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女兒行

第十五章 青娥已落淮邊月

第十五章 青娥已落淮邊月餘小計入宮之前,曾與餘婕相見。

他在見到皇上之前,還在想著姐姐口裏說的話:“我餘家滿門,終於還是等到今日了。

以後就是黃泉路下,我也不用愧與祖宗們相見了。”

餘小計今日的打扮卻迥異往昔,餘婕笑著整理了下他腰下的佩飾,口中笑道:“好威武,好氣派。

小計,你真的長大了。

沒想一年不見,你已長成一個大小夥子了。”

餘小計看了眼姐姐,心中卻道:可是,我並不情願長大。

可能因為幼失怙恃,在他心底的某一部份,似乎是永遠也長不大了、也不情願長大。

雖然他的外表現在看來很多了分寧定沉默,身形舉止也有了分掩之不盡的勇銳剽悍,尢其是在外人麵前。

但隻有跟鍔哥在一起,他還覺得自己可以永遠地象當初的那個無憂無慮的孩子。

生命中某一部份的缺撼,會讓人永遠停留在某一心態。

他依戀於那份相伴,那是、沒有任何功利的相伴。

隻聽他道:“婕姐,這件事我聽你的。

但咱們,到此為止了吧。

安逸鄉公,已是一品之爵了,再往上,也不過封王罷了。

我不愛殺人弄權,也不想繼什麽位,當什麽皇上。

咱們就到此為止了吧。

死的人已太多了,以後,我即然長大了,會好好照顧你的。

你也年紀不小了,該想著過些安穩的日子了。”

餘婕的眉毛卻一豎:“這是傻話。”

接著轉顏一笑:“逆水行舟,不進則退。

這還是婕姐安排的頭一步啊。

韓鍔現在得參與天下兵權,以後你向上走的路子還長著呢。

也不要很久,隻要一年。

隻要……”她微一籌思,臉上現出一道細細的皺紋:“你婕姐運作得當,你又跟跟婕姐配合,這天下誰說不是咱們的?何況,你是當年餘皇後之子,這天下本就該是你的,咱們隻是拿回咱們該得的。

你以為,就算咱們想停手,那東宮,那杜方檸,還有助力過咱們的仆射堂,會甘心讓咱們停手嗎?這個世道,是停不下來的,好多人逼著你往前走呢。”

餘小搖搖頭:“可那不是我想要的。”

餘婕的顏色忽然冷肅,她靜了會兒,雙眼直盯著餘小計的眼:“可是,你想要的你其實永遠也得不到。”

她這句話說得又殘酷又尖銳,餘小計隻覺心下被刺得一痛。

可他眼中熾然一亮,隻聽餘婕道:“這個世上,什麽都是不可靠的,你隻有掌控它,讓自己所欲就是不願也離不開自己,這就是我要告訴你的。”

餘小計眼中的神色也變得冷峻,隻見他直盯著餘婕的眼,冷聲道:“你其實真正想要的現在已不是為什麽餘家報仇,讓餘家揚眉吐氣了是不?你甚至並不是要為了我好。

你,不過是想把杜方檸踩在腳下罷了。”

餘婕的目光忽變得冷狠,接著,那冷狠之中摻雜了一抹昏黃,那是讓人一眼頭暈的昏黃。

餘小計心中一凜:這是大荒山的心法,隻見他瞳子裏忽做水色,迎向餘婕的眼。

從小時,從第一次不聽婕姐的話時,她就已習慣用家傳秘術來整冶自己了。

但現在,他不怕她了,也不願意隨時都裝著怕。

餘婕眼中那控人心誌令人迷亂的昏黃之色又盛了一分,隻聽她森森道:“你真的要跟婕姐鬥法。”

從她第一次讓餘小計繼續騙韓鍔而小計不願時,她就已開始用此法來對付他了。

餘小計隻覺得心頭一片悲涼,他的目色忽做水色清瞳。

婕姐不知道,其實,早在三四年前,若單論這“瞳術”,婕姐就已修為遠不如天生“水清瞳”的自己了,但他一向怕她傷心,因為知道婕姐練功的苦,所以一直不敢真的對抗她。

包括她不讓自己告知韓鍔她就是“漠上玫”時,包括她不讓自己說出是她在誘迫韓鍔回長安時……很多很多次。

餘婕眼中的昏噩之光一入餘小計眼中,似是就為那水色所釋。

他們默然不語的相互直盯了有一柱香的時間。

這“瞳術”在大荒山心法中本為最耗心力的。

餘婕忽倦倦的一閉眼:“我餘婕就一向是天生不如人啊。”

餘小計聽得心頭一慘,忙忙收目它顧。

餘婕也柔聲道:“好了,你長大了,咱們姐弟間,總還不用再這麽鬥下去了吧。

你先進宮去。

我好累了,有什麽,等你回來再說吧。

皇上見到你,他現在心神雖迷,但隻要幹聯到我們大荒山的事,他會清醒一刻的。

他隻要確定你真的是他的孩子,他會給你禦旨的。

聽婕姐的話,無論你想不想繼位,也先拿到它。”

餘小計憐惜地看著她疲弱的樣子。

他可以拒絕一個威煞的婕姐,可無法拒絕一個疲憊的她。

他點了點頭,臨走了,已走出幾步,快到宮門前了,還一轉頭,想了會兒,才低聲道:“婕姐,其實,你不用怨恨的。

我知道你恨鍔哥不愛你,你覺得自己愛他。

可其實,你並不愛他,你隻是羨慕杜方檸所擁有的一切。

你在心裏呀,真真在意的是杜方檸,而不是他。

可鍔哥,他可能不愛你,但他真的曾在意你的。”

餘婕聽他說罷,見他轉身,走了幾百步,入宮去了。

然後,才心頭微微一亂,才真的開始慢慢明白了小計的話。

餘小計的話聽著很簡單,但,好象那卻是真話。

她想著小計那句話說完後,卻用他的一雙水色清瞳望著自己的眼,他的眼中是在說話。

他們大荒山一永,到了餘婕與餘小計修為的境地,用眼神說話也是小道了。

餘小計肯定覺得那話不好真的吐出聲來,隻為真正的語言其實所要表達的真意是開聲即散的。

小計的眼中是在說:“如果愛,那其實也是你一個人的事。

就算他不回應,也不用自怨自憐,不用遷怒。

那隻是你一個人的事了……”他然後就轉頭,轉頭前,眼色中如有深歎。

餘婕怔怔地站住,這是宮門不遠處一個小巷的暗影內,外麵,就是整城整城的陽光。

是這樣麽?是這樣麽?但,叫她如何不怨恨?這麽多年,她就是憑怨恨支撐著走過來的。

如果不怨,如果不怨時還得不到一個愛的支撐,她拿什麽來撐持自己的生命?那其實已好疲憊,傷痕遍體的生命?她心中有些茫茫的,想起自己從居延初回,自己還隻十五六歲時,在淮上找到小計,最初兩個月與他淮邊相伴的日子。

那時自己還沒經曆過後來那麽多的爭殺磨難,那時自己的心還是純粹的,那樣的日子,還真——單純的快樂過。

她心有所思,腳步有些疲憊地向外廓城的禦溝斜走去。

那禦溝斜外的小巷裏,有一處房子,就是她當日化裝成餘姑姑與韓鍔算命的所在。

那裏,現在還是她大荒山一脈在洛陽城中一個極隱秘的據點。

那個小屋中,是她第一次與韓鍔正式的相見。

她心意微迷,剛才施術,用力過了。

所以那小屋外以她**的感覺本該發現的一點異樣她卻沒發現出來。

等到她一腳進門時,才猛地一驚,然後知道:要退已經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