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婚風雨情

第34章 1966-1976人到中年 (10)

多,我給你數數,結婚前是父母兄弟;結婚後是丈夫、婆婆、小姑子、小叔子;做了寡婦那就要麵對全社會。這算是壓在山底下隻剩下喘氣兒了!你得慶幸你生在城市,關鍵是嫁了個好丈夫。”

舒曼瞟他一眼:“典型大男子理論,我要是年輕幾歲,我也參加玲子她們鐵姑娘隊,專治你這號老封建、老頑固!”說著手捅到耿直腦門上,耿直一把拽住:“你?鐵姑娘?鐵哪兒啊?哪兒鐵啊?這兒?這兒?”耿直用手動這動那,舒曼又癢又氣,直蹦高:“我渾身都是鐵,我鐵死你!”

正鬧著,就聽一聲喊:“大哥,大姐!”兩人趕緊鬆開,一起回頭看,就聽拖拉機轟隆隆響著,小周在車上吼:“我弟弟病了,我娘請舒大夫給看看!”給小周弟弟看了病,小周和周母千恩萬謝送舒曼和耿直出來,還是小周用拖拉機送

他們回了幹校。小賀和老餘聞風過來找舒曼,舒曼:“找我有事嗎?”小賀背著手,瞪著舒曼,厲聲道:“你裝什麽蒜,你自己有什麽事兒你不知道嗎?”舒曼愣了一下,神情有些緊張:“我不知道啊。”老餘:“聽老鄉說,你給人家看

病了?”

舒曼頓時慌了,一時不知該說什麽。不遠處,耿直見狀正快步向這裏走來。

小賀厲聲地:“你渾身汙點,是來幹校勞動改造的!你隻有低頭認罪,好好表現的權利,沒有給人看病的權利!你現在擅自看病,嚴重違反幹校紀律!我們要召開全體學員大會批判你!你必須做出深刻檢查!”

舒曼緊張著,說不出話,耿直上前,將舒曼擋在身後:“偉大領袖教導我們說,治病救人,實行革命的人道主義!舒曼同誌眼看著貧下中農的革命後代患了重病,能見死不救嗎?”

小賀一時無言以對,求助地看向老餘。老餘上前:“要救也輪不到她救,可以向上級反映情況嘛!”

耿直:“向哪個上級?幹校學員裏隻有她一個兒科大夫!請問,你真要我們見死不救嗎?”小賀:“你這是強詞奪理!”

耿直:“那好,咱們現在就去村裏,讓廣大貧下中農評評理!走啊!”

老餘略一遲疑:“好啦,今天的事就到此為止,我們就不追究,但你們要記住,下不為例,絕對不能再有第二次!”

小賀顯然不甘心,恨恨地看著舒曼,但不知該怎麽辦。老餘推推她,二人離去。舒曼身子一軟,耿直趕緊扶住她。舒曼默默看著丈夫,繼而喃喃地:“你要不來我可怎麽辦哪?”耿直微微一笑:“所以我來了!”

來幹校的人陸陸續續開始回去,舒曼看著別人都回去了,心裏也著急想回去了,一見麵舒曼就對耿直喋喋不休:“這一批回城名額又沒有我,下一批小賀說了,也沒有我,下下批也沒有我。我不是怕吃苦,我幹活我們班第一名啊,我還得勞動獎狀呢!可我是醫生,我的使命是給病人治病啊,小賀說,我得在幹校待一輩子。你說,我真得永遠也當不了醫生了嗎?”舒曼說著眼圈紅了,耿直笑道:“你這思想我可又要批評你啦,太脆弱,一遇到困難就對革命喪失信心!”

舒曼:“你就會講大道理,你比小賀她們還教條!你說,國家花那麽多錢培養我們,就是讓我們來種地的嗎?我們種地能比得上當地老鄉嗎?再說以後孩子們怎麽辦?也不能老放奶奶家。”

耿直:“我跟你說過多少次,現在這些都是暫時的,會過去的。”舒曼:“你怎麽知道會過去?”

耿直:“因為這一切都太不正常,不合理!醫院不可能永遠沒有好大夫,國家不可能也不應該永遠是這個樣子。”

舒曼幽幽道:“你現在後悔了吧?要是沒有我,你根本不必來幹校,你會當更大的官,當將軍,坐小轎車,多神氣啊!”

耿直聽到這話,真生氣了,站在原地,一動不動。舒曼邊走,心裏邊想著耿直跟上來勸自己,但走半天,身後沒有動靜,回身一看,耿直站在原地,早偏過頭,根本不往這邊看,舒曼這叫氣啊,回身就跑,腳下一絆,摔倒了。耿直一驚,趕緊快步上前。舒曼一直趴在地上,一動不動。耿直慌了,飛步上前,撲到舒曼跟前:“你怎麽了?”

舒曼不說話,依舊一動不動地伏在地上。耿直趕緊把她翻過身,舒曼閉著眼,依舊不說話。耿直用力搖晃著她:“說話呀,你怎麽了?”

舒曼終於深深歎了口氣,喃喃地說:“要真這麽死了也好,反正活著也沒意思。”

耿直氣得一屁股坐到舒曼旁邊:“你真是自私到家了啊!”舒曼:“我怎麽自私啦?”

耿直忽地坐起,背對著舒曼,吼:“我怎麽就覺得不管在什麽地方,農村也好,沙漠也好,冰天雪地也好,隻要跟你在一起,我就覺得那麽有意思呢?”

舒曼為之所動,慢慢起身,靠在耿直背上:“我知道,這麽多年夫妻了,你心裏怎麽想的我當然知道。”

耿直:“那你還氣我?還說那些混賬話傷我的心?”

舒曼歎口氣:“我心裏煩,心裏亂,不衝你發火又能衝誰呢?”耿直轉過身,托起舒曼的臉,深深地看著她,繼而一笑:“說得好!那就接著來吧,為了勝利,向我開炮!”舒曼不說話,隻是默默注視著丈夫,兩個人就這樣坐在地上,長久對視。

一轉眼,就是冬天了。北風呼嘯,女學員宿舍的一扇窗戶玻璃壞了,用報紙糊著,風從紙縫中刮進來,舒曼縮在上鋪被窩裏,身子蜷成一團,耿直一身棉衣,抱個飯盒,推門進來,一進門就嚷:“你這宿舍比外麵還冷啊,你怎麽能不生病呢!”

舒曼露出一腦袋,可憐巴巴看著耿直,耿直把飯盒放舒曼床頭,叮囑著:“雞蛋麵條湯,小周媽聽說你病了,給煮的,趕緊趁熱喝了。”

舒曼呆呆地點頭。耿直跑去捅爐子、生火、添煤,舒曼呆呆地說:“這爐子火滅好幾天了,我們都不會用。”

耿直:“那你找我啊,哎喲,這麽冷,男人都得凍出毛病來,何況你這資產階級大小姐!”火點燃了,耿直搓著手,笑道:“暖和吧?”回身看舒曼看著那飯盒,一口沒動,仍在發呆,趕緊過去,趴在床頭問:“怎麽不吃啊?放了香油,香著呢!你聞聞!要不,我喂你?”

舒曼搖頭,一臉沮喪:“不餓,不想吃。”

耿直急:“你想吃什麽,你說,我給你做。”

舒曼還是搖頭:“什麽也不想吃。”

耿直急得:“不吃飯怎麽成?你、你、你真是沒改造好,你真得好好接受批評、教育、幫助。”話音未落,舒曼眼淚下來,抽抽噎噎著:“我、我就是改造不好怎麽辦嗎?我、我還是想虎子,想牛牛,還是想回北京,想回醫院。”

耿直歎口氣,外麵有說話聲,耿直趕緊過去,把門關嚴實,可窗戶還漏著風,耿直隻得回來,趴到床頭,小聲著:“我知道你改造困難,可你不能拒絕改造喲,你胳膊能擰過大腿嗎?”

舒曼抽泣著:“我知道,我知道,你就別老教育我,老給我上課了,我就是怎麽也改造不好,我就是資產階級思想,我就是想當醫生,想幹業務。”

耿直急得抓耳搔腮,想堵舒曼嘴,看舒曼可憐,又不忍,隻得頭撞床框,低聲道:“你別哭了,你有病,這麽哭,真哭出毛病了,你、你、你吃了這飯,病好了,我送你回北京。”

舒曼抽抽搭搭的:“你別吹牛了,就知道說大話安慰我!你,討厭!”耿直聽到

“討厭”,樂了:“你還能說這倆字,腦子還沒出毛病。”繼而正色地,“我向你保

證,我真送你回北京。”舒曼略一遲疑:“真的?不吹牛?”耿直笑道:“跟你吹這個牛,我不是找死嘛?”舒曼忽地撲上,揪住耿直:“你怎麽讓我回北京?說呀!你快說呀!”耿直看看外麵,壓低了聲音:“你從現在開始裝病,隻要你裝得像,我保證能說服

他們批準你回北京看病!”舒曼:“裝病?裝什麽病?”耿直:“婦科病。”舒曼:“你又討厭了你!”耿直:“這可是我琢磨好幾天才想出來的!咱們這兒好幾個大夫,內科外科都有,

裝別的病騙不過人家。”舒曼:“對呀,這裏還真沒婦科的。”耿直笑道:“這就好辦了!你是醫生,裝病是你本行啊。”舒曼:“你又胡說了你!”耿直:“你這個人,哪都好,就是不會開玩笑,天生沒有幽默細胞!”舒曼:“可我真的沒裝過病,怎麽裝啊?要是讓人家識破了怎麽辦?那不罪過更

大嗎?”耿直:“不敢下決心吧?那你就想想兩個兒子,想想醫院。”舒曼深吸一口氣:“好,我裝!”耿直拍拍她的肩:“這就對了,隻要你裝得像,剩下的事,包在我身上!”商定好了,舒曼裝病,耿直就三天兩頭找老餘和小賀給老婆請假,這天看見兩人

走來,天氣很冷,兩個人縮頭縮腦,耿直從後麵快步追上,攔住他們。耿直滿臉是笑:

“二位領導,我愛人的事,你們研究得怎麽樣了?”小賀不耐煩地說:“不是讓她去公社衛生院嗎?”耿直:“去了,連個婦科大夫都沒有,根本看不了。”老餘:“那就去縣醫院。”耿直:“老餘啊,咱們都是衛生係統的,這裏縣醫院的治療水平,你應該清楚!再

說,縣醫院離這裏幾十裏路,連個車都沒有。”老餘為之所動,轉向小賀:“你看呢?”小賀:“我不同意她回北京治病!舒曼是重點改造對象,不時就怕苦怕累!我懷疑

她是裝病,逃避改造!”老餘:“要麽,你們先到縣醫院看看,實在治不好,讓縣醫院開個轉院證明。”耿直沉下臉:“小賀同誌,你是護士,你應該知道,婦科病如果耽誤治療,會是一

輩子的事!”小賀冷笑:“問題是她真的有病嗎?我懷疑——”老餘已經凍得直跺腳:“老耿啊,你先回去,讓我們再研究研究。”耿直一直擋住他們的去路:“我這已經是第三次找你們了。”小賀:“你再找八次也沒用。讓開,我們還有事!”耿直頓時沉下臉:“好,這可是你說的。”從兜裏掏出準備好的紙和筆,“那就請

二位領導在這上麵簽個字吧!”老餘:“這是什麽?”

耿直:“這是我寫的看病報告。”小賀凍得臉都紅了,高聲地:“我們不會批準的!”耿直不急不躁地:“不批準也請在上麵寫清楚理由,將來我老婆要是有個三長兩

短。”突然沉下臉,盯著他們,“就算告狀告到中央,我也絕不會放過你們!”老餘凍得直哆嗦:“你、你不要嚇唬人。”耿直不說話,隻是麵無表情盯著他。小賀趁機快步離去,老餘急了:“哎,你別走啊!”

耿直:“老餘啊,你也是有老婆的人,做人做事,不要太絕了!”老餘歎口氣:“好,我簽字,讓她回去!”耿直鬆了口氣,一把握住老餘的手,滿臉是笑:“來,我給你焐焐手!”

耿直興奮地跑了,找舒曼,舒曼還是一臉病容,頭上還戴著棉帽子,慢慢地從屋裏走出來。耿直上前,掏出看病報告,遞給舒曼:“你可以回家了。”舒曼難以置信地看著報告,繼而驚喜地跳起來:“真的?”耿直趕緊拉住她:“小

心點,你現在是病人!”舒曼趕緊看看四周,急切地說:“我什麽時候走?”耿直:“明天。”舒曼身子一軟,慢慢蹲到地上,喃喃地:“我終於能回家了。”耿直心情複雜,感

慨地看著妻子。

耿直還是找來小周幫忙用拖拉機送一下。兩人坐在小周的拖拉機上,舒曼包得嚴嚴實實。耿直關切道:“冷嗎?”舒曼不說話,隻是呆呆看著耿直。耿直掏出一個信封遞給舒曼:“這是我給楚建寫的信,要他想辦法把你留在北京。”舒曼接過信,依舊不說話,呆呆地看著耿直。耿直伸手在她臉前晃了晃:“怎麽

了?凍糊塗了?”舒曼突然低聲地:“我不想回去了。”耿直:“喲,真凍糊塗啦?都說胡話了。”舒曼眼淚流出,哽咽地:“你是為我來的幹校,我怎麽能扔下你一個人。”耿直:“千萬別這麽想!你要真能調回北京,你肩上的擔子更重——兩個老人和兩

個孩子,我可全都交給你了!”舒曼靠在耿直肩上:“我現在已經開始想你了。”耿直摟住妻子,歎口氣:“我可

不敢這麽折騰自己。”舒曼:“討厭,你又想哪去啦?”耿直摘下舒曼的手套,把她的手塞進自己的懷裏。舒曼依偎在耿直胸前,靜靜地,

一動不動。

小白菜

舒曼走後,耿直因為修理機器的技術,當上了修理工,也搬進了機修站。機修站是個小院子,當地農民和農場場工以及幹校學員進進出出,扛著工具或者機器,進來就往地上一放,招呼一聲“老耿給修修”!

那些人放下就走,耿直一直不抬頭幹活,直到一隻手重重拍他肩膀:“嗨,隻顧埋

頭幹活,不知道抬頭看路呀!”耿直聞聲抬頭,立刻咧開大嘴樂了:“你小子,現在才來!太官僚啦!”他說著起身伸出戴手套的大油手一把抓住楚建右手,楚建躲閃不及,一隻手被染了個

油黑,氣得楚建當胸就是一拳:“我下車第一個就來看你,你忘恩負義,搞階級報複!”耿直摘下手套嘎嘎樂著:“呀呀呀,沾點油汙算啥?你看我這天天泡在油泥裏,我

當回事兒嗎?你們這些官僚啊,真該好好下放,鍛煉鍛煉!”楚建:“得得得,你老耿大英雄大能人的大名早傳回北京啦,你就別自吹自擂啦!”耿直嘿嘿笑著:“跟別人吹還行,在你麵前就算了!多虧你寄來那本《農機修理手

冊》,也幸虧老子夠聰明,自學成才。”楚建:“你不是聰明,是這裏壓根就沒什麽正經農用機械。唉,有你信,看不看?”楚建掏出一封信在耿直眼前晃一下,耿直看著心癢,但故作灑脫:“我老婆的信

呀,嗨,她一星期寫三封,我昨天才接她信,能有什新內容?”楚建:“不看?不看算啦。”楚建往兜裏揣,耿直一把搶過:“我老婆的信,你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