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相思燼

第65章

第63章

在宮中呆得久了,我偶然去過藥廬幾趟,除了一鼎類似於江湖術士一般的煉丹爐外,便是好幾架子的不知名藥草,我偷偷翻翻找找,並未發現什麽異常。

起初我還常偷溜出去跟任墨予相會,日子久了終是紙包不住火,秦延之知道後怒不可遏,重重責罰了雲華宮內數名宮人,之後便全部換了一班新的嬤嬤仆婦,即便連我睡覺的時候都有丫頭在臥內房替我打扇子、加炭火。

於是我跟任家二公子更是如牛郎織女一般,一年半載都見不上一麵。

平安經過這些日子的磨練,已經漸漸把任墨予忘記了,她開始學說話,會說的第一個詞是“爹爹”,衝著秦延之說的,我的眼淚默默往心裏流,連任墨予的那份也流了出來。

秦延之愈加喜歡平安,一歲上下的時候便抱著平安學走路,趔趔趄趄,竟是比我這個親娘還上心。

後來這種情況愈演愈烈,小丫頭依戀秦延之的程度已經達到變態的境界,吃飯要爹爹喂,睡覺讓爹爹抱,就連上廁所都要爹爹陪……我這個親娘也逐漸被她遺棄了。

就在我悲憤欲絕的當口,宮外麵又傳來一則八卦消息,說是三個諸侯國送來的質子在醉金坊爭搶同一名花魁姑娘,先是爭吵激烈,繼而大打出手,最終三敗俱傷,這件事情在坊間掀起軒然大波,那名花魁姑娘一時之間成為炙手可熱的人物,無論達官貴人還是平頭老百姓,皆爭先恐後欲一睹芳容。

我聽到這個消息時正在雪地裏折梅,入冬後秦延之命人將我的院子內悉數植入梅花,有“金錢綠萼”“紅台垂枝”“算珠台閣”……名字當真雅致,就是記起來費心,我常常記住了這個忘了那個,分不清哪個是西域來的,哪個又是東土產的。

八卦的小婢女在我跟前說得繪聲繪色,仿佛親眼看見一般。

我聽了半晌便停了折梅,偏頭詫異道:“蝶衣姑娘已經入宮了呀,這又從哪裏冒出來一個傾國傾城的美人,這年頭美人也委實太多了點。”

那小婢女又說:“聽聞這個姑娘初初隻是勾欄裏的粗使丫頭,端茶遞水的那種,後來忽然一天被湘西王的弟弟相中了,摟著她說要陪夜,那丫頭不從,掙紮的時候動靜弄得大了些,驚動了閣樓裏的公子們,恰巧城東王家的大公子也在,便搖著扇子路見不平英雄救美了,可那湘西王家的公子哪裏肯依,隻死活抱著那姑娘不鬆手,於是城東王家的大公子便動了手。”

我將她的話細細咀嚼一番,忍不住問:“那這件事跟漢北王家的二公子又有什麽關係?”

那小婢女哎呀一聲,掩口胡盧,她笑著說:“公主大概沒見過漢北王家的那位公子吧,聽說他英俊瀟灑、風流倜儻,為人又慷慨大方,溫柔體貼,最解風情,很受坊間姑娘的青睞。”

我磨了磨牙:“沒見過。”

於是那小婢女接著說:“話說那位粗使的丫頭被兩位公子爭搶到無奈時,忽然俯在桌子上嗚嗚哭起來,她邊哭邊說道,我雖然是青樓出身,但心裏麵已經有了人,心心念念隻想伺候那個人一輩子,你們再逼我……再逼我我就去死!”

“不用說了,她仰慕到想自殺的心尖尖上的人肯定是那漢北王家的公子了。”我伸出剪刀幹淨利落得剪下一枝梅花。

小婢女雀躍:“公主真是聰明,她這廂剛哭著表明心跡,樓上的閨閣房門一動,那位二公子半敞著袍子從屋內走出來,邊走邊戲笑著說道,既然這位姑娘如此傾慕在下,本公子又怎好辜負了姑娘的一片芳心。”

我氣急反笑,忍不住擊節叫好:“三位諸侯國的質子一起逛青樓,何其壯觀啊。”

那小婢女無限向往道:“漢北王家的要爭,湘西王家的要爭,城東王家的也要爭,隻不知道這位姑娘會美到何種境界,難道竟會比公主還美……”

我轉頭輕啐,沒好氣道:“她美不美暫且不說,隻不知道這位姑娘現在的下落如何?”

小婢女歪頭想了想說:“好像是被汗北王家的二公子帶回府裏了,至今還一直養在家中,那二公子好像是愛極了這名姑娘,出入各種大小場合都會帶著,隻不過那姑娘總以輕紗蒙麵,霧裏看花水中望月,竟然絕少有人瞧見她是個什麽模樣,想來那個二公子真吝嗇,自己喜愛的女子竟然舍不得旁人看一眼。”

“哢嚓……”我衝著一個粗枝下了剪刀,於是手臂長的一枝梅花“噗啦”一聲落在地上,濺飛地上的雪花一片兩片。

那小丫頭大抵不知道我會些功夫,隻張著嘴巴目瞪口呆地看著我說:“公主……這……這……”

我隨手丟掉剪刀,拍拍手掌,隨口說道:“天氣太冷,樹幹都凍脆了,我輕輕碰一下便斷成這樣。”

那小丫頭繼續目瞪口呆,半晌才怯怯說道:“公主……您剪的這枝是昨日攝政王剛剛親手嫁接上的,相傳是從東瀛引進的‘淡豐後’……品種珍貴的很……”

我:“……”淚眼,我還以為自己的內功深厚到手折樹幹了呢。

當天夜裏我便轟走丫頭們,剛易了妝容想要出宮,便有內侍通傳說攝政王駕到,驚得我忙把男裝外袍脫了塞進被窩,涼颼颼得隻著裏衣幹坐在床邊。

近來秦延之當真是越來越大膽,公然夜間私闖皇宮,按道理說這後宮裏頭隻允許存在小皇帝一個男人,若是外麵的男人們隨便進,那宮裏的這些女人們生下來的孩子還指不定是誰的呢。

秦延之今晚的興致仿佛特別好,他一進屋便將暖爐移到床邊,輕聲責備道:“這麽冷的天穿成這樣,凍壞了可怎麽辦!?”

我便乖乖湊近暖爐,任炭火將我烤的暖烘烘,熱騰騰。

於是秦延之方才滿意得說道:“我剛剛忽然想起三日後便是平安的兩歲生日,特特進宮與你商議這件事情,夕兒你怎麽覺得?”

“呃……”我又深深得懊惱了,如果不是秦延之提醒,我都差點忘了平安還要過生日。

“三天後我在府內為她辦壽筵如何?”

“這不大好吧……”

“平安不是很喜歡聽戲嗎,我請台戲班子到家裏唱給她聽,夕兒你覺得如何?”

“話說……你大半夜跑進宮就是為了跟我說這事?”

秦延之的麵容一滯,似有愧疚之色,他歉然道:“是我的錯,這些天隻顧著忙朝中的事情,今晚才記起平安的生日,夕兒你莫怪我。”

我:“……”

當晚,秦延之興致勃勃得同我回顧了一下過去,展望了一下未來,順帶說我們要活在當下,所以三天後平安的生日一定要辦得像模像樣,以彌補這個孩子一出生便承受的苦難。

我第一次覺得秦延之竟然也會如此話癆,如此孩子氣。機關算盡心機深沉的當朝攝政王居然還有這麽鮮為人知的一麵。

在他的絮叨聲中,我打了個哈欠,漸漸瞌睡了,後來不知道怎麽便真的睡著了,迷迷糊糊間似乎聽他說:“夕兒,我隻是想盡力做一個好夫君,讓你和孩子快快樂樂無憂無慮。”

後來,他似乎又長長歎了一口氣,話語不甚真切:“開春之後就是你我的三年之期,你還是那麽怨我,不願嫁給我嗎?”

我驟聞“三年之期”,一個激靈醒了過來,屋子裏空蕩蕩的,秦延之已經走了,炭火緊緊靠在床側,許是怕我燙著,床側的一邊還特意用麻布包了一圈,我細細盯著那圈麻布看了好久好久,久到我的眼睛都酸了。

而後便又沉沉睡去。

三日之後,秦延之果然依言為平安辦了一場盛大的壽筵,場麵奢華,真真是鋪張浪費,前院子裏擺的是酒席,後院子裏搭台唱著戲,此刻雖值隆冬臘月,北風呼嘯,雪花飄飄,秦府中卻一派喜氣洋洋,笑語妍妍。

當朝的達官貴人凡是能請的都請了,不能請的他們也自發來了,而這不能請的人裏麵就包括任墨予。

自打我有一次出宮不小心被秦延之撞破後,他便麵色難看了十幾天,在這段時間裏他基本上不會跟我說話,但還是常常來看我,我覺得他這是赤/裸裸的監視,遂正麵表達了內心的不滿,結果他瞪著我,似是咬著牙才逼出一句話:“夕兒,你是我未過門的妻子,你做出這樣的事情來我真的很生氣,所以這些天你不要逗我,我怕我會忍不住說出傷害你的話。”

他的麵色難看,仿佛是受了莫大的屈辱,我當時便悚了一下。

之後凡是有任墨予的場合他皆想方設法讓我避開,所以即便他廣發請帖去把遠在漠北的老漢北王請過來,也決計不會去請任墨予。

於是任家二公子便成了不請自來的那一位,而另外一位不請自來的便是任墨予的新寵,相傳孟不離焦焦不離孟、形影不離的花魁姑娘。

看到此二人的身影一閃進入後院時,我又聽到了自己磨牙的聲音。

旁邊伺候的小丫頭甚體貼道:“公主您很冷嗎?”

我說:“隻是忽然之間產生一些很不理智的衝動。”

“……”丫頭默默為我加了件鬥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