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氣嚴霜

第八章 隱秘重重

第八章隱秘重重堡門洞開著,趙子原大踏步向前行去,踏上第三節橋麵時,但見眼前黑影閃動,一人當著堡門而立,正是少女甄陵青。

這會子,那杜姓大漢趕了上來,說道:“尊駕能跨越第二節橋麵,足見功夫不弱,乃本堡年來僅見第二人。”

趙子原心想自己在亂箭攻勢下本已智窮力竭,有幸甄陵青及時出聲喝止,否則豈不早已葬身腳下深淵,不覺隱隱感到這太昭堡建築之險峻,防衛之森嚴,譬之龍潭虎穴亦不為過。

他本待追問第一個能安然越過堡橋之險又是何人?但心中憤怒,忍不住哼了一哼,道:“這便是貴堡待客之道?”杜姓大漢麵露靦腆之色,轉朝甄陵青躬身一揖,道:“這位訪客欲求見姑娘,時值深夜,屬下……”甄陵青擺手打斷道:“知道了,你退下去。”

杜姓大漢期艾道:“要不要屬下稟報顧總領?”甄陵青美目中陡地射出兩道冷電,道:“杜克明,是誰將你提升為銀衣十八護衛之一?”杜姓漢子微愕道:“是……是顧遷武總領。”

甄陵青道:“所以你隻聽從顧總領之命,再也沒將本姑娘放在眼裏了,是也不是?”杜克明道:“屬下不敢。”

甄陵青道:“罰你自囚黑牢一年,期滿後罷為堡門抱關——”杜克明情知她所謂抱關,乃是守門戍卒之意,身軀猛可顫一大顫,結結巴巴地道:“這個……這個……”甄陵青冷冷道:“罰你自囚兩載!”杜克明一聽她那斬釘截鐵的口氣,知道事情已無可挽回,多言反招致重罰,遂帶著滿麵怨怒走了開去。

趙子原冷眼旁觀,忖道:“眼前這姑娘為人行事倒與武冰歆有幾分相似,同是雍頤指使,盛氣淩人,難道說天下權勢在握的大小姐都是如此驕矜麽?”甄陵青轉朝趙子原道:“姓趙的,我們又見麵了。”

趙子原略一抱拳,道:“趙某忘了祝賀姑娘安然無恙。”

甄陵青一怔,旋即會意過來說:“哦,你是指顧總領與我為朝天廟迷魂大法所懾,致失去神智之事,我方聽爹提及,他已將那撈什子法術解破了……”趙子原心念微動,暗道她父親既能化解迷魂大法,能耐倒是不小,不知會不會是曾在麥十字槍莊院出現的玄緞老人?隻聽甄陵青又道:“喂,喂,你找我做什麽?”趙子原胸有成竹,道:“區區來此目的,姑娘難道還不明白?”甄陵青瞠目無語,趙子原道:“時隔數日,不想姑娘便健忘如斯……”甄陵青道:“你喜歡兜圈兒說話的毛病仍是未改。”

趙子原淡淡道:“姑娘應該記得猶負欠我八十兩銀子,區區此來便是為追索此賬。”

甄陵青晶瞳一轉,想道:“這人來路不明,令人難測,若說他來此隻為追討八十兩銀子,那是絕無可能,哼,我務必好好盤盤他的海底……”當下道:“在去鬼鎮的蘆葦蕩上,你無故攔住咱們,藉故惹是生非,咱們不欲與你翻臉,是以應允與你百兩銀子,那隻是通權應變之法,焉可認真?”趙子原道:“姑娘言猶在耳,就要食言而肥了麽?”甄陵青道:“八十兩銀子不過區區之數,但你若要收回此銀,非得在堡裏待上幾天不可。”

趙子原心中竊喜,對方此言正合自己之意,表麵上,卻洋洋不動任何聲色,故意道:“為了什麽?”甄陵青花容倏地一沉,道:“姑娘先且問你一句……”趙子原道:“但問不妨。”

甄陵青寒聲道:“你從何得知我是住在本堡?”趙子原幹笑了一聲,道:“姑娘忘了在蘆葦蕩上,顧兄曾無意透露你們來自太昭堡,區區適時便聽得一清二楚……”甄陵青道:“這樣說來,你倒是有心人了?”她一語雙關,暗示趙子原來到此堡必然另有目的,趙子原哪裏聽不出她弦外之音,卻故作不解道:“有道是‘貧夫詢財’,在下向來視財如命,為了錢財寧可不要性命,豈能輕易失去獲得八十兩銀子的機會。”

說到此地,陡聞“蹬蹬”足步聲起,趙子原循聲望去,見來人身著一襲青衫,正是顧遷武。

顧遷武人猶未到,已先衝著甄陵青高聲道:“姑娘,堡內發生了什麽事?”甄陵青不語,顧遷武複道:“方才我在東樓碰見銀衣隊杜克明,得悉姑娘罰他自囚黑牢……”他邊說邊走上前來,這才發覺立在甄陵青身旁的趙子原,似是有所警覺,忙住口不語。

趙子原暗忖道:“日前他們兩人雖然自認是表兄妹,但我打自第一眼起便疑他是冒充為甄陵青的表兄,單瞧他一個勁兒姑娘姑娘的叫,便知我的猜測不差了。”

甄陵青何等機敏,早已察覺顧遷武這一稱呼所生的漏洞,當下狠狠瞅了他一眼,冷冷道:“我如此處置杜克明,你敢是不服?”顧遷武道:“杜克明既然衝犯了姑娘,便是咎由自取,在下哪有不服之理。”

甄陵青自鼻孔中重重一哼,道:“諒你不敢。”

顧遷武麵上並無任何不愉之色,回過頭來望著趙子原道:“趙兄何時來到鄙堡?”趙子原爽朗一笑,道:“兄弟才到。”

顧遷武昭了一聲,道:“可不會是為了八十兩銀子始勞動趙兄大駕吧?”趙子原笑笑不語,顧遷武複道:“猶記咱們首次見麵時,趙兄一口咬定甄姑娘與我相率私奔,目下這誤會也該澄清了……”甄陵青插口道:“遷武你少說幾句行不行。”

趙子原道:“在下自知理屈,但兄台與甄姑娘允諾在先,那八十兩銀子是非要不可。”

顧遷武道:“聽怕趙兄誌不在……”他本想說“隻怕趙兄誌不在銀兩”,但方說出一半,倏然一道念頭閃過腦際,遂戛然中止。

甄陵青伸手指著趙子原道:“他要在本堡逗留數日,遷武你領他到上房小憩。”

顧遷武將甄陵青拉到一旁,低聲道:“此子來意頗費人猜疑,姑娘何以竟要將他留下?”他雖然已將嗓音壓低,但一旁的趙子原卻仍聽得清晰非常,不禁暗自感到奇怪,忖道:“姓顧的分明有意讓我聽到這句話,難不成藉此對我暗示警告?但他乃是堡內之人,這又說不通啊……”甄陵青不耐道:“我自有安排,你領他去吧……”顧遷武朝趙子原招了招手,兩人舉步向堡內行去。

步過一片白石鋪成的曠場,便見到東西相對的兩座樓閣,樓外擺置著一對石獅,東樓門媚上嵌著一麵橫匾,鐫著龍飛鳳舞的三個大字:“太昭堡”趙子原忍不住駐足細瞧,但見匾木已呈黑灰色,鐫字上墨漬殘缺剝落,顯見年代之久遠。

他正為橫匾題字所吸引,迎麵又走來一隊身披銀憋的勁裝漢子,人數約莫有十二三之借。

趙子原乍見他們身上的銀擎,便猜知其身份,心道:“想來這便是甄陵青口中提過的銀衣隊了,瞧他們個個眼神精湛,步履沉穩,足見內力已有相當造詣,江湖上一等高手也不過如是,不知堡主如何網羅調練出這批人物?……”銀衣隊在西樓石獅前駐足,為首一名麵色陰沉大漢望也不望趙子原一眼,逞朝顧遷武執禮道:“屬下等巡徼到此,總領可有何吩咐?”顧遷武擺手道:“沒有,你們繼續巡邏四周,這幾日必須格外警覺了。”

那名麵色陰沉大漢諾應一聲,帶領銀衣隊錯身過去。

顧遷武繼續前行,趙子原亦步亦趨跟隨其後,說道:“區區猶未拜謁貴堡主人,顧兄可否引見?”顧遷武道:“堡主今夜有客人來訪……”趙子原心中一動,道:“真巧極了,那麽區區便候待明日再行拜謁。”

顧遷武用著僅有兩人能夠聽見的聲音道:“趙兄若無它事,堡主還是不見的好,而且顧某要奉勸一句……”趙子原惑道:“什麽?”顧遷武欲言又止,趙子原不禁更感迷惑,道:“兄台但請說出。”

方說了這麽一句話,他忽然發覺前行的顧遷武神色數變,瞬又恢複正常。

隻聽顧遷武以低得不能再低的聲音道:“不要說話也不要回頭,後麵有人……”趙子原暗暗奇怪對方的神色何以會突然間變得如斯緊張,顧遷武那故作神秘的語氣,反勾動他的好奇之念。

當下忍不住別首往後一瞧,隱隱瞥見身後不遠處立著一個身材高大,穿著一襲玄色緞袍的老人,一動也不動地停立著,在淡淡月色下便似幽靈鬼進一般。

那人兩道如炬的目光也自投注趙子原身上,趙子原不覺竟體發毛,忙轉過頭來,心中忖道:“此人不知是不是堡主?顧遷武緣何害怕到如此模樣?……”顧遷武足不停步,步人拐角一幢漆成紅色的房舍,趙子原注意到大門敞開著,寬可容二馬同時出入。

繞過一道回廊,顧遷武指著牆角一間房子道:“兄台便暫且睡在這裏,待會兒有仆役過來,趙兄若有事盡管招呼他們。”

言罷轉身足步一頓,趙子原續道:“適才顧兄似有話欲開導區區,便請明言。”

顧遷武一言不發,走到房中倒了一杯熱茶,手指沾水在桌麵上寫了幾個字,趙子原湊近一瞧,見他寫著:“盡速離開本堡,否則性命堪慮。”

趙子原正自沉吟間,顧遷武已快步離開上房去了。

趙子原放眼四下打量,隻見屋內雕梁畫棟,陳設齊全,裝飾得甚是華麗,倒有幾分像是達官貴人的宅第。

須臾,門口出現了一個仆役模樣的老人,進房將**被褥疊好,一句話也沒說便躬身施劄退下。

趙子原納悶十分,腦際不斷尋思顧遷武在案上所寫那兩句話的意義,還有他為什麽警告自己?是善意還是另有存心!他心中想:“我好不容易才得混進此堡,為的便是要訪察昔年那一段公案,豈有因此便輕易離開的道理……”他猛一抬頭,偶然發覺頭上似有一雙鷹隼般的眼睛正在注視著自己,不禁嚇了一跳!趙子原裝作沒有瞧見,負手在房內漫步一匝,一麵留意打量牆壁與天花板,卻不曾發現任何縫隙。

他心中疑雲重重,忖道:分明有人躲在暗處伺察我的舉止動靜,但我卻瞧不出任何蛛絲馬跡,這房間之設計建造必有古怪。”

想到這裏,便故意出聲自語道:“奔波了這麽一陣子,我也該休息休息啦。”

他隱隱約約覺得黑暗中那一對犀利的眸子依然目不轉睛的盯住自己,遂索性背過身子,上床拉上一條被子躺下,暗暗將體內真氣運集全身,準備應付任何突如其來的襲擊或變故。

一炷香的時間過去了,沒有什麽事故發生,趙子原反而感到意外。

待得他再次仰起頭時,黑暗中那對眼睛已經消失了,趙子原一翻身從**躍下地來。

他輕步走到門邊,正待啟門出去,這一忽裏,他陡然聽見一陣沉重的足步聲自東麵廊上傳至!漸漸那足步聲來得近了,間而夾雜著低沉的人語聲:“我說二哥,咱們就這樣東來西往在堡內巡邏了老半夜,卻連鬼影也役見到一個,難道咱們還要繼續摸一整夜?”另一道沙啞的聲音道:“那就是呷,嘿嘿,堡主業已放明了話頭,你耳風沒刮著麽?”那低沉的聲音道:“到底堡主說什麽來著?”那沙啞的聲音道:“我是聽銀衣隊何三爺轉達的,要咱們近幾天內多賣力戒防,萬一出了庇漏那就是……”語聲頓了一頓,倏然壓低嗓子道:“黑牢裏百般酷刑你們是見過啦,若是堡內有了事故,那麽你我都得遍嚐各種刑具的滋味,然後就是一個死字,老三,你還打算休歇麽?”那“老三”顫聲道:“二哥,此話……此話當真?”那“二哥”道:“咱家幾時打過誑語?”另一道粗啞的嗓子插嘴進來:“二哥並沒有唬人,你沒瞧見銀衣隊的杜克明被堡主收進黑牢了麽?”那“二哥”輕咳一聲,道:“老四你隻知其一,不知其二,杜克明其實是得罪了甄姑娘,被諭令收押的,據說是為了甄姑娘一名年輕的客人……”語聲漸亮,那一夥人顯然來得近了,趙子原連忙又縮身回來,附耳在門板上聆聽。

“說到客人,堡主今夜不是也有客來訪麽?眼下正在宣武樓接待那兩位來客……”“老三”道:“可是傍晚人堡的兩人?我瞧見了,其中一個老的行動好生古怪,一直就坐在一隻輪椅上,由另一名中年人把他推著走動,我到現在還沒弄清是怎麽回事兒……”房內竊聽的趙子原心念一動,一不留神頭頂碰著門框,弄出了一點聲音,那“老三”驀地停住語聲,喝問道:“是誰?”趙子原自忖行藏已露,暗罵自己過於大意,正自尋思對策間,陡聞門外一道冰冷的聲音亮起:“倒下……”接著便是驚呼聲,低叱聲與“砰、砰”響聲交雜一片,須臾又歸於靜寂,趙子原忍不住啟門出去欲瞧個究竟,隻見房門直挺挺躺著四名勁裝漢子,他電目一瞥,一道黑影自廊道拐角處一閃而沒!趙子原哈腰下去,見四人橫七豎八地躺在廊上,俱被點了啞穴,不覺吃驚不已,心道:“能在倏忽之間同時點上四人的穴道,那下手者的身手夠得上‘幹淨利落’四個字了,不知他們何以要下此煞手?難道古堡今晚果然有夜行人光臨?……”他盤算一忽,將四個不能動彈之人拖到牆角暗處,四下張望無人,遂悄悄沿著廊道前行,轉了幾個彎,迎麵便是一高樓擋住去路。

趙子原半伏著身子走到樓側,頭上高樓題著“宣武樓”三個大字,他稍事躊躇,自樓前石欄飛躍過去。

倏然,他停下身來,緣因他聽到樓內隱約傳出了人語交談聲音,那聲浪雖是低沉,但卻十分鏗鏘有力。

正自趑趄不前間,陡地一條黑影從西麵圍牆上掠起,在空中一大盤旋,輕飄飄落下地來,連一丁點聲息都沒有發出,輕身功夫端的是駭人之極,趙子原心中猛可震了一大震!他隱身在石柱後麵,隻見那人身著黑衫黑袂,完全是一副夜行人行頭,麵上皺紋密布,兩眉之間有一條彎長的刀疤,意態顯得異常蒼老,趙子原人眼便即認得,赫然是那幾個時辰前與蘇繼飛行在一路的奚奉先!奚奉先仰首望望高樓,喃喃低語道:“宣武樓?……宣武樓……就是這裏了……”他伸手拍拍腦袋,又道:“奚奉先啊奚奉先,你到底老邁了,離開太昭堡二十個年頭了,竟然連樓閣的地位都忘了麽?……”趙子原腦際思潮洶湧,下了決心自石柱後麵,現身出來,朝奚奉先招了招手,壓低嗓門“噓”了一聲。

奚奉先乍見石後有人亦是驚疑滿麵,低聲道:“什麽人?”趙子原情知樓內有人,甚且可能就是古堡堡主,是以決定引開對方,一晃身掠到天井石亭後麵。

那奚奉先如飛趕將上來,沉喝道:“閣下再不出聲,老夫可要得罪了廣趙子原別過身子,麵對奚奉先道:“奚老伯,咱們今夜在堡外林中才見過一麵……”奚奉先定睛瞧清了趙子原麵龐,神色稍霧,道:“是你!……老夫記起來了,是時你與那姓武的女魔頭並轡而騎,事後蘇繼飛蘇兄曾提及你的身份,聽說你是陽武白雪齋的傳人?”趙子原道:“小可趙子原,敢問蘇前輩怎未與老丈同來?”奚奉先支吾道:“蘇老兒有事上京淺去了,且說你又如何來到此堡?”趙子原心想我正要問出這一句呢,想不到反教對方先盤問起自己來了,當下坦然道:“在下正作客於此。”

奚奉先心中道:“作客?你那鬼鬼祟祟的行蹤哪還像個作客的樣子!”但他並沒有說出來,僅僅“嗯”了一聲。

趙子原也正想著心底一句話是否應該出口?終於他道:“奚前輩,我知曉你從前……從前是本堡的總管……”奚奉先身軀如觸電般顫一大顫,厲聲低道:“你……你怎生得知?”他額上刀疤又隱隱泛紅,猛一吸氣,內力盡集雙臂,準備對方一個答得不對便立下殺手。

趙子原見奚奉先臉上青氣盎然,雖則早預到他會有如此反應,仍不免暗暗心驚,緩緩道:“前輩先不要追究這些,二十年前太昭堡主人趙飛星尚未遇害前,奚前輩位居本堡總管,而今古堡業已易主,前輩舊地重遊……”語猶未完,奚奉先打斷道:“小夥子你年紀輕輕,怎會知道這許多?”趙子原心忖目下自己的身份猶須保持秘密,匆忙中出口搪塞道:“小可出道時,家師嚐對我敘述武林掌故……”奚奉先一怔,道:“嗬,令師昔年乃趙堡主之交,老夫一時糊塗,未曾想到此點語聲方落,猛地伸手一拿,掌影晃動問,奇速無倫地抓向趙子原手肘脅腰五個大穴!趙子原驚呼道:“你……你……”變生倉促,急切裏趙子原足步一錯,身形模糊一閃,自對方掌隙中倒退出五步之外。

奚奉先一手抓空,如影附形般箭步欺前,左掌緊溯而起朝斜刺裏一抹,毫不停滯往趙子原腕脈拂去。

趙子原蹬步再退,手翻似電,但是時上一緊,仍被對方五指扣住。

他錯愕道:“前輩何爾以武相加?”奚奉先隻若未聞,側首尋思了半晌,忽然五指一鬆,將手縮了回去。

他沉吟道:“‘鬥轉參橫’?!小哥兒你方才所施的可是‘鬥轉參橫’身法?”趙子原道:“不錯。”

奚奉先道:“那麽你確是白雪齋孟老兒的傳人,老夫多慮了。”

趙子原心中有氣,道:“敢情前輩信不過小可。”

奚奉先道:“小哥兒莫要惱怒,實是事關至巨,老夫不得不格外謹慎,處處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此老夫所以能活到今日兔於橫死之故。”

趙子原稍感釋然,道:“前輩何故潛回本堡?”奚奉先欲言又止道:“這個……這個……”趙子原瞧奚奉先麵有難色,頓時了然對方仍不能充分信賴自己,心底忽然升起一股古怪的衝動,脫口道:“前輩,你可知我是趙飛星的……”話方說了一半又咽了回去,心中暗暗懊悔自己的魯莽。

奚奉先漫不在意道:“老夫欲到宣武樓那邊去探一探,小哥兒你可是與老夫同道?”趙子原點了點頭,奚奉先更不多言,他運起輕功,足不履地掠至“宣武樓”之前,一躍而上屋簷。

趙子原亦繼後跟上,兩人反展身子倒掛簷角,屏息自窗口望人,人眼處見一個身著紅衫之人背窗坐在一隻輪椅上,在跳躍的昏黃色光線映照下,那有如血花般的深紅顏色隱隱透出一種陰寒險惡的意味!那紅衣人身畔立著一名仆人裝束的中年漢子,他的前麵便是一張方案,對角坐著一個身著玄色緞袍、神情冰冷的老者!玄緞老者正是曾現身於麥十字槍府第,自稱職業劍手之人,趙子原嚐見過他一麵,是以並不陌生。

隻聞玄緞老人開口道:“這麽說,你我這筆買賣是做不成了。”

那坐在輪椅上的紅衣人擺首,一道澀啞的聲音亮起:“閣下爽約在先,可怪不得鄙上……”玄緞老人冷冷道:“此中經過,老夫解釋得還不夠清楚麽?”那紅衣人道:“清楚是夠清楚了,就隻怕鄙上聽不進去。”

玄緞老人道:“那是你們的事。”

紅衣人緩緩道:“甄堡主此言差矣,須知鄙上既然出了五千封銀子委托閣下代為除去麥斫,鄙上算不算是閣下的雇主?”玄緞老人哼了一聲,道:“這個自然。”

紅衣人道:“所以說鄙上既然堅持在今夜之前擊斃麥十字槍,就毋庸……”玄緞老人打斷道:“老夫何嚐不作如此打算?隻因那‘司馬道元’委實出現得太已突然,迫得老夫不得不臨時改變原計劃……”紅衣人吸一口氣,道:“就我所知,司馬道無一門早於二十年前悉數死在翠湖畫舫上,一個活口也沒有留下!”玄緞老人道:“老夫所得到的消息卻恰恰相反!”紅衣人愕道:“怎地?”玄緞老人道:“司馬道元一門本足足有一十八口,凶殺案後次日官家清理畫肪,卻隻剩得十六具屍體!”紅衣人錯愕更甚,道:“少了兩具?!少了哪兩具?”玄緞老人慢條斯理道:“其一乃司馬道元本人,另一個是猶在繈褓中的嬰兒。”

紅衣人身軀震一大震,驀地爆起長笑,道:“天下有誰能在謝金印恐怖的扶風劍下得獲幸免?嘿嘿,堡主此言無稽之極……”玄緞老人肅聲道:“你我心裏明白,老夫並沒有危言聳聽。”

紅衣人沉道:“我可不信世上有借屍還魂之人。”

玄緞老人默默無語,紅衣人續道:“再說,司馬道元生前名氣雖大,武功卻高不到哪裏去,縱令他死而複生現身於麥府中,以甄堡主一身功力,似可輕易打發。”

玄緞老人冷笑道:“閣下哪裏曉得個中原委,近數日來,老夫一總與‘司馬道元’打過兩次照麵,第二次在少室山峰,老夫親眼目睹他與少林達摩院首座覺海大師因故動起手來……”他語聲一頓,複道:“覺海大師乃是少林寺百年來僅見的掌力奇才,他十八歲時也就是初人少林的第二年,就能將逾精鋼的鼎鍾一掌震成碎粉,如今他年紀已過半百,加上這幾年修為,那一雙肉掌較之開山巨斧不逞多讓,但是……但是……”紅衣人道:“結果如何?”玄緞老人道:“結果覺海大師在百招之上,竟被‘司馬道元’一掌震得退了三步!”紅衣人驚道:“有這等事?”玄緞老人道:“老夫豈會捏造事實不成?”紅衣人道:“如此說來,難怪甄堡主對‘司馬道元’有所忌憚了?”玄緞老人道:“其實也不盡然,老夫隻是在未查明那‘司馬道元’真正身份之前,不願貿然行事,至於麥十字槍一命,反正遲早要自老夫之手而絕,又何必急於今朝?”立在紅衣人身旁,一直不曾出聲的中年仆人忽然附耳向紅衣人說了幾句活,後者連連點頭。

但聽紅衣人道:“此事容俟老夫明日回去向鄙上報告後再作答複,五千封銀子不妨暫存貴堡……”玄緞老人道:“貴上怎麽不親自前來?”紅衣人支吾道:“咱們不是言明不要提到有關咱家主人的一切麽?甄堡主莫非忘了?”玄緞老人幹笑一聲,紅衣人複道:“還有老夫這位仆人方才提出了一道問題……”玄衣老人道:“但說不妨。”

紅衣人沉聲道:“他對甄堡主麵具之後的廬山直麵目發生了興趣,故請老夫代問堡主,可否移開麵具讓他一瞧?”玄緞老人眼色一陰,旋即縱聲笑道:“從來見過老夫麵龐之人都已經作古了,令仆正值壯年,來日方長,若遽別人世豈不令人惋惜?”紅衣人與那中年仆人哪會聽不出他語中含意,當下隻有嘿嘿幹笑數聲,不再出言逼他揭開麵具。

那中年仆人道:“堡主言重了。”

窗外窺聽的趙子原聞言,內心若有所悟,忖道:“那玄緞老人原來是帶著人皮麵具,怪不得我總覺他臉色陰森慘白不帶絲毫表情?……”這會子,那坐在輪椅上的紅衣人徐徐轉過頭來,趙子原因身在牆角之故,隻能望見半個側麵。

但見那紅衣人肌膚又瘦又癟,麵色甚是枯黃,唇下蓄著一絡稀疏白髯,整個麵龐除開那對亮如寒匕的眼睛之外,倒無甚出奇之處。

紅衣人道:“堡主若無他事,老夫要告辭休憩去了。”

說著一揮手,中年仆人推動輪椅,紅衣人就坐在椅上由他推著行走,身子始終未嚐移動。

陡聞“吱”地一響亮起,樓門為人打了開來,三個披發左在的異服漢子閃身進來,在玄緞老人麵前駐足,卻是一言不發。

那三人立在案邊,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