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有喜事

66

我恨來福,但我不怪憶蘭。她那麽愛她嫂子,又那麽單純,昨天出了那種事,來福很容易朦騙她的。

但我沒有想到,她激動的表情會很快凍結。

重慶的初冬,乍寒還暖。

而她的臉色卻忽然冰冷剌骨,一下子就讓人身置北國。

她還轉過身,頭也不回的走進臥室,她還允許來福,那個剛才對我瞪著雙可惡的眼睛的來福,緊緊的跟著她走進她的臥室。

她沒有關門,也許她不屑用關門的方式趕我走。也許她是故意,故意要在我眼皮底下做出,我無法忍受的事情。

她怎麽可以這樣?難道我這一生注定要被女人傷得撕心裂肺?

我想起了我看到的柔娜和劉一浪在****的一幕。我一刻也不敢再呆下去,我怕再呆下去,我怕我本來就脆弱的心靈經不住重蹈覆轍!

我背轉身,我隻有一個念頭,逃。逃得越快越遠越好。

但我的腳步卻那麽輕,輕得她聽不到我的離開。

我恨,我沒有悄無聲息的來。

我隻好,悄無聲息的去!

下了樓,我沒有加快腳步。不是我在等待。也不是我不知道,無論我的腳步有多重,憶蘭也再聽不到,我遠去的聲音。

是我忘了自己還在走路,是我忽然沒有了人生的方向。

先前以為我痛苦,是在憶蘭父母麵前的那句違心的話,讓我從此背上重負。現在,憶蘭突然把那責任從我肩上卸了下來,我卻絲毫也沒有感到輕鬆。

我的手機鈴聲忽然響起,我一看,竟是憶蘭打來的。我的心比先前還要酸楚難受,我一下子就把電話掛斷。

我不是沒有猜到她打電話做什麽,我也不是要像從前折磨柔娜那樣,對憶蘭故作絕情和冷漠。

我是生她的氣,更多的是和她賭氣。

是她自己趕我離開的,而且是當著來福因了來福。

然而我的手機鈴聲卻一次次響起,一次比一次急促。

我依然沒有接。我的心比手機鈴聲還起伏得厲害。我的雙眼是傷心的湖,淚水在湖裏猛漲,我怕一接電話,湖就要決堤。

我發現我竟走進了大街上的人群中,我愈發覺得傷心。我離開人群,拐向僻靜處,我更合適走無人的路。

手機鈴聲再次響起,我把手指伸向關機鍵。我要遠離那敲擊我心靈的鈴聲,就像遠離那讓我更覺得自己是個棄兒的人群。

可是就在我的手指即將按下去的那一瞬,我遲疑了。我的手指顫抖得厲害,我是那麽於心不忍。

我看到了憶蘭,不知什麽時候下樓,又不知什麽時候走進人群中的憶蘭。

她滿麵焦急,她傷心欲絕,她走得很急很快,好幾次撞倒別人又被別人撞倒,然而她全然不知,撞倒別人不知道禮貌的道歉;被別人撞倒,不知道痛爬起來繼續向前。

她是來不及,她是沒有多餘的時間,把眼睛在任何一個無關的地方停留。她隻望向前方,她是以為我已走遠。

她是要找到我。

仿佛再不找到我,再不趕上我,再不把我緊緊的抓在手裏,我就會在她生命中永遠消失。

我想不到,我在她生命中竟如此之重,重得就要讓她徹底崩潰。

她的手機還緊緊的貼在耳邊。我的手機正傷心欲絕的哭泣。

除了我的媽媽,我從沒看到過把我看得如此之重的人,我從沒看到過因我的離開而如此焦急傷心的眼神。

就是柔娜,我曾以為她有千般好的柔娜,也不曾這樣對我過。她隻會對雪兒加倍痛愛,對我,她更多的是人前故作的冷漠。

我再也不要生憶蘭的氣,我再也不要讓她為我肝腸寸斷。

我的手指改變了方向,我急急的按下接聽鍵,急急的把手機放到耳邊。

我還沒有來得及叫出憶蘭的名字,她已迫不及待的在電話那邊叫我了。

她問:“尋歡,你在哪兒?”

那麽急切,帶著哭泣。

我說:“憶蘭,別急,我沒走,我……”

我是一個性格柔和的男人,甚至柔和得有些女性。但我從沒對一個女人如此溫柔過,溫柔得連我自己也快聽不到自己的聲音。

憶蘭停了下來,一邊急急的掃視人群,一邊急急的問:“尋歡,我沒看到你,你到底在哪?”

我是那麽不忍,但我還是沒有走出這僻靜的角落,還是沒有衝向她的身邊。

這一刻,我和她,誰都更需要一個安靜的地方。

我哽咽著說出了我的位置,她一下子就衝出人群,衝到我的身邊,撲在我懷裏,雙手捶打著我的胸膛,泣不成聲。

好不容易她才哽咽著在我懷裏問:“你為什麽要離開我?為什麽要那麽絕情,絕情得任憑我誤會,也不給我一聲解釋?”

我沒有回答,我已無法回答。我那傷心的湖,早已決了堤,擋不住的淚水一湧而出,那麽放縱又那麽情不自禁。

好久好久,我才在她的額頭上吻了一下,然後輕輕道:“憶蘭,我再也不離開你了。”

我說的是真的,隻要一想起她在人群中找尋我時的那雙眼睛,我就會痛徹心扉,就會於心不忍。

她停下了捶打我的拳頭,張開雙臂把我緊緊的抱住,她終於真正挽回了我,她再也不要失去我。

她是把看作了她生命的全部,而這全部又剛剛經曆了失而複得。

沉默,幸福的沉默……

然後她從我懷裏出來,然後她領著我回家。

剛進家門,來福就擋住了我的去路,那雙眼睛充滿絕對挑戰的眼神。

憶蘭沒有理他,帶著我從他身邊繞過。然而他猛地一閃,又擋在了我的前麵。

那眼神更加惡毒,又絕不容我逃避。

我必須得真正勇敢一次了,雖然這遠不如上學時把雙手摸上池豔的**那麽輕鬆,但我還是得麵對。

我確實對憶蘭曾半真半假過,但剛才我準備關掉電話時,對人群中的她的那一次回顧,已讓我的心徹底被她俘獲。

從此,我願意為她粉身碎骨。

我對來福的厭惡和仇恨,像箭就要在弦,就要不得不發。

我卻突然聽到憶蘭嫂子的聲音,冰冷而嚴肅。

“來福,你要做什麽?!”

憶蘭的嫂子,出現在臥室的門口。

原來我誤會了,先前憶蘭容許來福跟著她走進她的臥室,並不是他們孤男寡女。臥室裏其實還有她的嫂子。

憶蘭的嫂子,昨天在悅來賓館經曆了怎樣的痛苦,也許這個世上隻有我才明白。

但此時,我卻在她臉上找不到絲毫痛苦的痕跡。隻有冰冷和高傲,像神話裏的女皇,不容褻瀆和違抗。

來福就像她的侍從,乖乖的讓開我。隻是嘴裏輕輕的嘟噥著。

但誰也沒聽清他在嘟噥些什麽。憶蘭的嫂子更是對他的嘟噥不屑於顧。

她經過他的身邊,看也沒看他。隻把眼睛看向了我和憶蘭。但我沒弄懂她為什麽要看我們。

然後她向門外走去。

來福遲疑了下,乖乖的跟在她身後。

憶蘭問:“嫂子,你真的就這樣離開嗎?”

她沒有回頭,隻聽到她似乎不帶感情的聲音。

她隻說了一個字,“是”。

然後她便下了樓。

憶蘭跟了下去,我完全沒有明白,但我還是跟在了憶蘭身後。

在樓下,她上了她那輛車,來福也上了那輛車。來福上車前,回頭看了看,滿眼的痛苦,不甘,和無可奈何。

然而車子還是發動了,開走了,最後在如夢如幻的夜色裏徹底消失了。

我感到了一分堅決和孤獨。

憶蘭的嫂子的堅決和孤獨。

我一片悵然,但我並不知道,從此憶蘭的嫂子再難和我們見麵了,來福也再不會在憶蘭身邊糾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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