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玥華歌

第四十六章 殿上陳情

門外傳來篤篤的敲門聲。“殿下。”

竟然是白鬱的聲音,黎玥身形微顫,轉身應道:“請進。”

白鬱推門而入,陽光從他的身後投射進來,模糊了那一瞬間的視線,卻消磨不去那份複雜的光澤,以及更深處的糾葛。落在黎玥身上,最終,一切隻化作一句最簡單的問候:“你回來了。”

低低的聲音撥動著心弦,黎玥默然點頭。

短暫的沉默,白鬱斂去神情,沉聲道:“含光殿那邊已經準備就緒,澈心讓我來請殿下移駕。”

“啊,”黎玥回過神來,道,“好,我們這就過去吧。”

白鬱招手喚來侍從,吩咐道:“服侍殿下更衣。”

內侍魚貫而入,手中的玉盤上托著衣著飾品。

白鬱的視線又落到謝遠殊身上,神色恢複平靜:“方才景凡將軍在殿中提起,天源有貴客陪伴公主歸來。諸位同僚聞訊極為期待,紛紛邀請貴客相見同賀,不知謝兄意下如何?”

黎玥忍不住看了謝遠殊一眼。

“能有幸一睹魔界英才雲集之象,帝脈重歸之禮,謝遠殊自然不能錯過。”謝遠殊坦然一笑,竟然毫不避諱地說出了那個會讓魔界咬牙切齒的名字。

白鬱眼眸中閃過一絲異彩,歎道:“謝兄果然直爽之人。”

“既要求非常之目標,必要有非常之行動。”謝遠殊毫不介意地聳聳肩,說道,視線落到黎玥身上,給了她一個安心的笑容。

白鬱的視線也跟著落在黎玥身上,閃過一絲痛楚,隨即恢複平靜,

黎玥卻明白,謝遠殊所求的非常之目標,並不是指自己,而是那更加遙不可及的,也是他和她共同的心願。

既然他們立誌要化解這份幾乎不可能化解的仇恨,終結道魔雙分的曆史,就要有勇氣直麵這一切。

那個遙遠的目標,就從今日的這第一麵,腳下的這第一步開始。

入內更衣,換上繁複的朝服,跟隨禮儀官行至大殿門口,墨澈心已經在那裏等候良久了。他抬起黎玥的手,兩人進了大殿,白鬱陪著謝遠殊緊隨其後。

踏在層層鋪設的白玉冰磚上。回身俯瞰,黎玥隻覺一陣暈眩。

簷台曆曆,峨嵯入雲,金殿兩側的祥翼銀鶴吐出嫋嫋白煙,繚繞著殿中衣著光鮮的眾人,雲霞蔚蒸,芬芳遠送,恍如置身雲路天宮之上。乍一看去,人人眼中都帶著難以解讀的複雜,但在接觸到黎玥目光的瞬間,卻又都恭順地低下頭去。

刹那間,一種芸芸眾生盡在掌中的錯覺湧上心頭。

這俯瞰而下的風景,太過驚心動魄,卻又讓人目眩神迷。

黎玥竭力冷靜下來,回想起曾經的記憶,魔界諸位城主及眾多臣僚的麵容還都曆曆在目,不過視線掃過,站在台階下的,卻並無多少熟悉麵孔了。三百年的漫長時光,果然物是人非。

視線經過高台一側,鎏金禦案後。一雙熟悉的眼睛正緊盯著她。是那隻笨龍,被她注視,先是一愣,隨即得意地衝她笑了笑。

熟悉的笑容讓黎玥心裏一鬆,殿中不僅有這隻笨龍在,還有白鬱和景凡,站在十二城主之列,分外搶眼。

感受到她的注視,景凡也抬起頭掃了一眼,依然是那副懶洋洋的笑意。

黎玥忽然隱隱覺得有些不妥,未及多想,墨澈心已經鬆開拉著她的手,將她送上禦座,然後從容退至她身後。

眾人齊齊躬身,“參見公主殿下,參見玄王殿下。”

墨澈心朗聲道:“諸位不必多禮,請平身入座吧。”

眾臣這才起身,依次排開,紛紛入座。

在無數視線注視下,黎玥腦海中浮現的,竟然是自己第一次出現在天源宗的情形,被那隻小鯤隼拋在了展翼閣前的廣場上,乍然出現在幾百個陌生麵孔之前。慌亂驚懼,手足無措。幸好一件衣服的落下,撫去了她的慌亂不安。而那時候,第一個對她伸出援手的人,如今就站在她身後。

心情慢慢平靜下來,這便是魔界的權勢中心,也是她未來將要麵對的世界和挑戰。

視線仔細掃過。黎玥認出,十二城城主中,除了白鬱和景凡,隻有兩三個親身而至,其餘都隻是派了來使。看來,自己這個公主,威望有限啊!畢竟,三百年前未曾立下顯赫的功績,反而闖出彌天大禍,緊接著又失蹤了三百年,生死不知。如今重歸,早已物是人非。

皇城的權勢和威望已經失落太久,想要恢複,並非一朝一夕之功。

倒是副座上端坐著的玄王,氣鼓鼓的臉頰帶著幾分好笑,像是在替黎玥對眾人的怠慢不滿。

黎玥暗暗長吸一口氣,含笑揚聲道:“皓玥日前身體不適,閉關良久,讓諸位費心了。”複又沉聲道:“昔年皇城一戰,枝節橫生,導致與諸位闊別良久,也使得魔界百年無主。期間多虧了諸君群策群力,方保得我魔界政通人和。此番先靈庇佑。平安歸來,日後,也希望諸君能與皓玥同舟共濟,弘我魔界神威。”

聲如珠玉,沉穩自若,帶著別樣的意味傳入耳中。

場麵話誰都會說,殿中諸人雖然各自心懷叵測,麵上也紛紛行禮高呼殿下萬安,一派普天同慶之象,禮儀規整。

待恭賀完畢,片刻的沉寂後。左側一人上前一步,略一拱手,高聲道:“臣等恭賀殿下康複歸來,此為我魔界百年未有之喜。隻是臣等尚有一事不明,聽聞近年殿下受困於天源宗,不知真相如何?”一邊說著,視線若有若無地瞟向一側的謝遠殊。

果然來了!黎玥心裏一沉。這個問題她若回答是,那麽必定與天源宗有不共戴天之仇,若說不是,又如何解釋這三百年來的失蹤?

俯瞰殿中,發問之人一身赤紅長衫,滿臉粗豪正直,正目不斜視地盯著台上,仿佛所詢問的是有關魔界存亡的大事。黎玥注意到他雖在十二城主之列,但所站位置卻自動比白鬱、景凡幾人退後半步,顯然並非城主親至,隻是所派的使者。

不少人視線灼灼,都在等待著這個問題的答案。

未等黎玥回答,身後墨澈心卻開口道:“百煉赤君對殿下當真關注備至,隻是既然知曉殿下受困於天源宗,為何萬象城這百餘年來未曾有過任何救援之舉。連數年前澈心為追索殿下魂魄,向星洪城主請托叱魂珠,都不肯相借。”

百煉赤君神色一滯,隨即搖頭道:“臣等並非有意拖延,實是叱魂珠已被城主練功時煉化入體,無法出借。更何況,當年……當年聽聞殿下當年因私情耽於天源山,因而魂飛魄散,萬象城上下唯恐聽信謠言,褻瀆清名,不敢輕易行動。”

若說剛才隻是試探,這句話便極為失禮了。一旁的玄王勃然變色,反倒是白鬱幾人坦然自若。

聽聞身後墨澈心要說話,黎玥咳了一聲,截住話題:“百年未見,諸君對這些年的事情存疑也是必然,其實皓玥也無意隱瞞。當年入天源宗,並非私情,隻為公務。是因一件關乎魔界生死存亡的大事。雖然耗時長久,波折橫生,但如今終於大功告成,可謂天佑我魔界。此番召集諸君前來,也是為了商討此事。隻是,料不到不少城主並未應召而來。”

墨澈心微微一笑,勸諫道:“想來未至的幾位城主都事務繁忙,不得已拖延了,殿下不必心急,屬下已昭告天下,籌備殿下的登基大典,待殿下正式登基繼位,再與眾位城主共議大事也不遲。”

兩人一唱一和,做主明臣賢狀,倒是將話題轉得一絲不漏。

台下百煉赤君一派不甘之色,還要說話,墨澈心卻冷然道:“既然殿下已經解答清楚,那麽,臣也要代殿下詢問一事了。百煉赤君,你可知罪?”

百煉赤君一愣,“什麽?”

“方才殿下並未允準你說話,你便擅自發言,對殿下大大不敬,此為其一,”一邊說著,墨澈心緩步下了高台,“其二嗎,你看這是什麽?”掌心現出一物,竟是一顆鴿蛋大小的珠子,霧影縈繞,虛實難辨。

百煉赤君頓時變了臉色,後退一步:“叱魂珠,怎麽可能?”

墨澈心神色變冷:“當庭欺君,滿口胡言,此為其二。至於其三嘛……”他視線一轉,旁邊一個清朗的聲音緊接著響起,“其三便是數次前往龍城,挑撥龍城與皇城之間的關係,首鼠兩端,妄圖從中牟利。”說話的竟然是一直沉默的玄王,正厭惡地望著百煉赤君,。

墨澈心含笑轉向旁邊:“三項大罪,皆罪大惡極。數罪並罰,又該當何罪?”

白鬱微微一笑,“罪大惡極,自然其罪當死。”

從頭到尾,兩人一答一應,完全不給百煉赤君說話的機會。

“你……”百煉赤君心中怒極,殺意橫生,怒視白鬱和墨澈心,心中卻提起十二萬分的警惕。

不料出手的卻不是白、墨,而是站在他背後的人,上一秒鍾還是懶洋洋的事不關己,下一瞬間卻化作一道藍色虛影。身形交錯的刹那,百煉赤君重重摔了出去,血濺當場,臉上還留著難以置信的驚懼。

在場諸人無一不是頂尖兒高手,自然看得出,是站在他身後的景凡出手,一掌打在他背上。身手快得驚人,不留絲毫餘地。

墨澈心輕歎了一聲,衣袖輕揚,地上的屍首立時騰起一股烈焰,瞬間化為飛灰,不留痕跡。如此幹淨利落的手段,殿中諸人縱然見慣殺戮血劫,一時也噤若寒蟬。

毀屍滅跡完畢,墨澈心沉聲道:“萬象城星洪城主這近百年來,以閉關為名,拖延每年的皇城朝賀,實則已隱然自立為王,形同叛亂,幸而玄王殿下明察秋毫,及時發現其不軌形跡,日前已親自出手,將這班亂臣賊子擒殺。”說著望向眾人,滿臉的溫雅謙和,“也多虧在座的諸君協助,方能及時剪除大患。殿下新近歸來,百年未曾理政,對這些亂黨,難免有所疏漏,我等臣子更應當竭盡所能,萬眾一心,防患於未然,以安我魔界政局民心。”

黎玥在台上竭力保持臉色平淡,實際上卻已看傻了眼,當然,她再傻,也明白如今是墨澈心和玄王聯合在替自己、替皇城立威。這個百煉赤君倒黴地撞在了槍口上。

隻是,想不到皇城的威信已低落至此,需要動用這樣血腥雷霆的手段來樹立,或者說,這本就是魔界的一貫傳統?

景凡一擊即中,墨澈心更是身手迅捷,血跡幾乎沒有彌散,就化為飛灰,甚至燒滅屍首的同時,墨澈心還特意撒出一陣疏冷花香。殿內依然清爽整潔,不染片塵,可黎玥還是感覺到若有若無的血腥味飄上來,撩撥著神經。

放眼望去,殿中有些人噤若寒蟬,有些人卻驚異地看向玄王的方向,似乎對龍城如此爽快地捐棄前嫌,支持皇城一脈而感到不解。大多數卻都是不動聲色。一個個心知肚明,自己被當做了殺雞儆猴的那隻猴,但無論心裏如何打算,麵上還是一派恭謹。

黎玥忽然感覺一陣煩躁,衝動湧上心頭,她提高了聲音,順著墨澈心的話題開口道:“不錯,如今地火裂縫爆發在即,正當魔界生死存亡關頭。正需要諸位攜手同舟,群策群力,共濟難關。”

眾人一愣,地火裂縫的危機是魔界的一個秘密,未免引起民眾惶恐,一直隱秘不宣。但在座諸人無一不是魔界權勢之人,自然都心知肚明。卻不料會被公主殿下擺上了台麵。

墨澈心眉梢微挑,黎玥這番話顯然出乎他預料之外,卻也並未反對,從容退至她身後。

既然黎玥將事情擺在了台麵上,眾人也慎重起來。

“殿下,恕老臣失禮。”一個鶴發童顏的老者上前一步,“臣想鬥膽問一句,既然殿下欲平地火之患,昔年地火失控,便是因天源宗餘孽潛入破壞,致使地火爆發,形成彌天大患,更連皇城也毀於一旦,我等與天源宗之仇可謂不同戴天,不知此番天源宗之人前來,有何貴幹?”說話的是十二城主之一的雲赫生,在諸城主中年紀最大,修為也高,當年重霄女帝在時就擔任紫微宮令尹,是其心腹。他出麵說話,顯然不同於方才的百煉赤君。墨澈心麵色也凝重起來。

“地火之患,並非源自天源宗,而是始於魔界,始於盤古神璽。此番天源宗派人前來,正是為了消弭禍患,助魔界一臂之力。”黎玥回道。

一直冷眼旁觀的謝遠殊上前一步,微一欠身,接話笑道:“誠如公主所言,謝遠殊來此,一是為了恭賀殿下重歸之喜,二嘛,自然就是為了助魔界平息地火之亂。”

四麵忽然一片寂靜,像是生生被冰封了一般,不是因為那兩個匪夷所思的目的,僅僅是因為一個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