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朝金粉

第55章

侯棠將簪子交給月歸靡的時候,她問了她一句話,“你還會回來麽?”

月歸靡其實並不關心這些前仆後繼與時俱進的一切世事,但是她說,“會回來。”

這個回答讓侯棠很詫異,但是她也沒有多問。月歸靡心中有一本賬,她總覺得對他們大侯的漢人心中有愧,想說以一己之力補償些什麽未免螳臂當車,所以她也隻是懨懨的沉默著。

可是侯棠似乎並不是那麽信任她,她道,“無論你是否回來,替朕給他便好了,至於他的回答,誰來傳都可以。”

然後月歸靡便走了,侯棠知道她會答應,也料到她一定會答應的如此幹脆,那是因為借此機會她便可以永永遠遠的離開建康了。兩國已經到了互動幹戈的這份田地,她想留在西夏怎麽看也是十分有把握的事。

然後侯棠就斜斜的倚著那扇透著灰暗天空的窗戶,還有窗外那濁綠色的林子。

月歸靡剛踏出宮殿,就看到迎麵走來的元椿,立刻臉色暗了幾分,她埋著頭似乎不打算讓他看到自己,可惜還是被他看到了。

元椿淡淡掃了她一眼,那張臉在陽光下更加的輪廓分明和雋秀,他站於她身側說道,“府裏你想要什麽便帶走好了。”

月歸靡心中頓時一塞,原來他也認為自己不會回來,即使他們是名義上的夫妻,並且上天下地隻此一人,聽上去多麽的風光無限,可是其實他們甚至連一絲絲的關係都沒有。

他們都如此的不信任她,這樣越發顯得她的想法是多麽可笑。

她沉下雙目,聲音帶著舌尖輕輕的微顫,“我會回來。”

元椿側過那雙泛著深秋潭水涼意的眸子,“我並不相信你。”

月歸靡覺得好笑,她口氣略帶譏諷,“你的信任對我來說有任何意義嗎?夫君。”她加重了末尾的音量,更似是對自己的嘲弄。

元椿的眼神依舊沒有透露出一絲一毫的信任,“嫁給我確實委屈了你,所以你可以要求任何東西作為補償。”

她忽然握緊雙拳,身子也隨之收緊起來,仿佛一直待戰的獅子,“笑話,王爺你似乎還沒有搞清楚你的立場,嫁給你,這是一件事,這件事你我雙方都是平等的,不要說得好像嫁於你是高攀,而你冷落我則就是我的恥辱。”

元椿靜靜的聽完她的話,隨即說道,“那我便在此告別公主了。”

月歸靡本想著自己絕對不再和此人廢話,也決不再和他動氣,到頭來自己傷心傷肺,可是此刻又不知不覺動了怒,隻能說元椿段數太高每次都可以搞得她勃然大怒,當她意識到這一點則立刻斂去了怒氣說道,“再見。”

隨後便快步走出了皇宮。

月歸靡是偷偷乘著轎子出宮去找正攻破了第二座大侯城池並且駐守在那裏的西夏軍。她手裏捧著一個小盒子,那簪子就一直被放在裏麵。

也許幾日前,得了今日這樣的機會她一定會從此離開建康永世不踏進這裏,但是此時心境卻截然不同,在看過了西夏軍犯下的累累罪行之後,她產生了極度的矛盾。

當她明白那些將領對著她以至於西夏人民說的話,說他們絕對不會傷害漢人百姓,但是這些原來全部都是謊言,草原人性子裏的血氣全部都傾覆在了無辜的漢人百姓身上。她覺得她的信仰,有頃刻間傾覆的錯覺。

那小小的轎子一路到了關門前,那守城的西夏士兵喝住了他們,“來者何人,此城已是西夏軍的城池。”

隨後他注意到了車夫是漢人的打扮,立刻幾個士兵將他們團團圍了起來,戳著兵器對著他們。

此時那轎子裏走下一個女子,雖然穿著漢人衣服,但是從臉部輪廓隱約可以看出是鮮卑族人。那女子拿著一塊小小的令牌說道,“是我。”

那幾個士兵一看是烏孫族王爺的金令便問道,“可是公主?”

月歸靡點了點頭,“我要見皇上。”

那侍衛有些遲疑,畢竟人人都知道公主嫁去了大侯,此刻也不知道來的目的不敢擅自自加定論,便道,“我去請示一下。”

月歸靡冷冷瞥了他一眼,便直接無視他往裏走去,“不用了,我自己去。”

她身份尊貴,似乎全然不將這些侍衛放在眼裏,那侍衛攔也不好不攔也不好有些進退兩難,躊躇間月歸靡早已不見身影。

她進了城便直接跨上一匹馬朝著蕭拓所在的府邸奔去,隨後快速下了馬就跑了進去。此刻又有侍衛前來阻攔,她看著那扇緊閉的門,裏麵就是她要見的人,但是不知為何此刻心境卻和從前完全不同了,從前的她現在一定心情忐忑不安手足無措,現在卻似乎淡定了許多。

一陣**後,門內傳來聲音,“什麽事。”是他的聲音,鑿鑿的刺進她心裏,許久不聞的聲音,卻還是攥著那股狠勁。

她大聲朝著屋內說道,“是我。”

隨後門被打開,蕭拓站在門口凝視著她,他看了她良久,仿佛把她整個人都看透了一般才道,“進來。”

隨後月歸靡便走了進去順便帶上了門。蕭拓回到房內便又坐到了案桌之前,他桌子上是一張大侯的地勢圖,而上麵多處地方已經被他用朱筆圈過,似乎誌在必得。

月歸靡手裏一直拿著那隻小盒,她靜靜的跪著然後看著蕭拓問道,“似乎這次皇上有著十分的信心。”

蕭拓嘴角戲謔,“你是自己偷跑來的,還是她讓你來的?”

月歸靡眼色灰暗,“讓皇上失望了,是她派我來的。”

蕭拓似乎饒有興味,“她又想了什麽花招?”

月歸靡語氣平淡,“我不知道。”

蕭拓那雙帶著攻擊性的雙眸忽然微微皺起看著她,“你似乎變了。”

她似乎並不讚同,“皇上從未了解過我,又怎麽知道我變了沒變。”

蕭拓一直盯著她,良久似乎得出了結論,“嘴皮子厲害了不少,不過這次你既然來了,便就留下吧,兩國情勢如此緊張,你也不用回去了,你父王也十分想念你。”

月歸靡目光挪揶了一下,“我也希望西夏早日大統江山,可是似乎這次皇上你還不會那麽順利,她既然讓我來,自然有了十足的把握了吧。”

蕭拓倒是有些吃驚,隨即便笑了起來,並不囂張,隻是那一點點的戾氣足以傾覆千軍萬馬,他道,“朕也很好奇,究竟是什麽東西能讓她有那麽大的膽子放棄我西夏八萬鐵騎全然不顧轉而去全力抵抗北宛。”

月歸靡走上前雙手奉上了那隻紅色的錦盒,蕭拓伸手接過隨即放在桌子上,那隻盒子十分樸素,似乎與簪子的主人一樣。

蕭拓打開了那盒子,這才看到了裏麵那隻比盒子更加樸素的簪子,單單的一朵珠花鑲嵌在上麵,其餘隻剩光禿禿的一根。但是蕭拓驟然麵色大變,手重重的一抖,似乎不願意相信一般又將簪子拿出來放到麵前仔仔細細反複好了好幾遍。

月歸靡有些看不懂情況,但是她斷定那簪子一定不是侯棠的,侯棠是斷然不會用這種古老式樣的簪子的,可是她看著蕭拓可怕的神情又覺得這事情絕非如此簡單。

蕭拓的臉色簡直是像見了鬼一般,應該說比見了鬼還要難看上幾分。月歸靡看他在這樣下去幾乎要把那簪子給折斷了,剛想上去提醒他,卻聽見蕭拓低低的聲音,仿佛從喉嚨深處的低吼,“這是誰的?”

月歸靡一下子沒反應過來,“什麽?”

蕭拓的眸子頓時兩把刀一般剮過她,“朕說著簪子是誰的?”

“不知道。”口吻幹澀,她是真的不知道。

“她還和你說了什麽?”他的聲音極度的壓抑了自己此時的情感,盡量不讓深處的感情爆發出來。

“她什麽都沒說。”

好一個什麽都沒說,好,太好了!

女人,你狠,你實在是太狠了,這一招將的我毫無反擊之力。

蕭拓猛的起身將那支簪子狠狠的往牆角扔去,隻聽得“叮”的一聲,那簪子重重的落地,上麵那朵珠花被摔得砸了出來順著地上一直滾著。

月歸靡不敢去撿,隻好低眉在一邊看著。

長久的時間,她隻聽到蕭拓的喘息聲,低低的,重重的。而他也一直沒有坐下,仿佛失了魂一樣一直長久的站著。

很久很久之後,她才聽到他說,“朕可以退兵,但是必須讓我見到簪子的主人。”

月歸靡難以置信說道,“現在兩軍這種情況,怎麽可能……”

蕭拓淩厲的目光立刻掃了過來生生將她的話噎了回去,他說,“怎麽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