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鈞

第六章 天子

伍形易自然聽到了身後宮室中傳來的陣陣大笑聲,卻隻是不經意地皺了皺眉頭。

他確實曾經發誓效忠使尊,還天下太平,可上天卻和他開了一個巨大的玩笑,既然如此,那他又何必再遵從什麽天意?“沒有神明,那我伍形易就造一個給你們看看!”他突然露出了一個不屑的笑意,想那廟中的泥偶尚且能得萬千民眾的膜拜,又何況一個活生生的使尊殿下?他絲毫不擔心會被人識破,自己研習了那麽多年的使役之術,盡管無法達到當年使尊的十分之一,卻依舊可以糊弄過去。

“中州的積弱,將會在我的手中改變!”伍形易倏地在麵上罩上黑紗後,突然笑了,笑得極為暢快,讓前來稟報的其他幾人頗為奇怪。

“伍大哥,你確認此計萬無一失?”一個女子憂心忡忡地問道,“我們這是欺瞞天下,難道你就真的不怕被人識破麽?陛下這幾年變化極大,若是生出懷疑,那該如何是好?”她的這一番話頓時引起了其他人的共鳴,一雙雙不安的視線全都集中在了伍形易身上。

“我們還有退路麽?”伍形易看了眾人一眼,冷冷駁斥道,“自從我們成為使令的一天起,就注定了這個命運。

倘若放出使尊殿下再次被刺的消息,你們認為中州還能順利逃過這一劫?那個少年已經答應了,你們也無需再優柔寡斷,存有婦人之仁。

想想你們各自的身世,這天下一直亂下去,那就有更多人遭劫!長痛不如短痛,有朝一日中州重新一統天下,萬民都會頌揚我們的好處,又有誰會在意這種小事?”隨著他沉著的話語聲,外頭響起一陣號角聲,遠處華蓋如雲,兵士齊齊整整的護佑下,中州天子——華王薑離的禦駕,終於已經到了。

宦者令趙鹽小心翼翼地攙扶著華王薑離,這位至尊依舊是那幅無精打采的模樣,隻有一雙幽深不見底的眸子才能看出他往日的威嚴。

自從得了八大使令的奏報起,中州朝臣權貴就全都亂了,誰都知道,所謂的使尊對於中州意味著什麽。

如今四國諸侯獨大,除了周侯樊威擎朝覲不失,幾乎沒有人把天子和天子近臣放在眼裏,而這一切,都將從使尊降世的那一天起得到改變。

所有人都記得第二十七世炎侯的大敗,在他們看來,隻要有使尊鎮住局麵,那四國的囂張氣焰便再也不是問題。

中州的三公三少和六卿五官已經全部站在了華王薑離身後,麵色複雜地看著欽尊殿緊閉的大門。

太師薑玖、太傅張謙、太保謝員,是為中州三公;少師葉謹、少傅方問、少保原平嘉,是為中州三少;總攬朝政的太宰石敬、掌祭祠禮儀的太宗安銘、掌曆法記事的太史司馬群、掌祈禱的太祝介文子、掌神事的太工巫極、掌占卜的太卜百裏拓,是為中州六卿;掌土地和農人的司徒榮曠、掌百工職事的司空公輸坊、掌軍賦軍政的司馬姬毓泰、掌版籍爵祿的司士範德複、掌刑罰的司寇淳於威,是為中州五官。

一行人都穿著簇新的官服,那黑色的冠袍將殿前映襯得格外肅穆,然而,眼前的大門依舊緊閉,沒有一絲一毫的聲響。

正當華王薑離有些不耐煩的時候,欽尊殿中終於響起了一陣腳步聲,愈來愈近,一步一步地敲擊著他們的心防。

不用人提醒,自華王薑偃以下,所有人都後退了三步,默默等待著那扇大門的開啟。

練鈞如沒有在意身上的打扮,他站在那大門前,深深吸了一口氣。

隻要邁出這一步,就再也回頭路可走,為了父母和自己,他卻不得不如此。

他雙臂微微用力,毫不費勁地打開了麵前緊閉的大門。

陽光終於照射進了這幾乎暗無天日的大殿中,照耀在了他的臉上,泛起一陣金燦燦的神光。

正當他眯縫著眼睛抬頭望天時,隻聽得外頭傳來一陣震耳欲聾的歡呼,立時怔在了原地。

就在剛才,也不知誰起了一個頭,“使尊降世,中州安泰”的呼聲已然此起彼伏,但是,中州眾朝臣的臉上卻是神色各異,甚至有幾人露出了不以為然的表情。

出現在他們麵前的所謂使尊,不過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盡管周身隱隱可見微微神光,卻沒有多少不尋常之處。

就是這樣一個人能夠拯救危局中的中州?幾乎大多數人的心中都埋下了深深的疑惑。

然而,太祝太工太卜這中州三右卻不約而同地交換了一個眼色,少年看似尋常,但以他們多年精習卜筮之術的眼光,已經幾乎確認了對方的身份。

真是天降大幸啊,三人同時歎道。

練鈞如終於看到了一個身穿王者袞冕的中年男子,盡管那張枯瘦的臉顯得那麽沒有神采,但有那麽一瞬間,他從對方身上感受到了一股淩人的氣勢。

然而,和自己曾經見過的那位帝王相比,他已是覺察到,眼前的這位天子,似乎少了一點什麽,興許,此人坐在天子禦座上實在不是一個好的選擇。

他的眼角餘光已是看到了伍形易寒光迫人的眼睛,幾乎是下意識地,他躬身行禮道:“參見陛下!”短短的一句話中蘊含了太多意義,因此即便練鈞如再沒有說第二句話,朝臣中也是激起一片**。

華王薑離掙脫了趙鹽的手,親自上前一步將練鈞如攙扶了起來。

“好,好!想不到朕在位數十年,還能親眼看到這一天!使尊現世乃是天降吉兆,朕實在是欣慰之至!”他深深看了練鈞如一眼,倏地轉過身來麵對群臣,竟是猛地拔出腰中所佩寶劍,高高舉起道:“從今往後,練卿之命即為朕之旨意,若有違者,當以此劍誅之!”他也不看群臣驚愕至極的臉龐,鄭而重之地轉過身來,雙手將劍奉至練鈞如跟前,重若千鈞地開口道:“練卿乃國之千鈞,朕一時也尋不出他物可贈。

此劍為名匠所製,采群山之精英,以童男童女之血淬之,用之則鋒芒畢露,藏之則鋒芒內斂,名曰乾吟,乃是朕最喜之物。

今日得練卿襄助中州,朕便將此劍贈予練卿,唯願一掃中州疲敝,還天下朗朗乾坤!”他的話說得中氣十足,絲毫不見先前無精打采的模樣,聽得群臣一陣心悸,而伍形易等人則是眼中異芒乍現,顯然是心情複雜至極。

練鈞如情不自禁地接過薑離手中寶劍,手指輕輕撫上劍脊,竟激起一陣黃閃閃的微芒。

如此異景落在其他人眼中,自然是神異已極,再加上華王薑離的言語,他們已是幾乎默然接受了事實。

從這一天起,那個看似微不足道的少年,將會成為中州的國之寶重,那鎮壓一切的鼎!感受著劍上傳來的陣陣殺意,練鈞如的心潮竟不知不覺地彭湃起來。

他沒有再注意伍形易那邊傳來的吩咐聲,鄭重其事地將寶劍高舉過頭,朗聲喝道:“承陛下厚賜,我練鈞如在此立誓,必以此劍斬除魍魎小人,還中州清平安泰,輔佐陛下創承平盛世!”比起曾經習武的薑離來,他的聲音並不響亮,但不知怎地,竟神奇地傳至在場每個人的耳朵,使得聞者駭然。

伍形易饒有興味地看著群臣麵上複雜的神色,嘴角浮出了一絲詭異至極的笑容。

趁所有人都沉浸在這難言的氣氛中,伍形易突然轉身,對著台階下排列得齊齊整整的護衛軍士大喝道:“使尊殿下已然立誓,我等必奉殿下之令,還中州清平安泰!”在他的一聲號令下,八大使令突然分開群臣,在練鈞如的身前恭恭敬敬地跪下叩首。

底下的護衛軍士仿佛如夢初醒,齊齊跪倒在地高呼道:“恭喜陛下得使尊殿下輔佐,吾等必上遵王命,下領尊旨,還中州清平安泰!”中州群臣麵對群情激昂的場麵,頗有些手足無措。

也不知是誰人起了個頭,眾人紛紛跪倒在地,口中也不知在說些什麽。

台階之上,隻有高舉寶劍的練鈞如和滿臉振奮的華王薑離猶自挺立,此時此刻,他們的心底百感交集,四道含義不同的目光,終於交擊在了一起,迸發出一陣無言的火花。