禍國糨糊

第36章 出逃惹風波

此際夜深,月黑風高,恰是潛探最適之時。

斂音閣外紅楓抽芽,原該生機盎然,此刻卻因為襯著的三分陰霾天色露出幾許森然之意。

一道黑影飄移,眨眼間便從二樓推窗而入,姿態好不輕巧風流。

火折子霍然點亮,不遠處一張美人圖由朦朧到清晰,纖毫畢現:畫中美人著霓裳羽衣,瓔珞遍身,玉釵環發。再靠近一步:那美人頸間係了一塊紫檀玉牌,端的是古雅富貴,與那通身的珠光寶氣交相呼應,遙遙相對。

來者長眉微挑,執火折子的手微微一抖。忽而眸光閃動,那手抖得越發厲害,進而十分不小心地令火苗觸及卷軸。

眼見著美人被火舌吞沒,黑影轉身,自入處一躍而下,迅速沒入夜色之中,再也尋不著蹤跡。

不消片刻,巡視的侍衛覺察到莊中微微火光,定睛細看,大驚,“不好了,斂音閣走水了!”

如是,一幹人等蜂擁而上,整個山莊瞬間喧囂鬧騰勝過白日。

九疑在房內聽聞眾人驚呼之聲,急急打開房門,腦袋才探出一半便瞧見一道緋色身影攜雷霆萬鈞之勢直直逼近,後頭跟著眾家丁侍衛,陣仗堪稱浩浩蕩蕩。她剛想縮頭、關門、落鎖,不料對麵人身形快如閃電,瞬間已至眼前。

“衣著整齊,發髻完好,不知九姑娘自何處歸來?”上下打量,丹朱的臉色越發暗沉,與其身後的森森夜色相比也不遑多讓。

看著緋衣女子身後那一串疾步趕來的人,九疑心道:果然是來者不善,於是幹笑著打哈哈道:“丹朱姑娘錯了,九疑正要出去,如今正值4月,春光大好,九疑白日裏頗為清閑,到了夜間不免躁動,隻好散步……散步……”

“如此深夜出行,九姑娘倒是精力旺盛啊!”丹朱眯眼說話,氣勢咄咄逼人。斂音閣走水,山莊並無外人闖入,除了九疑,她實在是想不到還有誰會膽大妄為至此。

“可不是躁動得厲害嘛!躺不住便隻得下床走動,這不……還沒出門便瞧見同樣躁動的丹朱姑娘了嘛!”她那眼神甚是曖昧,猥瑣之氣也越發明顯,惹得丹朱心頭火氣更盛。

“斂音閣走水,你可知道?”丹朱前進一步,氣焰之囂張幾乎壓倒九疑。

她身後的眾人也終於趕到,瞧著自家總管朝前踏步便很是自覺地將九疑圍在當中。

“現在知道了。”九疑不管周遭眾人,隻謙恭地一低頭,似是不敢與眼前人怒得發紅的杏眼相對。

果然是她!丹朱繼續前行,“是你吧?”

後退幾許,九疑瞪大雙眼,驚道:“這話可不能亂說啊!”語畢還不忘環視眾人,麵上的大驚之色著實假得快要掛不住了。

“除了你還能有誰!”丹朱怒喝。

九疑拍拍小心肝兒,惶然道:“丹朱姑娘該問除了我還不能有誰……畢竟九疑膽小眾所周知。”

“斂音閣周遭三十丈無人可近,十多年來未曾有異,九姑娘一來便出了這等事由,這又作何解釋?”她早就覺得這名喚九疑的女子不簡單,如今看來何止是不簡單,簡直是太難辦!

怔怔地看了丹朱許久,九疑眨了眨眼,莫名其妙地不怕了。左右被人認定了是宵小之輩,再怎樣辯駁也是無用的。“那敢問丹朱姑娘憑什麽認定此事乃九疑所為?”

“你深夜不眠本就可疑,據我所知你上次乃是在入了斂音閣後才開始裝病,近日暖風園內被你弄得雞飛狗跳,你也曾趁機在斂音閣外兜圈子,如是難道還不足以說明你心懷不軌嗎?”

丹朱柳眉倒立,食指戳得九疑胸口生疼。九疑吃痛,蹙眉道:“原來丹朱姑娘這麽關心九疑啊,如是……倒是九疑無禮了。”

“少廢話!你可知斂音閣內隨便一把琴皆是價值連城?你究竟是安的什麽心!”

“我安的什麽心?”九疑自問,繼而道,“九疑不缺錢,就算缺也用不著把那些個寶貝燒了,這是其一。其二,九疑近日在莊中各處皆有溜達兜轉,斂音閣不過其中之一,丹朱姑娘多慮了。其三,本姑娘未曾裝病,發燒流涕、氣息不暢俱屬實情,實在是弄不懂丹朱姑娘何故如此。”

她直視丹朱雙眸,凜凜然一身傲骨,退去平素粗鄙之氣。丹朱被她說得啞口無言,不由得心下一驚:這人……怎的突然有了睥睨蒼生的氣度?轉念一想,又覺得自己被這小人所懾著實可笑,便道:“你若是弄不懂還有誰弄得懂?山莊有膽子如此行事的也就隻有你這個不速之客了,你還狡辯!”

九疑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緩緩地朝前踏出一步:“九疑方才就告訴過丹朱姑娘:這話可不能亂說。且不談九疑是不是有這膽子,您眼下說九疑是山莊的不速之客,此言未免太過刻薄,是不是不速之客該由蕭公子來定奪,怎麽也輪不到你來置喙。再者……丹朱姑娘所謂的這般行事究竟指的是哪般行事?散個步也算是見不得人的舉措嗎?九疑愚鈍,還請明示。”

她這般冷冷然有禮有節著實不似平素的作風,丹朱被她噎得是一個字也說不出口,深吸一口氣,右手一揮,令道:“來人,把她拿下!”

“慢著!”九疑亦是右手一揮,身姿筆挺,頭顱微揚,那般巍然之氣倒是震得一幹正在動作的眾人愣在當場。“行事有據可依才算是以理服人,丹朱姑娘此舉……九疑是否可以認為您是惱羞成怒?”

“你……”丹朱自小驕縱慣了的,年歲剛剛長成便接任了山莊大總管一職,從來都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如今九疑說話堪稱毫不客氣,正是戳中了她的痛處。眼見著麵前的高挑女子搖身一變就可從猥瑣不堪化作高高在上,丹朱愈加覺得她來山莊別有所圖,“你別以為公子不在本姑娘就治不住你!”

給左右之人使了個眼色,丹朱柳眉高挑,冷聲道:“給我把她關到冷蕪苑去。”繼而麵向九疑道,“一天沒找著火燒斂音閣的真凶你就脫不了嫌疑,你說本姑娘惱羞成怒也好,信口雌黃也罷。山莊不養閑人,教你在此處客居一個多月已是寬大,你還別蹬鼻子上臉真以為自己是客人!”

“無理取鬧!”話音剛落,九疑騰身而起,一躍便閃到眾人之外,“山莊大總管就是如此服眾的?”

眾人被她那快如閃電的動作給懾住了,一時間也不知如何是好。丹朱也未曾料到九疑的身法可以快成這樣,盡管她知道此際要拿下九疑有些牽強,可……若是放任這不知來曆與目的的女子在莊中肆意妄為,以後要真是出了什麽事她可擔待不起。思及至此,她隻得親自動手。

身著緋衣的女子不答話便與自己戰在一處,九疑頓時一個頭兩個大:原以為這凜凜然一身傲骨能將她唬住,誰知道這女子執拗起來與蠻牛不相上下,簡直是不可理喻。

所謂“三十六計走為上”,如若當真與她打鬥起來自己可是討不著半分便宜,還是跑路要緊。打定主意,九疑毫不戀戰,一手隔開丹朱的“分花掌”扭腰屈膝便從對麵人淩厲的攻勢下脫身而出。踏步右行,九疑道:“既然丹朱姑娘不好客,那九疑隻好自行滾蛋了,蕭公子處您還是自己思量思量著該如何回話吧。”說完,踏雲訣身法重現,隻須臾她便消失在眾人麵前。

丹朱自知追不上此人,而此刻又有人通報說斂音閣火勢見漲,她隻得一跺腳急急趕回火場。

出了山莊的九疑極其後悔:身在其中不覺得,此際一出來她才知這山莊依山傍水遵循五行之術,布置十分巧妙,雖說她身懷山莊地形圖,可要想重新進入還真是不容易。

正當她躊躇不已之際,忽有窸窸窣窣之聲傳來。那聲音細微極了,平常人決計是聽不出來的,隻九疑耳力上佳、內功深厚,這一側耳便可分辨出這是有人在大樹梢頭動作。“難道是山莊的人?”九疑蹙眉,小心翼翼地朝那發聲處探去。

這一探倒把她嚇了一大跳,不僅是南麵的樹林中有人,連西麵好似也有人接近,九疑心道:“如此鬼鬼祟祟必然不是自家人手,難道說除了柳公子還有別處的人在打這山莊的主意?”不過她也並未多想,隻因她此刻剛從莊內跑出,最要緊的是想想怎麽才能回去。

九疑舉目四望:長安城郊,荒山野嶺,於森冷之夜中她就算是有絕世武功在身也沒什麽大用場,憑她那點兒本事確實是很難再入守衛森嚴的山莊。

“難道就這麽一直做個縮頭烏龜?”搖了搖頭,她自我唾棄了一番便朝亂懷樓去了。

肅殺園關春院中柳陵鬱身著銀絲繡流雲奔騰紋樣的靛藍錦袍容色森冷地端坐在上。紅冶低著腦袋在下方候著,再往下邊是匆匆趕回來的竹茫,以及梅妝、蘭敞、菊讓。

“九姑娘跑了?”柳陵鬱斜斜瞥視竹茫,眼眸中意味不明。

竹茫本在暖風園歇息,一聽聞九疑落跑便從密道中趕回。他隱約知道九疑跟公子所中奇毒有關,故而在麵對柳陵鬱的問話時有些膽戰心驚。點了點頭,竹茫道:“好似是丹朱姑娘要將九姑娘囚禁起來,九姑娘便幹脆逃了。”

“本公子是怎麽說的?本公子不在山莊的時候你就得好生看著她,你是怎麽做的?”竹茫為人沉穩可靠,柳陵鬱也正是因為考慮到九疑是個不安分的主才將其托付給他,如今出了這等事由,竹茫自然難辭其咎。

“竹茫知錯。”綠衣男子垂首認錯,半分不帶推搪。的確是他的不是,如若他立時趕到留雲軒,情況許是會有所不同。

將臉側過少許,柳陵鬱麵向菊讓,問道:“你安排了多少人手去尋她?”

“三百。”菊讓趕忙回答,“長安城內五十,四麵各五十,還有五十正在趕往山莊周圍搜尋。”

菊讓考慮事情一向周到,柳陵鬱對他的安排還算滿意,麵色稍霽。他又靜默了須臾,終是站起身來,對著紅冶吩咐道:“備馬!”隨即開門朝東角屋去了。

九疑趕到亂懷樓的時候正是寅時,亂懷樓本該寂靜無聲,此刻卻燈火通明。

紅冶候在亂懷樓的後門,等的就是這個沒事兒胡亂走動的主。沒等九疑開口,紅冶道:“竹公子在關春院。”然後拉著九疑就朝肅殺園去了。

九疑一下子明白過來:竹茫回來通風報信了。這不明白還好,一明白她就害怕了:柳公子已經知道她跑回來的事了,這可怎麽辦啊?一想到柳陵鬱那張冷臉,她就禁不住想打寒戰。

竹茫身在關春院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這下可好了,九姑娘一走無異於公子失了性命。他光是想想自家公子騎馬而去時回看他的那一眼就覺得如同芒刺在背。蘭敞陪在他身側,心頭亦是焦躁異常:她若是出了什麽事兒……如何是好?

正在這二人心急如焚之時,紅冶推門而入。

屋內人抬頭一看,那門後頭站著的可不就是九疑!

“你怎麽就那麽傻不拉唧地跑出來了呢!”蘭敞衝到九疑跟前就是一番埋怨,“你這不是犯渾嘛!”

竹茫看著那青衣公子比自己還快的步伐顯然有些吃驚。

九疑倒是神態怡然,白了他一眼,撇嘴道:“被人誣陷成那樣還留著幹什麽?……”

未等她說完,竹茫便冷聲道:“不成體統,簡直是壞了公子的聲名!”

九疑也不去理會他,隻笑嘻嘻地看著蘭敞,討好問道:“柳公子麵色還好吧?我可不是故意要溜出來的啊……”

蘭敞卻不說話了,眼睛愣愣地看著她身後,神情呆滯宛如木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