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婚風雨情

第110章 1977-2007走向金婚 (58)

舒曼生氣:“你這個人!過年過節是老年人高發病期,為什麽?就是因為借口過年,一年一次,放縱自己,大魚大肉暴飲暴食,維持一年,毀於一餐!很容易出大問題的!這麽簡單道理你要我講多少遍呀?!固執!不講理!”倆兒媳看熱鬧,直樂。耿直下不來台,虎起臉瞪大眼睛,大聲道:“大過年你這是幹什麽!煞風景!沒勁!”說著轉身就走,吼,“不過年了!不吃飯了!不吃飯不就沒膽固醇了嗎?!餓死算啦!”

舒曼也生氣:“愛吃不吃!你要真能一頓不吃飯我還真服你是個英雄!”耿直這叫氣,跺著腳:“吃飯不吃飯跟英雄有什麽關係?啊?聽聽你這腔調!啊!

我就知道你一輩子看不起當兵的!是不是?”舒曼大吼:“讓你注意身體你往哪兒扯啊!沒文化沒教養糟老頭!”兩個孫子看著爺爺奶奶吵架看得出神,小聲道:“爺爺還敢罵奶奶呀?”兒女們

一哄而上,季靜、唐小美趕緊上前拽走舒曼:“媽,我們買菜了,您就說做什麽吧?您

說,我們做。”兩個兒子圍著耿直,耿虎笑道:“爸,我長這麽大還頭一回看您衝我媽嚷嚷!”耿遠道:“爸您可有點沒風度啊。您都讓我媽一輩子了,老了老倒跟我媽較上勁了?”耿直梗著脖子悻悻道:“什麽叫較勁?你們說這老太太是不是不懂事兒?大過年跟

我吵,老娘們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倆兒子但笑不語。門鈴響,耿虎開門,樂了:“狗蛋來啦,就等你們兩口子哪!狗蛋你可是當過大廚的,今年咱這頓年夜飯可全指望你啦。”

舒曼一邊跟兩個兒媳做飯,一邊發牢騷:“就沒見過這麽

老頭!你說他是不是腦子進水了?人事兒不懂!”季靜和唐小美笑,唐小美笑道:“唉呀,媽呀,我老聽耿遠說我爸是大英雄,我尋思我爸成天溜須我媽,哪有英雄氣質啊?今天才算看著點兒英雄本色吧。”季靜笑著推一把唐小美:“別火上澆油啦,媽,您跟我爸越老越像小孩,打打吵吵的真逗,我回家跟我媽說,我媽嫉妒死啦。”舒曼尷尬:“去!沒大沒小!都走都走!”季靜和唐小美笑著離開廚房,她們前腳走,狗蛋後腳拎著東西進了廚房。廚房裏就剩舒曼和狗蛋,狗蛋忙著收拾鍋,舒曼拿起菜盆,開始洗菜切菜。

狗蛋:“媽,我炒菜啦?”

狗蛋這聲媽讓舒曼別扭一下,她哦了一聲,依舊慢條斯理做自己的事兒,也不看狗蛋,但狗蛋卻能感覺到舒曼目光壓迫著自己。狗蛋刷鍋放鍋,手腳十分利落,他意識到舒曼身邊看著,手多少有點僵,回身看一眼,正看見舒曼那雙審視的眼睛,臉上露出笑容:“媽,您有指示?”

舒曼淡然道:“我妨礙你嗎?”

狗蛋趕緊點頭:“那當然,不妨礙,您——”他有些語無倫次,隻得回頭,手舞足蹈,掄刀切菜。舒曼眼睛盯著狗蛋手,狗蛋仿佛腦後有眼,低聲道:“我用洗滌靈洗過手了,洗十遍,還用紙巾擦手了,耿耿說,毛巾擦手不衛生。”

舒曼沒有說話,隻是微微點頭,於是狗蛋繼續切菜,一刀下去,幾乎切著手指頭,

狗蛋倒臨危不懼,舒曼倒嚇一跳:“唉。”狗蛋趕緊回頭:“嚇著您了?您——”他有些那句您出去吧,不敢說出口。舒曼又是淡然一笑:“想說什麽就說嘛,一家人幹嘛這麽客氣?”狗蛋苦笑:“我不客氣,我緊張。”舒曼千年不變的表情:“緊張什麽呀,家裏人彼此之間要放鬆,要開誠布公,你這

麽緊張,搞得彼此關係很不正常的。”狗蛋憨笑,頭皮癢,搔下頭,舒曼緊盯著那個手,狗蛋趕緊用水衝,一邊道:“我我頭也剛洗過,不髒。”舒曼不說話,遞過一張紙巾,狗蛋接過紙巾,擦手,不敢看舒曼,實誠道:“耿耿

說您快六十了。”舒曼淡然:“六十八。”狗蛋瞪大眼睛回頭看舒曼。舒曼正看著他,嚇得趕緊掉過頭,囁諾道:“耿耿說您

五十九,我都覺得她說大了,您看著跟我大姐差不多大,我叫您媽我都別扭,您還這麽有氣質,這麽尊貴,我看著就像觀音菩薩,我敬畏得很。”這番話說得舒曼心裏實在受用,她沒有說話,拎起油瓶子,用小勺倒出一點油,放到鍋裏,兩人看著鍋裏油一點點變熱,都沒有說話。

耿耿進來,摟住母親:“您沒嚇著我們小陳吧。”舒曼淡然:“我們溝通蠻好的,你以後別什麽家務事都讓狗蛋做,男人終歸是要麵子的。”耿耿:“我們狗蛋就是與眾不同,他沒有絲毫的虛榮心,唉,這什麽精神呀?”狗

蛋憨笑,往鍋裏放菜,鍋裏炒菜的聲音蓋住人的說話聲。舒曼嘀咕:“人怎麽可能沒有虛榮心呢?”春晚已經開始,聽到開場歌舞聲。一家人都坐下,兩個孫子嚷嚷著:“我餓啦,快

吃飯吧!”耿直坐下,舒曼從廚房出來,耿直本能欠身推一下身旁椅子,沒想到舒曼一屁股坐

對麵,耿耿趕緊:“媽你坐狗蛋座位啦,您座兒在我爸邊兒上呀。”舒曼不緊不慢道:“我不挨他坐,我就坐這兒。”耿直剛瞪起眼睛,狗蛋端上一盆熱氣騰騰東西,笑道:“我知道媽是杭州人,南方

人過年要吃湯圓,咱自己不會包,可咱知道媽愛吃,就買了湯圓,什麽餡兒都有,這是黑芝麻餡的,這是紅豆餡的。”舒曼高興,拿起小勺正要盛起一個湯圓,就見耿直梗著脖子嚷:“我不吃湯圓,我們北京人過年吃元宵!我要吃元宵!”舒曼臉沉下來,啪地放下勺子,沒等她發作,耿耿趕緊抓起勺子盛起一個湯圓遞到父親嘴邊:“爸您就嚐一個唄,不嚐一口湯圓,就不知道湯圓滋味兒!”

耿直一張嘴,湯圓進嘴,耿直隻得咬幾口,不由點頭:“還不錯!”耿直說著又撈起一個湯圓,舒曼瞟一眼耿直,臉色平靜了。大家終於高興起來。狗蛋張羅著遞給兩個孩子紅包:“來,給咱倆大侄子壓歲錢。”

樂樂、慶慶接過紅包高興地說:“謝謝姑父。”

舒曼鋪床準備休息,耿直在門外探頭探腦,咳嗽一聲,舒曼不理,再咳嗽一聲,舒曼慢條斯理道:“晚上藥吃了嗎?咳嗽個沒完,明天去醫院檢查!”

耿直嘿嘿笑著進來:“吃了吃了,你聖旨哪敢不執行?”說著趕緊脫下褲子,坐**,舒曼拍耿直腿,耿直錯身巴結道:“狗蛋剛才跟我說,要送咱一棟別墅,讓咱倆養老,瞧咱這女婿多孝順!。”

舒曼慢慢收拾床,慢條斯理道:“我現在曉得耿耿為什麽喜歡狗蛋啦。”耿直:“我早知道,狗蛋這孩子有城裏人沒有的樸實真誠,難得還聰明能賺大錢。”舒曼搖頭:“我說得不是這個,是他那個臉,他看著你呀,那眼神那表情,啊呀,

你見過對麵老程他們家沙皮狗嘛,醜得哩,可看慣了,醜得也不那麽討厭,你說它笨吧,那眼神透著狡猾。這狗蛋真像個小狗。”耿直樂:“要不怎麽叫狗蛋呢?”

告別戰友

耿直參加了老戰友組成的合唱團,每次去排練,都要穿著軍裝去。舒曼看到耿直穿得太單薄,趕緊追上去,揪住耿直:“沒聽氣象台說最高氣溫才13℃啊,還有四級偏北風,你穿上厚毛衣!”

耿直不樂意:“我這個軍裝就是單穿的,套個厚毛衣像什麽話?沒點軍容軍姿!”

舒曼苦笑,哄老頭:“耿直同誌,你呀學了一輩子馬列主義哲學,怎麽就不懂辯證法呢?什麽叫軍容軍姿啊?你以為穿個漂亮衣服就是了?還得看內在嘛,人上了年紀抵抗力下降,出門穿衣特別要注意天氣變化,你穿得再體麵再精神,就算穿個元帥服,你病得東倒西歪站也站不直,還什麽軍容軍姿啊,整個一蝦兵蟹將!”

耿直瞪舒曼,舒曼一臉平靜,耿直:“那、那,我穿大衣,大衣行吧?”舒曼:“不行,現在房間沒有暖氣,你進屋子脫大衣還是容易受涼。”耿直吼:“你!”舒曼笑嘻嘻看著耿直。

耿直穿得鼓鼓囊囊,心情不爽,舒曼跟在身後,手裏還拎個拐棍。耿直走幾步就左

右看看,有意壓低聲音道:“你回家!你跟著我算怎麽回事兒!”舒曼不緊不慢:“你一人走路我不放心。”耿直氣得長出氣:“唉喲,我老了老了倒沒了人身自由,我上廁所你都盯著,我還

不如坐監獄算了!”耿直說著加快腳步,一個小坎沒看見,猛地就是一個踉蹌,舒曼雖是早有準備,仍然嚇得手裏拐棍落地,倒把自己絆一下。耿直眼疾手快,趕緊拽住舒曼,嘲笑著:“你還好意思說我,管好你自己腿腳得啦,別以為還小姑娘,小老太太啦。”舒曼也不氣,彎腰揀起拐棍,順手挽住耿直,淡淡道:“我是老太太,你是老老頭。”

耿直回頭,一臉驚詫:“新鮮啊,你居然承認你老太太啦?”舒曼一臉淡然:“我用了大半輩子時間讓自己變老,你呢?到現在還是個老小孩兒,一點兒沒長進!”耿直瞪一眼舒曼,意識到舒曼挽著自己,不樂意,使勁抽手:“你手放開!我又不

是慶慶,怎麽一天到晚粘粘糊糊!”舒曼:“慶慶可比你乖多了,你呀,比對門小狗都淘氣!”耿直扯嗓子嚷:“啊,你拿我跟什麽比?啊!”有人叫:“老耿,嚷嚷啥呢!”耿直回轉身,看著楚建一身軍裝走來,立刻心生嫉

妒,走到楚建跟前,左轉右轉,抻抻衣角:“這衣服穿你身上是不是有點大啊,晃晃當當地,沒個軍人樣子!”楚建得意笑:“你小子比我早脫幾天軍裝你是一輩子憤憤不平啊,你也不看看,你現在走哪兒身邊都帶個保健醫生,你是*委員待遇嘛!多少人嫉妒死你!”

耿直瞪眼:“去。”回身就悄悄衝舒曼擺手,低聲,“回去回去!”舒曼不理會,衝楚建笑道:“你們這個老戰士合唱團成員必須當過兵呀?範圍是不是有一點狹窄呀?要團結大多數嘛。”

楚建樂:“什麽意思?你也想參加?歡迎得很嘛,我們就缺女同誌,特別是漂亮的女同誌。”

耿直一臉不屑,湊到楚建眼前,說是小聲,但耳背,聲音照樣大:“她不行,資產階級老太太,聞不得爺們兒味,一天到晚就讓我洗呀刷呀,她參加咱們,還不得那什麽……啊喲!”

舒曼狠擰一把耿直,鬆開手,真生氣了,轉身要走。耿直趕緊躲到楚建身邊,碰楚建:“真生氣了,你做做思想工作。”楚建一樂:“小舒啊,我還真想起來,認識你快一輩子啦,就沒聽過你唱歌,你說你長得這麽漂亮,聲音也好聽唄?”耿直愣一下,湊到老婆跟前:“說得也是,我也沒怎麽聽你唱歌,我就知道你愛看

跳芭蕾,可這輩子都是我給你跳,也沒見你給我跳一回。”楚建一旁大樂,舒曼憋不住樂:“你跳什麽芭蕾?跟個蛤蟆蹦差不多。”耿直:“蛤蟆就要吃天鵝肉嘛,所以叫天鵝湖。”舒曼氣得說不出話,耿直卻扯開嗓子開始唱:“雄赳赳氣昂昂,跨過鴨綠江。”說

是唱,其實是嚎,舒曼直撇嘴:“唱得很難聽。”

楚建樂:“你這也叫唱歌?踩雞脖子啦。”三人走到門口,耿直打招呼:“老劉,老李來了嗎?”老劉有點彎腰駝背,轉過身,聲音很輕:“老李不來了。”耿直還沒當回事兒:“怎麽?病了?”老劉直瞪瞪看著耿直:“你沒看黑板通告?”耿直轉過臉去,僵直站著,麵對卜

告,眼神茫然。楚建心裏也不是滋味,就來看耿直,推開耿直家門,舒曼一見他便愁眉苦臉:“我還以為他在給你打電話。”

耿直聲音從臥室裏傳出,聲音疲憊:“老李屬馬的,和我同年,小我一個月,說起來,跟咱們一個軍的,他搞情報的,吃過很多苦。他跟別人不愛說話,跟我愛說,我真沒看出他身體不好,他人瘦小,可嗓子亮啊,我告你,我現在閉眼就聽見他唱歌,唉呀,他唱長征組歌真好聽。”

舒曼呆呆地說:“電話打一個多小時了。”楚建走到茶幾旁拿起話筒,話筒裏全是忙音。楚建放下電話,看著舒曼:“他在自言自語。”

舒曼一臉傷感:“他是受刺激了,他和這個老李認識剛一個月,相見恨晚,他跟我說,你們那個老戰士合唱團,他除了跟你就跟這個老李最談得來,老李走得這麽突然,他是想不通、可他不跟我說話,就是打電話。”楚建黯然點頭。

耿直還拿著話筒看窗外滿枝黃葉,腰挺得筆直:“我沒什麽想不通的,你甭給我上課,我這輩子什麽沒見過啊。”楚建把手伸過來,將耿直手中話筒拿過去,放到座健上。耿直抬頭看楚建,一臉平靜:“我一直在給你打電話。”楚建拽把椅子坐耿直對麵,說話直來直去:“老李遺體告別,你去不去?”耿直怔

著,慢慢搖頭。楚建:“為什麽?戰友告別,送他最後一程,寄托哀思,是對老戰友尊重。”耿直慢慢舉起手,指著心髒:“我這個東西不知道什麽做得,沉得很,不服從我意

誌,壓得我透不過氣,去不得。”楚建直盯盯看著耿直,語氣平靜:“你真老了嗎?”耿直想像以往那樣大叫,但他打不起精神:“我告你,我這裏裝了個機器玩意兒,

它不是人的心髒。”

楚建直截了當:“裝個機器就跟老娘們一樣嗎?垂頭喪氣的,生老病死人生規律嘛,老李長年有病,他走在前頭,你應該有心理準備。咱可是從戰場上走過來的,在咱身邊犧牲戰友就不下一個營。”

耿直看著楚建,忽然一笑:“你以為我怕死嗎?”楚建:“你不怕死,你怕孤獨。”耿直吡牙:“老夥計,還是你理解我,這些話我不能跟我老婆說,老娘們就是老娘

們,她就接受不了自然規律。”楚建:“我看你老婆比你明大義,她一個當醫生的,什麽規律不懂啊。別自以為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