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婚風雨情

第6章 1958-1965一愛到底新 (6)

”舒曼鼓起勇氣:“我認為這是不公平的,一個人的出身不能決定一個人的階級立場,人反動不反動不能以成分來決定,我是要求進步的,我早就跟我父親劃清界限了,軍長同誌你可以問我們醫院領導,我不反動,我是左派,我是進步青年!”軍長一點不急:“小舒同誌,你還是太幼稚了,我的話你沒有聽清楚,耿直不能跟你結婚,不是因為你反動,而是你出身反動,你可能有怨言,但你不能改變事實,事實是,耿直如果跟你結婚,他就要脫軍裝。”舒曼眼淚流下:“是他讓您找我的嗎?”軍長繼續:“當然不是,耿直是一個重感情的人,他不想看你掉眼淚。

你要設身處地替耿直想一想,萬一,我是說萬一,耿直一時心軟,跟你結婚,他就要轉業,你可能知道,他是我們團最年輕的少校,軍裏早就決定,軍校畢業就提他為師參謀長,然後接他們師長班,我可以告訴你,我很欣賞他!他是要接我班當將軍的!跟你結婚,他一生的命運都要改變!”軍長說著有點激動:“你曉得我們培養一個校級軍官要付出多少代價?你肯定不曉得,一個工人做工一百年,一個農民種地二百年,浪費啊!列寧同誌說,浪費就是犯罪,你想犯罪嗎?”舒曼傻掉,哽咽著:“我該怎麽做?”軍長一笑:“我一看你,就曉得,你是個聰明姑娘,你會做出明智決定的!”舒曼呆立著,淚如雨下。痛苦糾結中的耿直無法入睡,一個人來到操場。圍著操場轉了兩圈,他站住,狂捶身旁樹幹,又連煽自己幾個大耳光子,實在受不了,一屁股蹲地上。一個長長的倒影擋

在麵前,耿直慢慢抬頭,楚建茫然看著耿直,耿直慢慢起身,看著楚建,說不出話。楚建給了耿直一拳,低聲道:“軍長去過醫院,舒曼同意和你斷絕關係。”耿直愣著。然後轉過身,要走,楚建一把拽住:“軍長真他娘是為你好,你做不了決定,軍長替你做,你在軍長心裏地位怎麽樣你還不明白嗎?小子,別再找舒曼,忘了她,你當師長我當政委,我們好好幹!”耿直一把拽過楚建:“我得見她,她現在肯定很痛苦。”楚建:“你不要見她,你見不得女人哭!你讓她痛吧,長痛不如短痛,痛過去,她會想開,她年輕,條件那麽好,沒必要在你這棵樹上吊死!”耿直猛地甩開手,楚建死不鬆手:“你現在腦子糊塗著,做出決定也糊塗著,你睡一覺,你腦子清醒你再做決定!”耿直瞪著楚建:“我睡得著嗎?”楚建:“你想明白你怎麽決定嗎?”耿直:“想得明白,我還用睡不著嗎?”楚建:“你不要去見她。”耿直:“我怎麽可能不見她?”楚建:“你現在見她,要後悔的。”耿直:“現在不見她,也要後悔的。”楚建:“我一點也不嫉妒你找這大美人了,我可憐死你了。”耿直苦笑著轉身離去,但越走越慢,楚建看著他的背影,一臉無奈。耿直垂頭喪氣地走著,越走越慢,他忽而這麽想,忽而那樣想,越想越矛盾越痛苦。路的對麵,舒曼也慢慢走著,她一臉茫然,不知道自己往哪兒走,他們將擦肩而過的時候,都下意識抬頭,看見彼此,都站住,都不敢往前走一步,還是耿直先走,他努力做出微笑,笑得比哭得還難看,舒曼呆呆地,看著耿直一步一步走近自己。耿直走到舒曼麵前,本能要伸手攬過她,但舒曼一動不動,呆呆地看著他:“我知道你要說什麽,我已經答應你們軍長,我同意和你分手,你放心吧。”耿直看著舒曼哭紅的眼睛,絕望的眼神,低下頭:“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就是想看看你。”舒曼看著耿直痛苦的眼神,一陣一陣絕望,聲音開始哽咽:“軍長說你是要當將軍的,他官那麽大,他說你是,你就一定是了,你跟我結婚就必須轉業,你就當不成將軍,那樣你會恨我一輩子,我不會連累你,我再說一遍我同意分手,我同意,我同意——”舒曼一連串說出十句我同意,然後轉過身撒丫子就跑,連跑邊哭。耿直被舒曼的絕望擊倒,幾步上前,將舒曼攔腰抱住,抱得緊緊的,一句話也說不出,殘存的理性使他不能說出不分手,但他實在舍不得離開懷中的姑娘,舒曼在耿直懷裏渾身哆嗦,感覺到耿直複雜心態,於是主動掙脫開身體,流著淚安慰對方:“你不要擔心我,我不會想不開的,再說我愛你因為你是英雄啊,你脫掉軍裝還怎麽當英雄?”耿直將舒曼緊緊摟在懷裏,眼睛濕潤著。舒曼猛推耿直:“你走吧,你走吧,我們以後不要再見了,我不要再見你了。”舒曼說著,推開耿直,轉身再走,這回走得相當堅決。耿直看著舒曼堅決離去的

背影,眼神一陣一陣發暗,眼看舒曼拐彎,要看不見了,耿直忽然拔腿追上前。舒曼一臉絕望地走著,忽聽到身後腳步聲,越來越激烈、越來越臨近,她慢慢停下,正要轉過身,耿直衝過來,一把將她攬到懷裏,聲音嘶啞著,發誓般:“我們永遠不會分開,我們要在一起,一輩子!”舒曼哭著說不出話。耿直筆直站立在軍長辦公桌前,軍長不看耿直,低聲:“滾!”耿直抬手敬一個軍禮,然後向後轉,朝門外走去,軍長慢慢抬頭,盯著耿直的背影,眼神痛恨交集,忽地道:“你——”耿直停下,一個後轉身,正麵對軍長,一臉嚴肅。軍長冷冷道:“從現在這一秒鍾起,不管你走到哪裏都不許說你是我的兵!你不是!你從來都不是!”軍長說完埋下頭,再不理會耿直。耿直尷尬地站立片刻,一個後轉身,往外走,推開門,走出,關上門,就聽身後砰然一聲巨大動靜,像是什麽東西砸碎了耿直呆呆地站著,門外等著的楚建悄聲道:“你硬是把軍長心傷透了!當兵十幾年我還頭一回看他發這麽大火!”耿直沒有說話,麵無表情。1958年就要過去了,耿直和舒曼終於確定了婚期。真的要結婚了,諸多心緒卻又湧上耿直的心頭。

耿直在宿舍裏穿上軍裝,再紮上武裝帶,桌上擺放著他那些獎章,他一個一個拿起,別到前胸,他表情肅穆憂傷,完全不像是一個將要辦喜事的人。楚建進來,也無話,一屁股坐在**,看著耿直,兩人沉默著。耿直直起身,看著楚建,眼神哀傷:“軍容沒啥問題吧?”楚建喉頭發哽,點頭:“你小子天生是穿軍裝的料,一樣的衣服,你穿著像將軍,老子穿著像列兵。”耿直沒有笑,他去穿大衣,楚建突然道:“你現在改變命運還來得及。”耿直黯然:“來不及了!”楚建忽地起身:“你要做出犧牲也不是沒有一點可能性!”耿直:“什麽犧牲?”楚建:“你從這樓上跳下去!不死軍隊就得養著你!”耿直:“讓老子自絕軍隊自絕於黨啊,扯淡!”楚建話緊接著:“退婚!”耿直盯住楚建,楚建反盯住耿直:“這是你唯一的機會!我最後勸你一次,趁著生米沒煮成熟飯!”耿直悲壯道:“老夥計,你最了解我,脫這身軍裝是要我命,可這老婆,是我的,這米早就熬成粥了,我不能離開她。”舒曼在醫院,一身白大褂,呆呆坐著。季誠進來,看著舒曼的背影,輕聲道:“你怎麽還不去換衣服?”舒曼不回頭,聲音很輕:“我這麽做對嗎?”季誠不知道說什麽好。而在耿直的父母家,所有人焦急地等待著,舒曼遲遲沒有出現。耿直急得滿頭大汗。母親叫著:“小舒出什麽事兒了?”

楚建看情形不對:“我去醫院看看!”“我去!”耿直拔腿就跑,臉色越來越緊張,楚建跟在他身後跑。來到醫院,卻沒有找到舒曼,耿直站在醫院當間,茫然四顧,不知該去哪裏。楚建也匆匆跑來:“所有科室都找過了,沒有人。”耿直站在醫院當間仰天長嘯:“舒曼,你出來!舒曼,你在哪裏?”耿直的聲音在空中回響著。醫院來往的人都看著這個一身軍大衣的軍官。耿直繼續吼著,越吼越瘋狂:“舒曼,舒曼,舒曼!”忽然身後傳來冷靜的聲音:“我知道她在哪裏。”耿直停下,眼睛通紅,回過身,瞪著季誠,季誠一句話不說,在前邊帶路。

舒曼一身結婚服裝呆坐在一間病房裏,一動不動,聽到門開了,她回過身,看著一身軍裝的耿直慢慢走向她,將她一把抱在懷裏,她呆呆地:“我不能跟你結婚,我不能連累你,我不能害了你!”她的眼淚慢慢流下,耿直將她緊緊摟在懷裏,齒縫裏擠出一句話:“傻丫頭,沒有你,我怎麽活?啊?”舒曼的眼淚噴湧而出。門口站著的季誠和楚建黯然神傷,低下頭去。鞭炮齊鳴,耿直一身掛滿獎章的軍裝,挽著一身呢子大衣的舒曼走進耿家,兩人表情都是幸福的,看著新人的楚建、季誠、石菲菲等眼神都很複雜,耿直父親耿直母親揪著耿玲出去,楚建等正要離去。忽聽門外喇叭聲,眾人回頭,門簾掀開,軍長和趙主任一前一後進來。耿直和楚建本能立正:“報告首長!”趙主任還禮,但軍長沒理會耿直,徑直走到舒曼麵前,舒曼呆呆地看著軍長。軍長盯住舒曼,聲音清晰:“小舒同誌,耿直從現在起,就不是我的兵了,他這個人毛病很多,今天我把他交給你,你要一輩子關心他,照顧他,善待他,你答應嗎?”舒曼說不出話,隻是用力點頭,眼淚湧出。

軍長回過身,看定耿直,一臉恨鐵不成鋼,耿直立正著:“報告軍長!”軍長一句話不說,掉頭而去。趙主任將手裏一個信封塞到耿直手裏,低聲:“軍長和軍裏幾個領導的一點心意。”他看著耿直,長歎一聲,“好好過日子吧!”耿直看著趙主任的背影,忽地拔腿奔出。吉普車等在小院外,軍長和趙主任坐上車,耿直衝到車頭前,立正站好,抬手行軍禮,吼著:“報告首長!尖刀營營長耿直保證完成任務!”軍長搖搖頭,吉普車發動,慢慢離去,耿直抬起的手卻久久不能放下。耿直在外屋陪客人喝酒,舒曼在新房裏整理耿直的軍裝,她慢慢撫摸著那些軍裝,心裏充滿感慨。耿直喝了酒進來,看見新娘子的背影和她手上的軍裝,踉蹌過去,一屁股坐在舒曼身旁,看著那身軍裝,舌頭有點硬:“當初因為我是誌願軍英雄你才愛上我,我現在要脫軍裝了,你後悔嗎?”舒曼靠在丈夫肩頭,手撫弄著耿直的眉毛眼睛,眼睛漸漸潮濕:“你為我做出這麽大犧牲,我都不知道怎麽報答你,還說什麽後悔,我都不敢問你後悔嗎?”耿直緊緊地將妻子摟在懷裏,聲音低而堅決:“沒有,從來沒有。”舒曼伏在耿直耳邊流著淚,哽咽著:“那以後呢?”

耿直:“以後也不悔,一輩子不悔!”舒曼抽泣著:“以後萬一你要是後悔了,恨我了,你不要衝我吼,你要是忍不住,你可以在我背後吼的,我不要聽見,我怕我聽見了會難過死、對不起對不起、我害了你。”舒曼泣不成聲。耿直攬過舒曼的臉,吻著妻子臉上的淚痕,像哄孩子一樣哄著:“真是孩子話,怎麽是你害了我?我是軍人啊!我領兵打仗天大事兒我都自己做決定!我愛你,我不能沒有你,就是讓我重新選擇一萬次,還是會這樣。”舒曼帶著淚笑了,捶打耿直:“你越說我越難受,我哪有那麽好?要是你以後發現我好多好多缺點毛病,嫌棄我了,後悔了,你要記著你今天的話!”耿直吻著那睫毛上的淚珠:“記一輩子!”舒曼:“發誓!”耿直:“發誓!”瑣碎的幸福轉業前,老楚提醒耿直,找找熟人,分配個對口單位,耿直沒當回事兒。按照耿直的想法,他這樣的戰鬥英雄,轉業到地方,再不濟也得分配公安部門,換身衣服接著武槍弄棒,他哪裏用得著托關係?沒想到,他的這種高姿態卻讓他直接進了北京當時很熱門的一個單位:愛國衛生運動委員會。工作嘛,主要就是除四害。

耿直非常憤怒,覺得這簡直浪費人才,但行伍多年,服從命令已經滲入到耿直的血液中,於是,盡管牢騷滿腹,耿直還是按時報到,並且很自信地認為,即使在這樣一個看上去很婆媽的單位,耿直也能幹出一番男子漢大丈夫的偉業。轉業對耿直來說,有一個天大事兒,就是換裝,自從轉業以來,耿直一直穿著沒有肩章的軍裝,那樣他感覺自己還是名軍人。上班那天,耿直終於脫下軍裝,換上中山裝,感覺極不自在,走在大街上都覺得旁人用異樣眼神看自己。

耿直就這樣別別扭扭進了愛委會,一進機關,耿直立馬感覺到和部隊不一樣的氛圍,首先是部下不是軍人了,接待自己的小青年很機靈,但看得出全無部隊士兵那種單純,他客氣中透著距離。這位小青年引領一身中山裝的耿直走到他的辦公室前。推開門,屋裏黑著燈,有點暗,小青年走進去,打開燈,客氣道:“耿主任,這是您的辦公室,這幾天市裏搞除四害運動,幾位領導都在下麵檢查工作,您先熟悉環境,有什麽事兒就找我,我姓陸,您叫我小陸就行。”耿直看著眼前陌生的環境,一時說不出話。小陸客氣點頭:“我給您打壺開水去。”聽到背後一聲門響,耿直趕緊回身,拽開門,叫:“唉!”小陸聞聲回頭,看耿直:“耿主任,有事兒嗎?”耿直瞪著小陸那個謙恭的臉,呆了片刻:“沒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