禍國糨糊

第39章 始抽絲剝繭

還沒踏步,九疑便瞧見山莊那扇甚是古樸沉重的獸首朱漆大門從裏麵打開。

緋衣的丹朱站在門口呆呆地看著柳陵鬱,一動不動。

柳陵鬱倒是神色自如,微微笑了笑,道:“丹朱姑娘。”

丹朱蹙眉,卻是回神了,態度恭敬得很:“柳公子?”

柳陵鬱頷首道:“昨日九姑娘給丹朱姑娘惹麻煩了,本公子這廂領著她來賠罪,望丹朱姑娘海涵。也盼望著丹朱姑娘看在柳某的麵子上再給她個機會。”

“柳公子將她領來想必也是知道前因後果的,丹朱不才可也不至於無故冤枉九姑娘,隻……這一份嫌疑她是逃不掉的。”既然說到正事兒,丹朱也就有了大總管的自覺,“且不說斂音閣的火是不是她放的,單就她私自出莊這也是壞了山莊的規矩的。”

柳陵鬱神色安然地看著丹朱,細細長長的眉眼莫名地多情起來,眼瞼掀合之間竟有些星光璀璨的韻致:“那……丹朱姑娘想怎麽處置她?”

丹朱瞧著這張與蕭禦倫一模一樣的臉有些恍神:她很小的時候就被接到山莊了,縱使貼身照料蕭禦倫十餘年,她也未曾見過自家公子睜開眼睛時的模樣,隻知道自家公子有著極其柔美的輪廓和精致秀麗的五官。

“喀喀——”柳陵鬱咳嗽了兩聲。丹朱這才從那雙堪稱璀璨的鳳眸裏回過神來:“照著往常的規矩,剜目。”

“什麽!挖人眼珠子這種事情你也做得出來?”一聽到“剜目”這兩個字九疑就跳起來了。這可不是開玩笑,她要是變成了瞎子那豈不是完蛋了!這和少隻胳膊可不是一回事兒!

“急什麽!”柳陵鬱轉過頭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本公子還在呢!你慌個什麽勁兒!”當真是個沒膽色的,才一句話就把她嚇成這樣,那要是真的把她那對招子給剜了下來,她還不得去死?也不知道這人是怎麽做殺手的。

重新轉過頭來的柳陵鬱用一種十分給麵子的商量口吻道:“丹朱姑娘也看看她這點兒膽色,她怎麽敢泄露山莊的事情呢?”一邊說著一邊拉過九疑,擼起她的袖子,“你看,本公子已經替你教訓了這個不長腦子的東西,你就饒了她這回吧。”

九疑手臂上的鞭傷觸目驚心,丹朱看得脊梁有些陰寒。

蕭禦倫曾經吩咐過的,柳公子說什麽就是什麽,別管為什麽,也別管會怎麽樣,總之除了蕭公子,柳公子就是山莊的主子。

“這個人是公子。”丹朱不知道自己怎麽會這麽想,總之就是這麽覺得的,但她不能問為什麽,她覺得冷,柳陵鬱璀璨的鳳眸讓她覺得非常不妙。

還有一臉如常的九疑……那麽重的鞭傷,這人還是和往常無異。“一個可怕的笑麵虎。”丹朱腦海中突然就冒出了這樣一個想法,這讓她的頭皮都有些麻了。

“既然丹朱姑娘沒有異議,那就這麽著了。”柳陵鬱起身,理了理錦袍的前襟,朝莊內走去。

九疑沒動。大總管沒發話她可不敢再亂動,畢竟是在別人的地盤上。

“還不跟上!”柳陵鬱見九疑沒動靜,不得不停下。

“就這麽完事兒了?”九疑屁顛兒屁顛兒地小跑上前,眼睛裏都要冒小星星了,十成十的崇敬仰慕。丹朱姑娘,那是何等刻薄的人啊!柳公子區區幾句話便把人家打發了,還保住了她的一雙眼睛,真是厲害!

柳陵鬱側首斜瞥九疑,問:“你覺得不夠?”

九疑不明所以。

“那要不要讓她剜了你這對招子?”柳陵鬱的臉上有些嫌厭之氣,看著那對撲閃撲閃的眼睛他心裏頭犯堵,這人也就這點兒骨氣,密室裏頭的倔強轉眼就煙消雲散了無痕跡了,剩下的也隻有狗腿諂媚。

一聽柳陵鬱的恐嚇,九疑立刻捂住眼睛亂叫:“別別別,您再抽我幾頓我都幹,別拿這嚇唬人!”

“本公子嚇唬你?”柳陵鬱冷哼一聲,“你算什麽東西!”

九疑立時不敢胡亂說話了,頃刻安靜了下來。

“還不去留雲軒好好待著!”見著這人一驚一乍、瘋瘋癲癲,柳陵鬱就氣不打一處來,給她指了條明路就要轉身。

直到柳陵鬱上馬回城,九疑依舊是一副戰戰兢兢的模樣,她心裏有個十分大膽的念頭:斂音閣是柳公子放火燒的。

柳陵鬱篤定那火不是她放的,九疑覺得這份篤定來得著實沒有原因,憑著柳公子的謹言慎行,想要一句話取信於柳公子……那簡直是癡人說夢!

再有便是……他身上有火折子的氣味。

九疑天生五感敏銳,聽嗅尤為出挑,柳陵鬱一進關春院她就覺得不對,辨別了許多時候才想起那種氣味源自何處。柳公子多矜貴?哪裏用得著隨身帶著火折子?

她正想得出神,迎麵就撞上了臉色不好的丹朱。裝模作樣地抖了抖,九疑討好道:“昨夜多有得罪,丹朱姑娘大人大量,千萬別跟小人計較。”

這話雖說是奉承人的,可丹朱聽著就是覺得像是嘲諷。腦海裏又浮現出昨夜這女子周身凜凜然衝天的傲氣,丹朱看向九疑的眼裏多了一絲警惕。十分嫌厭地打發了九疑,丹朱去往暖風園。

九疑沒聽從柳陵鬱的吩咐回留雲軒,反而是轉到了斂音閣。一日之前還是恢弘巍峨的閣樓,此刻卻有些頹敗,雖然沒有被燒毀,卻也是有所損傷,不複從前的雄壯。一路上從眾侍女的零星之語裏得知:這閣樓裏燒毀了十餘把古琴……還有一幅畫……一幅畫……據說上好的琴都是用梧桐木製作而成,就如同那把人間至寶璧瓏。梧桐木燒焦的氣味彌漫在周遭,和著紫檀木門熏烤而出的幽香鑽入九疑的鼻息。深深地嗅了一口,九疑突然屏住了呼吸。

不對。

一種不屬於紙張、木材被燒焦的氣味夾雜在空氣裏,讓她莫名地感到惡心。這種感覺跟那幾日病了發燒流涕惡心想吐非常相似。

九疑又嗅了嗅,似乎回想起什麽,但瞬間又不記得了。

璧瓏、琴、斂音閣、畫,這幾樣東西放在一起有種詭異的違和感,卻又帶著千絲萬縷的聯係。一定有什麽東西漏掉了。九疑這般想著,柳陵鬱柔美秀麗的臉龐又浮現在腦海裏。

柳陵鬱和蕭降城長得一模一樣,他還極可能與蕭禦倫長得一模一樣,是他把璧瓏交到她手裏,是他要她來殺蕭禦倫,是他告訴她溫孤滅族另有隱情,甚至……是他不惜一切代價將她留在山莊。

這……是為什麽?

外界傳說中神龍見首不見尾的貪歡公子,他在江湖上如同一綹縹緲的煙,你隻看到一片朦朧的影像,卻不能看透這名號背後的東西。這個涼薄陰損的男子十分多管閑事地告訴自己溫孤家的秘密,他的目的究竟是什麽?

九疑隱隱地覺得自己好似黏在蜘蛛網上的昆蟲,在不經意間被套牢,掙脫不了。

那個男人對自己很好,出乎意料地好。九疑十分明白這一點。

柳陵鬱打了她,可這點兒傷不過是看著猙獰,為的不過是讓丹朱無話可說。在這個男人的局裏,她似乎是要留到最後的一枚子。至於究竟有什麽功用……九疑不知道。

九疑不相信緣分,她也不覺得自己有什麽值得旁人用心對待的地方。更何況冷情冷性的柳公子根本就不是一個喜歡關照旁人的人,他的舉措一定是有目的的。這個目的一定要以自己好好兒活著、毫發無損為前提。九疑隻能想到這麽多,而越是清楚這一點,她就越不安。

現在有人在斂音閣放了一把火,很顯然,這把火不是燒的其中陳列的寶琴,那麽那個人想要毀掉的究竟是什麽呢?或者更大膽荒唐地猜想……柳公子想毀掉的究竟是什麽呢?

回留雲軒路過牡丹園的時候,九疑被那滿園子盛開的牡丹花給驚豔了。如今是5月了吧,牡丹開得雖是遲了,卻是十分大氣繁華,紅豔豔如同火一般的花海與這蕭條冷落的天氣很不符。九疑覺得這花太紅,紅得有些過分,她心想:

“還是白色的花更好看些,幹淨,不像這紅花豔麗得有些詭異。”

九疑最喜歡的花是曼陀羅,白色的曼陀羅,有種神聖而不可侵犯的美感。

一道白光閃過眼前,閃電劈開天幕,九疑驚呼:“曼陀羅!”方才那莫名的氣味是白色曼陀羅!一切都聯係在一起了。

那幅畫有問題!

她看過那幅畫後就生病,一道靈符治好了她。如今那幅畫沒了,留下曼陀羅的香氣。

曼陀羅:迷神致幻。

九疑終於明了為何自己生病的時候總喜歡胡言亂語,她笑了笑,暗自道:

“蕭禦倫果然不同凡響,不愧為妖毒公子,一道靈符就騙過了所有人。”蕭公子、柳公子對著幹,這可真是複雜啊!

看來那幅畫很不簡單。

九疑很高興,哈哈,溫孤家滅族之謎的第一根線被她揪住了!她歡快極了。那放火的人一定不知道溫孤明夷生得聰慧,區區一幅畫,過目不忘又有何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