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劍

第十三章 說老大,誰是老大

蔡般若重重的哼了一聲。

大家這才明白:原來來人是“南天王”裏,除了門主鍾詩牛之外,武功幾與鍾夫人不相伯仲的第一高手:梁四。

方恨少和明珠,因為見過四公子,所以比在場的大部分人,都先一步認出是他,明珠更十分忭喜,喚了一聲:

“四公子──”

方恨少卻心中一陣黯然。

梁四隻頷首,沒有回應。

鍾詩情卻顯得十分意外:“是你?”

梁四也向鍾詩情揖了一揖:“姑姑。”

鍾詩情寒著臉:“你來了那麽久,也沒招呼一聲,哪當我是你姑姑了。”

她因為落敗於蔡般若之手,巴不得少一人看見便好,對目睹她铩羽的一眾群雄,她也恨不得挖掉他們眼珠子、拔掉舌頭,但總歸是行不通的。

不過,這外甥的到來,她心裏還是高興的。

──畢竟,“南天門”又增添一大強助。

她是最清楚梁四的戰鬥力的。何況,梁四一現身就已替她掙了個麵子,以她的刀,殺了陳三。

隻見梁四已跨出了棺柩,朗聲說:“是我事先約蔡總盟主,來今忘寺敘議的。”

此語一出,眾皆嘩然。

──原來真的是“南天門”的人約談“五澤盟”,可不知到底有什麽居心?安的是什麽鬼胎?

鍾詩情拉長了臉孔:“這,可連我當姑媽也完全不知曉哩!”

梁四苦笑道:“晚輩不但未秉告姑姑,連爹爹也不怕事先說明。”

鍾詩牛沒有兒子,一早已拿梁四當兒子看待,梁四也當鍾天王為父,視鍾詩情為姑母,連聲稱諱都當是嫡親相喚。

鍾詩情一聽,又來火了:“好哇!你這算先斬後奏,私通外敵了吧?你跟這老不死的,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居然要瞞著我們去進行見不得人的勾當!”

說也奇怪,鍾詩情聽人在罵蔡般若老家夥、老匹夫之時,也為他覺得不忿,但她聽了卻不自覺的,每句罵他嘲他的話,總帶了個“老”字。

她也不明白。

──如果得不到他,那麽,至少也要在語言裏傷害他、折辱他。

好象這樣才至少會贏得重視。

梁四始終彬彬有禮,但笑容裏很有點苦澀:“因為小輩要試一試。”

鍾詩情沒好氣:“試什麽試?這老東西說風度沒風度,說人品沒人品,說功夫更是誤打誤撞三腳板凳兒,沒啥好試的。”

梁四耐性的道:“我是想找蔡總盟主試談一談,是不是可以化幹戈為玉帛,看看是否可以聯手、合作。”

這話一出口,大家又為之哄然。

蔡般若雙眉一軒。

鍾詩情一聽,氣得連鼻子都歪了,項上、頸上珠佩環鈴玎璫響個不已:

“反了,反了,你敢瞞著我和你爹,勾結外人,出賣我們?!”

梁四垂手道:“小的不敢。不過,小的已將計劃,詳細給母親大人稟報過,經過細慮,娘亦認為亦可以一行。”

鍾詩情一聽嫂子也默許此事,便硬生生噎下了本來要破口而出的大罵。

原來鍾詩情天不怕、地不怕,對她的嫂子鍾夫人白風花卻十分敬服。她隻有一個兄長,一直相依為命,加上受到百般愛護嬌寵,她本來對那時剛入門的大嫂子也心懷不服、暗自不忿,專門跟她找碴。但白風花出身於“感情用事幫”白氏一族,江湖跑慣,閱曆豐富,手段自有一套,能服人心,在鍾詩情太過囂張時順勢利導,在她得罪了鍾詩牛時又百般周護,到鍾詩情沉落沮喪時又多方鼓舞,使鍾詩情對她大嫂,漸漸剔去了厭惡,終於拿她當自己人辦,加上大家都是婦人,沒有話不可說,無事不可交流,鍾詩情漸漸對白風花推心置腹,俯首聽命,若有人侮及白氏,她不惜挺身相憲,感逾身受。

蔡般若卻冷哼道:“什麽玩意兒?你有心,我可無意。”

原本,“南天門”與“五澤盟”一直相爭不已,勢同水火,而今梁四忽然提出聯結、和解,可以說是江湖上一等一的大事,眾皆相顧愕然。

──要知道,一旦“南天門”、“五澤盟”不再相鬥,結合為一,對一些本來就是要坐觀虎鬥,樂收漁利的人而言,不啻是晴天霹靂,而對於渴切見到武林不再腥風血雨,天下太平的人來說,又是一件天大的喜訊!

這消息正是許多人所最不樂意聽聞的,也是很多人期盼已久的!

而今,卻親耳聽梁四口中說了出來。

可是,又馬上聽得蔡般若斷然否決。

可以肯定的是,不但今晚鍾詩情與蔡般若這一戰會傳得天花亂墜,就連梁四這個建議和蔡五澤的堅拒,也一定會傳個沸沸蕩蕩。

隻聽梁四恭恭敬敬的說,“我懇請蔡總盟主能再三思慮。區區不才,天性魯鈍,見識愚昧,但我這意見卻是江湖上大多數好漢的企望,也是武林的福氣。”

蔡般若板著臉孔道:“我們結盟?有什麽好處?你說說看。”

梁四道:“好處實在多的是。冤家宜解不宜結,何況,鷸蚌相爭,漁人得利。殺戮再添,均非兩派之福,不如團結和諧,方可壯大繁盛。我們不打、不鬥,那萬人敵就吞並不了我們,將軍也吃不下咱們,就連金風細雨樓、六分半堂、蜀中唐門、江南霹靂堂、有橋集團,誰都會讓著咱們五分,咱們大可漕運、鹽糖、蔬果、鏢押生意做大,何樂而不為之哉?既然分則兩弊,合則兩利,那又為何不聯結實力,給江湖息紛爭,在武林做榜範呢?”

支持兩家聯盟的人,一時都聽得頷首不已;反對的人,也明知這青年人說的是真話,更加摣心顧忌起來。

隻有方恨少聽了大聲喝采:“對了,對了,這才是大丈夫的誌氣,大英雄的胸襟!”

卻見蔡般若沉吟了一陣,抬起頭來,雙眉一聳,道:“你說的很有道理……”

梁四喜道:“多謝蔡總盟主成全──”說著便要拜謝。

蔡般若忽爾目中紅光一熾:“慢。”

梁四雙目一陣茫然:“前輩還有何吩咐,盡管指示,隻要可使兩家聯結,晚生無有不從,定竭力以赴。”

蔡般若冷冷地道:“你的話是有道理……但你可知道,光是過去一年裏,有多少人跟我提過這種意見?”

梁四不知其意,一時不敢亂答。

蔡般若繃著臉孔道:“沒一百,至少也有八十。你知道我怎麽應付看?”

梁四搖搖頭。

蔡般若道:“我查出是奸細的,殺了。發現是騎牆的,割下他的耳朵,斫下他的手指。如果是朋友,逐走。如果是敵人,打上一場。”

然後他望定梁四:“你是我的敵人──你知道今晚會怎樣?”

梁四冷汗潸潸而下:“晚輩隻是不懂:為啥寧可分裂,讓人詬罵,都不結盟共進,攜手禦敵?”

蔡般若一陣哈哈大笑。

他笑得須發戟張,全身骨胳,格格亂顫;眾人卻聽得掩耳無及,震耳欲聾,一時腳下蹬蹬後退。

蔡五澤笑聲陡止。

但仍笑容滿臉:

“你不懂?”

梁四道:“正要請教。”

“好,讓我告訴你,”蔡般若向對小孩子一樣和氣的問:“要是我們結盟,你爹當老大,還是我當老大?”

“不分彼此,”梁四答得很快:“都是老大。”

“好。”蔡般若又寬和的問:“那麽,我們兩幫結為一體,到底該‘南天門’聽‘五澤盟’的?還是‘五澤盟’聽從‘南天門’的呢?”

梁四答的爽快:“大家都是一家,誰都聽誰的,誰也不必聽誰的!”

蔡般若笑容陡然斂去:“依你所說,兩個都是老大,那麽,如果我認為鍾天王犯了幫規,我斬了他,你們服不服氣?要是他判定我犯了規矩,要斫殺我,我是不是任由他處置?嗯?”

梁四一時無言。

蔡般若又道:“就不說我們兩個。要是你犯了罪,我的徒弟要斬你,你那義父、師父會不會阻止?如果是我那義子犯了法,你要假公濟私,我該不該阻止你?”

梁四額上聚集的水珠,也不知是雨是汗?

蔡般若又說:“假若將軍率眾,攻打我們,那麽,我下令‘南天門’的弟子去抗敵,你們會不會覺得我保住‘五澤盟’的實力,讓‘南天門’的人去白白犧牲?同樣,鍾老頭兒要並吞萬人敵,派我‘五澤盟’的人去主攻,你說,我會不會讓我自己的子弟兵去送死?”

梁四沒有話說。

蔡般若可有:“如果言出不能法隨,威信何在?一車兩轡,到底何往?一馬兩頭,伊於胡底?兩派人馬,遇敵不能團結,相互猜忌,互相耗損,還結什麽盟,還聯什麽邦?”

他厲聲道:“說老大,誰是老大?我老實告訴你:我是唯一的總盟主!我可要當老大,不要當老二、老三、老四、老幺!我統統都不要!我要搞好五澤盟,就不要結盟!我要一口吞掉南天王──有本事,南天門並吞了我,我也沒有怨懟!但我就是不結這種假仁假義的虛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