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朝金粉

第4章

浩浩皇恩,澤慧子民,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大侯公主,出征邊塞,耀我國威,宏我大義。

侯棠這日一早就被催促著起來,穿上了她久違的華貴錦緞,戴上鳳釵,碩碩垂珠,累累步搖。不像是個要出征的公主,反倒是像個要出嫁的公主。

小太子今日也不知吃了什麽藥,也是一大早就跑到稷下閣提著腳在門外看著,那小腳尖一墊一墊的,腦袋也一晃一晃的。

侯棠看他吃力的樣子,急忙叫人把太子給請進來,那小太子則一搖一擺的走了進來,看見侯棠一下子像是下巴都掉下來了似的,他用手指點著侯棠,道,“你,你,你,怎麽忽然。”

打扮的丫鬟接口道,“是不是忽然變得那麽好看了?公主本來就長得好,在打扮打扮,就更好看啦。”

小太子嘟著嘴,道,“以後沒人給我做作業了。”

侯棠苦笑道,“你可是未來的天子,這個天下都要你來,你要好好的才行。”

宴桐道,“我不想做皇帝,我要做吟遊詩人。”

侯棠立刻正色說,“這話不許對你父皇說,聽到沒?”

他可是他們大侯的血脈,若是將來繼承皇位,這天下依舊是他們大侯的。

宴桐不服氣的說道,“知道了。”

此刻外麵公公的聲音響起,“公主,可以啟程了。”

侯棠一起身,才發現頭上的東西太重了,壓得自己都暈了,臉上的粉也撲的厚厚的,即使是秋天,都感覺悶出一陣汗來了。

不過在暈,也要硬著頭皮出去,她走出了稷下閣,又一路被引到了昭陽宮前麵的那一座很長很長的玉階之上,宴容辭站在那燦燦的陽光之下,淡淡的看著她,玉階下是滿朝的百官。

她被引到宴容辭身邊,宴容辭掃了她一眼,侯棠心中道,真實裝的人模人樣的,隻聽見宴容辭道,“大侯公主,朕為你踐行,望你顯我朝威儀,揚我朝倫綱。”

侯棠忽然想到了自己十歲那年,在那長著酸棗的老紅牆下自信滿滿的話,那時的她說道,“犯我華夏者,雖遠必誅!”

今天似乎也能拿來應景,她道,“犯我華夏者,雖遠必誅。”

不過沒有預想中的效果,下麵眾人似乎沒什麽反應,宴容辭眉頭一蹙,那百官才立刻跪下喊道,“公主千歲千歲千千歲。”

隨後侯棠就跟著連修一路走出了宮門,可是他是騎馬,自己卻坐在轎子裏,她到現在都懷疑自己到底是不是去和親的。

都說秋高氣爽,可是她悶在轎子裏,臉上又是厚厚的脂粉,她能感覺到那層脂粉下已經冒出了細細的汗,在下去,怕是都要花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轎子裏顛了多久,似乎到了街上,喧囂帝都,繁華如初。

她看不清人們的目光,正好,她也一點都不想知道他們的想法,反正轎子裏無人,她索性直接躺了下去,不過一躺卻發現頭上的步搖垂飾太大,要戳到自己的後腦。

反正場麵上的事都做完了,她索性把那些東西都拆了下來,七零八落的,細細一數,足足好半鬥的重量。

此時,連修忽然將簾布掀了起來,看到頭發被拆的七七八八的侯棠,說道,“裏麵太悶,我們已經出了建康,公主可要出來騎馬?”

侯棠頓了一下,似乎也沒覺得有什麽不妥,說道,“我不會騎馬。”

連修還是在笑,不過侯棠似乎看到了他眼中的輕視,他在懷疑她的能力,他根本就不相信她。

接著,侯棠就在轎子裏過了大約三天,雖然已經被顛的頭昏腦脹的了,不過她還是執意把那些兵書又來回翻了一遍,看得自己兩眼冒金星。

今日她感覺到外麵傳進來的空氣隱隱的有些沙粒,連忙掀開簾布問道,“可是到連城關了?”

那軍士說道,“就在前麵了。”

她望去,一座巍峨高聳的關卡屹立在雲深處,城壁周圍都是防禦用的滾石和階梯,那大宴的旗幟正在狂風中飛揚著。

連城關百裏之外的連城河渠正脈脈的流淌著。

“王爺,都好幾日了,那連城關數日來閉城守門,聽說要來一位新的將領,這陣子似乎已經到達城內了。”

說話的是西夏最驍勇的金獅騎的左將,拓跋宇文,而他望著的那人,正拿著瞭望鏡看著那百裏之外的連城關。

瞭望鏡遮住了他的眼睛,卻依舊能看見那英氣的下顎和抿住的薄薄的嘴唇,不過那張幹澀的唇間忽然溢出了一個笑容,似乎是獵鷹者找到了自己的獵物而興奮著。

拓跋宇文馬上說道,“王爺可是準備行動了?”

蕭拓拿下瞭望鏡,說道,“連城牆都不敢上的將領,何所謂懼?”

連城關的城牆依舊是空蕩蕩的,若是通常剛剛上任的將領,定會先上城牆視察一番。

拓跋宇文立刻附和道,“是的,王爺,要我說,漢人就是群龜孫子,躲在裏麵數日,都不敢出來,不如我再放幾個人去城前罵他娘的,就不相信罵不出來!”

蕭拓那雙眉骨如英如玉,整個臉棱角分明,又仿佛有著漢人的柔骨在裏麵,若不是因為穿著的關係,很容易就被認成一個漢人,他看了眼拓跋宇文,道,“你都說了是龜孫子,罵就能罵出來?”

拓跋宇文接著繼續罵罵咧咧的,無非就是漢人膽小如鼠之類的。

忽然,蕭拓問道,“那個新上任的將領是誰?”

“呸,管他是誰,漢人還能忽然冒出個英雄來?不過這種時候敢於上任的將領,可能是有點本事的。”說完他將手拖著下顎似乎苦思冥想,但是他打破腦袋也想不出漢人還有什麽英雄好漢值得懼怕的。

蕭拓看著遠方,說道,“那就讓我看看到底是多有本事的人。”

他遠眺著百裏之外的那條連成河渠,若要與晏軍主力交戰,必須保障西夏軍的主力全力渡河。而在河的另一端,是連城關的野外士兵大營,一般屯兵不多,多為救援而作。

隨後他聲音一淩,道,“傳令下去,命右將蕭廣定領兵五千,繞過前麵的連城河渠,直取連城關外的大宴士兵野營。“

此時此刻,西夏軍進攻城外野營的消息已經傳到了連城關內,一群老將軍正在議事大廳商議著。

“野大營本就不是什麽正規軍營,為此出戰實在是不值得,不如放棄我們繼續關內守望。”一個胡子都發白的老人弓著背說道,旁人看他連路都走不穩,竟然是在場所有人中位高最重之人。

連修在一旁看得好笑,想著在這種人都能當大將軍的國家中,真的是已經腐朽到了極致。

此時,虎賁將軍胡廣利起身,走到巨大的地形圖邊,說道,“躲躲躲,躲要何時去?西夏早晚踏破城門!”

參軍周箏此刻也坐不住了,他起身道,“你們別爭了,還是等公主來了再說。”

聽到這裏,那白胡老人也不由得哈哈大笑,他道,“那個公主就是個來裝樣子的,靠她,還不如去投敵。”

胡廣利立刻拍案而起,怒罵道,“這是什麽話,老將軍,說話注意點。”

此時,幾個將軍參軍幕僚都一起炸開了鍋,周箏回身對連修道,“督軍,你有什麽看法,野營是要救,還是要棄?”

連修笑笑,什麽都沒說。

那周箏一時也沒摸明白連修的意思,隻覺得這督軍怎麽脾性如此怪異,什麽都不說,那來督的什麽軍。

此時,正是吵吵鬧鬧的時候,侯棠已經走了進來,她一身戎裝,那鮮紅的軟甲,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她一進來,整個議事廳都安靜了下來,她看著眾人都愣愣的看著自己,反而坦然一笑,道,“別看了,我臉上沒字,不能告訴你們該怎麽辦。”

她走進地形圖,將它壓在自己的手下,細細的看了起來,眾人竟然沒有一人開口說話的,她不僅看,還拿尺子將地形量了又量,最後她一把收起折尺,看著眾人,道,“你們覺得該如何應對?”

那白胡老將軍又開始說他的想法,“避而不出。”

胡廣利道,“殺他個片甲不留!”

那參軍周箏則細細思量了下,沒出聲。

其餘人倒是跟著附和道,侯棠則走到了門口,看著那茫茫黃土,說道,“野大營必須救。”

那白胡老將軍此刻一下子暴跳起來,說道,“倘若出兵,我們就永久的失去了閉關守城的機會了。”

下麵的一些幕僚也道,“是啊,不能莽撞出兵。”

侯棠完全不理那些反對的意見,直接說道,“你們閉關守城才是永遠的失去了主動,胡廣利聽命,我命你帶三千輕騎,現在就趕去援護野大營。”

那胡廣利聽到命他出兵,一下子興奮起來,大聲說道,“公主交給我。”

侯棠出手攔他,道,“慢著。”隨後她轉向連修,她道,“督軍,有何賜教?”

連修一直坐在椅子上,此刻終於被眾人的目光掃到,他正了身子,說道,“公主的想法已經很正確了,微臣不敢多言。”

侯棠一咬牙,道,“你別給我遮遮掩掩的說話,我讓你賜教,你就賜教。”

連修歪著頭,拖著下顎裝模作樣的思索了一會,道,“不如在軍隊後帶兩個美姬,也許能高昂士兵的求生欲。”

聽到這種答非所問的回答,侯棠忍無可忍,看她的臉色似乎下一瞬間就要把連修給撕碎了,她知道連修一定有想法,可是他每次都是這種半吊子的樣子,讓自己惱怒不已。

連修看到侯棠似乎是被他惹急了,才輕笑一聲,道,“公主生氣起來那麽可怕,以後我可不敢再惹了。”

侯棠不再理睬他,轉身對廳內眾人說道,“周箏,你帶一隻兩千人的小隊,從連城河渠繞到野大營的後方,偽裝要進攻的樣子,切忌是佯攻,讓西夏軍向西分散,隨後胡廣利你帶輕騎迅速援護野大營。”

說完,她想了想,又做了一些細致的布置,她道,“左海,你在城中待命,一旦周箏引西夏軍到了城門口,立刻打開城門前去與他會合夾擊西夏軍。胡廣利,你率輕騎援助野營之時,帶上輜重。”

“什麽?”胡廣利大為不滿,他道,“輕騎本就是以快取勝,帶上輜重,根本沒有了優勢。”

“你別問那麽多,野營我們是靠人數取勝,不是速度。”最後她又道,“胡廣利,我隨你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