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縹緲錄·蠻荒

第46章 使節 (2)

大君和拓拔山月都笑了起來。同是放開了痛飲,大君和欽使醉得慢,並不是酒量大,拓拔山月第一口喝下,就明白自己和大君桌上的酒摻了一半的水。青陽的古爾沁烈酒,是東陸也聞名的青陽魂,真的喝起來,鐵打的漢子也扛不住。

“早就聽說拓拔將軍也是我們蠻族的漢子,應該能理解我的做法,能坐下一起喝酒的,就是朋友了。這樣的機會百年也難得,我們青陽願與下唐國從此結為萬年之盟,是誠心誠意的。以往有過什麽仇恨就一把都抹去,盤韃天神在上,見證我的誠心!”大君舉手指向天空。

“我們下唐的誠意,天地為證,如果有所欺瞞,鬼神都不能饒恕。這是敝國主私人送給大君的禮物。”拓拔山月彎腰驅前,從貼身的甲縫中再次取出了一個錦包,隱秘地呈上。

大君解開了那隻繡金的紅錦小包。一枚晶瑩剔透淡藍色玉印躺在紅錦中,觸手冰涼,有如一塊清冰,其上雕琢為盤踞的龍,身後揚起的雙翼脈絡也清清楚楚,張開的龍嘴中,含了一粒黑色的珍珠。大君將手托在玉印後,隔著三寸的玉石,竟然可以看清自己的指紋。他不動聲色,最後翻過來看了看印文,這才露出一絲淡淡的笑意,“百裏國主以這麽珍貴的印石送給我,不知道何時才能用上。”

拓拔山月恭敬地拜了一拜,“東陸戰禍頻繁,敝國主憂心忡忡,眼看黎民受難,可惜國小力微,無從拯救。仰慕青陽鐵騎的英武,於是有了這番結盟的誠意,快則五年間,慢則十年間,大君必將越海稱霸,彼時若是這枚玉印有幸印在大君的軍令上,就不枉費我們國主的一番深意了。”

大君直視他的雙眼,透出耐人玩味的神情,手指撥弄這那枚玉印,久久地並不說話。拓拔山月正對他的目光,也毫不閃避。兩人一起笑了起來。

大合薩隔著很遠,就像是大君和東陸使節把酒言歡,可是在場的人誰也聽不清他們說著什麽。

“來,拓拔將軍看看我的兒子們!”大君放開了聲音。

王子們聞聲離席,並排站在主座前,拓拔山月也站了起來。

“這是我的大兒子比莫幹,掌管我部的軍令和祭祀,已經二十四歲了。”

比莫幹按胸行禮,“拓拔將軍好。”

拓拔山月回禮之後,回顧自己帶來的下唐武士們,雷雲孟虎已經醉得趴在了桌子上,好在總有一個酒量大的親兵,跌跌撞撞地去馬背上摘下了行李,捧出一個白色綾子的包裹。拓拔山月解開綾子,周圍的人一齊驚歎起來,裏麵是一支玉石的笛子。北陸不產玉石,都要高價從東陸購買,可是誰也不曾見過這樣沒有一絲瑕疵的玉石笛子。它襯在白綾中,和綾子的顏色區別不開,隻在末端係了紅色的流蘇,就那麽一縷紅,卻紅得華麗之極。

“小小的禮物,曾聽合薩說大王子喜歡音樂。”拓拔山月把笛子捧上。

大合薩心裏凜然,隻在下唐的太常卿麵前略略地提過,都被下唐的文書記錄在案了。比莫幹接過笛子,驚歎著摸索起來,分明是很喜歡這件禮物。

“這是我的二兒子鐵由,鐵由已經二十一歲了,跟著他哥哥一起辦事。”

拓拔山月這次捧上的是一匹素色的錦紗,蠻族不善紡織,錦紗也是價值不菲的禮品,不過相比贈給大王子的玉笛,總顯得普通了。

拓拔山月捧了上去,輕輕地攤開,“這匹美人青,是我們東陸最華貴的織錦。這種青色的染料,從花瓣上取得,據說幾十畝的花色不夠染一幅美人青的織錦。織工稱為三重羽,雖然輕薄,卻有三重羽毛的紋路織在其中,一個織娘一年也不過織幾尺。宛州如今已經買不到這樣的織錦,宮中存有最後一匹,國主願以此薄禮為贈。”

隨著他輕輕一抖,那幅輕薄的錦紗有如一道青色的煙氣一樣四散開來,隨風抖開的時候,一重一重的羽紋飄忽莫測,那淡淡的青色卻華麗得令人出神。鐵由呆了一下,急忙矮身去一攬,生怕錦紗掃在了地上。拓拔山月微微一笑,交到他的手裏。

“這是我的三兒子旭達罕,”大君再指,“旭達罕二十歲了,是我最聰明的兒子,他管著部落裏的放牧和文書。”

“久聞了。”拓拔山月從親兵那裏接過了禮物抖開,一件銀色的軟甲暴露在人們的麵前。那是一件極輕極薄的甲胄,表麵泛著珍珠一樣的光澤,隨著風來,竟然像輕衣一樣震顫。

“這就不是出於人手了,世上也隻有河絡的工藝可以鑄成這樣的貼身甲。材料是河絡不外傳的珊瑚金,每一枚甲環都隻有粟米粒大小,光是穿成甲胄就要費五年的時間,要想刺透它,可是難了。”

拓拔山月呼地轉身,從親兵手上拔出一柄利刃,眾人驚得退了一步,拓拔山月將軟甲搭在自己的胳膊上,用力一刀斬下。王子們也驚得失色,拓拔山月一出手,刀上帶著一陣犀利的低嘯,是極大的力道,就算是一件純鋼的硬鎧也難保說不被斬開。可是刀落在那件軟甲上,竟然像是砍中了塗油的硬鋼,稍微一側就滑了出去,甲麵上卻沒有留下痕跡。

“希望這件鎧甲,可以幫得上三王子。”

旭達罕讚歎著接過,觸手才感覺到那件軟甲表麵像是珍珠一樣滑,手幾乎捏不住。

“這是我最勇武的兒子貴木,他年紀隻有十六歲,可是刀法比哥哥們都好,是我們青陽部的小豹子。”

拓拔山月把那柄刀在手中一橫,上前一步奉上,對十六歲的少年,他的禮數也是整齊的,一如對他的哥哥們,“青陽部最勇武的王子,敝國主也聽過這樣的傳聞,今天我第一眼看到了四王子的刀,就知道這不隻是傳聞。”

“我的刀?”貴木詫異地摸著腰間的刀柄。

“這樣雄偉的戰刀,定是狼鋒刀吧。能夠學會木犁將軍最強的刀術,當然是獅虎一樣的勇士。”拓拔山月低頭捧著刀,“就請以這把刀,助四王子的威武。”

貴木上前一步,雙手探出去接刀。

“四王子小心!”拓拔山月喊了一聲。

貴木的手卻已經摸到了刀身。拓拔山月那一聲喊出來,他的手指已經在刃口上拂了拂。他也品鑒過許多好刀,隻要摸摸刃口,就能覺出刀質。可是一觸這刀的刃口,像被蚊子在手指上叮了一下,他急忙縮手,一滴鮮血已經留在刀刃上。他發愣的時候,那滴血從刀身上緩緩滑下,一絲痕跡也不剩下了。

“好一把快刀啊!”大君也讚歎。

“這是獅子牙。雖然算不上什麽名刀,但是一直是敝國主的愛物,拓拔平生見過的刀,沒有超過它的。”拓拔山月從懷裏掏出手巾和刀一起遞過去,貴木接了刀,手巾卻落在地上。他驚歎著凝視刀鋒。旭達罕也不由得去看自己手裏的軟甲,這樣一柄利刃竟然也無法砍傷河絡的珊瑚金鎧甲。

“拓拔將軍準備得很仔細啊,”大君淡淡地笑,“這四件禮物真是再合適不過的。”

拓拔山月正從親兵的手裏接過最後一件東西,也是一個白色綾子的包裹,聞言微微愣了一下,大君這麽說,似乎就已經結束了。

他遲疑了一下,環視周圍,“世子殿下不在這裏麽?敝國主也為世子準備了一份薄禮。”

周圍忽地靜了起來,大合薩扭過頭去,大君愣了一下,抬眼望著遠處。片刻,他收回目光,搖了搖頭,“感謝百裏國主的厚意,可惜阿蘇勒看不到這份禮物了。他已經不在了……不知道百裏國主帶給阿蘇勒的是什麽?”

拓拔山月沉默了一刻,解開了白綾,這次隻是一片簡簡單單的白玉版,四指寬,書頁般長,其上鐫刻著難解的文字,文字中填有朱砂。

“聽說世子身體不好,想不到會早夭。這是敝國的長生符,是世子所用的禮器,被立為世子的,則請秘道大師製作玉製的長生符,以傾國的吉運保佑世子,延續國祚。這是敝國世子百裏煜殿下童年所用的長生符,國主說煜世子也是年幼時候身體虛弱,身懷這件禮器後鬼神不敢侵,身體漸漸好了起來,如今已經有如常人,所以……”

大君接過玉版,輕輕撫摩了一會兒,放進自己的袖子裏,“感謝國主這番心意,可惜阿蘇勒是個沒福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