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清風此夜

第76章 玉笙山莊

兩人打馬直奔京城北郊而去,行至傍晚時分,忽覺腹中饑渴,此時已是暮色四合,星落月沉,見一客棧,兩人欲歇馬進食。

匆忙趕了一天的路,粒米未盡,目未交睫,這足以令一個人感到勞累了,更何況他們心中都裝著一件十萬火急的事情。

兩人齊身快步往客棧之中踱去,呂宋洋正欲上前叩門,動念之間,便見一個一麵揉著眼睛的店小二,仿佛剛剛睡醒的樣子,打開了店門,口中嘟囔道:“客官,那麽晚了,外麵可冷咧!您二位快些進來吧!”

這睡眼惺忪的店小二,笑嘻嘻的將兩人迎進客棧。

客棧的大門永遠是那麽寬闊,隻要你有錢,便可以毫不費事地走進去,並受到熱情的招待。

那店小二將兩人的馬牽入馬廄之中,添了些草料,又將大門掩了,跑回屋內。

兩人一腳跨進院子,頓覺眼前一亮,這院子裏的客房裏麵,燈火卻竟是亮著的,映得這小小的院落一片昏黃。

大廳之中,坐滿了人,兩人在屋角尋了一方桌子,喚來小二,遞了些飯菜,吃了起來。

兩人早已饑腸轆轆,麵對桌上的美事,狼吞虎咽。

忽聞聲聲人語,傳入耳中,兩人齊的轉目,旁坐的兩個人講起話來。

那二人生得奇怪,一個錦衣大漢,肥胖得不行,一個青衫老人,廋得可以。

“哎,你說這妖書案的凶手究竟是誰呀!京城之中,因為此事鬧得沸沸揚揚,上至朝廷大臣,下至布衣百姓,人人自危。終日惶惶不安。”那錦衣大漢,目光一轉,歎道。

那青衫老人放下掌中酒杯,轉首瞪了那錦衣大漢一眼,沉聲道:“你不要管這麽多,好好吃你的碗中的飯!小心惹禍上身!”

那錦衣大漢似乎並不在意。他顯得很不耐煩,一吞唾沫,繼續道:“說說還不行嗎?難道皇上還管人說話不成?”

他的話音一落,旁邊的一個身材短小的中年漢子,忽然起身,端著酒杯,湊了過來,目光一閃,道:“這位仁兄說得對。這妖書案呐,奇詭無比,聽說是武林人士所為,用於警惕朝廷應該停止黨派之爭,盡早立儲,以免為禍黎民百姓!”

一聽此話,那錦衣大漢目光一亮,用手擦了擦嘴角的酒水。挪開身邊一個座位,讓那人坐下。拉著那人,急聲問道:“兄台,此話怎講?怎麽會是武林人士所為呢?”

那短小漢子眉毛一挑,麵上神采飛揚,神秘道:“兄台有所不知,聽說那妖書乃是在大雪之夜。投遞在朝臣門前,茫茫雪中,竟然沒有任何足跡!沒有任何足跡!這是為什麽呢?”

“是啊!沒有任何足跡,這是為什麽呢?雪中往來,怎麽可能沒有任何足跡!”

那錦衣大漢。猶是不解,反問道。

那短小漢子目光又是一閃,笑道:“這你就不知道了吧。”

他一言至此,故意一頓,那錦衣大漢,則滿臉焦急之色,催促道:“莫非兄台知道?”

那短小漢子得意一笑,四下瞅了一眼,接著道:“據說這踏雪無痕的絕技,隻有武林人士才會,他們可以飛簷走壁,莫說是在雪中穿行無阻了,就算是懸崖峭壁,絕壑天險,也無法阻擋他們。”

那錦衣大漢麵色驚奇,道:“是啊,是啊!”

此時,那青衫老人亦不再說話了,在一旁默默聽著,時不時端起酒杯,自酌自飲。

漸然,聚攏過來的人多了起來,皆想聽一聽這一段江湖秘聞。

而那短小漢子此時自是甚是得意,他的目光掃視眾人,接著道:“你們知道麽,幾日前江南富商朱立群被抄家問斬,便是因為此事。”

“知道!”

人群之中,有人追問道:“聽說他被斬首了,他真的是妖書案的主犯麽?”

那短小漢子搖搖頭,道:“依我看,他不是妖書案的主犯,樹大招風,他家財萬貫,富可敵國,對於朝廷來說,絕非好事,所以呐,他十有**,是冤死的。”

人群之中,又有人道:“聽說‘美玉郎中’孔令譽與紫柏大師亦因此事而連坐,紫柏大師死於牢獄之中,此事可是真的?”

那短小漢子輕歎一聲,目光變得黯淡,道:“是啊,紫柏大師一代名僧,慘死獄中,至今思來,真是令人扼腕歎息呐!”

他語速飛快,目光一掃眾人,又道:“聽說當時,大師在獄中坐化之時,淒然歎道,‘世法如此,久住何為?’留下一道佛偈,‘一笑由來別有因,那知大塊不容塵。從茲收拾娘生足,鐵橛花開不待春。’言畢,端坐安然而逝。”

那短小漢子一言至此,不由得雙目淒然,麵目之上,皆是對高僧冤死獄中的惋惜與憤怒。

滿座皆賓客,俱是麵露悲戚之色,歎惜不止。

而此時那青衫老人的麵色微微一變,亦變得沉重了幾分。

一旁的呂宋洋聽此噩耗,心頭頓覺一震,如重雷擊身,雙手一抖,掌中的酒杯,“砰”的一聲,落在桌子上。

聞此聲響,眾人驚異的目光“唰”的落在呂宋洋身上。

慕容冰清麵色微變,掃了眾人一眼,忽又纖掌拾起酒杯,嬌笑著衝呂宋洋道:“怎麽啦,天氣有這麽冷麽?讓你酒杯也端不穩了麽?”

呂宋洋收起悲色,笑道:“是啊,真冷啊!”

兩人又將目光收回,落在木桌之上。

人群之中,一人輕聲道:“沒事!”

眾人又自轉過臉去,拉著那短小漢子,繼續說了一陣。

他們嘰裏咕嚕的說了半天,呂宋洋實在沒有心思再去聽後麵他們講了些什麽,良久,良久,他都沉浸在紫柏大師的死訊之中。無法自拔,悲痛萬分,懊悔不已,悲憤交集。

一直到大廳之中的客人皆回到客房歇息去了,慕容冰清走到他的身邊,輕聲道:“天色已晚。呂大哥早些休息,明日一早,還要趕路呢!”

呂宋洋念起朱書媱之事,心中頓時泛起一陣淒楚。

他將杯盞之中酒水,一口飲盡,輕歎一聲,收聚心緒,黯然應道:“慕容姑娘也早些歇息。”

話音一落,放下酒杯。便快步往客房奔去。

一場宿醉,幾寸相思,夢裏不知身是客,落花又一層。

次日,醒來之時,已是拂曉時分。

旭日東升,天地間,光芒四射。一片溫暖,

兩人起身。離了客棧,打馬就道,揚蹄直奔玉笙山莊。

兩人一陣疾馳,如風奔行,隻覺風吹衣袂,飄飄揚揚。如登臨仙境一般。

由於心中牽掛著朱書媱的安危,馬背之上的呂宋洋,隻恨**烈馬不能插翅飛翔,立即奔到朱書媱身邊,一訴衷腸。

若你生命之中。也有一個令你怦然心動的人,亦或是一段溫馨的過往,不用說,你便能輕易的理解此時呂宋洋焦灼的心情。

馬蹄聲噠噠噠,噠噠噠……

沉重起落,路端塵土飛揚,宛如一條蜿蜒前行的灰龍。

馬蹄聲沉,像一首語調沉重、情感凝重的歌謠。

每一聲都擊打在呂宋洋的沉重的心上,使之愈發沉重。

馬入山林,穿溪水,一路疾馳。

周圍萬籟俱寂,唯有那馬蹄聲傳出。

噠噠噠……噠噠噠……

驀地

身邊傳出一聲嬌喚,止住了飛馳馬蹄。

“玉笙山莊!”

馬背上的慕容冰清伸出玉指,抬目望去,指著眼前一個素雅清幽的庭院,驚聲道。

呂宋洋“籲”的一聲,勒住韁繩,目光動處,但見靜院之中,蒼木扶疏,蓮池青碧,確實是一個山明水淨的好去處。

他的目光順著慕容冰清手指的方向望去,那門匾之上,四個筆力蒼勁的大字,赫然寫道:“玉笙山莊!”

他目光一收,輕聲道:“便是此處了!”

話音一落,飛身下了馬,走到慕容冰清馬前,一手挽起嚼環,再也不說一句話,向大門走了過去,叩響門環。

馬背上的慕容冰清垂首望了一眼馬下的呂宋洋,微啟櫻唇,像是想說什麽,卻又忍住了,默默坐在馬上,目光瞬也不瞬的望著那緊閉的大門。

突地“呀”一聲,門打開了一半。

門內傳出一陣嬌柔的笑語,隨之走出兩個身穿紫緞短襖,青布包頭的妙齡少女來,一眼望見突然來了兩個陌生人,兩人目光之中齊的一落,開始打量其眼前兩人來。

大門左側的那名少女,突地嬌喚一聲,道:“你們是何人?來玉笙山莊作什麽?”

呂宋洋躬身施禮,朗聲道:“在下呂宋洋,還望兩位通報一聲兩位莊主,就說在下有急事相告!”

右側的那名少女,一拂雲鬢,脆聲道:“你有什麽事情,跟我們說也一樣,我們替你傳達一下。”

呂宋洋道:“此事事關重大,若非親自見到兩位莊主,是萬萬不能說的!”

一聽此話,那右側那位少女,幽幽一歎,道:“唉,既然你不肯說,那我們也沒辦法了……”

她微微一頓,又道:“你們來遲了一步,兩位莊主已經不在莊內了!”

此時,慕容冰清嬌軀一躍,亦從馬背上跳了下來,她走到兩名少女跟前,輕聲道:“敢問兩位妹妹,兩位莊主與什麽人朝什麽方向去了?幾時離開的?”

那少女愣了半晌,良久方才說道:“昨晚三更時分,莊主與一群奇怪的人一起離開了山莊,他們一行共有二十幾個人哩!”

聽那少女將這件事情講了出來,呂宋洋心中不禁焦急萬分,暗道:“我們到底還是來晚了!”他目光忽又一閃,急聲問道:“那一行二十幾人中是否有一個年輕的女子?”

那少女垂首,似在沉思,忽又搖搖頭,道:“沒有!”

她頓了頓,似在回憶,忽又自點了點頭道:“嗯。是沒有!”

此刻,呂宋洋的心中又變得異常沉重,心中掠起了一絲隱憂。

他心底不禁暗自忖道:“莫非梅玉笙與梅玉簫二人並沒有將瑤兒帶回玉笙山莊,而是隱藏在其他地方。

唉,我可真笨呀!此地距離京城不過二十裏,他們又豈會將一個朝廷重犯置於如此危險的地方呢?

既然瑤兒不在玉笙山莊。又在何處呢?可是梅玉笙給封治平的書信上明明說……”

突地那少女似乎想起了什麽事情,秋波一閃,嬌聲又道:“對了,幾日前兩位莊主倒是帶回了一個年輕女子,那女子被主人安排在一件極其隱蔽的屋子裏,每天兩位莊主都會親自送飯菜到屋子裏去,給那位姑娘吃,他們對那位姑娘十分恭敬,尊稱她為‘小姐’。我從來沒有見過他們兩人對其他人如此好,就算是我們莊主的二位小姐,也不曾有過如此待遇,你們說奇怪不奇怪哩!你們說這世間哪有人對待別人比對待自己子女還好的呢?”

她說話之時,麵目之上,俱是流露出一種難以置信的神色,似乎她的推測,絕沒有任何錯誤。

呂宋洋一聽此話。低沉的心情,登時又變得飛揚起來。暗道:“此人一定是瑤兒了!”

慕容冰清望了那少女一眼,故作驚訝之色,問道:“真的麽?世間還有此等怪事?”

她微微一頓,接著又道:“那麽後來,她又去了哪裏呢?”

那少女似乎覓到了知音一般,麵色一喜。兩道細如柳絮的眉毛輕輕一展,一下子打開了話匣子。

左側那位少女輕輕的拉了拉她,示意讓她不要繼續講下去,可她毫不在乎,越說越來勁。接著又道:“哦,我記起來了,後來,也就是昨夜,來了一個奇怪的老頭,他深色惶急,拿著一顆珠子,急匆匆地跑到兩位莊主麵說了好一陣。”

“莊主後來急忙召集了那些來到莊內的奇人異士,把門窗皆掩住了,並囑咐夫人和小姐,不準走出屋子,可是有一人例外,就是那位小姐。”

呂宋洋低頭聽她娓娓道來,此刻在他心中越來越相信她口中的那個“小姐”就是朱書媱。

此時慕容冰清故意驚訝地問道:“那麽,這個小姐究竟是什麽樣的人物呢?兩位莊主對她如此尊敬!”

那少女附聲道:“是呀,我也不知道!”

她望了慕容冰清一眼,接著又道:“後來,他們在屋裏說了好一陣,出來之後,已近深夜,那位小姐,好像很不高興,一怒之下,竟然離開了連夜山莊!”

“那位小姐不見了之後,兩位莊主心急如焚,眾人亦是焦急萬分,便一同奔出山莊,尋那小姐去了!臨行之前,主人交代不能讓任何人進入莊內。”

那少女一口氣說道這裏,說話的語聲漸緩,但卻沒有停頓,呂宋洋忍不住截口問道:“昨夜來到莊上的那個老頭是什麽樣的穿著?”

那少女語聲一頓,禁不住撲哧發笑,掩嘴道:“那個老頭,可奇怪了,頭頂上沒有一絲頭發,身上背著一個這麽大的口袋,問他是從哪裏來的也不說,掌中捧著一顆碧色的珠子,便囔著要見我們莊主。”

她一邊說,一邊用手指比劃著,似乎對老人身上那個奇怪的口袋以及掌中那顆碧綠的珠子,萬分驚奇。

呂宋洋聽到此處,恍然大悟,自語道:“我明白了!”

此刻他已經想明白其中緣由。

那惶急入莊求見之人,便是“招魂口袋”封治平,他已然發現夜光珠被人調換,是以心急如焚,拜見玉笙山莊二位莊主。

寶珠被盜,獻珠複仇之計,便已然落空,眾人商議進京獻珠弑君複仇計劃,亦因此不得不推遲,而朱書媱複仇心切,憤而出走。

如此思來,此事便已然明了,呂宋洋料定侍女口中那位“小姐”必是朱書媱無疑,心中牽掛她的安危,又自朝那兩名少女拱手道:“打擾兩位了!”

話音未了,便已然翻身上馬,扭轉馬首,打馬而去。

慕容冰清嬌喚一聲:“等等我!”

話音一落,嬌軀一翻,躍上馬背,拍馬追隨呂宋洋而去。

呂宋洋揚鞭策馬,放蹄揚塵,四下盤旋,口中疾呼:“瑤兒!瑤兒!”

聲音急切,回蕩於山林之間,又被山風吹散,傳到四麵八方。

此時他心中焦急,又豈會比林間勁吹的山風緩慢。

然而,除了風吹山林,烈馬嘶鳴,天地之間,入耳之音,便隻剩下呂宋洋這悲戚焦急的呼號了。

一陣奔行,有些倦了,呂宋洋放慢馬蹄,雙目之中,依舊焦灼難安,麵色略顯低沉,神情沮喪。

身後慕容冰清輕一揮鞭,策馬趕到呂宋洋跟前,一勒韁繩,扭轉馬頭,馬蹄踏落,濺起一片水花。

她秋波凝注著呂宋洋,嬌聲惶惶道:“呂大哥,等等我!我們要去哪裏尋找朱姑娘呢?”

呂宋洋坐在馬背上,神色黯然,長歎一聲,喃喃道:“是啊!她會去哪裏呢?”

歎聲悠長,在空中飄蕩,婉轉曲折,又被山風吹落,散在遠方。

一場變故,以致佳人芳蹤杳無音訊,怎不教人心碎,心慌。

此時呂宋洋便任何一個人都要焦急,這一種焦急是一個人對未知的恐懼、對已知的不安。

其實,他也不知該策馬奔向何處。

人不知未來方向是悲哀的,甚至是可憐的!

可是這世間有太多的人,不知道他們未來的方向,是以塵世之間,總有太多可悲可憐的人。

此刻他一手撫摸著前額,一手握著淡青色的馬韁,他**的良駒也像是理解他此時的心情一般,不住地昂首嘶鳴著。

驀地

一條灰色的人影飛速掠過,落在左邊的林木之中。

兩人大驚之下,轉眼望去,又一道白色的人影,倏地一落,兩條人影自東西兩側飄來,卻齊刷刷的落在一處。

大奇之下,兩人自馬背上騰躍而起,倏地幾個起落,雙雙落在一旁的樹叢之中。

目光動處,但見一白一灰兩條人形相對而立。

那個身著灰色長衫之人,是一個形容枯槁、瘦骨嶙峋老人。

而另一人身著白袍的中年人,文士裝扮、頗具仙風道骨之息。

一陣狂奔疾馳,呂宋洋已是身心俱疲,他雙目發花,隻覺人影幢幢,加之林間昏暗,一時之間,無法看清兩人相貌,但隱約之中,他總覺得此二人甚是熟悉。

此時,慕容冰清心神稍定,兩道目光往那白袍文士麵上一落,不由得嬌軀一顫,大駭不已,他的麵目之上,似乎少了一樣東西!(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