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婚風雨情

第27章 1966-1976人到中年 (3)

您不能這個態度,您要這樣,我沒辦法去學習班,我去不了學習班,造反派就要找我麻煩,不是小麻煩呀。”耿直母親:“得得得,別嚇唬你媽,你媽不是嚇大的!你放心走吧,我能對你媳婦咋樣?別說她爸跑台灣了,她就是那國民黨特務,既是你媳婦我也不會怎麽她。”

耿直急得一把拽住母親,差點帶一跟頭,帶到樹根下,瞪著母親眼睛,低聲嚴厲:“媽,這種話可不敢胡說!現在什麽時候!傳出去要掉腦袋的!我再次嚴重警告您!您要好好待舒曼,可千萬別犯糊塗!”

耿直母親自知理虧,反瞪眼推兒子道:“行啦行啦,可讓你逮著話把了!你媽又不是傻子!你媳婦別看我不順眼我就燒高香了,走吧走吧,走走走!”吃飯了,餐桌擺好,耿直父親坐在桌旁,耿直母親給他脖子上紮個圍嘴,準備喂

飯,舒曼用肥皂給兩個兒子洗手,虎子不伸手:“我不用肥皂洗手!”舒曼拍虎子小手:“要講衛生!”虎子大聲道:“講衛生是資產階級!”舒曼樂:“誰說的!都說要講衛生!”牛牛道:“奶奶說的!”耿直母親瞪牛牛,舒曼一抬頭,正看見耿直母親瞪大的眼睛,趕緊不說話了,抓過毛

巾擦著兩隻小手,一邊一個帶到餐桌上。虎子不老實,躥到椅上手一撥拉,筷子掉地上了,虎子拾起筷子就要夾菜,舒曼本能搶下虎子的筷子。虎子抬頭瞪大眼睛看著媽媽:“媽媽,奶奶說筷子掉地上沒關係,我爸小時候筷子經常掉地上,我爸肚子裏也沒長蛔蟲。”

耿直母親沉著臉給兩個孩子夾菜:“快吃!涼了對胃不好,肚子疼又要怪奶奶不講衛生了!”

舒曼拿著虎子那雙筷子左右不是,想想還是把自己筷子遞給虎子,拿著掉地上那雙筷子起身要去洗。耿直母親沉著臉,給耿直父親喂飯,耿直父親卻不吃,嘴裏嗚裏哇啦嚷著什麽,耿直母親火,飯碗重重放在桌上,對著耿直父親大聲道:“你不能說,不能動了,還鬧什麽!你睜大眼睛好好看,現在不是你得意的時候啦!還那麽多臭毛病!窮講究!”

舒曼走幾步愣住,知道婆婆這話是衝自己來的,強忍下去,裝沒聽見,往廚房走去。身後耿直父親這邊身子不能動,那邊身子歪斜著,那隻手要去打耿直母親,嘴裏亂七八糟著,耿直母親真火了,喝了聲:“你給我閉嘴!老實待著!再鬧不給你吃飯!”

舒曼委屈,但就一根筋偏要去洗那雙筷子,耿直母親氣得伸手就要打兩個孫子。虎子帶頭跑開,牛牛跟著跑走,舒曼趕緊攔著往回趕,就見院子裏進來一個戴紅袖標與耿直母親年齡相仿的老太太,進門就喊:“耿大媽在家嗎?”

耿直母親本來生氣坐著,趕緊起身,熱情道:“喲,肖大媽啊,吃了嗎?坐坐坐,

牛牛、虎子叫肖奶奶了嗎?”牛牛和虎子齊聲:“肖奶奶好。”肖大媽:“好好好。”肖大媽看一眼舒曼背影,拽著耿直母親到牆角坐下,聲音壓低:“你媳婦要在你

家長住啊?”耿直母親也壓低聲音:“老頭子中風了,倆孫子又鬧騰,讓她在家幫個忙,怎麽,街坊鄰居這麽快知道了?”

肖大媽:“這年頭別事兒不好說,這種事兒比打電報都快,街道全知道啦,那個造反派小娘們還讓我通知你,讓你媳婦參加街道批判會呢,讓我給支過去了,小娘們肯定還會來找你,你得有思想準備。”

耿直母親嘀咕著:“真是資產階級臭小姐啊,這蒼蠅蚊子聞著味兒就來了!”

肖大媽:“你家老大怎麽樣啊?結合進新班子沒有?”耿直母親:“有這麽個老婆,怎麽可能!”

肖大媽歎息:“你家老大要是不轉業擱現在,那可了不得,現在解放軍多吃香啊,前院程大媽三小子,比你家老大差多了,人家現在軍管會政委,紅旗牌小轎車坐著。程大媽笑得眼睛都沒了。”

耿直母親皺著眉頭,長歎:“還不是被資產階級小姐鬼迷心竅了?你說他為這小娘們兒,當初轉業,現在又靠邊站,唉,你說他圖個啥嘛!”舒曼走到門外,聽到婆婆說話,愣住。

肖大媽得意:“當初我家桂蓉跟你提過多少次,非看不上,現在後悔了吧?桂蓉這孩子又賢惠又漂亮,我那幾個丫頭屬她長得俊,她愛人現在是廠領導小組副組長,管好幾萬人呢。”

耿直母親不舒服:“嗨,那後悔事兒多了去了,當初不是圖她有文化嘛。”

一旁虎子叫:“奶奶,我吃完了,我玩兒去啦?”

虎子和牛牛扔下碗就往外跑,經過門口,舒曼趕緊一手一個拽住:“剛吃完飯,別跑!”

耿直母親和肖大媽見舒曼就在屋外,互相看一眼,有點心虛。肖大媽趕緊:“您吃飯吧,我走啦!”

耿直母親“啊啊”著送出來,正看見兩個孩子拉著舒曼手轉圈,撒嬌,牛牛喊:“媽媽抱我。”耿直母親沉個臉訓斥道:“男孩子沒點兒男孩兒氣,動不動媽媽抱,沒出息!”

舒曼尷尬,手鬆開,兩個男孩子撒腿就跑,舒曼喊:“慢點!跑急了要得闌尾炎的!”

一旁耿直母親幽幽道:“我們窮人家孩子天天就這樣,餓了吃,飽了跑,也沒見得什麽尾巴炎,你也別把你資產階級那一套灌輸給我孫子,回頭到外邊一學,這不找事兒嗎?”

舒曼心裏委屈,但說話還是慢條斯理,一字一句:“媽,您這個說法我不同意,剛吃完飯不能做劇烈活動是科學,難道科學、醫學都是資產階級嗎?”

耿直母親也是不急不忙,語調冷冷的:“你還甭跟我說什麽科學不科學的,我就信一條,聽的,說啥是資產階級,啥就是資產階級,我知道你不服氣,所以你要學習要改造,街道讓你去參加批判會,我讓肖大媽給你擋了,可你在家裏也得學習、改造!你資產階級大小姐那一套給我收起來!不然你連累的就不是我們老大一人,是我們全家!”

耿直母親說完轉身就走,舒曼這叫一氣哦,眼淚嘩地就下來,耿直父親一旁看了,想起身,起不來,砸著桌子,舒曼抬頭,見了,趕緊過去,流淚問:“爸,您要什麽?”

耿直父親瞪著眼睛,嗚嚕著,舒曼聽不懂,隻得抓過一張紙和筆放到耿直父親麵

前:“爸,您能寫字吧?”耿直父親抓著筆,顫顫巍巍寫下幾個字:“你媽糊塗,別理她!”舒曼含淚點頭,勉強一笑:“我知道……”

耿直和楚建一起上學習班,課後兩人邊走邊聊,耿直顯得心事重重:“這麽一搞,人心都變了,我媽你知道吧,多善良一勞動婦女,現在可好,見了舒曼跟貓見耗子,那叫一個哪疼往哪兒掐,我那瘋妹妹就更甭提了,幸虧不在家,要不然,舒曼還有活路啊。”

楚建一笑:“老人心也不難理解,是替你抱屈唄,新領導班子成立,你我都是板上釘釘結合對象,為啥你通不過?”耿直:“別說了!我當個逍遙派挺好,多自在,我現在比文革前多長多少肉,你知道嗎?”楚建冷冷道:“你還好意思說,你那肉再長下去,就長腦子裏了,真成廢物點心了!”

耿直眼睛發直:“我就不信,我對黨忠心耿耿,黨就看不見?”楚建走幾步,實在忍不住,回頭道:“問題是,你老婆滿世界打你旗號為季誠鳴冤

叫屈,這件事情影響太惡劣了!”耿直打斷:“她政治上幼稚,我教育過她了!這事兒還提它幹啥!”楚建懶懶道:“這件事對你政治前途影響有多大,你心裏比誰都明白,算了算了,

你對你老婆啥心意,我都清楚,我也不扯那些廢話了,我就問你一句,你小子別跟老子說官話,你就說說你靈魂深處的活思想,你就真不想進領導班子?”

耿直歎口氣:“說不想那是虛偽……可是,我們夫妻十年,我是咋也看不出我這老婆是哪門子階級敵人……要我和她劃清界限,這輩子是不可能了!”楚建搖搖頭:“你呀你呀,我都不知道該說你什麽好了!”

舒曼有些怕回婆婆家了,越近腳步越沉重,不停地活動臉部,希望自己能擠出幾絲笑容,一進院子迎麵就見兩個兒子攆著幾隻小雞跑來跑去,耿直母親出來吼:“小心點兒!別把小雞踩死了!這可不是一般的雞,金貴著呢!”

舒曼笑道:“媽,您買小雞了?”耿直母親冷冷道:“不是買的還是偷的?”舒曼被噎住,夾著血壓計往屋裏走,身後虎子學母雞下蛋:“咯咯嗒,咯咯嗒,奶

奶,小雞什麽時候才能下雞蛋啊?”耿直母親對孫子就笑嘻嘻著:“傻小子,這都是小公雞,怎麽會下蛋!”牛牛就學公雞打鳴:“喔喔喔——”虎子問:“奶奶,為什麽都買小公雞啊?我想看母雞下蛋,多好玩兒啊!”耿直母親:“笨小子,這是給爺爺治病的保命雞!都得是公雞還得是童子雞。”牛牛和虎子都湊到耿直母親跟前,舒曼也發愣,聽著。虎子:“什麽是童子雞啊?

能吃嗎?奶奶,我想吃雞腿。”牛牛衝著母親:“媽媽我也要吃雞腿!”舒曼抱著牛牛:“好,媽媽給牛牛做紅燒雞腿。”牛牛拍手:“媽媽好,不給虎子吃。”

虎子剛要鬧,耿直母親沉著臉對牛牛道:“我剛才說什麽來著,這是保命雞!給爺

爺治病的,誰也不能吃!”牛牛嚇得要哭,舒曼放下牛牛,賠笑臉:“媽,雞肉能治病嗎?”耿直母親冷著臉道:“什麽雞肉啊,雞血!還是醫生呢,沒聽說打雞血治中風嗎?”舒曼怔住:“打雞血?怎麽打?”耿直母親:“你沒打過針嗎?就是把雞血抽出

來,然後打到病人肌肉裏,對了,你去醫院拿個注射器回來。”舒曼急:“媽,您聽誰說打雞血治中風啊?”耿直母親:“不用誰說,咱這一片家家

都知道,不光能治中風,治的病多了!半身不遂、肝癌、牛皮癬、連不生孩子都管用。”舒曼打斷:“您隻是聽說,見過真治好的嗎?”耿直母親:“怎麽沒見過,前院老陳頭,原先和虎子爺爺在一個廠的,得了乙肝,

都肝腹水了,人快沒了,什麽大醫院也去了,專家也看了,沒用,打了半年雞血啊,好啦,比虎子爺爺身體可健康多了。”

舒曼:“真的?”耿直母親瞟一眼舒曼,冷冷道:“人民群眾的發明創造,你不信是吧?你當然不信,要不說你們這些資產階級專家學者要打倒要接受改造呢!就這麽看不起勞動人民!”

舒曼耐著性子:“媽,這雞血也沒經過消毒什麽的,生血往人體裏打,它會產生抗體,而且萬一這雞有什麽病,它不是會傳染給人嗎?”

耿直母親:“所以這雞一定要童子雞呀,沾了母雞的就不行了!還得自己養,自己養得幹淨!”舒曼看著地上跑的小雞,直皺眉頭:“媽,這個沒經過試驗的,對人體可能有不良作用,您可別——”

耿直母親虎起臉對舒曼:“這可是中央首長都在用的民間秘方,你這身份在家裏說說算了,可不敢到外邊說這種話,人家會給你扣大帽子!遊你街!”舒曼嚇得不敢說話了。

耿直母親正在洗菜,舒曼進來:“媽,我來吧!”耿直母親放下手中菜,舒曼接過去,耿直母親卻也不走,一旁看著舒曼,舒曼洗兩

下,有點不自在了,回頭看耿直母親,賠笑臉:“媽,您有話跟我說?”耿直母親臉上沒有表情:“沒話說就不能在這兒站一會兒嗎?”舒曼趕緊:“沒有沒有,我以為您找我有事兒呢。”耿直母親抓起鍋,手裏叮叮當當著:“我有事兒找你為什麽不能說呢,你我又不是

敵我矛盾?你問得就奇怪,你們這些資產階級知識分子就是什麽都彎彎繞。”舒曼實在忍不住:“媽,回到家就別老資產階級知識分子的,好不好?我一聽這詞

兒啊,好像又在單位開批判會,渾身起雞皮疙瘩。”耿直母親:“你心裏沒鬼你為什麽這麽緊張?你要是改造好了,你還怕人這麽說你嗎?”舒曼看著耿直母親,不知道說什麽好,耿直母親看一眼舒曼,繼續手裏活,說話聲

音也叮叮當當的:“老大說讓我別委屈你,我就不懂了,什麽叫委屈?我們工人階級說

話就這樣,直來直去,你要怕委屈,你別進我們工人階級家門啊。”舒曼低聲嘀咕:“您個人也不代表工人階級。”舒曼沒想到自己會把心裏話說出來,說完自己也吃驚看婆婆,耿直母親瞪著舒曼,

怒氣衝衝:“你說什麽?你再說一遍?”舒曼閉嘴不說話,耿直母親:“唉,你不是很

有理嗎,你說啊!”舒曼不緊不慢:“我不說。”耿直母親越來越氣:“為啥不說?”舒曼:“因為您對我有偏見,我說什麽您也不會聽,所以我不說。”耿直母親:“那我怎麽就不對別人有偏見呢?怎麽就偏對你有偏見呢?”舒曼也橫下一條心,開始跟婆婆辯論:“這正是我要問您的問題啊,您為什麽偏對

我有偏見呢?”

舒曼看著婆婆,婆媳大眼瞪小眼,耿直母親被繞住,氣得扔下手裏家夥,怒道:“你欺我沒文化說不過你?你等著,小玲子這兩天就回來啦,她可是紅衛兵大司令,她會好好給你上政治課的,你等著吧!”婆婆怒氣衝衝往外走,舒曼苦笑一下,開始慢條斯理地擇菜。

晚上,大人、孩子都睡在一張炕上,兩個孩子睡著了,舒曼不安地睡著,翻來覆去的,一個黑影摸了進來,掀開她被窩鑽了進來。舒曼忽地一下坐起,嚇得尖叫起來,那人趕緊將她嘴巴捂住,熟悉聲音道:“傻老婆,你想讓人抓流氓搞破鞋啊!”舒曼猛地一頭紮到丈夫懷裏,眼淚嘩地湧出,雙手捶打著:“你討厭,你嚇死我了,你幹什麽去了?你怎麽才回來啊!”耿直緊緊摟著老婆,笑著:“跟你說辦一個月學習班,這才一禮拜,我還偷跑回

來,就怕你受委屈。”舒曼推著搡著,哭著,耿直捧著老婆臉:“哭成這樣?是我媽給你委屈受了吧?”舒曼趕緊搖頭:“沒有,就是醫院成天開批鬥會,還有季誠掃馬路,石菲菲跟他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