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婚風雨情

第25章 1966-1976人到中年 (1)

革 命

1966年,史無前例的**開始了。**像洪流一樣,把每個人都卷了進來,三十歲的舒曼也煥發革命青春,戴上了紅袖標,準備革命。耿直一眼看見舒曼的紅袖標,皺起眉頭:“你怎麽戴這個?”

舒曼興奮:“我參加造反派了!我們組織這幾天要在北京各大醫院搞大串聯,晚上不回來了,你在家看好孩子啊,我走啦!”耿直趕緊攔住:“等等……我提醒你一句,現在運動剛剛開始,還有好多事情看不

清,你現在政治上又簡單幼稚……”舒曼:“誰簡單幼稚啦?我告訴你啊,我現在可是有組織的人啦!”耿直堵住門,也不急:“記住我的話,多看多聽,千萬不要亂說亂動!”舒曼:“你那套封資修理論早就被打倒了!讓開,我戰友還等著我呢!”耿直無奈,搖搖頭,閃開身,舒曼昂頭挺胸地走出房門。舒曼剛出門就愣住,隻見

舒露和小杜拎著包,各自牽著一個十歲的女兒和五歲多的小女兒,都是披頭散發,蓬頭垢麵,一臉驚恐,見到舒曼,也顧不上打招呼,一頭紮進門裏。舒曼正在發怔,舒露一把拽她進來,趕緊把門關上。

耿直和舒曼都緊張,舒曼問:“怎麽回事兒?”

小杜已經嚇傻了,不會說話,舒露也嚇得不會流淚,聲音哆嗦著:“造反派要抓小杜,跟小杜亂搞的那個小青工原來有個男朋友,現在是造反派頭頭,”舒露說話的時候,小杜頻頻點頭,“小杜被打成大流氓,還有嚴重曆史問題,要戴他高帽遊街,他趁人不備跑出來了,我們不敢回工廠了,妹夫,你有辦法,你說我們該怎麽辦?”

舒露、小杜此刻斯書完全掃地,一臉謙恭的表情,舒曼緊張地看耿直:“怎麽辦啊?”耿直點頭:“你們最好避一下風頭,現在比較亂,這幫造反派不知道還能幹出什

麽!你們想想,什麽地方比較安全?”小杜傻傻道:“我們就這麽跑了,以後怎麽辦?工資工齡都沒有了呀?”耿直哭笑不得:“我的書呆子喲,都什麽時候了還想這麽多婆婆媽媽的事兒!以後

的事兒以後說!要緊的是現在!”舒露呆呆道:“上海是不好回了,都在搞運動。”舒曼還是不敢相信:“要不去跟他們解釋一下,群眾組織是講道理的呀。”

舒露和小杜一起道:“他們哪裏講道理啊!”小杜心有餘悸地:“這麽粗的皮帶忽地就抽下來,連個招呼都不打的呀!”耿直略一沉吟:“你們農村有親戚吧?農村應該好一點。”舒曼立刻:“常媽媽,常媽媽家最安全!”舒露和小杜:“那我們走,去淮安。”舒露衝舒曼,一臉可憐:“小妹,有錢嗎,出來急,什麽也沒帶。”舒曼和耿直趕緊掏錢,舒曼對耿直:“你送他們去火車站吧,我還得去參加活

動。”耿直一把沒拽住,舒曼跑了,耿直咬牙:“蠢女人!”送走舒露一家,第二天耿直領著兩個孩子也送奶奶家去,再去找一夜沒回來的舒曼。耿直匆匆走著,四處尋找著,到處貼滿大標語大字報。

耿直老遠看見舒曼,趕緊快步上前。舒曼獨自一人站在大字報前,神情呆滯,頭發散亂,胳膊上已經沒有了紅袖標。舒曼對麵的大字報上用大毛筆字寫著:“揪出蘇修大特務季誠,白專道路典型中的典型!”舒曼掉過頭,另篇寫著:“舒曼這個大資本家孝子賢孫膽敢混進造反派組織,一定要將她揪出!”

舒曼傻傻地轉著身子,四麵八方大部分是季誠和醫院幾個專家的大字報,有兩三張是舒曼的,那些暴力字樣在她眼前轟炸著:蘇修特務!白專典型!反動學術權威,資本家小姐。舒曼眼神定住,看著那些字樣,身子晃晃就要倒下,耿直一隻手穩穩托住她,低聲喝道:“趕緊走!”

舒曼抬頭,淚眼朦朧見耿直皺著眉頭盯著她,人一下子癱了,眼淚嘩地就下來:“這些人怎麽能這麽汙言穢語,啊,怎麽能這樣啊?”耿直不說話,隻是扶著舒曼往外走,同時機警地看著四周。舒曼哭著:“我是真心參

加革命,真心要好好改造自己的呀,季誠也是一樣的,他們為什麽要這樣對待我們!”耿直無聲地歎口氣,半扶半抱地拖著舒曼快步前行。回到家,舒曼坐著哭泣:“這是怎麽回事啊?我想不明白,昨天還動員我參加組

織,今天就撕我紅袖標,貼我大字報!”耿直表情嚴肅:“我說過,現在是非常時期,很多事情變化很快!我參加革命這麽多年,很多事情都想不清楚,何況是你……你要處處小心,最好的辦法就是不出門別說話!”舒曼淚眼抬頭:“季誠已經被抓起來了,說他是蘇修特務,你要想辦法,你去找你部隊老首長,解放軍最有權威,解放軍的話誰都聽。”耿直抓住舒曼手,看著她眼睛:“這一次運動和以前都不一樣,季誠的事兒我知道、沒那麽容易,你不要太急。”

耿直話音未落,舒曼就急得站起:“季誠他被關起來,在裏麵不知道受什麽罪,我怎麽不急?季誠他是什麽人你我心裏很清楚的,他不是特務,他工作認真對黨忠心耿耿,你什麽意思呀?你怕被牽連是不是?你不幫他,我幫他,我去找人、我相信,我相信政府不會冤枉一個好人。”

舒曼說著就要往外走,耿直忽地站起,擋住舒曼去路,臉上少見的嚴肅:“你坐下!”舒曼還想任性,但看見耿直一臉嚴厲,本能嚇住,坐下。耿直盯著舒曼,聲音很輕,很清晰:“你給我記住了,就記兩條,第一你一定要有信心,要相信黨相信人民,

相信真理!第二你一定不能亂說話,更不能亂行動!季誠的事,我來辦!舒曼呆呆地,眼淚不知不覺流下。耿直一臉冷峻的表情。

醫院也沒辦法去上班了,舒曼無精打采地給兩個兒子講故事:“從前啊,武鬆喜歡喝

酒,他為什麽喜歡喝酒呢?因為他——”虎子插嘴:“因為武鬆喜歡打老虎!”舒曼:“對對對,武鬆喜歡打老虎。”牛牛:“武鬆喜歡打虎子!”虎子:“武鬆喜歡打牛牛!”兩個男孩子又吵起來打起來了,舒曼一旁呆呆地,懶得拉架。門咣咣被拍著,舒曼

嚇住,趕緊攬過兩個兒子,不敢說話,就聽外麵:“嫂子嫂子,開門呀!”舒曼鬆口氣,放開孩子,去開門,一開門又嚇一跳,十九歲的耿玲一身綠軍裝、綠

軍帽、紅袖標,雄赳赳氣昂昂地就闖了進來。舒曼嚇呆住,耿玲看舒曼:“怎麽啦嫂子?不認識我了,我玲子啊!”舒曼聲音壓抑著:“我看你這身衣服,就控製不住緊張,你、你是紅衛兵副團長,

你、你來抄家嗎?”耿玲樂了,關上門:“我哥家又不是地主資本家,有什麽可抄的,要是你父母都在,那倒是應該徹底抄一抄,哎,嫂子,你姐姐、姐夫還在北京嗎?”舒曼趕緊:“不在不在,我姐姐、姐夫夏天就回老家探親,一直沒回來,我姐夫病了。”耿玲看著舒曼:“你緊張什麽呀?我又不是審問你,我就隨便一問。”耿玲抱兩個侄兒,一邊親一下:“長這麽大了,沉死啦,姑都抱不動了,叫姑了嗎?”兩個孩子怯生生叫:“姑姑。”舒曼趕緊接過孩子:“虎子和哥哥到小李叔叔家玩一會兒,媽媽要跟姑姑說話。”兩個孩子出溜到地上,跑出門去。舒曼仍是緊張地看著耿玲,耿玲笑:“嫂子,你怎麽老在家裏帶孩子呀?外麵革命

形勢如火如荼,你成天待在家裏算怎麽回事兒?”舒曼神情黯然:“醫院裏都在搞運動,大串聯,早就沒人看病了……”耿玲:“你這個情緒可不對頭啊!像你這種家庭出身不好的吧,更應該主動投身到

革命洪流中去,洗掉一身汙泥濁水,換一個嶄新的靈魂啊!”舒曼:“換靈魂?怎麽換哪?我都被批倒批臭了!”耿玲生氣:“原來你是對革命群眾的大字報不滿哪?我告訴你啊,你這態度可不

對,你這是抗拒改造!”

舒曼掩飾憤怒,轉身走進廁所,用力關上門。與此同時,大門打開,耿直進來。耿玲趕緊上前:“哥,你得幫嫂子參加革命啊!她現在態度很惡劣!這樣下去是要出大問題的!”

耿直一把將耿玲拽到自已房間喝道:“你在外麵胡鬧就算了,鬧到家裏,你瘋了!”耿玲甩掉耿直手,聲音很響亮:“哥,你可是工人階級出身,還是戰鬥英雄,你娶了資本家小姐就忘本了吧!這麽包庇嫂子,你這是害了她!”耿直一把關上門,低吼:“你給我小聲點兒,瘋丫頭!我告你啊,她到什麽時候也是你嫂子!除非你不認我這個哥!”

耿玲:“她是我嫂子,更是我革命對象!我告訴你,就因為她是我嫂子,我才沒帶人來,要不然——”耿直瞪著妹妹:“要不然怎麽著?你還想給她戴高帽遊街示眾啊?小玲子我告你,我要不看你是我妹,我一腳踹出去!我抽死你!臭丫頭不學好你!”耿玲眼睛紅了:“哥,你為了這麽個女人,你、你、你六親不認啊,你不認就不認吧,話你也不聽嗎?”耿直真的揮起巴掌,一拳砸在門框上:“再胡說我真抽你!讓你這麽對待親人了嗎?還反咬一口,誰六親不認啊!啊!是你!臭丫頭!”耿玲一揚脖子:“耿直同誌,你要為你今天的言論負責的!不是小責任,是重大責任!”耿直一把抓住耿玲:“你給我出去出去。”

耿直拽著耿玲手往外推,舒曼從廁所出來,見狀嚇一跳,趕緊上前要勸:“這是幹什麽?”耿直不理會舒曼,一掌將耿玲推出門去,喝道:“會說人話再來!再逮誰咬誰,我打斷你腿!”

耿直“咣當”一聲關上門,就聽外麵耿玲猛砸門狂吼:“耿直你毫無原則,你不是員,你不是戰鬥英雄,你是修正主義,你是叛徒!”耿直氣得正要開門,舒曼攔住,輕聲:“算了算了,別真把她惹急了!人家現在也是紅衛兵的領導!”耿直歎口氣:“什麽狗屁領導!我就不信她對黨的感情比我深!好了,你也別生

氣,玲子年輕幼稚,別真把她當回事兒,就當個屁、空氣,打開窗戶,放掉它。”舒曼苦笑:“別勸我了,我沒事……唉,你找著人了嗎?”耿直搖頭:“這年頭,這種事兒,難!”舒曼一下子急:“不難還要你去做什麽!”耿直耐心:“這種事兒真急不得。”舒曼更急:“怎麽急不得?你沒聽說有的單位

人被關起來,受不了,有自殺的呢!季誠那人自尊心又強。”耿直:“他沒那麽小心眼兒、我晚上再出去跑跑。”舒曼歎口氣:“也難為你了……外麵亂,你也要小心!”耿直笑笑:“沒事,在當兵的眼裏,這點亂子算不了什麽!”

夜晚,舒曼正給孩子蓋被子,聽到輕微敲門聲,舒曼趕緊走到門邊,緊張道:“誰?”石菲菲在門外小聲道:“是我,菲菲。”舒曼趕緊拉開門,石菲菲一進來,就開始流淚:“我現在走到哪兒就像瘟神似的,

誰都躲我,我沒想給你添麻煩。”舒曼趕緊拉石菲菲坐下:“別說這種話了,季誠怎麽樣了?”石菲菲搖頭:“我也不知道,我找你就是想問你,耿直有沒有辦法找人把季誠放

出來?”舒曼:“耿直正在外麵找人呢,你別急,啊,你千萬別急,孩子怎麽樣了?”

石菲菲開始流淚:“孩子在姥姥家天天受欺負,我媽、我哥、我嫂子、我弟、我弟妹想起來就數落我,沒完沒了地數落!千挑萬選怎麽找這麽個主,蘇修特務啊,這大帽子,怕是一輩子也摘不下來啦!現在幹什麽都看成分,我女兒這麽小就有個大特務爸爸,她以後上學就業可怎麽辦啊,她找對象、結婚,她這一輩子可怎麽辦啊?你說我該

怎麽辦啊!”舒曼眼睛也紅了:“你別這麽悲觀啊,也許還有辦法。”石菲菲搖搖頭:“該想的辦法都想過了,沒用的、我、我不能跟他過下去了。”舒曼愣了一下:“你說什麽?”石菲菲抬起頭,淚眼朦朧地重複道:“我不能跟他過下去了,我想離婚。”舒曼愣住:“什麽?離婚?”石菲菲:“我想了好幾天了,要不離婚,要不我就和女兒一起死了吧,死了什麽都

幹淨了,什麽也不想了!”舒曼抱住石菲菲:“你放心,我和耿直一定幫你想辦法讓季誠出來,你放心,你放心!”石菲菲緊緊抱住舒曼,哭出了聲。

耿直從外麵回來,一手抱著一個兒子耐心地問:“媽媽去哪裏了?”虎子搶話:“買糖去了。”牛牛:“打醬油去了。”耿直急:“到底幹什麽去了?”兩個兒子見父親嚴厲的表情,就要哭。門咣咣咣地被砸出聲響,外麵亂哄哄的,有

人叫著:“老耿在家嗎,老耿!”

耿直趕緊放下虎子,抱著牛牛開門,愣住。幾個衛生局造反派擁著舒曼湧入,舒曼頭發零亂,表情呆滯,低頭,不說話。耿直趕緊把兩個孩子都放地上,輕聲道:“進自己屋去!”兩個孩子嚇得趕緊跑了。

耿直看一眼就明白發生了什麽,一把將舒曼攔到身後,然後語氣平靜地問為首的那

個造反派頭頭:“小趙,怎麽回事兒?”趙頭頭看一眼抽泣的舒曼,冷笑一下:“老耿,我可警告你,管好你老婆!”舒曼在耿直身後,忽地直起腰。耿直手立刻攥緊舒曼手,控製得她一動不能動,耿

直麵帶笑容:“你說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