺眉:怎麽?一來山莊,這人的膽子也大了不少嘛!

“子不語怪力亂神。九姑娘難道連這都沒聽說過?”

眼前人陰陽怪氣,九疑心下咯噔一跳。當日蕭禦倫說她被魘之時,她就是用這句話應對的,柳陵鬱怎會知道?再者……蕭禦倫前腳剛走,柳陵鬱後腳就到,這二人……“虧得你是溫孤家的傳人,連這點兒見識都沒有,著實是丟人現眼!”發覺九疑愣神,柳陵鬱自是不會放過羞辱這人的機會。

果然,“溫孤家”三字一出,九疑立刻奓毛:“無端之病,自然係於鬼怪,不然又該歸咎於何人?”她還不是因了那張畫才病成那樣兒的!

“是嗎?”柳陵鬱轉身,迤迤然走向雕欄盡頭,“九姑娘病歸病,可別忘了正事兒。”纖長秀美的手指按上浮雕上的龍頭,水榭移位,柳陵鬱修長的身影沒入湖光,空留清冷之聲環繞於九疑耳畔,“一刀斃命,正中左心,九姑娘記住了……”

九疑死死盯著那座恢複原狀的水榭,腦中浮現出蕭禦倫被白綢緞帶遮住的臉麵:“柳陵鬱……你若真與他互為雙生子……那還真是相差太多……”

負手而立,九疑身姿竟是筆直,側首相望:那兩隻白鶴依舊耳鬢廝磨、如膠似漆。她舉步前行,手撫龍頭,猶豫了許久也不曾按下。

猛然撫額,九疑悲戚長歎:“柳陵鬱你是人是鬼,為何陰魂不散?”

她不想摻和進旁人的這些個破事兒,她對報仇雪恨壓根兒毫無興趣,她隻想做一個一流殺手、二流高手、三流平民,她人生最大的理想不過是集齊祖宗之物,繼而金盆洗手、解甲歸田,不求富甲天下,隻求衣食無憂,如此小小願望怎麽就這麽難實現呢!她上輩子是做了什麽孽招惹了這麽個陰晴不定、古怪狠毒的東西,弄得這一世烏煙瘴氣、暗無天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