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朝金粉

第52章

謝晉牙齒咬了咬,似乎欲言又止,侯棠看出了他的想法,便問道,“愛卿還有什麽要說的?”

謝晉這才忽然雙手及地磕著頭說道,“臣有些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侯棠掃了他一眼繼續低著頭執筆寫字,嘴微張幹脆利落,“說。”

謝晉手一握緊,“皇上是否太過信任於相國了。”

侯棠沒有什麽大的反應,臉色平常,“哦?此話怎講?”

謝晉既然起了話頭,便心一橫索性將幾年來的心裏話都說出來了,“皇上本就是這江山之主,可是這些年來皇上許多事情都是直接委任給相國處理,如此一來……”

侯棠忽然抬起一隻手,謝晉立刻住了嘴。

她揉了揉眉心似乎是十分苦惱的樣子,語重心長的說道,“謝愛卿,朕知道你是為了朕為了江山社稷著想,但是相國與朕相處了那麽多年,朕自然也是了解他的,所以你不必擔心。”

謝晉似乎還想說什麽,但是侯棠已經如此說了,他也隻好住嘴,不過心中依舊是不滿意。

侯棠接著又道,“你出去之後幫朕把連修叫進來。”

隨後謝晉便退了出去,看著他走出去了之後,侯棠望著那背影不由得喃喃自語了起來,“天下三分,可笑,可笑,真是一個個都想做皇帝想瘋了。”

既然你要獨立出去,獨立出我大侯,那你便去吧,她也不會卑躬屈膝到挽留幾個佞臣賊子,不就是天下三分麽,三分便是三分,又當如何?

人心為何總是如此貪婪,一國重臣,三朝親王,竟然依舊不滿足,隻怕是不嚐嚐當皇帝的滋味是不會罷休的。

還在沉思中,忽然麵前一陣腳步聲,不急不緩,穩穩而至,侯棠這才回過神看去,連修正立於她麵前,身子修長,微微垂首。

他立於陽光的陰影之中,光線的暗啞灑在他的臉上,似乎是從來未見過的陰沉。

侯棠從來不知道連修還有這樣一麵,她忽然覺得很不真實不由得伸出一隻手,誰知連修忽然抬起頭來,眼角揚起一絲笑意,卻深深的,沉沉的,捉摸不透。

侯棠這才尷尬的咳了一聲,“謝晉和你說了麽?”

他倒是惜字如金,“說了。”

侯棠繼而站起身來走到那書閣麵前,高高的仰著頭向上看著,背後那一雙手拳在一起,指背發白。

她就這樣高高的仰著,身板似乎還沒有那書閣的一半高大,隨後她便抬著頭說道,“侯嘉慶和侯刃生那兩個畜生。”

她終於罵了出來,他人麵前她要維護帝王威儀,總是一再隱忍,不知為何麵前人一換成連修,她便再無顧忌。

連修不語,隻是眼神暗啞的看著侯棠。

侯棠繼續狠狠罵道,“枉負朝綱,不識體統,真以為朕不辦他們是怕了他們。”

連修忽然垂下眉說道,“皇上莫要動氣了。”

侯棠手越捏越緊,氣的差點就想一拳往那書閣上砸上去,她猛然回過身朝連修走去,“這事朕交給你去辦,你可承受的了?”

連修未抬眼,倒是雙眼一眯語氣輕緩,“皇上信任臣,臣自然不會辜負皇上的恩寵。”

侯棠這才緩了神色,“你既然說了此話,朕也就放心多了。”

不知為何,連修低了頭,笑意愈甚,他說道,“皇上為何如此信任微臣,有時候連微臣自己都要受寵若驚了。”

侯棠也彎了嘴,“這些年來你替朕解決了多少問題,倘若你真有異心,當年你又為何要助朕一個備受唾棄的女子登基,你本可取而代之,你如此待朕,朕自然也寬心待你。”

連修抬了眼眸,複爾不慍不火的笑道,“自然如此,臣自然也竭盡所能。”

滿朝文武都覺得連修的笑容就像是一副麵具,雕刻上去的笑容其假無比,但是獨獨侯棠沒有如此覺得。

但是究竟是世人都錯了,還隻是侯棠一人錯了?

月歸靡已經在王府呆了很多日子了,除了幾個專門服侍自己的人其他的她一個都沒有見過,整日也就是在房內發發呆想想心事。

每次一思及自己將來過的日子都是這種被困在高牆之中而且無法自由行走,不由得心中鬱堵,卻也隻能硬著頭皮過下去。

這日她一個人坐在房內,閑來無事便開始學漢字,總覺得怎麽看怎麽難看,後來索性合起書一扔,也就不學了。

這時門卻被推開了,正是一個侍女進來,那侍女走路的樣子,一步一小踮的,月歸靡總是怎麽看怎麽不舒服,難道漢人女子都是這般走路,不累嗎?

她坐在椅子上轉過身問道,“什麽事?”

那侍女做了個揖道,“王爺讓王妃娘娘過去一下。”

月歸靡心中不由冷笑,嫁過來那麽多日都把她跟個死人似的晾在這裏,如今又讓她過去,肯定沒好事。

不過她倒是很幹脆的起身就往元椿的屋子走去,她的性子,哪容得下那漢人女子的半分拖遝。

走到房門口,她敲了幾下房門,便看到一個下人從裏麵將門給打開,見了她便禮貌的作揖,“王妃娘娘。”

月歸靡不知道漢人的規矩該怎麽說,隻好尷尬的點點頭,那下人便下去了。

她打開門走了進去才看到元椿背對著她正看著窗外,她深深吸了口氣便走上前去輕輕咳了一聲,元椿轉過頭來,那斑斕枝椏的光影打在他的身上,倒是一副春光乍泄的好景色。

其實這人,也並非那麽一文不值,起碼他長得還是很好看的,月歸靡心中隻好這般安慰自己,畢竟這人是將來她名義上一輩子的夫君。

元椿側過身子看著她,一隻手覆於身後,“本王請你來隻有一事。”

月歸靡靠在門上,一步也不願意踏進去,她淡淡的凝視著元椿,似乎不削一顧的說道,“王爺也有事和我說,我以為王爺根本不知道這偌大的王府裏還住著一個你剛娶回來的女人。”

元椿嘴角也是一陣冷笑,“本王瞧著你也不稀罕,怎麽,忽然稀罕起來了?”

月歸靡心中狠狠把他罵了一頓,誰稀罕。但是依舊麵不改色的說道,“我稀罕不稀罕,反正王爺是不稀罕。”

元椿嘴角那抹冷笑很快就抽離了,又恢複到原來那冰冰冷冷的麵色,“魏陵邊境,戰火最直接的受災地區,百姓叫苦,民不聊生,皇上心憂百姓,本想親自前去慰民,卻被眾臣阻止,便決定交由本王和你同去。”

月歸靡的眼眸一明一暗,她話語帶著冷意,“這也未免言過其實,你去慰問你們漢人,又於我何幹?”

元椿則忽然睨了她一眼,那眼神冷血而蒼涼,“你是本王的王妃,自該與本王同進同出。”

月歸靡心中十分不滿,戰火?說到底還不是他們西夏和大侯戰爭所引起的,但是說到民不聊生是否也太過分了,就算兩國有恩怨也從來不會遷怒到兩國人民,這大侯是否說的也太嚴重了點。

她有些不願意相信,總覺得他們漢人在誇大其詞,西夏人雖然勇猛,但絕對不是隨便**百姓的人。

月歸靡悶聲呆了半天,“我能不去麽?”

元椿則走到她的麵前,那雙眸子一直注視著她,看的月歸靡有些心神恍惚,不甚舒服,元椿看了她一會隨即移開了視線,“不能,你去準備把,明日就啟程。”

月歸靡懷著怨氣的瞪了他一眼,隨即就轉身出去了。

翌日,她一早就被侍女從**給拖了起來,倒也沒有盛裝打扮,簡單的梳洗了一下就被帶出了大門,欽賜四輪貴轎,是當今聖上賜予元賢王的,整個朝野之中怕是也沒幾個人有此殊榮。

她一向討厭漢族女子的婆婆媽媽,便沒有等侍女扶她,直接提著裙子就跨上了轎子,掀開簾子才發現裏麵無人,便又問道,“王爺呢?”

那車夫麵無表情答道,“王爺一大早已經先行一步了。”

月歸靡並不在意的“哦”了一下,便讓他們也快點啟程。

於是才過了沒多久,她又踏上了在轎子裏顛簸的日子,找了個舒服的位置就往後一躺兩眼一閉開始睡覺了。

大概在轎子裏顛了兩日,月歸靡便到了所謂需要慰民的魏陵,她一路上都心懷冷笑,說什麽被戰火牽連,估計隻是朝廷慰民不慎的一個借口罷了,魏陵這西方確實是莫邪將軍曾經帶兵征討過,但是他們絕對不可能讓此地民不聊生。

這下可好,所有民不聊生的地方都拿西夏做借口,水患是西夏的錯,幹旱是西夏的錯,瘟疫都是西夏的錯,這皇帝也不覺得有愧良心,真是可笑之極。

她到了魏陵第一件事就是往衙門府裏麵鑽,連大街小巷一眼都沒有看,她懶得陪那群人演戲,索性一直呆在衙門府不出去。

但是當她在衙門府裏躺了一天,發現這地方似乎也沒什麽好喝好吃的,她隻好端著一杯白水看著那水上冒著的熱氣發呆。

於是大半日過去了,她還是那麽發著呆,連碗肉都沒有吃到,這讓他們草原每天都要吃肉的民族心癢難熬。

驟然,她還發著呆的時候,就聽到她房間的門被“嘭”的一下推開,她被驚得回過神便側頭去看,才發現元椿麵色陰沉的站在門口。

月歸靡看到元椿就像看到了頭號敵人,立刻正了神色,清了清嗓子,仿佛隨時準備作鬥爭似的。

元椿目光陰測測的看著她,口氣帶著隱怒,“本王讓你來了之後去重災區與本王一道,你卻在這裏喝茶享樂,王妃你果然是不知輕重,還是說你們西夏人都是這般。”

月歸靡被他說得十分不高興,怒意也是頓起,她瞪了他一眼氣勢洶洶的說道,“這種事情本就是表麵功夫欺騙欺騙世人,來掩飾你們執政的缺失,我又為何要與你們演這一出戲?”

元椿眉毛微蹙,“什麽叫演戲?”

月歸靡盯著他,似乎是信誓旦旦,似乎是篤定萬分,“因為戰火紛飛的西夏軍隊踐踏過這片土地,所以橫屍遍野,所以財匱力盡,所以民不聊生,這種笑話你騙騙你們自己人就可以了,拿來騙我們西夏人,你忽悠誰呢?即使是最凶殘的莫邪將軍,也絕不可能對百姓出手,我對我們西夏軍對這點有著絕對的信心。”

她一口氣把心裏憋著的話都說了出來,隨即轉過眸子去看元椿的表情,卻發現他雙唇輕輕的抿了一下,似乎極度不耐煩,他皺了皺眉冷冷反問道,“信心?”

月歸靡轉過身看向別處,“是的,信心。”

背後一陣冷笑,似是無限的嘲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