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手天醫

622 傾訴

622 傾訴

622傾訴

大堯,正陽宮。

蘭姑親自盯著太子殿下喝了藥,才放鬆般的露出一絲笑。

這個藥是皇後娘娘花了兩個多時辰,親自為太子殿下熬的。因為這事兒,皇後娘娘手指都燙傷了,怕被太子殿下瞧見,才讓她把藥送過來。還囑咐她,不得對太子殿下提及此事,以免他擔心。

可憐天下父母心,哪怕是高高在上母儀天下的皇後娘娘,對太子殿下的這番苦心,也完全不輸給天下任何一位母親。

太子殿下如今的狀況,有點讓人憂心。皇後娘娘每日因著殿下的事,夜不能寐,蘭姑真的很想將這些告訴殿下,好讓他知道,娘娘有多擔心他。而他,就算是為了娘娘,也該早日振作,忘了那個已經死去的女禦醫。

“蘭姑,你怎麽了?”宮旬欲問蘭姑這藥是否她親自所熬,一抬頭卻發現無時無刻不用心伺候的蘭姑,居然在失神。

“你說什麽,太子殿下?”

“本宮說,這個藥是你親自熬的?平時喝的藥,多少有些苦,這一次的藥,不但不覺著苦,還有點甜甜的。”宮旬舔了舔嘴唇,似在回味。

蘭姑忽然笑了,太子殿下從小偏愛甜食,雖然在外麵掩藏得好,哪裏能瞞過她和皇後娘娘?

不過,這藥卻不是她熬的。

“回殿下,娘娘知道殿下怕苦,特在這藥裏添了甘草。又怕消了藥性。特地問過禦醫才添加的。三錢甘草,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你說這藥。是母後親自為本宮熬的?”宮旬的臉上有了動容。

他的母後,在進入皇宮前便是大家千金,十指不沾陽春水。雖然進了皇宮,為了討父皇關心也曾下廚學過幾樣菜色和點心,終究幹不了這類粗活。何況熬藥這種事,得隨時盯著火候,一盯就是大半天。真不知道。母後是怎麽堅持下來的。

“是,殿下,娘娘整整熬了兩個半時辰。得知殿下身體不適。娘娘寅時便起身,前往禦膳房,特地為你熬了這碗藥。奴婢想要接過,娘娘就是不肯。”

“母後呢?”

“……娘娘累了。這會兒正在宮裏休息。”

“蘭姑。你有事瞞我?”蘭姑那一遲疑,讓宮旬看出端倪來。

“太子殿下,老奴不敢欺瞞於你。皇後娘娘為你熬藥,燙傷了手,怕驚動你,連禦醫都不敢傳,隻讓老奴為她上點傷藥。皇後娘娘千金之軀,哪裏受得了這種疼……”

蘭姑還待再說。宮旬已經轟地起身,徑自往朝華宮而去。

“殿下——殿下——你可不要去。娘娘知道了可是會怪責老奴多嘴的啊——”

蘭姑跟在後麵追了兩步,太子殿下已經出了正陽宮的大門,看不到背影了。

歎了口氣,蘭姑回到正陽宮,喚來貼身伺候宮旬的宮女太監。

“太子殿下這兩日休息得如何?用膳情況又怎麽樣?從實說來,不能有一句謊話,這是皇後娘娘的命令。”

也不怪蘭姑特地問出這番話,宮旬為了不讓皇上皇後擔心,已經勒令宮人不許泄露他的用膳和安寢情況。內侍房每日記錄的情況,也都是宮旬刻意提供的。皇上和皇後都是聰明人,這樣的事又如何能瞞得過他們?

隻是顧著這孩子的麵子,也成全他的一片孝心,才沒有故意戳破他罷了。

在蘭姑嚴厲的目光下,宮女太監不敢隱瞞。

“回姑姑,太子殿下這些日子越發不好了。不但食不下咽,半夜還會咳嗽,有的時候甚至還會……”

“還會怎樣?”

“還會……咳血。”

蘭姑驚駭,隨即勃然大怒,“混賬東西!太子殿下病得這麽重,你們還不及時稟報,若太子殿下有個好歹,你們擔待得起嗎?!”

“姑姑饒命,姑姑饒命,是太子殿下不允許奴婢們說出去的啊——”宮女太監連連磕頭,小臉嚇得慘白。

“而如今,太子殿下身體每況愈下,奴婢們哪怕拚著太子殿下責罰,也不敢再隱瞞他的病情。”

聽了這話,蘭姑即便還要動怒,卻也緩解了些。至少這幾個奴才,還知道事情的輕重。

“記住,今日這話,你們知我知,還有娘娘知,再不許有其他人知曉,包括太子殿下和皇上那邊,也一個字都不能說,清楚了?”

“奴婢清楚了,奴婢清楚了,謝姑姑。”

蘭姑心事重重又滿臉憂色的離去了,而地上跪著的人,則拍著自己噗通跳的胸口。真的好險,總算是保住了一條小命。

“參見太子殿下,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宮旬徑自越過行禮的宮人,直接邁入了正陽宮。

“母後——”他進來的時候,皇後娘娘正臥在軟塌上小憩。天未亮便起來了,在禦膳房一呆就是五個小時,皇後娘娘著實累壞了。

宮旬看到皇後娘娘正在休息,連忙放下動作和音量。眼睛卻第一時間掃到了皇後娘娘兩個包得胖胖的手指,心中不禁一沉。

緩緩來到軟塌旁,慢慢彎下腰,小心地拿起母後的手。

動作放得很輕,皇後娘娘還是醒來了。

剛睜開眼睛的皇後娘娘,眼裏尚有些朦朧,待看清是自己的兒子,自然而然便露出一抹溫柔來。待察覺到自己燙傷的手正被那孩子握著,瞬間變得很緊張,想要將自己的手藏起來,卻已經來不及了。

短短時間,皇後娘娘的臉上便經曆了這一連串的變化。

但每一個變化,都讓宮旬心驚和愧疚。

母後她,一定很擔心自己。他讓她失望了……

“這個蘭姑啊,本宮是怎麽囑咐她的,她還是跟你說了。”

“不怪蘭姑。是兒臣的錯。若非蘭姑,兒臣又怎麽知道母後為兒臣吃了這麽多的苦、擔了這麽多的心。”想必這段時間,他一個人在正陽宮消沉的時候,母後的日子比他的還要難過。

在前往辰州前,父皇還有母後,都覺得他痊愈了,尤其是在辰州那邊傳來捷報、他達成任務圓滿歸朝時。他們以為那個讓他們驕傲的兒子回來了。

可他卻受了傷。

母後明明知道,比起身體上的傷,他更嚴重的是心病。可卻不知道如何提醒。

因為母後害怕,若主動提及,隻會觸動他心裏更深的隱痛。如此的小心翼翼,又如此的擔憂害怕。以至於路曼聲的名字成了大堯皇宮的禁忌。再也無人敢輕易提及。

宮旬知道皇後娘娘的心裏在想什麽,也知道她在擔心什麽,可他是那樣的自私,自私到隻想到自己心裏的痛苦,沒有心思為他的母後考慮半分。

他唯一能做的,便是演戲。告訴所有人,他已經沒事了。卻不知道,自己拙劣的演技。根本就騙不了任何一個人。

“傻孩子,你是我的兒子。母親為兒子做這些天經地義,算不了什麽。”

不,根本就沒有天經地義這一說。從以前到現在,母後為他犧牲的已經夠多了。

“母後……”

“母後希望看到皇兒好好的,就像以前一樣好。為此,哪怕要母後失去一切、受盡萬般苦,母後都願意。”

畢竟是自己的皇兒,哪怕他這副樣子,讓她如此擔心,她也不忍心苛責他。這孩子心裏已經夠苦了,她不能再讓他承受更多了。

至少在這個時候,她希望皇兒感受到的是母親的關懷,而不是一位皇後的擔憂和急切。

這個道理,是這幾日皇後娘娘悟出來的。得知那孩子在內侍房記錄上動手腳,皇後娘娘是又憂又急。她怎麽不知道,她一手教導長大的孩子竟然如此顧及兒女私情、棄大業於不顧?

她憂心、她失望,她同樣也很無措。

那孩子從小便聽話,也從未讓她失望過。而如今,麵對那孩子與生俱來第一次的叛逆與脫離掌控,皇後娘娘真的不知道怎麽辦才好了。

思前想後了幾日,又看到禦醫每次都被太子轟出來,一個母親的本能終於淩駕在了一切權力之上。

她最擔心的,果然還是她的兒子。

皇後娘娘卻沒有想到,就是她這無聲的關懷,才真正撬動了宮旬冷寂的心。

心中的傷痛無法排解,此時此刻,麵對全心愛護他的母後,宮旬忽然有了傾訴的衝動。

“母後,兒臣讓你失望了,兒臣該死……可是兒臣,真的不知道……要怎麽辦……”

宮旬伸出右手,一下一下地拍向自己的胸口。“這裏,並不疼,可就是澀澀的、酸酸的,好難受。感覺這裏,空了一大塊,兒臣想遍了辦法,也想運用一切手段讓自己不要胡思亂想,趕快振作起來,可是卻沒有什麽東西能夠填補。”

有些東西,失去了便是失去了,根本就沒有代替品,也沒有補救的良藥。越是想要振作,越是想要填補,就越是丟盔棄甲,猝不及防。

“旬兒……”

“怎麽辦呢,母後?兒臣,到底要怎麽辦?”宮旬拍胸口的動作越來越重、也越來越快,隻要打碎自己的心,就不會再疼了。

“旬兒,不要這樣,一切都會過去的,相信母後,疼痛隻是暫時的。隻是女人而已麽,等愛淡了,那就感覺不到痛了。”皇後娘娘慌亂地抓住宮旬的手,將他抱入自己的懷中。

這孩子,自從記事以來,她就再也沒有這樣抱過他。沒有想過,再一次抱住這孩子,會是這樣的情形。

路曼聲,你把我的旬兒害得好苦……

“兒臣也不相信,自己會那麽喜歡一個人。那個女人有什麽了不起?冷漠、怪異、不把我這個大堯太子當回事,我對她的好意她從不領情。兒臣讓父皇賜婚,就是氣她,隻要她是我的,就再也無法將我視之無物了。兒臣以為,自己並不是那麽愛她,與其說愛,不如說是不服氣。雖然那個女人指出這一點,我從不承認。”

這才是宮旬的真心話,在他幾次向路曼聲提及喜歡她、要和她在一起的時候,路曼聲便冷冷地指出宮旬根本不懂愛,他如今這樣的想法不過是他傷了自尊,想要征服她罷了。

宮旬有被戳穿的苦惱和尷尬,卻固執得不肯承認。何況,對路曼聲不同於其他人的關懷和在意,確實是一種他不曾感觸過的東西。

他清楚的知道,那便是喜歡,卻不確定到底有幾分。

“可是為什麽,母後,她會就這樣死?”宮旬緊緊抱住他的母後,“是兒臣害死她的嗎?若沒有兒臣求來的賜婚聖旨,她這會兒還活得好好的……”

“不,旬兒,這怎麽能怪你呢,路禦醫她是被人謀殺的,向提刑都這樣說。路禦醫她要真恨,就恨那個在暗中對她下手的人,如何都怪不到我的旬兒頭上。”如果她真敢怨恨她得皇兒,哪怕她變成了可怕的厲鬼,她也完全不懼!

“怪我……怪我……都怪我……我最後一次看到她的眼神,就知道她不會原諒我了……”可那個時候,他總是覺得自己有的是時間,也有的是工夫,可以馴服這個女人。

他見過太多倔強的女人,在嫁給你之前,沒有半點妥協的餘地。但嫁給你之後,就乖得像隻貓兒一樣。

何況他還是太子,她遲早會明白,屈從於他才是最明智的。

然而根本就輪不到他來驗證這一點,因為那個女人死了,掐斷了他心中所有的希望與幻想,就那樣決絕地離開了。

“不會的……旬兒……不會的……”皇後娘娘不知道如何安慰自己的兒子,隻能反反複複重複那句不會。

“母後,女人總是說,男人隻有等到失去的時候才知道珍惜,才知道那人有多重要。以前我是不相信,現在我相信了。我,怎麽就會那麽喜歡她呢?這太不正常了,一個月就能完全忘記的女人,為什麽這麽長時間過去了還是會記得這麽清楚?這不是我,我怎麽可能為了一個女人做到這份上?”

宮旬不停搖頭,也滿臉的不相信。

曾經他以為為了一個女人要死不活的男人是最沒出息的,而他如今,儼然已成了最沒有出息的那一個。

最可怕的是,明明知道不像你,也明明知道不能這樣下去,還是要無盡頭的沉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