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氣嚴霜

第九章 殘肢奇人

第九章殘肢奇人同一瞬間,西樓那壁又有一條人影如飛掠至,三兩個起落來到天井之中,翩然定身而立。

玄緞老人冷哼道:“阿武,是你麽?”那人正是少年顧遷武,他衝著玄緞老人躬身一禮,道:“堡主,發生了什麽事?”玄緞老人用那濃重的鼻音哼了一聲,道:“你才到麽?”顧遷武滿麵惶恐道:“屬下竟夜未眠,未嚐稍有懈怠,剛剛巡到西樓附近,聽到這邊有了動靜,便立刻趕來……”玄緞老人點點頭,顧遷武道:“方才那人是誰?”玄緞老人不答,岔開話題道:“聽說青兒有一位客人來訪?”顧遷武道:“是個姓趙的少年,甄姑娘此番出堡在道上與他結識的。”

玄緞老人似有所感,道:“青兒是長大了,歲月過得真快啊。”

這個言語舉止一向寡情冷酷的老人,想起韶華之易逝亦不免牽動老懷,發為嗟歎。

他一舉步逕自走遠了,身影漸次消失在黑暗之中。

顧遷武停立原地良久,忽然轉身麵對樓側花圃,沉喝道:“姓趙的,你也該出來了!”花圃中悉嗖聲起,趙子原穿身而出,他信手拂去衣袂上沾著的泥漬,看似輕鬆,其實已暗暗引滿全身功力待發。

表麵上他仍談笑自若道:“小弟初次作客,反複不能成眠,遂趁著大好月色到園中散心……”顧遷武露出古怪的笑容,道:“是麽?”趙子原道:“顧兄以為如何?”顧遷武道:“以為?我為什麽要以為?眼睛瞧見的還不夠?”趙子原心中打鼓,但他自幼因環境影響,養成深沉不露的天性,依然裝作淡不在意地道:“小弟愚鈍,不明顧兄之意。”

顧遷武麵色一沉,道:“趙兄怎地老來這一套?你自樓閣退下藏人花圃中時恰被我撞見了,我不在甄堡主麵前點明說破……便是……”話猶未完,陡聞樓角那邊傳來一道呼聲:“遷武——遷武……”聲音甚為尖嫩,正是甄陵青所發。

顧遷武不及多說,瞅了趙子原一眼,一轉身邁步走了,隻留下楞愣而立的趙子原,他默默對自己說:“是啊,既然我的行藏已露在顧遷武眼裏,他為何不向堡主說破?莫不是他有意袒護自己?但這又多麽不可能……”懷著一顆忐忑不定之心,趙子原離開了宣武樓,才過幾條曲回的廊道後,驀然發覺自己門徑不熟,竟然循不著原路走向上房!他心中暗暗發急,在廊道上左轉右繞,一麵又閃閃躲躲,生怕遇到堡內之人,方走到廊角轉彎處,忽然聽到“軋、軋”機聲傳入耳際,他放緩足步凝目望去,隻見那紅衣人正坐在輪椅上,被仆人推著行動!中年仆人手推輪椅繞過一條狹隘的通道,朝四下張望一忽,使走人一幢寬敞的石屋去了。

趙子原晃身掠到石屋前麵,隱隱聽到那紅衣人的聲音道:“天風,你可以為我卸裝了。”

那中年仆人的聲音道:“天將破曉了,老爺還要憩息麽?”那紅衣人澀啞的聲音:“不養足精神怎麽行?咱們明日又要趕一段長路了。”

那中年仆人唯唯諾諾,接著房內透出一種極為怪異的“噝噝”聲響,仿若金屬物相互摩擦所發。

趙子原動了好奇之念,哈腰自門隙望進房內,於是他瞧到了一樁令人難以置信的奇怪景像——隻見那紅衣人以原有姿勢坐在鋼鑄輪椅上,中年仆人天風操縱裕如地將他推到床前。

他意頗躊躇,紅衣人連聲催道:“甭磨菇了,快動手啊。”

天風點了一下頭,這時候驚人的事發生了,他步至輪椅左側,將紅衣人左手及左足自齊肩和齊腹處卸下,然後轉到輪椅右方,以同樣動作將他的右手右足一一卸了下來,那模樣像是玩弄法術,更近似於肢解活人!趙子原嚇得險些忘形大叫起來,屏息繼續望去,那天風做完這些動作後,伸手一按輪椅把柄,“軋、軋”異響複起,椅座冉冉上升,露出了一個約莫五尺見方的黑色空匣——天風把卸下來的兩手與兩腳排列有序的放進空匣裏,動作相當幹淨利落,顯見已經熟於這項工作。

他從容地將紅衣人抱起置於**,這個缺少了四肢的人,事實上與一團肉球並沒有兩樣!趙子原雙眼一瞬也不瞬的注視著紅衣人,發現他的一對手腳全被齊根切掉,肩肋和小腹結成一塊塊血肉模糊的肉疤,傷口附近肌膚瘰鬁,泛出紫黑顏色,厥狀之慘怖,使人不忍卒睹!似此奇異可怖的景象,頓時將趙子原唬得呆住了,錯非親眼目睹,他絕不敢相信世上會有如此一個殘肢怪人。

他情不自禁忖道:“怪不得紅衣人始終坐在輪椅之上,全身動作除卻頭部的轉動外,便隻有胸部呼氣吸氣的起伏,原來他的四肢早已殘缺,不知他的手腳是怎麽失去的?失去它們後又怎麽能活下去?活著又為了什麽?……”中年仆人天風立在床側,麵向紅衣人說道:“老爺,又過去十天了。”

那殘缺紅衣人像一團肉球般躺在**,斜睨了中年仆人一眼,慢吞吞道:“十日之期又到了麽?也虧你記得這般清楚。”

邊說邊自口中吐出兩粒色呈淡紅的小丸交與天風,道:“兩顆藥丸又可以讓你支撐十天了,十天是一個不算短的日期哪。”

天風接過藥丸納入口裏,道:“多謝老爺。”

口上雖是如此說著,但毋論語氣表情都沒有任何感激的意思。

殘肢人瞧在眼裏,陰笑一聲道:“天風,你可是厭倦了這樁差事。”

天風道:“老爺意所何指?”殘肢紅衣人道:“這一問是多餘的了,天風你並不蠢,自然猜得出我所指的乃是服侍老夫這一件工作而言。”

天風似乎被勾動了內心深埋的怨怒,麵上惡毒之色畢露無遺,衝口道:“老爺既能以特種方法製馭小人的心神甚至一命,哪須……”語至中途,似是有所察覺,忙住口不語。

殘肢人柔聲道:“看來你是厭倦的了,老夫可從綠屋裏另挑選一人充作隨從,至於你……”他語聲一頓,接道:“至於你可任意離老夫而去,少了老夫這個累贅,樂得享享清福。”

天風身子一顫,結結巴巴道:“小……小人沒有這個意思……”殘肢紅衣人放柔聲音道:“也虧你數年來寸步不離我身,服侍得無微不周,嗯嗯,老夫會記得你的好處,尤其是你走了以後。”

紅衣人口氣愈趨柔和,大風身軀抖顫得便更加厲害,“噗”地一聲,他雙膝一軟竟自跪了下去。

他打著牙巴骨道:“小人不欲……不欲步上王仁及……及金貴等人後塵,請原諒……小人無知……”殘肢紅衣人沉吟一下道:“起來吧,老夫看不慣你這等奴才模樣。”

天風露出喜色,長身立起道:“老爺是答應小人繼續眼侍左右了?”殘肢人不應,陡地別首朝壁窗喊道:“好朋友,既來了何不堂堂皇皇走進來?”門外的趙子原嚇一大跳,以為又是對方發現了自己,全身立時運集真氣,蓄滿待發,倏聽得“叭”的一響,一條人影宛若滑魚一般自壁窗一閃而入!那人身著黑衫,麵上蒙著一幅黑布,端端立在石室中央!殘肢紅衣人平靜如故道:“你是誰?”那蒙麵人壓沉嗓子道:“區區此來非為與閣下論交,何庸通名報姓!”聲音甚是幹澀朦朧,分明有意隱藏住自己通常所說的語聲。

殘肢人道:“那麽你是幹什麽的?”蒙麵人一言不發,右腕一沉一抖,“嚓”的一聲脆響,他已將長劍自腰劍鞘中抽將出來——隻聞他冷冷道:“幹什麽的?你問問區區手中的這支劍子便知道了!”他一舒長劍,劍身顫動不歇,周遭空氣像在一霎問被無形的巨簾旋卷起來,發出嗡然巨震。

殘肢人依舊不見慌張,道:“有話好說啊,何必動刀動劍?”蒙麵人猛可一揮手,尖嘯之聲頓起,劍子有若潛龍出壑般一吐而出,由正麵往對方襲去。

殘肢人那仿若肉球一樣的身軀仍斜躺**不動,頃忽問,蒙麵人一劍已遞到了他的胸前,劍風呼嘯而湧!眼看蒙麵人劍尖堪堪觸著肉球的前胸,一旁的中年仆人天風陡地欺身向前,自斜刺裏一伸掌,一道內力應勢而出,朝蒙麵人後背擊至。

蒙麵人但覺後脊生涼,不覺吃了一驚,慌忙間不暇傷敵,長劍迅速撤將回來,上身同時一俯,對方掌風從他頭上掠過。

天風冷冷道:“你是活得不耐煩了,竟敢在老爺麵前撒野。”

他不容敵手有瞬息喘息機會,雙掌一左一右接連揮起,筆直朝蒙麵人疾罩而落——殘肢人喝道:“天風住手!”天風聞聲,雙掌一沉,硬生生將去勢刹住。

殘肢人向持劍以立的蒙麵人道:“老夫問一句——”蒙麵人道:“閣下休要拖延時候……”殘肢人打斷道:“你可以瞧得老夫手腳俱無,形同廢人,但你仍不惜動劍必欲取走這殘廢老人性命而後已,且請說說緣由何在?”蒙麵人道:“自然不能告訴你。”

殘肢人兩眼晶珠不住轉動,道:“到底你受了誰指使而來?”蒙麵人冷笑一聲,道:“說到指使,區區倒要反問你,先後動用了多少銀子買雇劍手,指使其為你排除異己了?……”殘肢人神色霍地沉了下來,軀幹上縱橫交錯的傷口疤前由赭而赤,仿佛在運集什麽內力,神態可怕之極!他緩緩道:“你是為了這碼事來的?怪不得,怪不得……”說到此地,眼簾驀地一撳,目光精光暴長,複道:“不過你找老夫卻找錯了!”蒙麵人不耐道:“閑話少說,看劍!”他反手一閃,長劍再度彈出,對準殘肢人身軀一擊而下。

殘肢人陰笑不已,待得敵方一劍將至,倏然擰肩一個翻身,滾到大床靠底牆的角落——蒙麵人一劍去勢極猛,推實後竟擊了個空,“喀”地一響,長劍深**入檀木床中,他反手正待將劍身拔出,殘肢人身在左側,倏地一扭首,張口徐徐吹出一口氣——暗勁拂起,蒙麵人臉上蒙中被揭開少許,立於門外窺望的趙子原適巧瞧見他的側麵!當下但覺人眼熟檢異常,心中狂呼道:“這不是顧遷武嗎?他為什麽要蒙了一條黑中進來行刺這殘肢怪人?”他腦際思潮反複,卻始終想不透顧遷武身為本堡銀衣隊總領,緣何要加害作客於此的殘肢怪人?還有他蒙上一幅黑中,不願被人瞧破麵目,他又有什麽樣的顧忌?……蒙了麵的顧遷武終於奮力將劍身拔出,再往前跨上一步,手中寒光一閃,疾地又刺出一劍,那劍風呼呼,隻震得人心跳耳鳴,單就這等氣勢,若非劍門世家之後,實無可能辦到。

殘肢人不閃不躲,瞬間劍尖已抵他喉前不及半寸之處,蒙麵的顧遷武大吼一聲,道:“拿命來!”但是在劍尖將抵對方咽喉之際,說時遲,那時快,殘肢人陡地又自張口吹出一口熱氣,疾逾掣電的劍身吃他口氣一拂,頓時偏撥了幾分。

接著他張嘴連吹,黑暗中銀光閃爍,顧遷武慘號一聲,持劍的右手無力垂下,似乎身上已中了某種暗器!“嗤、嗤”之聲不絕於耳,顧遷武臨危不亂,足步一錯向左後角一閃,三支細如牛毛的銀針又自他身側掃過,嵌入右方牆上!顧遷武當機立斷,猛然把長劍一揮,倉遽奪窗逸去。

那中年仆人天風喝道:“好朋友留下來!”欲待提身追出,那殘肢人擺首道:“天風不用追了。”

天風驚異的瞧著他的主人,道:“‘一日縱敵,數世無患。

’老爺不是說過這話麽?”殘肢紅衣人淡然道:“那人肩上業已中了老夫一支無影毒針,不出三日即將毒發暴死,而且眼下傷處亦會因毒素蔓延泛成紫黑之色,嘿嘿,咱們明日離開大昭堡前,隻要留心察看,不難得知那一人就是刺客……”說著陰陰一笑,複說道:“是以咱們今夜不必再作無謂的驚擾了,嘿!嘿!”石室外,趙子原也暗暗籲了一口氣。

步回上房途中,他按捺不住翻騰的思潮,忖道:“顧遷武劍上功夫頗為到家,分明出自名門,至於那殘肢人更是古怪,他雖則手足全無,但口中吹針的功夫卻令人防不勝防,此外他似乎還有一種神秘恐怖的力量,使敵人與他交手時會產生戰栗的感覺,此點與玄緞老人頗有幾分相似之處……”他摸索著回到上房,隻覺心力交瘁,但上床後翻來覆去再也無法成眠……又是一口開始了,映掩的新陽像繽紛的彩裙,夜來陰幽森冷的古堡也因而含蘊了無盡的生機。

趙子原猶在睡夢朦朧中,就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吵醒。

他起身揉了揉惺鬆的眼睛,暗責自己太過大意,縱令身心俱疲,亦不能睡得如此昏迷,若吃人暗算,豈不是毫無抵抗能力。

“篤”!“篤”!“篤”!敲門聲繼續響起,趙子原喝問道:“誰?”他舉步上前,信手開了房門,隻見門麵婷婷立著一個婢女打扮的少女,趙子原不覺怔了一怔,那婢女衝著趙子原一笑,笑靨依然帶著幾分稚氣。

“小婢奉小姐之命,請相公移駕過去一談。”

趙子原心中嘀咕,猜不出甄陵青一大清早便著婢女找他何事?他想了一想,說道:“好吧,在下就去。”

那年輕婢女嫋嫋在前走著,直步人後宅,趙子原留意打量門徑道路,見院落都在長廊右邊,左麵則是垣牆峻字,每個院落都由一個圓形拱門通入裏側,然後是小客廳及房間。

他才數到第四個院落,從拱門跨進院子,隻見此院建築又與其餘三座不同,抑且地方較為寬朗,院中有個池塘,紅荷綠葉,平鋪水麵。

池旁坐落一幢水軒形式的房子,婢女在軒前駐足,打開房門道:“姑娘,小婢將趙相公領來了。”

房裏一道銀鈴似的聲音道:“著他進來。”

趙子原心想這軒房必是人家小姐的閨房,自己是不是可以貿然走進?但眼下他卻無琢磨的餘地,隻有硬頭皮舉步進去。

他踏入門檻,地上全是軟綿綿的地毯,走動其上但覺爽意非常,房中陳設得十分講究,隱隱浮動著一股暗香。

閨房內側繡**羅帳高懸,錦裳擺得十分整齊,甄陵青就坐在床沿上,她大約也是剛剛睡醒不久,釵橫鬢亂,尚未梳裝,另有一種動人的韻味。

趙子原望著對方那誘人的風儀體態,竟不敢直視,緩緩移開視線。

甄陵青笑著道:“你昨晚睡得可好?”趙子原錯愕道:“還好,姑娘著人找我來此,隻為了問這句話麽?”他有些心虛,唯恐對方已然察覺自己昨夜的行蹤,當著她犀利目光的注視下,他必須盡力掩飾自己的疲態,不使它表露出來。

甄陵青道:“自然不是。”

語聲帶著些惱怒,敢情趙子原此等單刀直人的問話,已大大惹惱了她。

甄陵青一擊掌,這時一名婢女提著一個沉甸甸的綢布包袱走人,放在案上又施劄退了下去。

甄陵青道:“包袱裏整整八十兩銀子,你拿了可是立刻就要離開本堡?”趙子原不由一怔,若自己拿著銀子立刻就走,那麽好不容易尋了個藉口混進堡內,豈非前功盡棄?但八十兩銀子已擺在麵前,又沒有理由滯留下來,不禁好生為難,一時之間,沉吟無著。

正自蜘躕間,忽聞甄陵青道:“如果你不急於離去,我倒有一項建議——”趙子原愣道:“姑娘說說看。”

甄陵青道:“你可以八十兩銀子的代價在本堡住上幾天,吃喝均由本堡供給,但你視財如命,此項建議怕又行不通……”趙子原大喜過望,道:“在下其實也厭倦了外頭的奔波流浪,正好趁此機會安住貴堡享幾天清福,姑娘此議,正中下懷。”

他匆匆出口答允,倒不曾顧及對方緣何會有此一違反情理之言?甄陵青內心暗道:“果然我料得不錯,他此來是另有目的。”

但一方麵,她卻又因趙子原答應留下來,芳心微感快慰,可是她又猜不出對方有何意圖,一時隻覺心緒紊亂,蹩扭非常。

她眨眨眼,道:“如此甚好。”

這會子,軒外足步聲起,一人走將進來,趙子原抬目一望,來者正是身著玄緞的太昭堡堡主。

玄緞老人人猶未至,已先出聲喊道:“青兒,你睡醒了沒有?……”他雙目一掃,瞥見了坐在案前的趙子原,不覺錯愕萬狀,膛目道:“這是怎麽回事?”甄陵青脫了趙子原兩眼,道:“爹爹是說此人麽?”玄緞老人道:“青兒,你從來不讓男人進入你的閨房,今日怎地一反常例?”甄陵青玉頰微酡,趙子原卻沒有瞧見,他心中又是惶恐,又浮起一陣說不出的滋味,登時露出靦腆之色。

玄緞老人轉向趙子原,眼睛射出奇光,懾人心膽,道:“少年人,你叫什麽名字?”趙子原將自家姓名說了,忖道:“眼前此人感覺甚是敏銳,隻從他那犀利迫人的目光便可以瞧出一二,不知我昨晚在宣武樓附近竊探,有沒有被他察覺?”想到這裏,不免有些心悸。

甄陵青插口道:“爹——日前女兒才在陵甘道上與他結識……”遂將趙子原來意說了,玄緞老人眼色陰晴不定,良久始朝趙子原道:“少年人,老夫在麥十字槍府上見過你一麵——啊,你的衣服穿得都折皺了,還沾有灰塵呢,老夫代你拂掉吧……”趙子原方自發愣,那玄緞老人右手伸遞如風,有意無意望準他左胸前衣袂拂去——他手指拂動的部位竟是對方左胸的“鳩尾”死穴,趙子原赫然一驚,正待閃身後退,陡聞甄陵青失聲道:“爹爹——”玄緞老人指出如風,卻沾衣立停,掌指拂過趙子原衣袂。

他回頭道:“什麽事?”甄陵青呐呐道:“沒……沒什麽……女兒不過覺到這等小事何須勞動你老人家?……”趙子原心子一陣狂跳,情知自己業已幸運逃過一次大劫,全虧甄陵青那一聲呼喊,才把他從鬼門關拉回來。

但他仍力持鎮靜,道:“有謝堡主。”

玄緞老人晶瞳神光一閃,目不轉睛地注視著趙子原,暗忖:“這少年來曆不明,在麥十字槍府宅中,老夫注意到他態度一直十分曖昧,不知所圖何為,抑有進者、方才他死穴受襲,竟似無動於衷,這份城府真是深不可測,可慮的是青兒為何袒護此人?他寒聲道:“青兒出來一下,我有話說。”

甄陵青唯諾,起身隨玄緞老人步將出去。

趙子原餘悸難消,望著兩人的背影發呆,好一會才收回視線,猛一抬頭,隻見床邊牆上掛著一口長劍。

他腦際念頭轉了數轉,疾然取下那口長劍,抖腕一抽,一道藍光輝映而出,森森寒氣砭膚刺骨。

趙子原暗暗讚道:“好劍!”仔細看時,劍身卻已斷了半截,顯是為人以內力硬生生震斷,使得他連呼“可惜”不已。

瀏目下去,見劍柄上鐫著一輪金芒四射的圓日,下麵是一個小小的篆體“趙”字。

趙子原微微納罕,想不通何以如此一口寶劍,會齊腰斷去半截劍身,他迅速收劍入匣,放回牆上。

又過了片刻,甄陵青嫋嫋步回軒房,帶著異乎尋常凝重的神色,玄緞老人並沒有跟進來。

甄陵青用著奇怪的眼色盯住趙子原,冷峻地道:“爹爹適才告訴我,本堡發生了兩件大事,兩件都是昨夜發生的——”趙子原對她的態度可真摸不著頭緒,漫口嗯了一聲。

甄陵青哼一哼,道:“你的冷靜功夫倒相當到家,大約你此刻己編好故事,解釋何故竟要出手點中本莊四名莊丁的穴道,並將他們移到隱蔽之處藏匿了吧?”趙子原心忖原來他們四人已被發現,遂道:“不是我幹的。”

那四名莊丁穴道被製,果真與他無關,是以他說得異常坦然。

甄陵青冷笑道:“當然你必須否認啦,可惜他們四人異口同聲說就在你住的上房門前見到人影一閃,繼後便不省人事……”趙子原道:“那也不能指證就是我啊。”

甄陵青道:“巧得很,你才第一天住進來,事情就發生了。”

說著一頓,續道:“還有一件,將近淩晨之際有人闖入黑牢,哼哼,我知道你又要說不是你幹的吧。”

趙子原驀地爆起長笑,道:“區區連黑牢在哪裏都不知曉,姑娘竟會懷疑到我身上,當真荒謬之極。”

甄陵青怒聲道:“荒謬麽?姑娘倒要瞧瞧你是否故意混淆別人視聽?”話聲方歇,提氣一縱,欺近趙子原身前。

她玉掌徐徐抬起,觸目瞥見對方那一臉迷惆的神色,不知如問芳心一軟,她勉強拋開情感的波蕩,道:“你走吧,小心自己的行動。”

趙子原哼哈一聲,偶然離開軒房。

就在他步出後院時,堡外又發生了大事——在古堡外側的懸崖上出現了一群人影,縱躍如飛地向古堡方向移動過來。

隻見一個身量頎瘦,穿著奇裝異服的中年漢子在前頭飛奔著,另有四個僧人緊緊追躡在後。

漸漸他們來得近了,那異服漢子有若一隻飛鳥般縱過懸崖,平穿叢林,到了太昭堡前麵不遠處,突然停下了身子。

後麵四個和尚隨即追了上來,將那人團團圍在核心。

旭日方升,迷漫低空的霜霧,漸漸散了開去,烹微的新陽,將堡前五人的身影投映出來。”

四名僧人俱都垂手而立,居中的異服漢子背向著東方的光豔,也是默然不語,雙方就這麽靜靜的停立著。

終於,異服漢子忍不住哼一聲,開了口:“嵩山少室出來的和尚,敢情都生就一副鍥而不舍的牛脾氣啊。”

那四名僧人並不動件,當先一名白發老僧合什喧了聲佛號道:“阿彌陀佛,施主此話有欠斟酌。”

白發老僧身著一襲灰色袈裟,長得眉宇慈熙,一望而知是個涵養極深的有道高僧。

異服漢子大笑道:“大師從少室峰起一直窮追在下到這兒,這話難不成還說錯了麽?”白發老僧道:“施主停止身形不再奔跑,可是業已回心轉意,願意將自敝寺竊走的物事交還老衲?”異服漢子道:“什麽物事?”他方始說完,老僧背後的一個中年和尚疾然叱道:“狂徒你少油腔滑舌,貧僧親眼瞧見你利用遊客身份,偷偷潛入大雄寶殿後麵的內室,將掛在壁上的那把斷劍取走!”異服漢子打個哈哈,道:“不錯,那把斷劍是我拿的,但是在下委實想不到堂堂少林寺竟會敝帚自珍,拿把破劍當寶貝看待……”那中年和尚叱道:“住嘴——”異服漢子冷冷道:“這位大師有何見教?”中年和尚正待啟口,那白發老僧搖搖手,道:“那把斷劍若要當奇兵利器果然一無用處,隻是劍子乃是昔年鄙寺掌門方丈一位方外老友所寄存,怎能任由施主取走?……”異服漢子道:“斷劍的主人是誰?”白發老僧道:“恕難奉告。”

異服漢子冷笑道:“大師不說,我難道就不知曉麽,在貴寺內室裏我曾仔細揣摩過斷劍,見劍柄上鐫有一輪彎月,下麵是……”白發老僧截口道:“依此道來,施主竊走斷劍竟是有心的了?”異服漢子但笑不語,那中年和尚忍耐不住,乾指道:“狂徒你將劍子交還咱們便罷了,否則……”說到這裏,猛然想到出家人不好口出重言,遂自住口。

異服漢子道:“如是在下說不呢!”那中年和尚道:“施主若繼續固執下去,咱們說不得隻有得罪了!”異服漢子冷冷地道:“很好!劍子在我身上,你們動手來取吧!”中年和尚怒哼一聲,口中喝聲接招時,袈袖一分一拂,雙掌已如閃電一般,上下夾攻了過來。

隻聽得陣陣掌風淩厲異常,異服漢子雖有戒備,仍不免心生凜意,左手疾然揮起,穩穩封住上盤,右手五指箕張,疾扣敵人腕脈。

中年和尚全不退避,雙方硬碰硬觸了個正著,轟然一聲亮起,中年和尚打個蹌踉連退數步,右肩袈衣已被對方劃破,敢情異服漢子的手指利如刀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