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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節 三十年風雪

沒有了暮晨等人的江湖沒有沉寂下去,太多老一輩高手倏忽踏足江湖,以他們深厚太多的武學極快的霸占了江湖的領導權,一麵領導江湖陷入無盡的廝殺,一麵在各地悄悄尋找著什麽。

他們的尋找是悄無聲息的,大多數江湖人毫不知情,少部分人隻知他們找的很仔細,卻也不知道他們究竟要找什麽。

於是無數的上古武學開始現世,無數的任務被開啟然後完成,可是這些前輩們依舊在搜尋著,似乎總也沒找到目標。

沒有了王故的江湖,仍然是江湖。可是沒有了江湖的王故,卻不再是那個血男。

他可以每天聽著雲依彈琴,然後一遍遍練著劍,風雨無阻,過著以前在江湖裏沒有的淡泊幽靜的日子。

公主府暗中戒備森嚴,卻始終攔不下有些深夜而至的人影,他們甚至極少能發覺到。

五名意境級的影子中,有兩名是長期暗中保護雲依府的,早已發覺有人不時進入府中,但是第一次跟入準備暗中解決時,發覺那女子暗中看著公主與駙馬,那兩名意境級影子正準備解決時,卻見到公主倏然抬頭,朝兩人笑了笑,螓首微搖向兩人示意,似乎是公主熟人,兩人也便不再出手了。

兩人值守三十年,那女人每年都要來十數次,每次都隱藏在陰影裏,悄悄看著駙馬練劍,待上個把小時就又悄悄的離開。

時日長了,兩人也就不再多言了。隻是每次都相互對視,搖搖頭。他們都是厭倦了江湖的人物,看多了江湖裏的故事,女人來的原因不用多猜也能看得通透,所以為這女人的執著,他們不由得唏噓。

三十年前這女子尚還年輕,卻已經離意境隻差一步,穩穩踏在狀態之上,如此天資實在讓兩人足夠的驚訝。二十年前,女人再來的時候,連兩人都隻能隱約感知,緊張了片刻後待看清來人,隻能大歎江湖代有才人出,這女人不足四十歲已入意境,實在是驚采絕豔之輩。

他們兩人不過是圓潤如意的意境,能夠將自身各類武學完美融合,形成獨屬的自創武學總決,也是人上之人。隻是兩人踏足意境已是年邁,圓潤如意上便又耗費太多時日,今生怕也難有機遇踏足更高一層意境。是以遇到那女子,他們才情不自禁的拂須大讚,料想指不定便能見到一位生生不息的意境級高手。

他們又哪裏知道,這公主府每年裏,總會發生一場無聲的巔峰大戰。兩名從沒被他們發覺過的女人,偶爾會在這雲依府裏碰到,但凡碰到必然有一場無聲之戰。這兩個女子內力深厚上或許不如兩名意境級的影子,但意境層次上,絕對高出生生不息太多。

三十年裏,三個女人時常來,卻不大能碰上,特別那個還會被兩名意境級影子發覺的女人,從來不會和那個坐在走廊頂上的女人同時出現在雲依府,而每次躲在假山後的女人卻偶爾會和愛坐走廊頂上的女人碰上,但凡兩人遇上,總是不言不語直接動手。

動手的結果常常是兩敗俱傷,然後消失很長一段時間。那個層次的戰鬥,兩敗俱傷的結果是兩個人都重傷,重傷到她們的意境層次下,都要修養半年才能康複。

當然,來過雲依府的不止是這三個女人。一個紅衣的人三十年裏也來過兩次,那人眉細瓊鼻,玉麵紅暈,長發高挽著,身上是繡著鳳凰百鳥的紅色紗衣,總是細致地繡著手裏的絲絹,座下一匹散漫的白馬踏在走廊頂上。

這人一副女子打扮,連嗓子都是清脆微有沙啞,好似成熟女人般帶著閱曆深沉的韻味,竟沒人能再看出,他本該是個男兒身。

“莫禦風死了。”引無啄第一次來,是王故住進公主府的第四個年頭,也是王故和雲依婚後的第二年,他帶著白馬一起端立走廊頂上,居然外麵那兩位意境級的影子也沒能發覺他。他一針針細致地穿梭,漫不經心般的呢喃道。

雲依杵著腦袋,一手隨意撥著琴弦。王故依舊練著劍,仿佛毫不關心。

引無啄也不管,自言自語般繼續道:“倘若我不是任由這馬兒亂走,倘若我不是正巧進了特殊任務場景,倘若我沒那麽好奇拿到那本我上輩子寫的《江湖記事》,倘若我上輩子不是將記憶開啟物指定成這本手記,倘若我不是正好遇到他,或許他便不用死了。”

“世上哪兒來這麽多倘若,你上輩子就是太癡迷這因果循環,否則也不至於被和尚偷襲而死。”王故練著劍隨口道。他身上的灰色霧氣和紫色毫光已經大半融合,形成一種灰紫色的神秘光芒。

“你們總是鄙夷我,可是這世上,總是因果循環,報應不爽。”引無啄蹙著眉,紅潤嘴唇不滿地嘟噥,做著不算激烈的辯解。

“我若不是要寫《江湖記事》,也不會四處雲遊,自然遇不到研究以殺入境的和尚,也不會斬破那柄魔劍。魔劍缺了口子殺氣便會外泄,和尚自然對我心懷恨意,自然趁我大戰嶽不群時起意偷襲,我那一世也便不會死了。”引無啄細細數著,清理著這線路。

“可是不死我怎能知道嶽不群那裏學不到辟邪劍譜?我又怎能在這一世遇到那日亦偷襲殺了嶽不群的林平之?我又怎能在這一世遇到散遊人間的林平之習得辟邪劍譜?我又怎能因辟邪劍譜而可上黑木崖,尋到東方不敗習得葵花寶典得償所願?”引無啄說著掩嘴輕笑,脆聲歎道:“而上一世自稱因果的我,這一世得名引無啄。所以說,這世上何處不是因果?”

王故不由得聞言一歎道:“你既然唯我意境已達圓滿,自然理論再無漏缺。能得意境圓滿者,誰都自有一套圓滿的道理。我從來不和你爭執,就是因為你說不服我,我也說不過你,所以都毫無意義。”

引無啄嗬嗬輕笑,顯得有股子得意,旋又蹙眉道:“我們早推斷過,我們自以為圓滿的意境之上,恐怕還有一個層次。可便是我們幾人,也被困在這一層上,數千年都不見誰能達到。但其實我們都知道,我們都還有破綻。”

他出著神,手上不停繡花,口中喃喃道:“你若不是太過優柔寡斷,斷不至於落到今日這番地步。而我……”

“我可以看著那魔劍一劍劃開莫禦風的脖子,看著他一麵解拖的笑著一麵噴著血癱倒下去,可是我還是走了過去,用我的繡花針替他殺了周圍所有沙盜叛印,挖了一個土坑,把他埋了,還為他立了碑,用繡花針刻了莫禦風三個字。我為這事情迷茫了大半年,懵懵懂懂的猜測,莫非我們意境的缺陷,是因為心境上的仍有情?”

王故撇撇嘴道:“我修的真我,自然難滅真情。你且看看和尚,他修的忘我一途,數千年來不知轉世了多少次,牢牢控製著少林,卻以一口魔劍尋主,積攢著數不盡的殺氣值,我們之中,以他最為無情。可是數千年過去,他可曾在意境層次上超過我們?”

引無啄聽著,蹙眉深思片刻,遂又搖頭道:“琢磨了許多年,我們還是摸不清向上的門道。可若不能再上一層,即使我把你的鑰匙搶到手,恐怕也難以破開世界而去。真真像是一個死胡同啊……”

“我當年試過,那時無總決陰性內力最易純粹凝縮,我那時五百級開外的內力十足深厚,依舊觸摸不到天的頂尖,更罔論開啟了。”

引無啄掩嘴輕笑道:“我便說那時你是如何死的,如今終於知曉,原來那日裏雷落九天,竟然是因你而起。鑰匙在你手上,如今隻有我們六人知道,想來誰也不會說出去,便讓那些傻子們漫無目的滿世界亂找吧。”

他忽又蹙眉道:“不過你且要注意和尚那人,這人太過陰險,我如今是對他忌憚十足。他早該知道你回歸的消息,但至今不見蹤跡,想來已有了離開的把握。等我花個幾年時間融合武功,再自修個幾十年後,便先去試試他,否則對他毫不知情我實在不安心。”

“他積攢了數千年的內力武功,就算轉世消除半數,想來也是極高,你就算是修個幾十年,恐怕也是被他一見麵就輕易解決。”王故隨意開口道了一句,更像是提醒。

引無啄哼哼笑了一聲,掩嘴道:“意境層次相同,他如何能一見麵輕易殺我?即便是內力武功高些,我又何足俱哉?天下之大,唯我而已。”

言罷得意的哼哼笑著,挾著那白馬瞬間消散,唯有他陰寒的聲音傳音回來道:“你且把鑰匙收好,待我琢磨透了下一層意境,自然來找你拿鑰匙!”

“天下之大,唯我而已。”王故停下劍來,低頭重複著,片刻後仰麵讚歎道:“因果的唯我意境果然大成了……”

引無啄第二次來時,已是龍三登基二十五年後,江湖紀元6747年的寒冬,漫天大雪之夜。

這一天王故沒有練劍,他皺著眉頭看著石台上兩個忽隱忽現的身影,或暗金或深紅的劍氣刀光各自泯滅,還有兩個女人的聲音在向對方嘲諷著。

前一夜朵兒來過,王故便有預感,恐怕這一夜圓圓會來。但是他萬萬沒有想到,今夜裏秦蘇亦養好了傷,與圓圓碰得正巧。這兩人但凡遇到,自然是刀劍相向,惡言狠語相互攻擊著。

意境層次初為圓潤如意,再是生生不息,然後到精純無雜三層,偶有觸摸到更上一層內有乾坤的,已是天下有數的高手,當世意境級高手大致如此。均是因為他們修習的意境被人惡意篡改過,所以練得偏差,妄以為內有乾坤便是意境裏的最高層次。那天涯閣如今的掌門墨者,也是經過東方不敗提點,才知曉內有乾坤上還有數層境界,早已不是他們劃分的攻擊、防禦和輔助三種意境的模樣。

這三種意境在王故等人或者東方不敗這等高級印者眼中,隻可稱之為偽意境,所以他們將內有乾坤的下一層意境稱之為去偽存真,得悟去偽存真的意境層次的人物,在他們眼中才可稱之為意境級高手。

而他們眼中,去偽存真才是意境級的入門,其後是意境小成,然後是意境固化,才到他們所在的意境圓滿這一高度。照他們推敲,這上麵應該還有一層境界,這樣算下來,就有五層意境,若再算上那四層他們眼中的偽意境,總共該有九層意境。

府外的兩名影子不過是偽意境初級圓潤如意,與圓圓幾人回歸後達到的意境圓滿一層,中間尚有七道門檻,自然難以發覺幾人進出,連圓圓和秦蘇在其中大戰,也是茫然無知。他們能夠發覺的,不過是徘徊在意境最初的朵兒。

這是江湖紀元6747年的寒冬,王故靜居龍城的第二十八個冬季。漫天大雪皚皚而下,龍城裏的第二場大雪已經下了兩天兩夜。

府中處百丈寬廣的範圍內,輕飄如鵝毛般的雪花隻要飄入其中,便會倏然折轉,化作流星般朝斜麵射去。

這是一方石台,石台前那小湖已被凍成了冰。石台上雪花亂飛,被圓圓和秦蘇的意境影響,方圓數百丈的所有雪花仿佛化作離弦的箭矢,朝對方激射而去。這不是她們在刻意控製環境,而是秦蘇的唯情意境裏沒有天地,其中萬物均會被她的恨意感染,祝她達成目的。圓圓的無我意境隻是一個空洞,但凡有物體進入其中,隻會因意境中極度空無而加速射入那虛無中,圓圓隻將意境中心放在刀尖,那朝虛無陷入的雪花自然隨著刀勢而動,攻向秦蘇。

這其中可說是異曲同工,殊途同歸。大道至簡,不管以何入意境,最終達到意境圓滿之後,意境外現效果大致相同。

那些仿若變作金鐵所製的尖銳暗器一般的雪花,相互在虛空裏撞擊炸裂,或是射入石板樹幹和湖水凝固而成的堅冰中,好似利箭般帶出無數細屑,而飛起的細碎木屑碎石或是殘冰,又自被兩人意境吸引,混亂紛飛似更細小的暗器。

而兩人速度竟比這些激射的碎末更快,如幻影般在這些漫天碎末裏穿梭,將精力全部放在對手身上,已凝實如實物的劍氣刀芒狠狠殺去,如暗金色的毒蛇一般吞吐不休的劍氣,似海水般細密又綿綿不絕的,是圓圓呈暗紅色的實質刀芒。

內力早已生生不息,可是兩人對內力的掌控卻依舊細致入微,沒有浪費一點一滴。但凡沒有攻擊到對方的劍芒刀光,便會倏然收回,留待下一擊裏再次綻放而出。隻有攻擊到對手的瞬間,她們的內力輸出才會瞬間增大,以期在這瞬間給對方造成最大傷害。

這等對攻若是府外那兩名意境級影子能夠有幸見到,必然會瞪大雙眼,歎為觀止。哪怕以他們的層次,未必能跟上兩人的速度,甚至隻能隱約看到短暫停頓的瞬間。

這一戰耗時極長的戰鬥倏然停止,無數碎屑漫天緩緩落下,在兩人五十丈外細細簌簌落下一地,密密麻麻堆起足有半丈高。圓圓和秦蘇一西一東而立,留開滿目狼藉的石台,各自戒備著對方,殷紅雙唇均流出一絲血液,顯得兩張臉更加白皙,更增一分妖冶的魅惑。

“你這裏還真是熱鬧。”

南麵小徑上,白馬顯得有些疲憊,有些驚懼,身上也有些未清理的汙濁。它身上那人,繡著百鳥朝鳳的紅紗衣數處破損,輕聲咳著時嘴角不斷嗆出血來,他不得不用手上的潔白絲巾擦拭著,將染了血汙的絲巾隨手扔下。

這是引無啄第二次來,卻帶著一身重傷,讓他顧不上繡花顧不上潔淨,狼狽地出現在他們麵前。

“因果,你來幹什麽?”秦蘇緊緊蹙眉,不耐煩的問著,忽又詫異道:“你這是哪來的一身傷?誰還能傷到回歸後的你?”

引無啄哼哼冷笑數聲,似又牽引傷勢,咳嗽著又拭去嘴角,將絲巾扔了才道:“我這才從和尚那裏逃出來,險些就沒了性命。”

圓圓皺眉問道:“你回歸已有二三十年,意境層次相同,怎會被和尚殺得如此狼狽?莫非你想不通和他玩拚命?”

“內力拚他不過,差距足有幾倍。”引無啄又從懷裏抽出一方絲絹,雲髻散亂他也不管,搖搖頭繼續繡著花道:“連魔劍都沒用到,我便敗了。卻沒想到和尚如今殺氣極重,人性幾乎消無,竟要殺我滅口。”

“滅口?”圓圓詫異問道,王故、秦蘇的臉色也變了。

“你們猜我發現了什麽?”引無啄不自禁又哼哼冷笑,緊接著又咳出血來,才抽出的絲巾再次沾上血跡。他亦皺眉,隨手扔了絲巾才繼續道:“那陰險和尚學去了段家的六脈神劍,無意lou出才現了殺心。虧我這一世葵花寶典有敏捷和速度的高點加成,險險逃出性命。”

“看那模樣,他意境有變,無性無情和傳說中的佛或魔,恐怕他那一途突破不遠了……”引無啄喃喃著,又從懷裏抽出絲巾,慢慢繡著。

“內力上尤可彌補差距,但那意境若是突破了……”圓圓蹙著眉,一雙圓亮大眼瞟了一眼王故。

“我本想著多跑一趟,沒想到圓月和姥姥都在,也便不用多跑了。我便不信差他和尚如此之多,以後我便在大漠中,必要趕在他之前突破。”引無啄哼哼冷笑,一夾馬兒便沒了蹤跡。

“洛陽!你好生保管著鑰匙,我必趕在和尚之前突破。屆時便先來取去,絕了他的念想,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