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朝金粉

第3章

侯棠這日倒是整個人都懶懶的,躺在陽光下曬了很久,想著也許自己一輩子也就這樣了,古人最忌諱的就是虛度光陰,碌碌無為,自己年少時候的那些夢怕是一個也實現不了了。

不過還沒曬多久,就聽到一個聲音叫住了她,來人是一個太監,不過一看就是官階很高的太監,他雙手互相甩了一下做了個揖,隨後弓著背說道,“聖上請姑娘去一趟。”

這確實有一點出乎她的意料,不過並不是他會來找她,而是西夏竟然那麽快就打進來了。

隨後她便隨那太監走了出去。

很久沒有踏足這宮中,那些支支離離的記憶,碎碎的拚起來,勉強還能記得路。那堵長著酸棗的老紅牆此刻還是立在那裏,猶記得曾經在下麵和皇姐嬉戲打鬧著,可惜所憶非人了。

宮中來來去去的人很多,有些人不認識她,有些人認識她,都對她指指點點的,似乎她是什麽不祥之人,看到了都離得遠遠的。

侯棠自然也看到了幾張熟悉的麵孔,她冷冷的瞧著他們,此刻一人迎麵走來,那男子的容貌就像畫像上刻下來的那般雋秀,那細細長長的眼睛,總是讓人捉摸不透,侯棠曾經覺得那人的下顎是世上最好看的弧線。

此人正是兩朝相國連修。

他看到侯棠,便停下了腳步,那帶路的太監看到相國也彎下身道安。侯棠則冷眼看著他,帶著譏諷的口吻說道,“相國原來還是那個相國,他不怕你再把他給賣了?”

連修輕輕的笑著,這是他一貫的神情,無論是朝堂上還是朝野下,你永遠猜不透他在想什麽,他就像個活菩薩似的,什麽都不發表意見,什麽都不說,就隻是扯著嘴角那一絲若有似無的輕笑。

此刻他還是這樣,侯棠麵對這樣的人耐心並不是特別好,她道,“我等著什麽時候下一任天子登基。”

說完便讓太監繼續帶路,誰知道連修卻攔住了太監,說道,“公主何等聰慧,想必一定知道皇上召你是何事?”

侯棠道,“為何要告訴你?”

“我想知道公主的意思。”

侯棠又道,“漢人,是個很奇怪的名族,當沒有外人騷擾的時候,他們就是一盤散沙,你鬥你的,我打我的,沒有一點凝聚力。但是,一旦當有外人侵害到他們民族集體利益的時候,這盤散沙就會匯聚起來,形成一股絕對的力量,戰無不勝攻無不取,這就是漢人幾千年來的曆史。鬥,隻允許自家鬥,你若要來犯,定打得你不敢再來。”

連修一直注視著侯棠說這句話時的神情,她的眉角閃著驕傲,不再是過去那展屏的孔雀,而是一隻即將展翅的鳳凰,他知道此刻她心意已決。

他忽然溢出了一個狡黠的笑容,比以往的笑容都深了很多。

不過此刻侯棠已經走了,再也不會看到。

侯棠踏進昭陽殿的時候,宴容辭依舊對著奏折,用手揉著眉心,戰況愈演愈烈,部下將領幾乎都是大侯遺留下來的,大侯培養的人都是一些無能的狗頭將軍狗頭軍師,他登基才六年,還來不及培養新一批的將領,而且在國家國力下降的時候,人們更願意種田而非打仗。

西夏人殘暴凶猛,所到之處,人民叫苦連天,物資軍力都不缺乏的大宴,卻打不過一個小小的西夏,安逸的生活過太久了,忽然被西夏這麽的折騰,整個國家都已經渙散了下來,重整民心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那些氏族也完全無任何作為,並且為了維護自己的利益,全部都連在一起,完全阻斷了下士子民上台的機會,這樣的國家,腐爛已經到了中心政權,改革也不是一蹴而就的。

正憂心忡忡的時候,侯棠走了進來。

宴容辭一看到侯棠,整個臉都沉了下來,他又坐回了龍椅上,看著她,雙目寒星。

侯棠也對著他冷冷的扯著嘴角,宴容辭合上案上的奏折,說道,“真的是好久不見。”

“托皇上的福。”

他瞧著她,忽然帶著點殘忍的笑了,道,“西夏屢犯我朝邊境,此刻已經踏破了玉門關。”

他頓了頓,他目光直視著她,沒有任何情緒在裏麵,他道,“想必你知道了。”

侯棠看著他,忽然想到了曾經他們第一次見麵的場景,那是多久之前的事了?十年前?亦或是十五年前?

不去想了,她挺直著腰身,沒有回答他。

他繼續說道,“我封你為大侯公主。”

聽到這裏,侯棠忽然說話了,她語氣不是太好,她道,“大侯公主?你究竟是恨我們大侯到了什麽地步,連一個亡國的名號都要楸著不放。”

宴容辭也在笑,隻不過是充斥著殘酷和血腥,他道,“你有資格和我討價還價?”

侯棠也不甘示弱,她道,“是你請我出山。”

宴容辭蹙眉看她,道,“你若不肯,就是一死,你大侯唯一的血脈,也沒了。”

侯棠繼續笑道,“你怎麽把你兒子忘了?”

宴容辭忽然頓了頓,隨後他道,“逞口舌之快有意思?你好像還是沒長大呢,海棠。”

他這麽一叫她,她的心瞬間就軟了一半,不過隻是片刻。

那日,秋華謝了,陽光比紙傘還要斑駁上那幾分,如風般鋪天而過的鬆濤,一陣陣的,忽然就遮蔽了天際。

侯棠在昭陽宮中待了一個下午,沒人知道宴容辭和她說了些什麽。

隻道是那日之後,侯棠被封為大侯公主,三日後統帥大宴雄獅,領兵直指玉門關的下一關,連城關,也正是戰況膠著的那一關。

又命相國連修為督軍,隨軍前行。明著說是督軍,暗著就是監視侯棠而已。

舉國皆笑,臣民庸碌,連皇帝都庸碌,一個前朝的廢棄公主,即使曾經揚名在外,才華冠京,這是打仗,不是兒戲,竟然讓一個女人帶兵打仗,哀哉,悲哉。

可是當朝太傅可不這麽認為,聽到這個消息,他簡直高興的要跳起來了,自己的愛徒,終於有施展才華的舞台了,他簡直比那皇帝老兒死了還高興。

終日在書院來回走動著,那太子看的也傻眼了,這老匹夫什麽時候也會魂不守舍了,思春了?

這日,終於被他逮著機會去見了她的愛徒,此刻她被安置在稷下閣,老太傅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直直衝了進去。

見到愛徒,他差點沒有悲鳴出來,再加上他那喜歡繞的性子,抹著眼淚對愛徒說著,“天也昭昭,地也昭昭,蒼蒼中條山,厥形極奇磈,雙淚滴黃河水,應得東流入漢家,徒兒啊……”

侯棠此刻已經忍的快要爆發了,她馬上壓住李光義的肩膀把他按到椅子上,陪著笑道,“師傅,你可要喝口水?”

“為師不要啊,為師看到你,就如那沉冤昭雪,六月飛雪的竇娥,回鑾佛寺高多少,望盡我河山一曲無啊!海棠啊!”

“夠了,夠了!”侯棠很嚴肅認真的盯著他,道,“師傅,師傅,我那些都是紙上談兵,真正用處沒有幾分,別再捧我了。”

說到正事了,老太傅眉色一暗,隨手就丟出一大疊書籍,揚眉道,“你自己好好琢磨吧,西夏不是那麽容易對付的,特別是那個儲君鎮南王,鎮南鎮南,一出生就注定了要踏破我南方八百萬裏山河呐。”

侯棠順手摸過去,發現是一些近年來收集的西夏人的戰術戰略以每個將領偏好的戰術陣型,她忽然抬頭對著老太傅會心的璨璨一笑,道,“師傅,還是你最了解我了。”

老太傅看她笑的那樣子,說道,“好了好了,都要笑爛了,別笑了。”

還沒等他說完,侯棠就一個勁的把他往門外推,老太傅氣道,“你竟然趕老夫走。”

侯棠陪笑道,“是啊是啊,我請不起你這尊大佛,你快走吧。”

說完把他往門外一推,門一關,插上門,拍拍兩手,轉身去研究那些戰略書籍了。

不過沒過多久,叩門聲再一次響起,這次卻是非常禮貌的,扣三次停止,隨後再扣三次,想必來人定然是比那老匹夫有文化多了。

她放下書,問道,“誰?”

“是我。”

她推開門,連修正站於門外。

“什麽事?”她皺眉看他。

連修往她屋子裏看了看,道,“不請我坐一下麽?”

“不歡迎。”

“公主看來還是記恨著我,這可不好,嘖嘖,馬上要合作了呢。”

“請督軍大人多多指教。”她還是硬邦邦的說道。

“公主竟然還是答應了他,還被封為大侯公主。”

“他今日對我之辱,將來必定百倍奉還。”

“公主為何要答應。”

“我說過了,這是我大侯的江山,他宴容辭兒子流的可是我大侯的血脈,我也說過,漢人是很奇怪的。”

他又擺出了那一副笑臉,讓人看了很想抓上去,他道,“那就讓我見識下,公主傳說中的才華,而不隻是虛名在外而已。”

侯棠忍著想捏碎他那張臉的心情,說道,“連修,六年前的帳我們還沒算呢,你若是阻礙我,我就新帳舊賬一起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