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婚風雨情

第9章 1958-1965一愛到底新 (9)

耿直一笑:“是我的錯,我向你承認錯誤。”季誠來勁:“這不是承認不承認錯誤的問題,沒出事兒承認不承認也沒有意義,一旦出事,你承認不承認還是沒意義,再說你不是我們院醫生,你沒有認錯的資格。”耿直臉上的笑一點一點淡下去,但他忍著:“你得跟你們領導說清楚,我是主謀,小舒是受害者,她無辜。”舒曼趕緊拽住耿直,季誠吼一聲:“我為什麽要跟領導提!我是打小報告的人嗎?”第二天,季誠在院外碰到了耿直。耿直靠在牆上打盹,季誠看耿直一眼,從他身邊經過,他經過的刹那,耿直睜開眼睛,叫了聲:“唉。”季誠停下,回頭看著耿直。耿直直起身,一本正經:“夜裏那件事兒,我再次向你道歉,我會向你們院領導寫檢查!”季誠立即道:“不要寫!會連累舒曼的!”耿直看著季誠:“你還是關心她的。”季誠紅著臉:“你不要多心,我們是同事,同學!”耿直:“我知道你們什麽關係!我從來沒有多過心,小季同誌。”季誠別過臉,不看耿直,語氣很硬:“你想說什麽?”耿直一本正經:“你現在這個態度對舒曼,她很傷心,嚴重點說她很痛苦。”季誠臉紅,低聲道:“我沒什麽態度不態度的,我一直就這樣。”耿直:“她是真拿你當朋友,天天跟我嘮叨你不理她,我看她也快神經了。”耿直非常坦率地看著季誠,季誠張張嘴,想說話,但不知道說什麽。舒曼走出,季誠轉身離去。下班的時候,舒曼收拾辦公桌,門開著,季誠路過時,停下,看著舒曼背影,猶豫著,舒曼轉過身,看見季誠,也看見季誠的猶豫,直起身子,兩人互相看著,遲疑片刻後,還是季誠先說話:“你每天都這麽早啊?”舒曼怔一下,沒想到季誠態度如此友善,於是笑道:“歡迎季大夫視察兒科。”季誠也是尷尬一笑,走進來,四下看著,找話說:“你挺適合兒科的。”舒曼淡然:“我分配到兒科沒有意見,可你們這些男同誌老是強調我適合,什麽意思啊!”季誠:“醫生和患者要建立良好的溝通,兒科病人尤其這樣,你會讓病兒感覺舒服的。”舒曼瞪大眼睛笑:“唉,你有段時間沒這麽拍馬屁嘍,我都有點不適應了。”季誠看著舒曼幸福的笑臉,心裏一陣陣抽縮,一時說不出話,舒曼卻笑了:“你刮過胡子了,人顯得好精神。”季誠趕緊摸摸臉:“是嗎?那我以後天天刮胡子!”舒曼不說話,隻是含笑看著他。季誠略一遲疑,終於努力擠出一絲笑容。自從楚建和小喬結婚後,耿直沒少去楚建家蹭飯吃。小喬端飯上菜,耿直招呼:“小喬,別忙了,一起吃吧!”小喬笑著搖頭,楚建點著筷子:“你別管她,這人就是個勞累的命,你讓她閑著,她還要閑出病呢,是不是小喬?”小喬笑道:“我哪有舒曼姐那麽命好,耿大哥照顧得無微不至,舒姐衣來伸手飯來

張口的。”耿直瞪眼,楚建趕緊推走小喬,回身對耿直:“我可啥也沒說啊,人家女人心細,自己發現的。”耿直氣得低聲罵:“臭小子,再這麽毀我,我不讓你上我們家去了啊!”楚建得意:“不去就不去,你家有啥?飯吃不得,菜沒味道,唉,你成天就幹摟個大美女,你肚子有油水唄,你咋工作?”耿直筷子差點紮到楚建腦袋上:“我把這話告訴舒曼,我看你還好意思見她!”楚建連連告饒:“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你說男人事兒你跟娘們講啥,你可真被小資產階級同化了!”小喬端菜上來,背過臉幹嘔一下,耿直饞得不行,不好意思急動筷子,笑道:“小喬,你這臉色可不大好啊,去醫院找舒曼瞧瞧唄。”楚建和小喬對視一眼,得意笑,耿直看著發傻:“咋?有了?”楚建和小喬同時點頭,耿直一拍桌子:“你小子大事小事,你壓我一頭啊,喝酒喝酒!”耿直回到家,屋內奇靜,耿直躡手躡腳往臥室走,剛要走到,門一下子開了,舒曼一身睡衣站在門裏笑:“想搞偷襲呀,我早就聽見你腳步聲啦。”耿直笑著將老婆摟在懷裏,心疼著:“白天睡覺,睡得不踏實吧?”舒曼睡眼惺忪:“躺了半天,才睡著半小時,怎麽也躺不住了,腦子裏全都是那些孩子,不是哭就是叫,媽媽,媽媽,媽媽,哎呀你說這小孩子生病為什麽隻叫媽媽呢,叫得我心都碎啦。”耿直小心道:“想當媽媽了?”舒曼羞澀:“你才想當呢!”耿直一本正經:“我不想當媽媽。”舒曼:“討厭!”耿直放開舒曼,舒曼開始穿衣服。耿直一見妻子,又是啥心思也沒有了:“我陪你。”舒曼:“不要啦,你老去別人都該給我提意見了。”耿直:“我不動,也不替你當班,我就陪你坐著。”舒曼:“那你不困啊,你明天還要上班呢!耿直:“我不困,我最長紀錄三天三夜沒合眼。”舒曼看著丈夫,也舍不得:“要不,你在病房睡?”耿直樂:“行,隻要陪著你,廁所睡都行!”羈 絆1960年春天,耿直和舒曼結婚第三年,國家開始困難年頭,夫妻二人也迎來婚姻中第一次嚴重的考驗。這天耿直回家,正要掏鑰匙開門,就聽樓梯一陣亂響,還沒回頭,舒曼三步兩步衝上來,一頭紮到耿直懷裏,摟著耿直脖子亂跳:“高興死了,高興死了!”耿直急得四下亂看:“沒進家門呢,讓人看見!”說著門打開,兩人幾乎跌進家門,耿直趕緊關上

門:“什麽事兒死了活的?”舒曼鬆開手拽著耿直開始跳華爾茲,嘴裏哼著蘇聯民歌:“我要去蘇聯留學啦。”耿直被轉得暈頭轉向,轉一圈就轉不動了,抱著老婆求饒:“咱吃點東西再跳吧。”晚上,夫妻倆早早睡下,肚裏沒食,不知誰的肚子開始叫,耿直說:“這什麽聲音啊?咱屋裏進蛐蛐了?”舒曼把耳朵貼到耿直肚子上,笑:“什麽蛐蛐,我看是蛔蟲提意見呐。”耿直一聽直惡心:“哎喲,你們這些當醫生的怎麽什麽話都說呀,這幾天肚子裏沒油水,還指著夢裏吃點解饞的哪,你這一蛔蟲,啥念頭也沒了。”舒曼笑著,耿直摟著老婆,有氣無力道:“老婆,我沒勁,都抱不動你了。”舒曼:“誰讓你抱了,呆著吧。”舒曼一個轉身衝著耿直嘮叨:“我們醫院和莫斯科大醫院有協作,每年都派年輕醫生去學習,我們這批實習醫生有六個,我以為輪不著我呢。”耿直:“為什麽?你工作這麽努力,睡覺手都在我身上劃刀子,你不去,誰去?”舒曼笑著推一把耿直,忸怩著:“我們六個裏麵就我出身不好,人家都是工農子弟,我真沒想到院領導一點也不歧視我!”耿直:“這就對了,我們黨的政策是重在表現嘛!”舒曼依偎在耿直懷裏撒嬌道:“你跟我一起去就好啦。”耿直苦笑:“我又不懂俄語,我去幹什麽?唉,你們醫院去幾個?”舒曼看著耿直:“兩個,我和季誠。”耿直壞笑:“他肯定樂瘋了。”舒曼瞪耿直:“就知道你會說這話!”耿直摟住老婆:“我沒那麽小心眼兒,你是我老婆,他敢怎麽著啊!他跟你去也好,你們知根知底兒,異國他鄉的互相也有個照應。”舒曼瞪大眼睛:“你心胸真寬廣!”耿直挺胸抬頭:“那是,英雄麽!”靜了一會兒,耿直幽幽道:“去幾年?”舒曼:“說是四年。”耿直發呆:“四年?”舒曼看一眼耿直,依偎到他懷裏:“有探親假呢,一年可以回來一次。”耿直:“哦,挺人道的。”舒曼看耿直臉色:“你什麽意思?你嘴上說支持,心裏不願意我去呀?”耿直看著舒曼,手撩撥著她的頭發,笑道:“我要願意我老婆一走四年,我可真有問題啦,可我有覺悟啊,你上醫學院不就是想當名醫當專家?現在去蘇聯留學多好的機會,我願意。”舒曼頭鑽進耿直懷裏:“那你得從心裏頭願意,不然我不走的。”耿直:“靈魂深處願意。”耿直摟著舒曼,越摟越緊。舒曼正整理病曆準備下班,辦公室門推開,季誠滿頭是汗,抱著一大摞書本雜誌資料進來,舒曼趕緊起身,沒等舒曼動手,季誠手裏的東西全部堆在舒曼桌上,氣喘籲籲道:“我幫你在資料室和圖書館借的,都是留蘇必備知識,你要快點看。”舒曼身子往椅背後一仰:“媽呀,這麽多東西啊,什麽時候能看完?你都看了嗎?”

季誠一本正經:“當然了,其實你看著多,分分類,找著規律就沒那麽複雜了。”舒曼發愁著:“我最擔心的還是俄語,發音太困難,就是找不著感覺,真擔心考試通不過,就是到了蘇聯也影響學習。”季誠真誠道:“我中學學過俄語,我發音還可以,我們一起學吧。”舒曼抬頭看季誠,季誠眼神非常真誠坦率,一笑:“你有顧慮就算了。”舒曼也是一笑:“有什麽顧慮,都是為了工作嘛!晚上俄語班一起去吧?”季誠往外走,灑脫道:“下班後我找你。”舒曼點頭。舒曼和季誠從夜校出來,並肩走著,一人懷裏抱份留蘇材料,厚厚的。邊走邊溫習著剛剛學到的俄語,二人目光相遇,同時相視而笑。舒曼說:“你笑什麽?”季誠:“你笑什麽我就笑什麽。”舒曼:“我都不知道我笑什麽,你怎麽會知道?”季誠:“好像又回到大學。”舒曼點頭:“真的有一點這種感覺。”季誠頭偏到一旁,聲音開始發哽:“我一直向往的你我關係就是這樣的。”舒曼不知道說什麽好:“我知道,我也是。”季誠點頭,二人默默前行。舒曼回到家門口,正要推門,聽見屋內傳來兩個男人喝高了的亢奮聲,舒曼停下,兩人聲音傳出。

楚建道:“你今年有三十了吧,你不要孩子啦?你這腦袋裏到底裝得啥?你為這老婆轉業,你放她走,你就是犯你這輩子第二個重大錯誤!你二百五吧,你!”耿直聲音帶著傷感:“舊社會咱做夢娶媳婦也不過是個小戶人家本分姑娘,人家大家閨秀,天生麗質,嫁給咱一當兵的,人家圖咱啥?咱能給人家啥?別說四年,就是八年、十年,隻要她想走,咱就得支持她,咱不能讓她跟著咱受半點委屈,覺著咱封建落後拖她後腿,讓她圍著鍋台轉!”楚建吼著:“你咋凡事都先想著人家?你轉業為她,你好容易過幾天安分日子,你生兒育女過小日子吧,你又放她走,她要不回來了呢?”耿直吼道:“她怎麽可能不回來?她是我老婆!我這輩子除我媽、我爸、我妹子,她是最親的人!”舒曼聽著,眼睛濕潤,她猶豫著,想離開,但身後響起腳步聲,她隻得抬手推門而入。

耿直和楚建一見舒曼酒醒大半,耿直趕緊要起身,但身子發沉,又坐下,舌頭大著:“我、我以為,你還在跟小季學俄語呢,這麽早回來啦?”楚建笑道:“舒醫生辛苦啦,俄語不好學吧?”耿直說著要站起,但身子沉甸甸的,起身就晃著,舒曼趕緊上前扶住,耿直看著舒曼:“你去休息,我來收拾碗筷。”耿直這樣說著,卻抱著老婆不撒手:“你別動別動,什麽都我來幹,我要好好伺候你,你一個小姑娘到蘇聯那大老遠冰天雪地的一走四年,我不在你身邊,你多難啊。”楚建看著耿直,一句話說不出。舒曼眼睛濕了。一大早,耿直睜開眼睛,要欠身,頭發沉,“咣當”一聲又躺下,一伸手,枕邊無人,門推開,舒曼梳洗幹淨,坐到床前看著他微笑。耿直躺著看著老婆,伸手撥弄她的頭發:“我昨晚沒吐吧?”舒曼:“差點兒,什麽肉啊,味兒那麽重?”耿直張開嘴,聲音卻小:“馬肉。”舒曼發怔:“馬肉能吃?”

耿直:“老鼠肉還能吃呢,真能吃,我吃過。”舒曼做惡心狀,耿直笑著將老婆攬到懷裏:“真餓到那份兒上,別說老鼠就是蟑螂我也敢吃。”舒曼猛砸耿直:“越說越惡心,別說這個了!”耿直攬著老婆:“你不愛聽就不說了,你想聽什麽我說什麽。”耿直語氣裏透著一絲淡淡的傷感,舒曼彎下腰看丈夫:“你要是不願意我走,我可以放棄的。”舒曼說放棄這個詞時,聲音明顯哆嗦了,眼神也遊移開去。耿直笑了,一個翻身坐起,將老婆摟在懷裏,看著她眼睛:“傻丫頭,你人生這麽重要的大事兒!我怎麽會不願意?我也太人事不懂了!別說你想去蘇聯,你就是想去月亮上做嫦娥,我也搭個梯子送你上去。”舒曼頭埋在丈夫胸前,感傷著:“去月亮幹嘛,當嫦娥有什麽意思?廣寒宮裏一個人多可憐啊。”耿直:“我陪你,我是吳剛啊,寂寞嫦娥舒廣袖,吳剛捧出桂花酒。”舒曼笑著,眼淚下來,哽咽著:“我不想離開你,你跟我一起去多好。”下班了,耿直往家走,一進門,樓梯上正走著兩個穿旗袍的女人,拎著包,一個五十歲左右,一個不到三十歲,兩人說著南方普通話,一來一往嘰嘰喳喳,語速超快,耿直完全聽不清楚,也沒當回事兒,穿過兩個女人之間,走到自己家門前敲門,門打開,耿直還沒說話,就聽身後發出一聲淒厲的叫聲:“小曼。”舒曼也是一聲尖叫:“姐姐,常媽媽。”耿直傻傻地站著,看著老婆越過自己,撲向門外那兩個又哭又笑的女人,那常媽還沒叫出聲,眼淚先下來了。三個女人擁作一團,又叫又笑又哭。耿直看得傻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