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鈞

第五章 脅迫

睜開雙眼時,練鈞如愕然發覺自己躺在一張華美的床榻上,頓時愣了許久,那一瞬間的感受幾乎令他以為回到了曾經居住過許久的宮室。難道那溫暖的親情和可怕的殺戮全都是夢魘?不可思議的他翻身坐直了身子,卻感到前胸後腑一陣劇痛,忍不住呻吟出聲。

“你終於醒了!”一個深沉的聲音突然傳進了耳畔,驚得練鈞如四處張望。隻是掃了四周環境一眼,他的心便往無底深淵沉去,這陌生的布置和陳設,絕對和他居住了十幾年的風華宮不同。這裏,絕對不是他熟悉的那個地方,究竟是誰把他帶到了這裏?

眼前倏地多了一個人影,那雙沉靜的眸子似乎能穿透人的心防,看得練鈞如一陣心悸。“你,你是誰?”他竭力控製住心頭的恐懼,大聲喝問道,“這裏是什麽地方,你究竟想要幹什麽?”他已是認出了來人正是當日突然出現在村莊中的藍衣人,頓時分外警覺。

藍衣人凝視了練鈞如許久,終於露出了一個頗含深意的笑容。“屬下伍形易,參見使尊殿下!”他突然雙膝跪倒,恭敬地低頭叩拜道,“屬下率眾使令等候了您多年,終於等到了您回歸的這一天!”他也不待練鈞如回答,猛地抬起頭來,銳利的目光直刺對方的眼睛,“中州百姓為了這一天足足忍耐了數百年,殿下的出世正是對他們最好的回饋!”

練鈞如完全不知對方在說些什麽,心頭一片茫然。他到這個世界不久便突遭如此大變,哪裏知道應該如何應對,此時此刻,他隻想見到自己那對體貼入微的父母,讓飽受驚嚇的心靈得以平靜。“我爹和我娘在哪裏?”他一點也不想去追究對方話語的真意,用盡了最大的聲音怒吼道,“我爹和我娘究竟在哪裏?”

伍形易的雙眉不經意地輕輕一皺,隨即又恢複了平靜。隻聽他若無其事地回答道:“使尊殿下不必憂心,兩位尊者都很好,隻是此時不是你見他們的時候。”他看也不看練鈞如幾近暴怒的神情,自顧自地說道,“早先的危局殿下應該清楚,若非屬下到得及時,恐怕您和兩位尊者都是性命堪憂。如此狀況下,屬下竊以為您還是晚些再見他們的好。”他的話語不卑不亢,卻是多了幾分威嚇的意味。

電光火石間,練鈞如想到了當初在村頭空地上看到的一幕,頓時感到身軀不穩。他如今雖然算是山野草民,但那份身為皇子的記憶猶在,剛才又聽了伍形易的一番話,腦中已是模模糊糊生出了一股明悟。

“你,你莫非是想李代桃僵?”他突然驚呼出聲,隨即又冷笑道,“當日的情景我看得清清楚楚,那銀繭中的人乃是別人,和我並無一點關係。你如今硬是指認我為所謂使尊,又扣下了我的父母,是不是想讓我按照你的言語作一個傀儡?”

伍形易的眼皮不由劇烈跳動了一下,盡管城府深沉,他卻沒有料到自己的圖謀會在這個時候被拆穿,而且還是被一個十幾歲的孩子一語道破。從練鈞如的目光中,他看到了一絲深深的恨意以及埋藏得很好的恐懼,這都是他意料之中的事,因此不過曬然一笑。

“殿下知道就好,使尊代天子行事,乃是中州天子華王的輔佐,尋常人欲圖富貴而不可得,殿下如今驟然得此高位,應該覺得榮幸才是。”伍形易若無其事地又是低頭一拜,這才站起身來,高大的軀體牢牢鎖定了練鈞如的所有氣機,一字一句地道:“屬下已經派人發文告示天下四國,中州新任使尊已經現世,恐怕此時四國諸侯都在商議此事。還有,華王陛下也已經得知了這個消息,此時應該已經在來此地的路上了。殿下請記住一句話,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倘若你無法應對,那麽,兩位尊者也會一起遭殃。”

幾句淡淡的話如同五雷轟頂般重重劈在練鈞如的心頭,隻是安享了幾天溫情,卻又再度陷入紛爭的漩渦,還是作為傀儡之身。為什麽,為什麽他就不能逃過那形同宿命般的劫數?為什麽他始終無法把握自己的命運?為什麽!

伍形易鎮定地看著身前的少年,他很有把握讓對方照著自己的話語去做,畢竟,這裏的一切都由他掌控,他要的是大義名分,要的是四國重新賓服王道,這是他自從獲得使令身份後最大的心願。這一次雖然出擊未果使得真正的使尊隕命,卻仍然收獲了這樣一個因為巧合接受了魂力的少年,那麽,不利用就太可惜了。

“殿下想好了沒有?”伍形易的話語中多了一絲不耐煩,“我的時間不多,你也是一樣。陛下從起駕到駕臨此地不過半個時辰,你若是說出什麽不當出口的話,後果如何你應該自己清楚。冒充使尊殿下的罪名,是車裂於市,屍骨永遠不得入殮,要讓天風吹拂到化為灰燼為止。你就是不為自己著想,也應該為兩位尊長著想,他們年歲已經大了,本可安享榮華富貴,卻要因為你的執迷不悟而受到苦楚,為人子嗣,應該不會這般絕情吧?”他滿意地看著練鈞如臉色大變,蠱惑的語氣又加強了一些。

“為什麽是我?”練鈞如趨前一步,竭力想要對上伍形易精芒畢露的眼睛,“我想知道為什麽你選擇了我?既然是傀儡,那麽,不被人識破就是我的唯一存身之道,對麽?”

伍形易終於愉快地笑了,識時務者為俊傑,看來這句話還真是有理。他微微躬身,神態顯得優雅而溫文,誰都不會想到,他就是被稱為中州之鎮的八大使令之首。“殿下天賦異稟,在那個時候得到了魂力,隻需中州三右用密法查探便知。說你是冒牌貨其實並不確切,其實,殿下若是有心修煉,也許能夠成為真正的使尊也說不定。”幾乎是一瞬間,他又變成了平時出現在人前那個威嚴深沉的使令之首,“他們就要來了,殿下倘若能收得眾人之心,將來的處境便會容易得多。”

“伍形易,今日你所說的話我都記住了!”練鈞如後退了幾步,揚起蒼白的臉,狠狠地撂下一句話,“如果你傷害了我父母一根毫毛,那麽,即使上天入地,即使化為九幽厲鬼,我也必定取你性命!我練鈞如不過是草芥之民,倘若能和你共下黃泉,也是值得的事!”

伍形易仿佛沒有聽到這形同賭咒發誓般的言語,隻是微微一笑後便轉身離開。“忘了告訴殿下,如今趙莊已經是一片廢墟,就在我們離開之後,第二批的刺客又趕到了,趙莊上下七十二人,在這場浩劫中全部隕命。你倘若為二位尊者著想,就一定得按照我的話去做。”他在門前停住了腳步,口氣突然變得冷冽無比,“使尊出世,乃是中州吉兆,卻非列國所願,你和兩位尊者其實全都是命懸一線。是死是活,就要看今後的命數了!”

不用回頭,伍形易就知道練鈞如目前神色如何,因此又淡淡地吩咐了一句。“此地名為欽尊殿,乃是曆任使尊殿下所居之地,屬下先行出去預備,也請殿下整整衣冠,準備迎駕吧,陛下應該快到了!”

練鈞如看著伍形易離開的背影和那緩緩關上的大門,毫無知覺地頹然倒在身後的台階上。幾天之內發生的一切有如一場最真實的夢境,他得到了想要的東西,卻失去得更快,那不知幽禁在何處的父母,究竟是否還安好?

怔怔地愣在那裏許久,練鈞如終於仰首狂笑起來。老天爺,你真是給我開了一個最大的玩笑!身在淩雲時形同提線木偶,身在此地又要作一個無法自主的傀儡。趙莊上下七十二條人命,就這麽如同草木般折損無形,難道這就是我的報應麽?

既然連天公都對我不仁,就休怪我不義!什麽百姓,什麽江山,什麽天下安泰,伍形易,終有一天,我會讓你知道,揭了龍之逆鱗會付出什麽樣的代價!你既然需要一個不可替代的傀儡,那我就讓你看看,我練鈞如會是一個什麽樣的傀儡!他聲嘶力竭地大笑著,滾滾聲線在宮室中回蕩,顯得陰森而可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